《你是暗夜中的灯火》 楔子. 今天,我还不想去死 一位眉眼清秀的女孩垂着肩从导师室走出,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全身上下透出浓浓的疲惫感。 她身穿高中制服却没有立即回教室,而是直往顶楼。 大概是又犯忧鬱了。 女孩身穿运动外套,双手插兜,仰着脸,站在顶楼正中央望着天空,随后又缓缓降下头平视前方围栏,慢慢走了过去。 栏上的大小水珠一颗颗滑落,她平静的朝下方一看,几名穿着制服的学生从刚教学楼内走出,瞬间制止了她方才想不顾一切跳下去的衝动。 女孩每次看到外头下过雨都特别烦躁,总有一股沉重压在她的心口令她难以呼吸,就像千丝万缕的情绪本被埋在坚硬的土壤中,随着雨水冲刷,土质变得松软,让那些她以为掩藏很好的固执与压抑慢慢浮出。 女孩轻叹完,忽而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滴到睫毛,眨眨眼时还不小心滑进眼中。 女孩「嘶」了一声,揉了揉眼,倏然想起一件不开心的事—— 待会放学要走到公车站,可今天偏偏忘记带伞,要是走到一半遇上倾盆大雨怎么办? 思及此,她再叹。 她偶尔会想,对于自己总是能把一件小事放大的像是世界末日感到不解。 就在这时,一阵风呼啸而过,掠起她披在肩上的长发,正想将其勾至耳后不扰乱她的视线时,忽然忆起了方才在导师室上演的对谈。 「你妈都打电话来学校了,说你这次的模考数理成绩怎么又退步了,你回家到底有没有在读书?」 「你知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后悔?」 「能读书要感恩,若是不想读就别浪费资源。」 女孩重重吐一口气,心里涌起一股子烦躁,翻身坐上顶楼围栏,垂头盯着大约五层楼高的高度,估算后发现—— 「这个距离若是头不朝地,到时怕是会活的更痛苦吧?」 才刚一个人低喃完,猛然间,楼下传出一记尖锐的吼声:「你在干什么——!很危险的,快下来!」 女孩浑身一僵,缓慢地循声下瞧,只见三个小人正朝她大力挥手,旁边边还着几位穿军服的教官,他们似乎正在想方设法的想上来和??搬安全垫? 她愣了愣,觉得莫名其妙,回首一看,通往顶楼唯一的门明明没被反锁,更别说,她不会在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跳楼! 她轻叹,翻身跃下栏杆,踏着慢腾腾的步伐准备离开,没成想,刚走到门边,迎面衝来一位女教官抱住了她。 她恍了一下,趔趄几步,险些往后倒下。 回神后,女孩这才发现,被这么用力一抱感觉快窒息了,于是支起手臂推开教官,脑子飞速运转,心觉还是得解释一下自己方才的行为。 「我??」 「翁蓝湘——」 「我」字刚从喉间溢出,女孩就被扑倒在地。 大概没人比她更懵了。 「没事吧?」一位与女孩身穿同样制服的高挑青年扶着她站起,并将身上的运动外套脱下替女孩披上,然后弯下身躯观察她眼睛,确定周围没有红肿以后,低哑着问:「你跑到楼上干嘛?」 女孩不说话,只觉得背脊凉凉的。 「呜呜呜??」站在女孩面前的短发女孩发出阵阵呜咽声。 哭声回盪,女孩才惊觉自己犯了严重的罪,抬手轻拍短发女孩的肩,扬起一抹刚刚好的笑容说:「唉呦,我被班导念完后觉得脑袋昏昏的,想出来吹风都有错吗?你也太夸张了,竟然还把教官找来?」 「你以前会跟我说的,可我刚才传讯息你都没听见,我到处找你??」短发女孩说话时眼泪一直掉,语气带有几分斥责的说:「那你去一楼吹就好,跑来顶楼干嘛!」 「我??手、手机没带,在??在那个??教室抽屉。」女孩话说得有些结巴。 解释完,站在一旁的青年把手放在她头顶轻轻的揉了揉:「以后不许这样了。」 女孩微侧过脸,瞥见青年唇边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又低头掠过短发女孩的手紧紧牵住她的,脑中浮现出的是一路走来,他们之间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感。 她神情呆滞,足足回忆了有一分鐘,回神后轻咳一声,然后偏头朝青年微笑,向前一步抱住短发女孩,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对两人说:「不会在这样了。」 她想:至少今天,我还不想去死。 001. 想成为小草 春雨依旧,天气阴晴不定,偶尔会下起一整天的大雨,以致于地面总是湿漉漉的。 学测近三个月过去,北和高中还有近一半的高三生不能松懈,他们正战战兢兢的准备即将来临的第二次大考—— 指考。 北高是全市第一志愿,以至于每位同学对自己要求相对严格,今年有很多人学测成绩差个位数的分就能上心中第一志愿,却因为不愿屈就第二志愿,这才使得今年北高报考指考人数特别多。 对于北高生来说,第二志愿? 呵,想都别想。 此刻,操场上阵阵跑步声不间歇的响起,司令台旁的阶梯上有一名少女懒懒散散的靠着石梯轻闔双眼,手中拿着七千单字本却完全没在背,也没打算积极参与高三校际排球赛的班级内部选拔。 「翁蓝湘,你一个人在这乘凉,是有多怕晒太阳?」翁蓝湘的闺蜜龙育芬抱着一颗排球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一脸狐疑的看着她,「我就想怎么跑完步就没看见你,原来是跑到这里当边缘人了。我们缺一,过来打球啦!」 蓝湘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不要,没听过缺一就散局吗?况且大姐,你不会忘了,这句话你每次体育课都说,哪次真的教会了?我到现在球还是发不过。」 龙育芬听言,瞟眼思考了一下,然后突然间像是想到能说服人的办法,莫名地看向左右,凑到翁蓝湘耳旁用气音说:「是连子安说要找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来就对你有意思。学霸欸,听说他申请北医,以后说不定你就是医师娘了。」 蓝湘一脸「真不知怎么说你」的表情看她,「你韩剧追多了吧,别把偶像剧套用在生活,曲解了人家意思。」 「真的啦!」龙育芬有意无意的指着排球场上一名高个青年,确实目光正落在着两人的方位上,兴致勃勃道:「你没发觉他一直往你这看吗?」 蓝湘不感兴趣,只想赶紧结束话题,脑子飞速运转后灵光一闪:「他那是在看躯壳。」 龙育芬「蛤」了一声,面露困惑。 「那,看到没?」蓝湘指着操场中央随风飘逸的小草,一本正经的说:「我的灵魂在那。」 老实讲,她并非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如果可以,她想变成小草,变成浮华眾生中不怎么亮眼的一株小草,就算被拔了也会重新破土而出,而受伤跌倒了就靠自己站起,但不是被逼着站起的那种。 龙育芬扶额,完全不懂蓝湘在说什么,随即手中的球不经意滑落,她匆匆跑去捡回,回到蓝湘面前后站着三七步,挑着眉梢看她:「翁蓝湘,你是动画看多了吧?」 「我相信灵魂出窍。」蓝湘两手一摊耸肩。 「我相信你被打爆。」龙育芬一时愤起拿球砸她。 「呃呃啊啊——!」蓝湘一跃而起,刚想往一旁闪躲却还是来不及,球直接正中背部,她被迫整个人扑在地上。 「嘶啊??」她扭着脸,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泥,瞪向龙育芬,理直气壮又委屈的说:「你??你这人怎么这么独裁!我想作小草错了吗?」 「什么?你想作校草?」 不知何时,连子安抱着一颗球走向她们,脸上掛着灿笑说:「翁蓝湘,你要做也只能作校花,又不是男的怎么作校草?」 「??」蓝湘自动忽略了「校花」那句,目光死盯着连子安手中的球,接着眼珠流转后迅雷般抢过龙育芬的球,退了几步,大声说:「连子安,你要学龙育芬打我,我就打你!然、然后我先说,打完??打完后我们就绝交!」 这番警告听在连子安耳里一点都没威摄性,他愣了一瞬,随即忍俊不禁,眼底漫溢着宠溺,走上前拿球轻碰蓝湘的头顶,「没事干嘛拿球砸你,我才没那么幼稚,那是国小生才做的事吧?」 蓝湘眨了眨眼,觉得这句话倒是帮自己报了小仇,默默将视线移到一旁的龙育芬脸上,果然黑了一阶。 她还不忘多补一刀,用唇语对龙育芬说「小学生」三字,在心底咯咯笑了起来。 002. 一起上大学 蓝湘的成绩在班上倒数,人缘却很好,这归根于她在班上随和且不做作的性子。只是很少人知道,这其实都是假象,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开朗。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应该是压力太大,才不小心活成没心没肺、疯疯癲癲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本来就是个正能量满满的人。 「欸!翁蓝湘,你有要指考吗?」 蓝湘经过前排座位时被不怎么熟悉的同学搭话,她微笑点头,然后把生物考卷交上去给讲台上的老师。 生物老师一见她的成绩就忍不住深叹,定定地看了她一下,认真的说:「翁蓝湘,你考这个分数怎么上大学?听说你还想考指考?指考比学测难很多,你应该清楚吧?这成绩??唉??」 「老师,现在大学普及,所以我有很多所可以念的,你不用担心啦!」她微微的弯了眼,语气像是开玩笑,却保有那么一点认真不被人察觉。 老师嘖舌,微微皱了眉头,看着她的的眼神欲言又止。直到蓝湘转身要走,他才喊:「等一下!你回来!」 蓝湘不明所以的走回去,倾身靠在讲桌上,托着腮仰头看老师:「怎么了?」 「不是老师要说你,你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总不能一辈子都摆烂的过吧?」生物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蓝湘眨了两下眼,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道:「老师,我很努力了啊,可考卷不给我面子我有什么办法?」 生物老师抄起课本往她头顶一敲,教训道:「你怎么不说你没给考卷面子?你看,全班就你差点不及格,要是没送分题,你就只有五十九分。」 蓝湘缩了缩头,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夺理反驳:「但结果就是我有六十一啊!过了六十了。」 然而,生物老师继续不依不饶:「你只想过及格线干嘛还来念这所学校?你要是现在不加紧脚步追赶,毕业后就要跟同学脱节了你知道吗?」 「我在努力追了啊。」蓝湘小声嘟囔了句,随后脑筋一动,开始嘴贫:「但我跑的慢,老师都不知道,上次测一百公尺短跑我才十九秒。」 老师有些无语,但都是他的学生,他不忍放弃,又说:「蓝湘啊??别老是耍嘴皮子,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知道吗?」 「好啦好啦!老师,我知道了,下次一定考更高。」 说出这番违心之论后,她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完全不敢与生物老师对眼。 她不知道是自己太废,还是世界太过苛刻,作为晚辈的她时常听见别人告诉她一句「要进步」、「要求好」、「下一次要更好」,听上去鼓励的话不过是在驱使她向着他们所期望的未来前去。 但为何非得求好?什么又是好?好的定义是什么?成绩吗?是谁规一定要有好成绩才能有好未来? 蓝湘默默看着生物老师唉声叹气的站起,摇了摇头准备离开教室,这让她有一种既视感,就好像她父母,每次只要她稍稍反驳一下就一副她不受教的样子。 她也没放心上,转身欲走时,连子安已经走至她身前,将掌心放在她的头顶,低声说:「我都看到了,你也别老是跟老师唱反调啦。」 蓝湘侧头睨了他一眼,拍开:「我又没说错。」 说完,她懨懨的走回位置,从抽屉拿出数学课本。 连子安跟在她身后一起,默默坐在她前方的空位,「功课写了吗?」 「没写等着拿不到毕业证书吗?」 「对了,你打算读哪里的大学?」连子安转开话题。 蓝湘眼皮颤了颤,从抽屉翻出手机,打开滑了滑脸书,「问这个干嘛?」 「没有啊。」连子安挠了挠后脑勺,微微慌张的说:「就、就想说看你读哪。」 蓝湘挑眉,刻意忽略男人的耳根泛红,「喔」了一声,放下手机从餐袋取出吃了一半的早餐,大口咬下三明治后,边咀嚼边说:「可我要考指考欸,读哪还不能确定,反正能到哪就到哪。」反正我们绝对不会一起。 她没把后半段话说完,是因为她知道,会伤人。 她又不是连续剧里的傻白甜,当然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连子安只把她当好朋友。 平心而论,她能感觉的出来,连子安对她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同。 可他们才几岁,又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吗?虽然她同样不明白,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年纪,他们看不清的不只是未来,还有人。 「我陪你读书吧!」连子安语气爽朗的说。 蓝湘呆愣了一瞬,失笑:「陪我?!你吃饱太间,还是太无聊了?我要不是被我妈逼着,我巴不得不想指考,你倒是主动要和我一起读?」说着,她伸手把掌心贴在连子安的额上,「该不会脑子读傻了吧?」 「没有开玩笑。」连子安听见上课鐘声响完后站起,走到她身旁蹲下,附耳轻语:「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一起上大学了。」 蓝湘呼吸一滞,没看他,自顾自地又开始滑手机。 003. 同样的手机铃声 蓝湘准备离开学校时,雨已经下了有段时间。忘记带伞的她本来要蹭龙育芬的伞一起走到公车站,岂料,龙育芬的家人竟因为区区下雨就亲自来接女儿放学。 正当她眼里充斥着不敢置信与羡慕时,龙育芬露出宛如天使般的微笑,把伞递给她:「宝贝,伞给你,用我满满的爱为你撑起这场雨天。」 「爱我收下了,但不用这么噁心没关係。」她笑咪咪的接过伞,挥挥衣袖,随后一个人打着伞,徒步走至公车站。 大概是因为下雨,今日等公车的人少了将近一半。 站在站牌边上,她感觉自己就像宫崎骏电影里的小女孩,在雨中等着公车、等着她的龙猫。 她瞧了眼伞顶的支架,想了想,听说龙猫很喜欢雨水打在伞上的噠噠声响,那是不是只要发出这样的声响,就能够遇见属于她的龙猫? 这么想着,她倏然玩心大发,把伞像玩竹蜻蜓一般用掌心推力转了转。 「喂喂喂!快住手啊——!」 闻声,蓝湘慢了一拍才停手,误以为自己幻听,左看右看之时,下意识就把伞放下却忘了外头还在下雨,她反射性的用手掩着头顶「啊」了几声,接着重新将伞撑起。 这一系列荒唐的行为令人笑出声。 听闻浅淡笑声从身后传出,她一点都不在乎整个人已经湿了大半,而是将伞提高朝后方瞧去,只见一名身躯硕长、气质乾净、眉眼狭长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不远处。 两人目光相撞时,她倒抽了口凉气,两眼瞪圆,紧张地打量男人脸上一颗颗大大小小如水晶珠般的水点,握在手里的伞瞬然间捏紧,指尖用力到泛白程度,彷彿要把其捏碎一般。 男人目光落在她有些无辜的脸上,轻叹,从背包里拿出一叠面纸,大步走到她面前,逕自的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其合上,让两人暂时共撑一把,语气沉沉道:「先擦一下。」 她呆了呆,缓缓接过,但并没有开始动手。 男人眉尾一挑,低声催促:「再不擦等一下司机可能不会让你上车,你会把车子弄得全湿。」 「那??那你呢?」蓝湘脱口而出。 「你在这里搭了多少次公车?」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每天。」她乖乖答。 「那你应该知道这个时间点,开来这的司机,那位司机对车很爱护,不会让你把他的车採一摊水。」 她点头,确实如男人所说,之前她就看过有人被司机轰下车。 想到这,她立刻开始擦脸。 伞下安静的有些沉闷,气氛脱不去尷尬,蓝湘边擦拭头发边瞧着顺着伞簷慢慢淌下的水在伞周围形成雨帘,彷如他们自成一个世界,与世隔绝,不会有人瞧见伞下的人是谁。 她递出剩馀的面纸,主动想拿过伞,微笑说:「谢谢,你??你也擦一下吧。」 男人斜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接过卫生纸,松开伞把时指尖不小心滑过面前女孩的手背,蓝湘感觉到后稍稍抬眸,见男人面色淡定,便想着对方应该是不小心的。 男人迅速搞定脸上和上半身的水后,将伞还她,打量一圈她身上的制服,漫不经心的问:「北高的?」 蓝湘轻点头。 男人缓缓的笑起来,指着斜对面的学校,「我是南安的老师。」 蓝湘一震,下意识的躬身,毕恭毕敬的喊:「老师好。」 男人眼神清淡如水,语气平平道:「你不是我的学生,不用叫我老师,我叫程木雨。」 蓝湘不明白他为何要自我介绍,虽然不解,但礼貌上她也是报上自己的名字:「我是北高高三,翁蓝湘。」 程木雨对此没有回覆,只是上前走到马路边,探了探头往车流方向看去,过了一分鐘多后,转头说:「你坐539?」 蓝湘有些慌张的点头。 「车来了。」 程木雨浅浅一笑,伞下的他脸上被覆上一片昏暗,却掩不住他那好看的笑容。 蓝湘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笑恍的失了一瞬神,待恢復后公车已经开到他们面前,她用力晃了一下头,命令自己不许再多想。 上了车后只有一个空位,两人推三阻四并来来回回数次之后,一旁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起身让座。 蓝湘不好意思的低头。 程木雨倒是欣然道谢后,问她:「要坐窗边吗?」 蓝湘说:「都??都可以。」 「哪站下车?」 「北行。」 程木雨莞尔,「我早你一站,我坐外面。」 他们迅速决定好谁坐里面谁坐外面的问题。 蓝湘落坐之后,脸还微微热着。她只敢偏头面向窗子,用外套袖口擦了擦额头上因紧张出的汗,完全不敢往程木雨的方向看。 也不知为什么,她感觉,短短的时间之内,她被一个陌生男子照顾的妥贴又周全。 这大概是成熟人才会有的温柔吧。 这么想时,她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头掠过,就彷彿心里本来有一地是荒地竹柴,男人突然丢了一根火柴将她烧的难耐,把今日的不愉快全都烧光。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只剩车外的风切声清晰可闻,蓝湘挪动身子把头依靠在窗上,正想闭眼歇会时,突然听见熟悉的旋律—— 「看生命像阵风抱不住的痛所以紧握双手 抬起头那流星般的笑容只不过坠落在心中——」(来自:神木与瞳为你而活) 蓝湘猛地坐直身子,是她的手机铃声。 抱着紧张的心情掏出,她心想可能是母亲要问她怎么还没回家,然而拿起一看后发现萤幕是暗的,她缓缓偏过头往身边的人瞧去,程木雨正把手机接起。 「喂」一声落下,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004. 毕业晚会和对面学校一起 翌日,物理课要发前天的课堂测验卷。 「翁蓝湘,六十九。」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唱名。 蓝湘听见分数的时候,其实内心是开心的。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六十九分?!她明明记得考试写计算题时,有九成是乱代公式,原以为会不及格的说。 走到讲台前,老师递给她考卷,满脸无奈,却也不忘安慰她:「不用太难过,下次再努力就好。」 「??好。」老师,我不难过啊。她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得刻意表现出有点失落的表情,直到接过考卷转了身后,踩着小雀步回到座位。 龙育芬看不下去,趁她经过时轻捶她一拳,「再装啊。」 蓝湘吐了吐舌,嘿笑两声,「怎样?」 坐在龙育芬位置旁的男同学陈一铭耳尖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发笑,还刻意曲解意思的扬声:「老师,翁蓝湘以后有着落了,她要去当演员!」 话音落下,全班哄堂大笑。 蓝湘不甘示弱,呛回去:「我当演员,陈一铭说他要当摄影师!」 老师在讲台上挑眉,对于两人的斗嘴感到好笑又困惑,嘴里「恩恩蛤蛤」后,点了点头:「那??那他加油吧。」 有的同学噗哧一笑,有的则是对于蓝湘方才的话感到不解,龙育芬率先发问:「为何是摄影师?」 「我做演员他就做摄影师。」蓝湘勾起唇,指尖放在胸口,轻轻的拨了拨发尾,补了两字:「拍我。」 「自恋狂!」龙育芬毫不留情的抄起桌上的书拍她脸。 蓝湘愤愤的瞪回去,坐回位置。 坐在蓝湘斜后方的连子安抬眼,眉间漾开一抹浅浅的笑。 蓝湘没注意到,嘖了两声,一边摺考卷一边撇嘴:「龙育芬是暴力女。」 闻言,其他同学朝两人投去「看戏」的眼神,只见龙育芬起身,用手勾住蓝湘的脖子轻勒,「要不要我让你看看真正的暴力女?」 「我、我要死了啦!」蓝湘整张脸涨起一抹晕红,像是要断气了。 「够了够了!」物理老师看不下去,走下讲台制止这一团因翁蓝湘而起的骚动,「回座位!上课上课!」 话落,龙育芬这才松手回到座位。 上课期间,蓝湘间来无聊就开始打盹,偶尔会醒来抄抄笔记,直到下课鐘响起,她又是活龙一条,第一时间蹦起,抽两张卫生纸准备去厕所。 「等等!」龙育芬抓住她的手,一边埋头抄笔记,一边说:「等我一下,我快写完了。」 蓝湘没拒绝,俯身凑过去看她的笔记本,再和自己的一对比,顿时梗了一口气在胸口。 果然,没比较没伤害。 她的笔记精简到只有她一人能看懂,龙育芬的笔记是详细到连她一个物理考试次次最后一名的人都能略略看懂。 看来,学霸和学渣的差距就是一条东非大裂谷,并非一步之遥,这徒步是跨不过去的。 她忍不住凑的更近问:「你这是??打算出书吗?不都有学校读了吗?这么认真?」 「没有啊,反正无聊就读点书。」龙育芬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收起原子笔后起身,挽着她的手一起出教室。 蓝湘呆了一会,无聊就读点书?这她能理解,但??无聊之时读的是教科书的,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走在走廊上时,龙育芬唤回她的神,用臀部撞了一下她:「你考虑好要读哪了吗?」 「恩??不知道。」蓝湘心不在焉的盯着栏杆上的水痕,雨似乎刚下过后又停了。 幸好她今天有带伞。 「那你来医大吧,这样我们能一起上课。」龙育芬提议。 「重点是我要考的上啊。」 「你认真一点就行。」 「你连子安附身吗?」蓝湘翻白眼吐槽。 「干嘛提他?」龙育芬此时笑的曖昧,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蓝湘,「他跟你告白了?」 蓝湘无奈垂肩,挣脱她的挽臂,「你脑容量吃什么变那么大?」 「啊?」龙育芬狐疑看她。 她一心想着报仇,眉眼弯弯的说:「这除了知识以外,你还学了很多恋爱尝试嘛!说来听听,跟男友到哪一步了?我不会说——」 龙育芬唰红了脸,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把蓝湘推去撞墙。 见状,龙育芬震惊一下,上去查看:「你没事吧?」 蓝湘将差点要爆的粗口吞回去,满脸委屈加语气幽怨:「我说有需要这么暴力对我吗?不就是谈个恋爱,害羞什么?」 「抱歉抱歉。」龙育芬拍着蓝湘的头安抚。 「你——」蓝湘正想破口大骂时,猛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蓝湘!」 两人一齐转头瞧望,蓝湘不经意皱了下眉头,不客气的问:「我们去的是女厕,你也要来是吗?」 连子安挥挥手,「不是啦!是刚才班长在你们出教室后在班上宣布,毕业生晚会要和对面南安一起举办。」 蓝湘脑中闪过程木雨的身影,眉拧得更深了,「南安?」 「蛤——不会吧?」龙育芬面露不满。 话音刚落,蓝湘歪头问:「怎么了?你好像跟他们有仇一样?」 「南安的学生很没水准欸,每次都在我们学校外抽菸,我们班的校外扫区就是那,我扫了好几次。」 蓝湘点头,实则只听进一半,方才南安二字落下时,她脑中浮现的是那天在车上的场景,以及??同样的手机铃声。 神木与瞳,为你而活。 难道??他也喜欢这首歌? 005. 有人说你的眼睛很亮吗? 《为你而活》开始红的时候,蓝湘还未接触音乐。 那时不到五岁的她,没有手机,家中电视仅有一台,先不论几乎轮不到她看,就算真有机会拿到遥控器,当时的她也不是会看歌唱比赛的年龄。 她喜欢上这首歌的契机是在国中某次全家出游的日子,父亲在车内用cd循环播放时偶然间听见的。 起初,她只是喜欢整首歌给人一种能量和温暖的感觉,磅礴的电吉他伴奏配上男女合唱的嘶哑,长大以后她才明白歌词想表达的是一种为了目标而活着的一种信念,而非为了另一个人而活。 每回听着,她总会油然而生某种感触。 我不是只要呼吸和心跳来证明活着,而是要情绪能被赋予价值。 耳畔传来副歌的旋律及歌词,蓝湘伴随着哼唱半颂,直到馀光撞见房门被打开,这才关上音乐正眼看去,只见妹妹翁晓星背着书包走进房间。 翁晓星卸下书包之后把袜子脱了就丢在地上,见状,蓝湘重重叹了口气,摘下耳机翻下床去捡,不忘碎唸:「都说多少遍了,要是妈看到又要骂人了,不是你被骂你都没差是不是?」 「你不是在收了吗?」翁晓星一副理所当然的回答,怀里抱着平板爬上蓝湘的床,逕自的拿走她的蓝芽耳机盒再回自己床。 「欸欸欸欸——喂!那是我的!」蓝湘走上前想抢回,翁晓星却突然从床上弹起把耳机举高,对她大喊:「借我一下啦,不然我跟妈妈说!」 蓝湘眼底闪过一丝薄怒,深呼吸努力压抑着情绪,「你就只会告状,爱打小报告的人会被讨厌的,知道吗?」 「谁管你啊!」翁晓星「哼」了一声,不管不顾的将耳机戴上并连接自己的蓝芽。 面对翁晓星的不讲理,蓝湘渐渐没了耐心,拧起眉,站在原地不悦的伸出手,肃然道:「翁晓星,我再说一遍,还、来!」 她已经咬牙强调最后两个字,但翁晓星依然当耳边风,丝毫不打算搭理她,反而是悠哉的往床上爬,棉被一盖躲进被窝玩平板。 蓝湘气不过,上去把被子掀开,岂料,翁晓星却做贼喊捉贼的尖叫:「啊——!」 又来了。蓝湘趁翁晓星发神经时夺回耳机,走到书桌前将其塞入书包,准备在被言语轰炸以前离开房间,来到门前时刚好撞见她们的母亲黎一芬。 黎一芬第一句就是对蓝湘的质问:「你又欺负妹妹了?」 「怎么就不说她欺负我?」蓝湘不甘蒙冤的反问。 说完,黎一芬像是装没听见朝翁晓星走去,蓝湘见状,心中堵的一口气像气球一般越发膨胀。为了不让自己失控,她悻悻然的背起书包夺门而出。 到了公寓外的花园,刚坐上长椅,她便后悔了,肚子传来阵阵「咕咕」声。 「应该先吃饭的。」她低喃。 她内心挣扎着是不是该回家,但脑中已经预见回家肯定要被骂到臭头就有些怯步。 「真的好饿啊——」她扬声吶喊,「食物啊——为我而活吧!」 「你指哪种食物?」 低沉的男嗓从后方响起。 话音未落,蓝湘感觉一股很香的味道从未知的方向传出,她转首一看,是熟悉的脸庞,那清辉的眼眸在路灯映照下变得水光粼粼,而她就像失足的小人落入一潭清澈的泉水中。 程木雨身穿拖鞋、白t和水蓝短裤,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居家气质。 蓝湘呆若木鸡,一双小狗般的圆眼眨了两下——她是不是在做梦? 程木雨嗤笑一声,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在这做什么?」 蓝湘快速整理好情绪,尷尬地笑道:「好??好巧!老师,这、这是我家楼下欸。」 程木雨认真的左顾右盼一下,目光落在对街的大楼,指向「帝堡」二字,露出惊奇的表情说:「你住那?」 蓝湘飞快眨了两下眼,有些无言,缓慢的抬手指着身旁与帝堡价钱差了十多倍的公寓,认真纠正:「老师,是这栋。」 「蛤?我也住这栋欸,怎么以前没看过你?」程木雨神情恍然,很自然的坐在蓝湘身旁的空位,把手中刚微波完热呼呼的饭糰递给她,「饿了就先吃吧。」 蓝湘微愣,望着那如水晶玻璃般的眼瞳,忍不住称讚:「老师,有人说你的眼睛很亮吗?」 「??我戴影眼。」 006. 不是输在读书人生就会输的一塌糊涂 夜晚,整条路出奇的静寂。 蓝湘一股气将所有想讚美的话从嘴边收回,拿过饭糰后道了句谢谢,转移话题:「老师知道南安毕业晚会今年要和北高一起吗?这是我同学跟我说,但他说还不知道会在南安还是北高举办。」 「在北高。」程木雨语气篤定的说。 蓝湘嚼了嚼饭,蹙眉:「为何啊?」 「我们学校礼堂比你们小,你们大我们两倍。」程木雨仰头望着灰寂夜空,半点星辰都没有,他不由一叹。 「老师为何叹气?」蓝湘好奇。 「没有星星,有点可惜。」 蓝湘琢磨了片刻,眼珠流转之际,脑筋忽然一动,笑道:「那地上也没有蚂蚁,老师为何不叹气?」 程木雨把拳头凑在嘴边,弯着眸子笑出了声,「这能一样吗?」 「怎、怎么不一样?」蓝湘捏紧了饭糰,顿了一瞬,随后脑子一转,开始人小鬼大的对比自己年纪大的人讲起道理:「都能为了和你无关的天空没出现星宿而感到可惜,为何不去替地上因喷药而死去的蚂蚁而难过?他们会死还不是因为公寓的人嫌脏,小孩在外面完时总会不小心沾上蚂蚁回家,家长不喜欢跑去和公寓主委说,然后就请人来喷药处理了。」 程木雨内心纳闷,却又忍不住訕訕地笑了笑,「你这什么歪理?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事。」 「不是歪理。」蓝湘将垃圾揉成团塞进口袋,拿出水壶喝了一口,嚥下后说:「人嘛,都喜欢看向远方。」 触不可及的最美。 这番话令程木雨胸肺微微震动,他笑弯了眉眼,「你能不能不要穿着制服说这种清醒的话?」 「不好吗?我妈常说要我认清现实。」蓝湘清浅的笑了笑。 有时候她都想把这话原封不动还给黎一芬,希望对方也能做到认清她考不上医学系这件事。 「不好,这样容易失去你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程木雨嘴角噙着淡笑,声音很是轻柔。言毕,他觉得不该继续聊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便主动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的毕业晚会,会去参加吗?因为我也是高三导师,被学生苦口婆心的拉去参加,想着会不会遇见你?」 「会啊。」蓝湘想也没想的点头,毕竟她的朋友都会参加,「只是老师不都不会参加?我们班导应该、可能、也许??不会去啦!呵呵??我猜啦!」 「老师可以参加,我们学校的高三导师一致同意参加,这可是我们学生特别的回忆,谁也不想缺席。」程木雨说话的时候总是看向远方,就好像在寻找什么,「能带到他们也算是我的荣幸。」 话音未落,蓝湘想起早上龙育芬说:南安的学生都在北高学校门口丢烟蒂。 一想起这话,她不禁挑眉:「你知道你们学校的人会抽菸吗?南安在这方面是视而不见,还是没有管制?我们学校对菸管的很严,之前有人带电子菸被记大过和写悔过书。」 程木雨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樑,「知道,但能管一时,他们出了校门后一样管不了。」 「那抽就抽,跑到我们学校门口干嘛?」她开始为朋友的外扫区抱不平,「我们班的外扫区是校门口,每次都扫到烟蒂,害得我们班上整洁竞赛评分成绩永远是最后一名。」 「真的?」程木雨终于转头望向她,眼里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了什么。 蓝湘双手举高,像是投降招供,摇了摇头:「我不是外扫,但我朋友是,我也是听她说的。」 「我明天去问一下。」 蓝湘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说:「我听说你们南安很多??混混?」 程木雨敛起本就若有似无的笑意,眉头深深皱起,肃顏道:「谁说的?」 蓝湘因程木雨变脸而感到背脊一僵,忧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程木雨没等她回应,又说:「不要用混混称他们,他们是『混』,不是『混混』,多一个字差很多。」 仅仅一瞬,蓝湘感受到鼻腔内像是被实物堵住般难以吐气和吸气。她默默的垂下眼帘,喃喃:「我又没有说他们是流氓。」 程木雨见蓝湘一副被人训斥过后的表情,委屈至极,他眉眼瞬间变得柔软许多,试图轻下声调说:「别班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带的班,他们只是不喜欢读书,仅此而已。」说完,他顿了五秒,随后又补一句:「而且人生不是只有读书而已,还有远比读书更重要的事。」 这番言论彷彿一道曦光,顿时驱赶了垄罩在蓝湘内心深处的某一片终年挥之不去的阴暗,引起了她的共鸣。 一直以来,她很清楚她不喜欢什么科目,人人都说她能考上北高是有读书天份的,但她并不那么觉得。 过往她所有的努力,多是为了应付长辈们,能做到的,她会儘量做,但无法做到的,被逼着去做也只会在她身上起反效果。 学测过后,如今的她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比赛,已经精疲力尽,她需要休息,不想再应付任何人事物,然而在长辈们眼里,她的渴望停歇就像犯了滔天罪孽。 她清楚记得学测成绩公布的那天,她抱着期待的心情,第一时间把消息带给黎一芬,却得到一句:「要不要买参考书?给你钱,志愿也不用填了,别浪费时间做没用的事,你要认清现实。还有,别再玩什么社团了,跟那些人断一断,让那些学弟妹别再来问你社团的事了,你就是整天做没意义的事才会考那么糟。」 当天,她再次跑往教学楼顶楼去吹风。她反覆思考着,是不是黎一芬永远觉得她想不想考医学系不是她一人的事,她想选什么科系还得顾及整家人的意愿? 「一个人不是输在读书人生就会输的一塌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程木雨说。 007. 挣扎 数日之后,蓝湘从班导那边收到了关于毕业晚会的消息。果真如程木雨所料,是在北高礼堂举办。 自那晚之后,她脑子就不停回放那晚程木雨说过的话。 「不是输在读书人生就会输的一塌糊涂。」 听上去很有道理啊。 她打心底希望程木雨有机会将这句话亲口和黎一芬说,这样指不定比较有说服力。 正当她幻想黎一芬可能会有的反应时,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名字,她往斜后方看去,只见连子安正拿了一把雨伞,用伞头抵着她的椅子。她不禁挑挑眉,自喉间发出一个饱含疑惑的短音节:「恩?」 连子安从抽屉拿出一盒牛奶糖,递给她,压低声音说:「忘了啊?上次输给你的。」 蓝湘将自己从思绪抽出,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笑了笑后收下:「谢啦。」 「——但我希望同学们不要玩的太疯,特别是那些要指考的人。」十班导师一个人在台上以高姿态的方式叮嘱学生,目光落在正与连子安眉来眼去、讲悄悄话的蓝湘,用力拍了下讲桌:「翁蓝湘,干什么呢?我在这你还在聊天?」 蓝湘眨眨眼,迅速藏起糖果,毫不闪避的对上班导不悦的目光,笑着说:「会的!老师,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心奔出去,一定好好收着。」 班导微蹙了眉头,一脸无言,随后听见台下传出一道特别清晰的声音:「老师,翁蓝湘以后要当演员啦!」 说话者是陈一铭,是连子安的好兄弟。 蓝湘觉得莫名其妙,语气略微无奈:「到底我哪句话说过自己要当演员?」 「你之前不是——」 陈一铭话说一半,被班导咬牙切齿的打断:「你们两个,够了!」 蓝湘很识相的立刻收笑,低下头:「我错了。」 「翁蓝湘,你认真一点,别对待人生大事也都嘻嘻哈哈的。」班导苦口婆心的劝导。 闻言,蓝湘内心烦躁,对于考大学是人生大事这件事感到不解,却还是笑咪咪的开玩笑:「老师我还没有要结婚啊,人生大事不是结婚吗?那可是一辈子的欸。可我现在都没对象,结什么?太早了啦!」 面对蓝湘的口无遮拦,龙育芬很没义气,笑得直拍桌子,擦着憋不住溢出的眼角泪。 蓝湘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笑屁啊!夸、张。」 「够、了。」班导差点被她气死,扶着额头摇了摇,有气无力的说:「翁蓝湘,下次你换位子坐到前面。人家龙育芬和连子安是考学测已经申请大学等面试了,你还整天在那边跟人家聊天。」 「可都要毕业了,我也想和同学培养感情啊。」蓝湘扁扁嘴,继续耍嘴皮子。 班导不敢相信自己听了什么,指着她说:「你两年还培养不够?班上就你最吵,我没看过你有一堂课是认真的。」 「有。」 「哪堂?」 「英文。」蓝湘讲的很小声,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确实有点心虚,虽然谈不上是亏心事,但就是面对教化学的班导,她是有些心虚的。 老师挑起音「哦」了一声,悠悠凉的说:「学测英文顶标,老师我还记得,然后数学和自然嘛??只拿均标。」 蓝湘听出话语里的讽刺,张了张口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死命咬着下唇,脑子飞速运转该如何解释「数理拿均标」的事,好让事情彻底翻篇。 不过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也幸好班导没再等下去,直接开始讲课,只不过下课后依旧不忘把她叫去办公室单独谈谈。 这已经是开学后的第四次了。 「你坐。」班导拉了张椅子给她,轻叹后说:「老师问你,你是不是在打工?」 蓝湘摇头。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读书呢?」 蓝湘脑袋放空,只是脱口而出:「我??我觉得不是输在读书人生就会输的一塌糊涂啊。」 话音刚落,连她自己都愣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引用到程木雨的话。 班导目光一凝,顿时肃了语气:「但你这个年纪该做好的就是读书,你说你没在打工,也没在精进专业技能,倘若你不读书你以后能干嘛?」 蓝湘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直以来,她都走在别人铺好的路上。 无论是国小上国中时被迫报考私校,入学后每天过着晚自习到八九点的生活,週六还要上加强课;到了高中,她幸运上了第一志愿,却在这三年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班上垫底。 曾经,她饱受称讚,身旁的人说她是个读书料,她也曾享受那份被捧着的错觉,但却忘了,自己当初是耗费比别人多的努力才勉强入了第一志愿,她的学习速度和理解能力本就与身旁的差了很大一截。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天才,一种是庸才,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后者。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得过且过的心态在生活。直到未来朝她步步逼近,她才明白,那些年她没有为自己去跟世界挣扎过一遍。 如今,她被迫正视自己的心,才赫然发现,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却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她认真学英文大概是因为在科目中得到过成就,又或许是因为想环游世界吧。总之,她连自己都不太了解。 不过有件事她非常清楚,她绝对不是怀抱着想成为翻译人员或是外交官的梦想。 她没这么伟大,也未曾有过这种念头。 她不敢将自己幼稚的想法说给身旁的人听,所以只能用着打哈哈的方式嘻笑带过。 「读书是翻转阶级复製最好工具。」班导说着老生常谈的话。 她理解,但现实的令她厌恶。 蓝湘目光沉静,最终只是「恩」了一声,不再多做回应。 其实,她此刻在做的不过是挣扎,只是似乎用了最糟糕的方式,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008. 又是下雨天 蓝湘回到教室,目光扫视一圈,气氛安静又压抑。 从讲台中间画一条线,靠右边的是不考指考的人,靠左边的是要考指考的人,这是十班导师特意安排的。 原本这节是体育课,但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雨来了。 又是下雨天。 她在内心感叹,忽然觉得这几日的心情差也许是因为这接连不断的雨给弄的,所以只要天气晴,她应该就能好起来吧?? 不过此刻还有一件荒谬的事发生了,她望着外头的雨,又让她想起那日和程木雨共撑一把伞的事。 也许是鬼迷心窍了,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了。 她默默从后门走至座位,弯腰从抽屉翻出手机,却听见讲台上的人淡淡地说:「翁蓝湘,你不是要考指考吗?」 蓝湘抬眸,含笑点头。 「那你怎么还在滑手机?」体育老师面露不解。 蓝湘纳闷:体育老师干嘛管她要不要看书的事?莫名其妙。 她当然不可能把心里话说出,只是内心的压力还没释放,所以有些烦躁地说:「我放松一下,五分鐘后就开始。」 体育老师无奈叹息,像是要放弃她。 不过没差,她早就习惯了。 过了一会,她拿出化学讲义,却怎么读也读不进去,索性又闔上讲义将其物归抽屉。 正想着找其他事解闷时,突然后方传来有人打游戏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喜笑顏开的说:「欸,加我一个。」 「不可以。」 「欸?」蓝湘扭起眉,仰头看着坐在桌上,同样是游戏成员之一的连子安,「为什么啊?」 「赶紧读书,玩什么玩?」连子安见角色死后才侧目看她一眼,「我打完这场陪你,转回去。」 连子安的队友们发出一记拉长尾音的「喔」,曖昧的瞧着两人。 蓝湘反应了一秒,才惊觉被调戏了,下意识重重地闔上眼。被这么一撩,她非常不争气的红了脸,有些恼羞,「谁要你陪啊。」 她嘀咕的声音太小,连子安听得吃力,睨去一眼,注意到了蓝湘耳根染上薄红,他忍不住漾开嘴角。 蓝湘转回去从抽屉拿出数甲讲义,阅着阅着,眼睛几乎快瞇成一条线了。 直到连子安打完一场游戏后走了过来,蹲在她座位旁,敲醒她:「还睡啊?」 「走开!」蓝湘茫茫地拿笔跟赶苍蝇似挥了挥,却只挥了个寂寞,「我没睡,别烦我,我在思考人生。」 连子安起身到蓝湘座位前的同学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随即前座同学立刻起身,微笑挥挥手说:「没事,不用谢。」 蓝湘这才清醒一些,扬眉看着连子安成功入座后单手托腮瞧她。 一瞬间,她的眼珠被一抹灿笑衝了眼,下意识的别开目光。 连子安伸手弹她额心,「思考什么说来听。」 话音落下,身后传出闹腾声,蓝湘听的一清二楚,不外乎是那些,像是「吼~谈恋爱」、「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吗」和「我怎么突然觉得连子安好帅」等等的话。 蓝湘佯怒瞪他,抱着起课本塞进抽屉后趴下睡觉,留一句:「你别烦我。」 见状,连子安扯了扯嘴角,把唇凑近蓝湘耳根的位置,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翁蓝湘,你不起来的话,我就亲你。」 闻言,蓝湘内心万般情绪化为一把竹火,「碰」的一声把数甲丢回桌上,惹来侧目后她重重一咳,瞇眼警告:「再胡言乱语我跟你绝交。」 连子安掩住唇,微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逕自抽出夹在讲义中的模拟卷,挑出一题关于半衰期的题目,便自顾自的开始讲解。 蓝湘目光晃悠到其他题目,瞧着整张考卷上的密密麻麻的公式以及课堂订正过的红字,顿时一阵头晕。 一想到这些题都要在指考前全学会,她脑子就开始发昏。 好烦啊?? 「认真。」连子安提醒。 「喔。」蓝湘回神,呵呵笑了几声带过。 听题的过程中,她「嗯嗯啊啊」的应足了声,连子安来回耗费了将近十五分鐘才让她理解整题的脉络。 她打了哈欠,抬眼望向墙上的时鐘,见时间也差不多了,飞快的拿起餐袋,兴奋的说:「要吃饭了!先吃!先——」 连子安拧眉,打断她:「吃什么饭?先把错的算晚再说。」 「连子安,我们活在自由的社会,你凭什么对我下指令?」蓝湘不悦的抱臂靠着椅背。 连子安见眼前之人是表情认真无比,他微叹,不再勉强,指着考卷说:「至少??算完这题。」 蓝湘明白连子安是好心,所以也不再推辞:「好啦,就一题喔。」 009. 那不是雨,是眼泪 结果,整日下来,蓝湘都被连子安逼着算数学。 直到放学鐘响起的那一刻,她心觉终于解脱后,一把拽起书包,拉着龙育芬飞奔似的离开教室。 离开时,刺耳的呼声缓缓飘进她的耳朵里,仍旧是那几句调侃她和连子安的话。 她实在不想把话说破,三年了,她捨不得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和连子安闹僵。 不值得。 教学楼和校门之间隔了一栋行政大楼和操场,往日放学,蓝湘都庆幸有龙育芬结伴而行,只不过最近雨时下时歇,龙育芬开始有专人接送,所以两人走到校门口后就必须分别。 「宝贝,星期一见。」龙育芬依依不捨的说。 两人亲密的挽着手,又是拥抱又是嘟嘴的,最终才不情愿松手。 蓝湘流连地回头,打趣地说:「掰掰,假日要回讯息。」 龙育芬噗哧一笑,「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语毕,龙育芬上了车,蓝湘继续走向公车站。 来到站牌前,她下意识地抬眼环顾四周。 「今天还是没看见呢。」她呼了一口气,不太确定是庆幸还是失望,又或着是都有。 她仰头望着天穹发呆,世界安静的只剩雨滴拍打伞顶的声音和汽车喇叭声。坦白讲,她很享受这样的寧静,闔上眼缓缓吸着空气中瀰漫的芬多精。 或许是快接近立夏,又或是全球暖化,蓝湘总觉得如今的雨总是不如早时春日的雨来的令人舒服,闷热的季节加上潮湿的空气令她无法享受太久被雨味拥抱的舒畅。 她轻打了个哈欠,张嘴的瞬间,程木雨三个字从她脑中闪过,她彷彿被什么砸中,张大嘴定格了一会才抽回神。 她忽然忆起那晚程木雨送她饭糰的事,似乎还未曾好好谢过对方。 正确的说,是她没找到适当的时机。 这几日她时常思考该用什么理由去按程木雨家的门铃,但前提是她又不知道程木雨是住二楼的哪间屋,总不能每一间都按一遍吧?加上她觉得要是见到面后程木雨表现出忘记,或是根本没掛心那晚的事,会不会显得她太过在意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干嘛一直想他? 她垂下眸,盯着喷湿一半的发尾,微微退了几步,将伞压低。岂料,馀光猛地闯进一双黑皮鞋,她这才发现斜后方站了个人。 她回首一瞧,差点被口水噎住,驀然瞪大了眼:「老??老师?!」真是想曹操,曹操到啊! 闻动静声,程木雨面无表情的稍稍抬高了伞,狭长的眸子从手机萤幕上移至蓝湘的脸庞,淡淡打量她三秒后,迈步走到她身旁。 两人一高一低撑着伞,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能用声音听出对方此刻的情绪波动。 然而,蓝湘有个习惯,就是说话时一定要看着对方。 她随意地拨开垂在肩上的头发使其往后垂落,随即一抬头,伞就跟着移动撞上程木雨的伞沿,她「啊」了一声,用腆然的笑声掩饰尷尬。 她连忙将伞骨靠在右肩上,这才成功看着对方完整的脸,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清透又明亮,「老师,你前几日没搭公车吗?」 程木雨脸上不知何时掛上了浅淡的微笑,「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那个??」蓝湘突然支支吾吾的道不清了,总不能说她一直关注他没搭公车吧?这样显得她像变态一样。 似是看出她的紧张,程木雨唇角扬的更高了,缓慢而低沉的说:「没事,慢慢说。」 这语气和速度像是刻意展现给蓝湘看,什么叫做「慢慢说」。 然而,蓝湘此刻只想刨个无底洞跳下去,展现什么叫做「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她左看右看,摸了摸后颈,想尽办法的转移话题:「呃??老师,那个??你、你是教什么专业的啊?」 「数学。」程木雨声线不低,微哑中带点圆润,听的让人感到舒服。 蓝湘默默在心里为自己成功导开话题点讚,笑着接话:「是喔,我最讨厌数学了。」说完一秒后,她又补:「不对,还有物理、化学和生物。」 闻言,程木雨眼珠挑向伞架,猜道:「看来你是社会组的。」 蓝湘觉得这番话莫名的好笑,想当初选填分组单时,她也觉得自己是标准的社会组。 如今看来,不是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 见她恍神不语,程木雨歪头:「不是吗?」 蓝湘看着朝站牌行来的公车,忽而苦笑望着天空,结果眼睛不经意被雨水滴到,她刺痛的用力眨了几下眼,那滴雨被挤出眼眶后像一滴眼泪从她脸颊滑落。 她捂着右眼冲程木雨咧嘴一笑:「老师,猜错了,我是三类组的学生啦!」 程木雨一恍,要不是见蓝湘朝他莞尔,要不是收伞时见她露出灿笑且礼貌地喊「司机大哥」,要不是上座时两人四目相接,他未从她眼中发现半点盈光,他差点以为那不是雨,是眼泪。 010. 中间孩子症候群 星期六,近午时刻,蓝湘和翁晓星大吵一架,理由是翁晓星霸占她的电脑半日,她好声好气的请妹妹让她两个小时,翁晓星便开始发脾气。 「别跟我来这招,没用!」蓝湘将翁晓星拽下椅子,逕自坐到电脑前开始对考卷答案。 翁晓星见二姐完全不吃小孩子脾气那套,便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一闹,黎一芬面露烦躁的走进两人的房间。 蓝湘心中警铃大响,迅速拍桌起身,刚想张口解释就被黎一芬的一句喝斥给盖过声量。 「翁蓝湘!」 声音响彻的瞬间,连带空气都凝滞,蓝湘深吸一口气,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干嘛?我就是用个电脑她就这样,难道也要怪我吗?是她爱哭,又不是我用哭的。」 「你是姐姐,让一下妹妹会死?你这姐姐怎么当的,一天到晚把妹妹弄哭,我整天处理你们的事都要烦死了。翁蓝湘,你都多大了,还不懂为父母着想?」黎一芬拍着翁晓星的背安抚。 蓝湘觉得刺目,拼命忍住想哭的衝动。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可那台电脑明明是她高中考上第一志愿时,父亲送她的礼物,凭什么她没有优先使用权?何况,明明是翁晓星先找麻烦,为什么错的永远都是她? 「你怎么就不说翁晓星呢!这电脑本来就是我的,我有权利决定要不要借给她,更别说我现在是要对考卷答案和订正考卷,不是你让我好好准备指考吗?所以现在是翁晓星玩电脑第一,我读书第二就是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偏心吗?」蓝湘气不过,一鼓作气地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家里三个小孩就你最会顶嘴,还好意思说我偏心?」翁母指着她训斥,脸色冰若寒霜,说话时的嗓音清冷到毫无温度,「你要是乖一点大家都会疼你,不要总怨天尤人,想一想你姐姐,她现在的成就多好,过去她就是听我的话好好读书才有今天。你倒好,全班最后一名就算了,还每天对长辈顶嘴,想想自己哪里做错才是重点,真是来讨债的!」 话落,黎一芬带着翁晓星离开了房间。 黎一芬转身的那一剎那,蓝湘听见从母亲口中清清淡淡飘出的一句:「没用的孩子,书也读不好,也不会做人,又不乖还好意思要人家疼?」 蓝湘长舒了一口气,试图忽略心口上的那股隐隐作痛,拿着手机和皮夹离开房间。 来到客厅,她咬紧下唇,不经意瞥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翁晓星,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令蓝湘内心的怒火烧至脑门,愤而捏紧拳头奔出家门。 她真是受够了! 翁晓星很明显就是「被宠坏的孩子」,可为何长辈们就是看不出来?难道就因为她比较会撒娇?凭什么所有小孩中,她永远是被责怪最多和被拿来与人比较最多的那个? 她不比姐姐翁慈单优秀,不比妹妹翁晓星讨人喜欢,可这难道错了吗?为何长辈眼中的「乖」永远只有一个模样?难道她非得变的没有思想、无尽的服从表现出别人喜欢的样子才叫乖吗?如果违背自己的本意就叫「乖」,那她大概一辈子都学不会,也不屑去学。 过去,她自认已经够配合父母的要求了,但她从未在父母那里得到一句讚美。他们只希望她顺着翁慈单的脚印走,但又同时认为她没有翁慈单有才能,能靠自己白手起家去创业,所以一直希望她能藉考试翻转人生,甚至认为只要考进医学院,她就能出人头地。 叮!电梯门开啟时她撞上了迎面而来高大的身躯。 「抱、抱歉!」她微微抬眸,双目一愣。 程木雨怎么会竟然出现在电梯口?! 仅仅顿了一下,她很快就回神,想起两人本来就是住在同一间公寓。 她自知眼前氤氳着薄雾,为了不让人看见自己糟糕的模样,便快速低下了头走出电梯。 「翁蓝湘。」 前脚刚迈,程木雨立刻叫住她。 蓝湘一颤,反射性地回头并收起情绪,「蛤」了一声,一脸困惑:「怎么了?」 「有空吗?」程木雨语气平平的问。 蓝湘挑眉,紧张的望向左右,又看他:「恩??现在?」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拖那箱。」程木雨指着被放在大厅柜檯旁的墨绿色大行李箱,然后弯腰从地上搬起两个大纸箱,「我拿这两个,那个用拖的应该还好,可以吗?」 「呃??」蓝湘犹豫一瞬,点头同意,心想不过一个行李箱,就当还了上次饭糰的恩情。 她直直朝柜檯走去,手搭上拉把时就发现,行李箱出乎意料的沉。紧接着不过几步的路,她却必须两手同时施力才能稍稍让行李箱的轮子滚动,以致于耗费了些力气和时间才走到程木雨身边。 她有些不满的瞪着冷眼旁观的程木雨,喘匀了气,说:「你??你这是该不会是装石头?你刚才说「还好」?骗我的吧?」 「水果。」程木雨淡淡地说,一个跨步走入电梯,转身面对她说:「麻烦,谢谢。」 蓝湘抽了抽唇角,乾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会,然后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进入电梯。 趁着楼层显示器上升时,她面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电梯很快地便来到二楼,程木雨大步走出电梯,将箱子撂放至侧边,回过身并伸手想接过行李箱的拉桿时,岂料,只见蓝湘背对着他用力一扯,箱子是成功出电梯了,但??轮子卡在电梯门下的洞口上了。 蓝湘和程木雨在门外面面相覷,程木雨轻叹,蓝湘尷尬的抓了抓后颈。 程木雨见她也不是故意的,站到她面前时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对方立刻朝他投以惊诧的目光,他也就顺势朝门内昂了昂下巴:「去帮我按住电梯让门不要关。」 「喔??」蓝湘细若蚊吶的发声,点了点头,走进电梯长按住开门键。 其间,程木雨怕她觉得气氛尷尬,便随意找了个话题:「刚才是要去哪吗?」 蓝湘抿了抿唇,想起方才家里的事,眉头不禁暗暗一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程木雨的问题,就随意找了个藉口:「觉得闷,想随便走一下。」 程木雨抬头看她:「为什么?」 蓝湘顿了一下,摆摆手:「也没什么啦,就??就跟我妈吵了一架。」 「所以想像上次离家出走?」程木雨突然笑起来。 「才没有!」蓝湘立刻否认,解释道:「我只是不满她偏心只宠我妹,还总把我拿来跟我姐比较。」 她越说越小声,因为她怕,也许听完她的话之后,在程木雨的眼中,她会落下个不懂得体恤父母、不成熟的标籤。 程木雨眉头微紧,拔轮子的手顿了几秒鐘。 蓝湘见他没回应,心里闷闷的,安静的等待着。 程木雨默了一会儿,道:「看来??你跟我一样呢。」 「一样什么?」蓝湘不解。 「都是中间的孩子。」 「什么意思?」 「中间孩子症候群,听过吗?你现在就是这个状况。」 语落,轮子成功离开洞口,程木雨向她招手示意她可以从电梯出来了。 011. 以后晚上七点,遛狗 蓝湘怯生生的来到程木雨家中,一踏过门槛,程木雨递给她一个原本摆放在电视柜上的相框。她目光扫过照片中的人,整体看上去是一张大合照。 「这是???」 「第一排中间的那个是我,我们家三个小孩,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程木雨翻开行李箱把一袋袋水果拿出,其中两颗西瓜和哈密瓜特别显眼。 见状,蓝湘目光落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位置,心想着,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何方才拉箱时觉得吃力。 这么算一算,她还亏了啊。 那晚的饭糰看上去也不到五十元,拖着重得要命的行李箱,加上时间成本,这饭糰还真是昂贵。 程木雨瞧见蓝湘盯着水果发呆,也没生气,逕自说下去:「我哥成就好,是位大律师,现在经营自己的律所。我妹妹是护士,家中最备受宠爱的孩子,这就是產生中间孩子症候群的始因。中间孩子往往会比较特立独行,有时会被长辈称作叛逆的孩子。」 蓝湘似懂非懂:「所以——」 倏然间,程木雨转头,从冰箱拿了一罐红茶给她,打断她的言语:「我告诉你不是想表达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的又说:「有人告诉我,一家人吧??沟通很重要。沟通不等于退让,而是因为在乎才会沟通。」 蓝湘一怔,本来想问的话语生生被截断在喉间。 程木雨的言下之意是「你不孤单」,她又怎么听不出来呢? 但她比较好奇的是,他是怎么一路走来的? 她想问,却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方才怨气衝脑,她衝出了家,好似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是用情绪在解决问题。不过??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就能解决吗? 「那??你有没有过,沟通不了的时候?」这是她先入为主的观点,她没办法想像在她父母心中,她言说的道理能赢过妹妹的哭闹。 不是她负面,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当然。」程木雨从抽屉拿出一个塑胶袋,装了两颗芒果、五颗百香果、一颗哈密瓜和一颗西瓜,然后伸手递给她,「拿回去,反正我吃不完。」 蓝湘应言接过,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好奇问道:「谁给这么多?」 「水果是学校有老师认识果农商,大家一起团订的。」 「然后你拉着行李箱去装?」蓝湘不敢置信的指着断脚的行李箱。 「原本以为只要装水果,但后来校长和副校长合送高三导师每人一箱的台东名產。」说着说着,程木雨打开上层箱子,拿出红薯饼和地瓜饼各两包,给她:「我还在想怎么分呢,结果你出现了,真是太好了。」 「那箱是什么?」蓝湘好奇盯着唯一一个未被开封的箱子。 「狗用品。」 蓝湘四处寻了一下,没见半个活物的影子出现,偏头一问:「老师有养狗?」 「我哥说他家的狗生小孩要送我两隻。」 「两隻?!」蓝湘眼神透着些许羡慕,眼底泛着光,「哪种品种?」 「马尔济斯。」 「公的母的?」 「都公的。」 「不怕打架?」 「打不赢我就好。」 蓝湘顿时无言,怎么会有人一本正经说这么幼稚的话??算了,不重要。 「老师,那我能不能帮你??遛狗?」她试探性的问。 「那你要不要乾脆带一隻回去?」程木雨认真的提议。 蓝湘迅速摇头,「不能,我妈对狗毛和猫毛都过敏。」 「我哥明天会把两隻带来,已经四个月大了,你可以跟他们相处看看。」程木雨一边拿着美工刀拆解箱子一边说。 「老师,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能把狗送人喔!」蓝湘嘻嘻笑说,心情忽然大好起来。 程木雨觉得这番话既好笑又荒谬,这狗是他养的还不能送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整理差不多后,程木雨搬了一个适当的箱子把水果和饼乾装进去,抱给蓝湘,「可以吗?需要帮忙就说,我可以帮你抱上楼。」 蓝湘疯狂摇头,她怎么敢让程木雨跟在身边,要是待会到家黎一芬知道她逃家是跑去陌生男子家就完蛋了。 离开前,程木雨将她送到电梯门口,临别时留了一句:「翁蓝湘,以后晚上七点,遛狗。」 话音一落,蓝湘被丢在原地,程木雨已经入屋。 012. 父母的责任 回到家,蓝湘的父亲翁正河见女儿抱了一大箱水果和零食,本来坐在餐桌上吃饭的他,连忙站起去帮忙,忍不住问:「你这是去採购?」 「啊?不??不是的!」蓝湘脑子高速运转该如何解释,但实在想不到比「邻居」二字更好的藉口,于是忽略姓名的说:「就一个邻居给的。」 「哪个邻居?」黎一芬斜过眼看她。 蓝湘不自觉别开眼,垂头回答:「楼下的。」 「汤阿姨?」黎一芬只想到一个可能。 蓝湘摇了摇头,内心反覆挣扎了一下,才老实交代:「二楼的,你们应该不认识。」 「哪一位?」翁正河追问,盯着箱子的眼神从好奇变成狐疑,好像里头的食物有毒似的,「该不会是哪个怪人给的吧?男的?」 「不是!」蓝湘立刻驳回,「确实是男的,但那个人是好人,好像??好像是刚??刚搬来,所以应该是每个邻居都有东西。」 完了完了,好像越圆越糟糕。 「喔,那就好。」翁正河相信了,于是放过了她。 然而,她刚松口气,黎一芬便说:「以防万一,你说一下是哪一间的人送的,我明天登门去谢谢他送我们这么多东西。」 蓝湘脸绿了半阶,咬了咬唇,重重吐了一口气,道出了门牌号:「二楼??二楼之五。」 翁正河轻「恩」了声,动手替女儿收拾箱子食物,嘱咐道:「赶快去吃饭,冰箱的剩菜微波一下,我也刚回来,你和爸一起吃,吃完赶紧回房读书。你刚才不是要用电脑被晓星抢去吗?我已经让她不要打扰你了,你是姐姐,就看在妹妹不懂事不要跟她计较。」 蓝湘眉眼故意掠过黎一芬,见对方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顿时有些失落。 一瞬间,刚才她整理好的千言万语都吞回了肚里,她淡淡的从翁正河身边越过走向房间,关门前留下一句:「我不饿,爸吃就好。」 「蓝——」翁正河追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堵门给挡住,他吁了一口气,眸色一深,肃起脸望向沙发上的黎一芬:「你也别老是偏袒晓星,她已经恃宠而骄了知道吗?」 「我哪有!」黎一芬不认。 「你没有?」翁正河扬声,「你知道晓星前几日跟我说什么吗?」 黎一芬的身子被翁正河的音量震了一下,握着遥控的手微抖着,目光盯着电视,故作镇定的问:「什么?」 「她说她最讨厌蓝湘,说蓝湘霸佔她的房间,还总欺负她,说蓝湘怎么不去死一死,同样是我女儿,蓝湘九岁时却是很尊敬自己唯一的姐姐,但晓星呢?这是一个九岁女孩该讲的话吗?!」 「怎么可能,晓星哪有可能讲这样的话。」黎一芬挥挥手,死不相信,「况且你怎么不说是作为姐姐的蓝湘太幼稚,什么都要和晓星争来争去?」 见黎一芬心偏的彻底,翁正河正色道:「虽然我过去都没说,但那是因为我以为晓星还小,不懂什么是讨厌一个人。况且晓星跟慈单的关係很好,我以为那是因为慈单比较宠她,而蓝湘比较会跟她争东西,所以等到渐渐成熟、懂事之后,她们就会好好相处。但我发现错了,晓星已经不小了,却比以前更没大没小,她怎么可以说要蓝湘去死?更别说每一次的争吵她几乎是错的那方,蓝湘被我们说一说后就不计较,可你倒是上头了,跟着九岁小孩一起闹?她内心已经扭曲了你知道吗?为人父母,教育孩子是责任。我们要纠正他们的错误,不是加油添醋!」 翁正河吐出的最后一句话,语气里满是斥责,话音响彻在屋内,就连躲在房间的蓝湘都听见了。 她视线渐渐变得朦胧,身子顺着门缓缓滑落,泪腺闸像是被破坏,泪水涌溢不停,怎么擦也擦不完。 013. 脑子里只剩他 星期一,蓝湘在不到七点的时候就离开了家。 她徒步走到公车站,隔着一条斑马线,就已经看见了程木雨佇立在站牌边上。 在她过完马路之后,公车不过一分鐘便抵达站点。她比较晚到,所以站的比较后面,可为了能成功挤进车中,她尝试往前挤,却被硬生生的推回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歷经一次失败之后,她没再往前,只是淡定的站着,不再硬挤。令她意外的是,待排队的人依序上车之后,车外的人潮少了许多,却有一抹身影特别夺目。 ——程木雨还站在门边,似乎是在等她一起。 他转身走到她身边,陪她在队伍的尾端上车,同时应证了她的猜测,她不禁垂了眼、弯起唇。 这个时间点的公车总是挤满人潮,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才发现,他们只能勉强挤进车内并紧贴在公车门窗旁,甚至连个扶桿也没有。 公车准备开动时,蓝湘脱下背包抱在怀中,稍稍侧过身体,避免两人面对面的贴着。 她侧过头,望着窗户上倒映出她和程木雨的影像许久,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程木雨比她早一站下车。 她仰眼看他,低声问:「对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比我早下车吗?」 程木雨似是没听清,略俯低身子,把耳朵靠向她:「你刚才说什么?」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蓝湘脸上一热,咬着下唇生怕一个紧急剎车会亲到程木雨的脸,不自觉地缩起唇,柔下嗓音:「我、说、你??」 吱嘎—— 司机忽然紧急煞车,推开窗吼道:「怎么骑车的!三宝是不是!」 被骂的机车骑士连连点头致歉,随即匆忙骑走。 早晨,省道上的车流量高,基本上除了机车和火车,汽车或公车的司机十有八九会被不可动弹的车海给闷出气来。 这已经不是车上乘客第一次见到同一位司机发飆,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也知道司机不会真的下车「乔」,所以都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然而此刻,蓝湘和程木雨周围瀰漫着旁人几不可察的尷尬。 蓝湘一双眼瞪的极大,一张脸红的像被晒伤,抬手掩住嘴,心里想着:有时候吧,人真的不能不信邪,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是再荒谬的事也有可能。 就像现在。 程木雨的耳根若有似无的红着,在对上蓝湘惊恐的眼神时,下意识的别开视线,单手撑住窗门,懊恼着方才不该弯下腰。 他偷偷瞄了眼蓝湘,双唇张张合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就这样一个抿唇捂嘴,一个咬唇撇眼。 直到过了一会,蓝湘慢吞吞的从包里抽出一张卫生纸,小心翼翼的递给程木雨:「那个??我刚刚??刚刚不是故意的,你??你赶紧擦一擦吧。」 程木雨偷瞄了蓝湘的表情,微松了口气,接过卫生纸,轻轻擦拭耳鬓旁的肌肤,「没事,我才该道歉。」 蓝湘抿了下唇,用力摆首:「没??没没关係!我不会介意,所以??所以你也别想太多。」 程木雨被这明摆着口是心非的话语给逗笑,觉得蓝湘害羞的样子很是新奇。或许是太久没恋爱,又或是自己离学生时期太久,青涩二字早已与他分道扬鑣,他很久不曾因为在与异性相处时而感到尷尬。 但刚才她的唇贴上他的脸时,那瞬间,他感觉像是命运穿堂而过,时光正不可思议的倒退流逝,他以为自己还和公车上的学生一样穿着高中制服。 他淡淡含笑,拉好距离后俯身,悄悄在她耳边咬耳:「恩,没关係,我不怎么介意。」 「你——!」蓝湘顿时语塞,气得上下牙打起架来。她意识到程木雨是故意的之后,捂着被热息抚过的耳畔,慌慌张张的支起手臂,用书包抵在他的胸膛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庆幸背包里装满一本本厚重的讲义。 就在这时,公车终到站了。 也不知为什么,蓝湘总觉得今天这趟路程如此漫长,明明不过十五分鐘,却感觉方才的每一秒都呼吸难耐。 待车门开了后,她头也不回地抱着书包跃下车,脚步有些凌乱,一路跑往学校,抵达教室外已经满头大汗。 「宝贝,你干嘛一大早流满身汗?」龙育芬从她身后窜出,勾住她的脖子,手里拿着喝没几口的豆浆,身旁站着一位带着眼镜的男同学,「你刚才去跑步喔?」 「没有啊,应该外面太热了。」她脸依旧还未降温,用手心手背抚了抚脸想凉快一下。 「喔,我忘了你是搭公车和走路来的。」龙育芬说完又转头将豆浆给身后的男子,带着浅浅撒娇的语气说:「我不喝了,你喝。」 男子也不在乎上面的唇印便一口含住吸管,喝了一口后摸了摸龙育芬的头,另一手指向走廊尽头:「我先回去了。」 「恩。」龙育芬丝毫不羞然的踮脚吻上男子的脸颊,低声说:「掰掰。」 蓝湘呆呆地站在摇滚区观看情侣放闪,再次忆起刚才在公车内发生的事,脸颊立刻滚起一抹烈红。 她曲指敲了自己的脑袋,在心底念念有词:完了!脑子里只剩他。 014. 终究不能成为他的嚮往 鐘声响起,班上已经来了三分之二的学生。 就在这时,十班班导相当准时的走进门,前脚刚踏上讲台,就一如往常的说:「做自己的事,别吵到读书的同学。」 蓝湘双手交叠欲趴在桌上睡上一觉补眠,不料,下一秒因为椅子被人轻踢了一下而动作顿住,她瞇起眼朝两旁望去,眼神阴沉的像是要杀死人。 一瞧见是连子安,她立刻叹息,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只见连子安拉开她前方座位的椅子,问都不问就逕自坐下。 「上次教的回去有看吗?」连子安问。 蓝湘一顿。坦白讲,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双手合十的求饶:「大哥,拜託不要再提数学了,我很想睡觉,你有没有看见?我这黑眼圈跟熊猫一样。」 「没。」 「大哥!」 「讲义。」 蓝湘:「??」 闻台下窸窸窣窣的声音,班导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他们一眼,注视一会后又低下头。 蓝湘没注意到班导的目光,只是频频摇头,推辞着不想麻烦连子安浪费时间教她,可对方态度强硬得很,最终她还是只有妥协的选项,从书包抽出那两天未动的数学讲义。 假日她都在读物理和生物,压根没翻过数学,因此上週连子安讲了什么重点她全忘光了。 她嘴唇张了张,犹豫要不要说实话,但在看到连子安认真的握着红笔帮她写重点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连子安,一直都像天上的繁星,遥不可及。 她也从未想把他变得触手可及,反而只想远观。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连子安对她始终有一份用不完的耐心与热情。 为什么呢? 她时常会生出这番质疑,为什么偏偏是她?可问题始终没有答案。 连子安不曾告诉她,为何喜欢她,甚至未曾明讲喜欢她这事,以至于明明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她,她也知晓了,却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装傻充愣。 连子安不愿告白,所以她没能有机会好好拒绝他。而她也私心的不想做坏人,去亲手毁了这三年的友谊,只能装不知道,让两人继续游走在灰色地带。 有时候她会想,不改变相处模式,是她能给予两人之间长存三年友谊的最后温柔。 「——所以极限带入方程式,答案就出来了,你这题应该是计算错误而已。然后下一题我们看一下,a和b向量??」 她脑袋渐渐放空,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连子安炙烈的目光近乎要穿透她的皮肤,她才回神,扯了扯唇角,看向他:「呃??怎、怎么了吗?」 「能不能不要发呆?」连子安语气有些不悦,本来浅浅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我很认真在教你,你能不能认真一点?你不想上大学吗?」 这还是蓝湘第一次被连子安教训,她笑意凝固在唇边,别开脸,淡淡的回:「想啊。」 「那为什么不认真?」 「我不喜欢数学啊。」她讲的理所当然,毕竟她不只说过一次。 语毕,她还有点想哭。 明明连子安早就清楚她不喜欢数理这件事,却依旧在勉强她。即使知道连子安是为她好,但她就是很讨厌有人打着为她好的名号,逕自的将她不喜欢的东西硬塞给她。 她不想明说难听的话,但却难以忽略心中那份盪下的失落。 ——连子安不过是在希望她活成他心目中的样子,让他嚮往的美好爱情能开花结果。 这么想来,连子安对她的喜欢也不过尔尔。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姣好的外貌,没有天资聪颖的脑袋,还很糟糕的喜欢挑三拣四,像她这样的人,在长辈嘴里就是三个字——不上进。 她不完美,所以,终究不能成为他的嚮往。 她本想先开心度过这为数不多的日子,想着反正毕业之后就能将一切划下句点,没必要在这时把话说开,然而,此刻她却突然迟疑了。 时间有着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魔法,总能让相似的一件事向着不同的结果而去。时间会让有些事驻足,就像她对连子安自始至终只有「友情」;时间也会淬鍊感情,昇华感情,就像连子安对她从「友情」转为「爱情」。 处在青春时期的他们都还年轻,或许根本不懂爱是什么,但依然时常幻想爱是什么。 青春的綺丽在于,所有人都在做梦,皆有梦可做。 梦里,也许骑着扫帚能够飞上天,龙猫会在每一次回眸时出现在身后,愿意去相信空岛拉普达真的存在。 可这些都是梦,梦是美好的,却非真实。 015. 爱人与被爱都不够勇敢 放学,蓝湘找上连子安,想谈一谈他们之间的问题。 两人一起离开教室前还被眾人拍手高呼,同学们依旧不放过他们。 被吵杂喧哗包裹,蓝湘也只是轻笑不愿去多做解释,并肩与连子安走向操场的司令台。 她一鼓作气撑起身子翻坐上司令台的边缘,偏头望向与她做一样动作的连子安:「欸,你还记得我不爱打排球吗?」 连子安「恩」了一声,静静地歪头看她。 「你知道我每天怎么回家吗?」 「没人接,所以搭公车。」 「你记得我不喜欢晒太阳吗?」 「恩,你皮肤敏感,特别容易晒伤。」 「你记得我每逢星期三中午都不吃饭吗?」 连子安对此特别有印象,嗤笑一声,「记得,你说过自己要减肥,但你根本不胖。」 蓝湘有意地忽略了最后一句的称讚,笑容明媚的向着阳光伸手,指缝被光晕尽染,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在内心涌上。 她憋起会让她此刻溃堤的情绪,继续微笑:「那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其实比较想去一类组吗?」 连子安歛起笑,垂眸,「恩。」 「那你记得为什么吗?」她循循善诱的问,终于问到重点。 连子安沉默数秒,才缓缓张口:「因为你讨厌数学,讨厌自然类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选吗?」 「因为家人,填分组单要家长签名。」 蓝湘深呼吸,望着连子安稜角分明的侧容,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令她突然恍惚了一瞬。 她不得不说,是真的好看。 「记这么清楚干嘛?」她低笑,焦距不知不觉地糊了。 大概没有人比连子安还对她用心,把她说过的话鐫刻在脑海中。 倘若是将她的青春燃烧后,留下的一定是连子安的模样。就彷如她在被青春灌溉的茂密丛林中心点了一把火,然后发现,燃烧完留下的是离火源最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名为连子安,是他包围住了她的青春。 虽然他们看似是最了解彼此,可某程度上来说,他离她的心从来都不近。又或者说,连子安之所以能回答她方才问的所有问题,是因为他把她说过的话记在脑子里,却未曾真真正正放在心上去深思。 她知道他主动教她课业是为她好,希望她能努力一点为自己未来打算,但她很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简而言之,她不想学医,就这么简单,其馀的她都不排斥尝试。 老实讲,她怕血,小时候看见奶奶洗肾时血液在管子内流动的过程,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直到现在,每次回想起依旧怕到不行。 她曾试着把这件事告诉黎一芬,但对方却说:「那你以前手上跌倒或流鼻血也没有晕血症状啊」,甚至黎一芬之后还说,她是在为自己的不想努力和想摆烂找藉口。 她承认,她是在找藉口,但她并没有不想努力和想摆烂。 难道仅仅是单纯不想被操控人生,这也有错吗? 不知道,也许吧。 此刻,蓝湘边笑边哭,眼泪滴答滴答的从眸中落下。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却依旧停不下来,只能将千言万语概括成一句:「谢谢你,连子安。」 谢谢你,喜欢我,如此糟糕的我。 「你??你怎么哭了?!」 连子安慌慌张张地伸手想触及蓝湘的眼角,却被蓝湘一个劲的躲开,他只能温柔的又带有霸道的拉过她,将她拥入怀。 「我没事啦??」蓝湘一边摇头一边拭泪,抽抽噎噎的说:「我??我只是??只是想说,要??要毕业了,觉得??觉得伤心,怕??怕见??再也见不到??你们。」 她推开他,目光在他的脸上略微停顿,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所有的拒绝话语被连子安的温柔给融化成一滩水,看不出其本来的样貌。 她有时候会回过头去看,过往三年的时光里,在那些天真烂漫和幻想过度的日子里,其实一直都被连子安的温柔给浇灌着。 他浇灌了她的青春,滋养了她的生命。 在很多她还没发觉到他的心意的时候,他始终默默站在身后,尽可能的去妥协着她说出的每一句话。 这样的人,如同星辰。 对她来说,伤害连子安这件事,就彷彿是一件稀世宝珍被她亲手蒙尘,她做不到。 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青春的他们,原来无论是爱人,还是被爱,都有不够勇敢的时候。 016. 渴望偏爱 蓝湘回到家已经快六点,一进门就不巧和翁晓星撞个正着。自从那次抢电脑事件后,她完全不想再搭理翁晓星,所以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把对方当空气。 她默不作声地背着包往房间走去,关上门,去到窗边推开窗门,探头望着寂寥的夜空。 最近她偶尔会思考,日后选填志愿时是不是该选择离家读大学,这样一来,不仅能减少和翁晓星的衝突,也比较少机会被黎一芬数落。 刚想到这,翁晓星尖锐的声音便从身后传出:「你撞我都不用道歉吗?」 蓝湘嘴角一抽,走至书桌旁整理书包,纵使翁晓星在她四面刷存在感,她都只是不停的将头转不同角度,就是不去看翁晓星。 直到她做完所有事,准备离开房间去客厅等晚餐时,翁晓星故意绕到他面前挡住她的路,她实在忍无可忍,可又不想称了翁晓星那颗想故意惹怒她、害她被骂一顿的心,只能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堆笑的迎上她:「抱歉啊,亲爱的翁晓星小朋友,有没有哪里受伤?需不需要我亲手替你包扎?」 翁晓星表情尽显呆愣,似乎被蓝湘的态度转变吓的不轻。 蓝湘冷笑,送她一记白眼,不打算多理会她。 随后,蓝湘忽然想起今晚七点要和程木雨一起遛狗的事,就找了个藉口说要换衣服,成功的将翁晓星赶出了房间。 想到遛狗的事,不知为何,她有些期待。 更衣完后,她摸出手机瞧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六点多了,心想得赶紧吃完饭找个藉口下楼才行。 她身着一身运动衣来到客厅,翁正河见状问了一句:「你要去运动?」 她笑笑的摸着肚子说:「对啊,待会儿吃完饭去走一下,感觉一直坐着都变胖了。」 「哪会胖,女孩子要有点肉才好看。」翁正河看着蓝湘时满脸都是笑容。 蓝湘一愣,其实她能感觉得出来,翁正河不再像以往那样只将目光焦点放在翁慈单和翁晓星身上。 也许,她是该感谢翁晓星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爸,那是以前的想法了。」她眼底的感动和笑意都深了些,徐徐的走到翁正河身边坐下,挽着对方的手,轻声说:「我很开心,爸第一次为我说话。」 翁正河微微偏头,看了蓝湘一眼。驀然间,一股浓浓的羞愧感在心底上升,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过去是他亲手推开了蓝湘,让他们的关係渐行渐远。 「蓝湘,对不起啊??爸一直以为晓星她不懂事才会??」翁正河低声说着,还越说越哽咽。 蓝湘摇头靠在翁正河的肩上,眉眼弯弯的笑说:「没关係啦。」 蓝湘的轻声细语传至一旁的黎一芬耳里,她轻咳了几声说打断父女情深的两人,语气清冷道:「吃饭了。」 蓝湘第一时间起身,回答:「好。」然后直往餐桌去。 翁晓星此时已经在餐桌等候,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她并没往心里去,只是刻意让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黎一芬殷殷的替翁晓星夹了一片猪排放入碗中,眉眼慈目的说:「晓星今天在学校的期中考试考了三科满分,冰箱有一个奶酪是妈买给你的,吃晚饭可以吃。」 「谢谢妈妈!」翁晓星欣喜的晃着两条小腿。 面对此景,翁正河和蓝有湘默契的安静吃饭。 见餐桌上的另外二人皆埋头不作声,翁晓星很快就从高兴中脱出。她看向父亲,刻意睁圆了眼,语气无辜的说:「爸爸,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我期中考有进步,就让我学直排轮吗?」 蓝湘下意识的瞥向翁正河,见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敌不过女儿的撒娇,扬笑点头:「明天好不好?明天让妈妈去给你报名,好吗?」 蓝湘顿时感到一阵患得患失,呼吸也随之一凝。她似乎明白了,为何翁晓星总喜欢撒娇,因为这样可以获得他人无微不尽的宠爱。 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和翁晓星还是学生,两人仍处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长。至于大姐翁慈单虽然偶尔还会住在家中,但她因为创业工作室的繁忙,总是早出晚归,见面的时间少了,自然也没有了争宠的问题。 她一直认为「偏爱」是这世上最糟糕的爱,它会让人沉浸其中的溺爱,行为上变得荒腔走板,变得以自我为中心。 可糟糕的是,她居然还是渴望着属于她的偏爱。 017. 听上去很伟大的梦想 六点五十五分,蓝湘搭电梯至二楼,抵达程木雨家按门铃。 不过三秒门就开了,门缝窜出一束光,程木雨开了一个极小的缝隙,瞇着眼看她,确认性的问:「翁蓝湘?」 蓝湘对此行为感到困惑,却没多问,只是「恩」了一声,点点头:「是我。」 话落,程木雨这才乾脆开门,腾出一条路让她进屋。 蓝湘见他戴着往日里不曾掛上的眼镜,忽然觉得程木雨还真有点斯文败类的气质。 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贴切的形容了。 掐指算了算,他们已经认识足足两週的时间,不过前几次见面时,她一双眼像是瞎了似的,未曾细细勾勒过程木雨的五官和长相。此刻程木雨卸去了影眼,眼睛顿然失去了先前的明亮,但两眼依旧是好看的薄内双,眉毛前低后扬,轮廓有稜有角,明显是方形脸,但下顎处并没有给人一种过份突兀的不适感。 也许不是非得瓜子脸或鹅蛋脸才能显出气质和好看,重点是要长的刚刚好。 在她眼里,程木雨长的刚刚好。 紧接着,她目光毫无目的在屋中间逛起来,最终落在一处写着「佳仁医院」的药袋上,正想走近一看程木雨是生什么病需要吃药时,忽然一隻手伸出挡住她的去路。 「你看一下他们,我要清一下卫生纸。」说话时,程木雨眉目间带着一点无奈。 卫生纸?蓝湘顺着他的步伐看去,只见餐桌和椅子上佈满卫生纸的残骸。 程木雨一副眼神已死的清理着,她也不想造成他的麻烦,乖乖的走去和两隻狗玩玩具。 过了一会儿,程木雨清理完走到她身旁盘腿坐下,抓住其中一隻狗举高,肃着容说:「你,以后在带头作乱我让你住笼子。」 听言,蓝湘掩嘴笑了一声,「老师,你这么说牠听不懂啦。」 「那要怎么教?」程木雨认真求教。 蓝湘一愣,耸肩,很不负责任的说:「我没养过,不知道。」 程木雨盯了她两秒鐘,收回视线后也没再问,直接替狗系上链子,然后把其中一条给蓝湘:「你牵这隻。」 程木雨指的是刚才带头咬卫生纸的屁孩狗,蓝湘看得出来,他很明显比较偏爱另一隻乖的。 原来不只是人,在动物身上也能应用偏爱。 她不禁挑唇看他一眼,「老师是被偏爱的小孩吗?」 程木雨摇头,抱着小狗站起走到门边,语气有几分凉薄:「不是,说是被忽略的还差不多。」 蓝湘被这猝不及防的坦诚给怔了一下,良久才缓过来,垂下头问道:「那老师喜欢被偏爱吗?」 程木雨侧目睨向身边的女孩,视线略略地滞留了片刻,唇瓣一张一合,来来回回几次后,又悄悄地收回视线,说:「大概??没有人不喜欢吧。但??那是过去,现在我不喜欢了。」 曾经他也嚮往偏爱,但拥有后才明白,「偏爱」是双面刃,会伤人。 偏爱就像酒精,食久了会中毒,会上癮。那种戒断偏爱的感觉,就像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抽空,找寻不到向前的动力,最终受不了自己的依赖后明白—— 他是人不需要上发条才能动,所以做任何事的动力也不该是别人给的。 他不能总是依赖别人给他的爱,就算没有爱,他也是活到了今天。 蓝湘听后有点释怀方才心中涌上的那份羞愧不堪,低笑的走出电梯,「看来我还太年轻了。」 程木雨被这席话挑起了兴致,「什么意思?」 「没什么。」 两人来到公寓楼下的花圃,走着走着,蓝湘突然想起一件事忘了问:「老师,你今年几岁?」 「三十三。」程木雨说完也同样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是不是跟你妈说我是刚搬来的邻居?」 蓝湘顿了一下,挠了挠头:「是??是啊,毕竟你身分特殊嘛,我要是说我本就认识你,他们一定会要我交代怎么认识?在哪?等等的问题。」 程木雨点头表示明白,接着转移话题:「你今年高三,有准备申请那间大学了吗?想学什么专业?」 没有。蓝湘这么想着,却没说出口,只是沉默不语,脸上的笑容敛的杳无踪跡,表情已然变得难看许多。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一个人的心中要是没有一个听上去很伟大的梦想,就好像是一件羞愧于人的事,特别他们本该是绽放无限光芒的年纪。 虽然她理智上清楚并不需要如此,只是感性上与自己过不去,总觉得别人都有,她也应该要有,若是没有显得她像个废物。 这个年纪的人都太过耀眼,所以黯淡之人显得像是异类。 蓝湘回想起年节时亲戚们也总是说着「哎呀,你们这个年纪想做的事应该很多吧?梦想是一定要有的,我年轻时也有个医生梦,但能力不足实现不了」,又或是「蓝湘以后想做什么职业啊?你是三类的,一定是想考医生吧?以后当医生,我们整个家都能沾光,我还能去和别人炫耀我们家族出了个医生,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考上医学系」。 那些长辈们千篇一律的话,偶尔令她觉得长辈们太过现实和讽刺。那些人总是一边说着孩子要有梦想,一边又在为孩子铺上一条名为未来的康庄大道。 思及这些,她苦涩的笑了笑,难以抑制的叹了一口气,小声开口:「怎么办,老师,我好像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没有梦想??」 果然又糟糕,又不上进。 听见她叹气,程木雨顿了顿,良久,对着夜空,轻声说:「没关係,以后就会有了。」 018. 想要的只是尊重 程木雨说完后,蓝湘不合时宜的笑了。 他看她弯起眸的样子,眼底不自觉蕴出一丝温柔,「你妈让我给你补习,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你若不想,我就拒绝。」 蓝湘一听,「咦」了一声,一脸惊诧:「我妈要你帮我补习?不会是补数学吧?」 程木雨脸上掛着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今天她来登门谢谢我送很多东西给你们,听了我的职业之后,突然提议要我做你的家教。我跟她说考虑一下,我想说晚上遛狗时问你的意见。」 「我妈开多少薪水给你?」蓝湘好奇。 「一小时七百,假日两天,每天三小时,补数理。」 「七六四十二??」蓝湘仰头喃喃。 「一週四千二,一个月大概一万六千八。」程木雨直接替她算好。 蓝湘眼睛一亮,「那也不少吧!」 「不无小补,正好拿来补贴家里这两隻狗。」 「可是??」蓝湘还有一件事很好奇,那就是程木雨明明可以直接选择要接受或拒绝,却说了「你若不想,我就拒绝」和「问你的意见」。 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问她想不想要,就连和她做了三年朋友的连子安,都不曾在乎过她真正想要什么。 这种感觉比偏爱来的令她高兴,有一种自己终于被尊重的感觉。 只是她为了这样的小小举动而热泪盈眶,令程木雨有些困惑。 程木雨不禁揉了揉眼,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成想,曲膝仔细一看,才发现眼前的女孩真的在哭,泪水如珍珠般滑落,令他心头为之一震。 他迟疑着抬手,一下放下一下又抬起,来来回回数次才鼓起勇气拍了拍她的头,「我想??我还是拒绝好了。」 蓝湘听言却是不停摇头,含泪仰头看着他:「老师,你若是真的缺钱,也没关係。」 程木雨一愣,下一秒,笑翻蹲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抱起地上的小狗,笑得停不下来:「你到底是怎样,我有看上去这么穷酸吗?我是屋主不是租客欸。」 蓝湘被嘲笑的整个人赧然起来,跟着蹲下,轻轻地揍他一拳,「你很烦欸,我很认真你还笑!」 「好啦好啦。」程木雨笑的夸张,都挤出泪水了,起身,朝蓝湘伸手:「起来,女孩子蹲地上难看。」 蓝湘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浅浅的「恩」了一声,并没有透过程木雨递来的手站起,反而很是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别开脸,带着点鼻音说:「老师,如果是你,我想??我会学。」 还会很认真的学。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但她有感觉,此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然。 原来,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尊重。 「你意思要我接下?」程木雨面露讶然。 「当然还是依你,你若是觉得我麻烦。或是??你看我的样子就觉得我不受教的话,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这是老师的权利,我没办法剥夺。」蓝湘脸上重新洋溢笑容,微笑时淡淡的酒窝逐渐浮现,「老师既然尊重了我,那我也要尊重老师。」 程木雨先是笑了几声,然后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感慨:「你啊??永远不要说自己是不受教,这世上没有不受教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孔子的因材施教就是在讲这个道理?」 蓝湘低头涩然一笑:「你还是第一个说我不是不受教的孩子,我爸妈和老师都说我不服管教、不上进、爱顶嘴,简而言之就是叛逆。有时候我都觉得,好像所有年轻时会有的缺点,全都在我身上体现的淋淋尽致。」 「那也没关係。」程木雨一脸认真,眸子凝在蓝湘脸上,说:「谁没有年轻过?在我看来,你不是那种恶霸行的叛逆,是不爱读书的叛逆。这类型的叛逆多数不是真的叛逆,但之所以身上会被贴上这样的标籤,不外乎就是没符合某些人的期待罢了,所以??你别自责了。」 蓝湘静静的盯着程木雨,他的一字一句宛如一团热浪扑面而来,覆住了她的心脏,轻柔地拂过心里每一处阴冷见不着光的角落,使她的心重新剧烈的跳动,变得炙热,彷如生命在这一瞬重新被点燃。 019. 我很糟糕 过了一会,蓝湘盯着地面那抹影子,在晕黄的路灯映照下,半开玩笑地说:「老师,你要不??来北高任职吧?学校很多老师需要你来把他们榆木脑袋噹醒。」 程木雨低笑,想也没想的回答:「不太可能。」 「为何?」 「因为我曾经就是你口中说的那种人,教跟自己类似的人比较能感同身受去理解对方。」 「哪种人?」 「??混混。」程木雨一脸悵然,彷彿忆起那些泥泞不堪的岁月。 闻言,蓝湘瞠大眼睛,呆了一会,很快便知道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木雨淡淡掠过她惊诧的脸,只是轻笑不语。 曾经,他还真是个天天翘课、迟到早退、抽烟喝酒、欺负同学,以及呛老师的坏学生。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被教官带去教官室罚站,家长被迫到学校为他所做的那些幼稚事来擦屁股。 他曾想过,要是他没遇见『那个人』,也许不会有现在的他。 蓝湘见程木雨晃神,挥了挥手:「老师发什么呆?」 程木雨笑了,「其实你已经很好了,至少你没学坏。」 程木雨没头没尾的话搞的蓝湘困惑不已,她问:「什么意思?是说我学坏然后抽菸吗?其实我不抽烟的原因很单纯,是因为我不喜欢烟味,仅此而已。」 「我说的不是那种坏,抽菸是选择,伤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 「那是哪一种?」 「伤害别人。」 蓝湘一怔,凝神看向身边之人,「老师,你??你伤害过人?」 程木雨点头,眼底的韵味比前一分鐘多了一股惆悵,轻轻地说:「我还害的人家差点跳楼呢。」 「跳、跳楼?!」蓝湘惊的摀住嘴,她不敢相信眼前同理心旺盛的男人竟曾经霸凌过别人,还害别人差点跳楼?! 这个瞬间,她对他的想像崩的一塌糊涂,伴随着周围的杂音都渐渐远去,整个世界,倏然变得寂静无声。 不知怎的,她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地上两条正互闻彼此的狗,心头冒出一个词。 ——人无完人。 「我会成为老师,是因为遇见了一位老师,他是我高中两年的导师。」 蓝湘静静的听着,偏头望着程木雨,她忽然发现,他平淡的叙述自己的过去时,目光如似幽潭。 程木雨并未注意到那抹直勾勾的视线,只是继续说:「一开始我和他并无太多良好的交集,是快到联考的时候,他突然找上我,把我叫去办公室说话,说了一堆我要对自己未来负责任的话。我起初觉得烦,因为在家里都听过了。」 他一直记得那天,校园的花树光秃秃的,地面斑驳的枯枝落叶未被扫去,被冷颼颼的风徐徐吹起,他站在楼顶,望着教学楼下的一幕,凄凉感令他感觉冷风直灌身骨的难受更加强烈。 「可他说完一系列耳提面命的话之后,对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勾起蓝湘的好奇心,她问:「为何?」 他笑了笑,「他告诉我,全都是他的错,我没办法有好成绩上好大学都是他的错,是他没办法因材施教,是他太过无聊才让我听不下去。」 蓝湘眨眨眼,问道:「那??那你怎么说?」 「我当时回他说,废话。」程木雨仰望着无尽的黑夜,走到花圃旁坐下,然后缓缓降下头,笑望着蓝湘:「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蓝湘被好奇心驱使下脱口而问。 「他说,若我这么不喜欢人生可以去跳楼啊。」 蓝湘彷彿听见空气凝结的声音,完全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老师提议让学生去跳楼? 程木雨不知是否太过沉浸在回忆中,以至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他带着我去到教学楼六楼,然后陪我站在栏杆旁,还说只要我敢跳他就一起,我觉得怎么会有那么愚蠢的老师,所以我就作势要跳,因为我赌他不敢,但没想到我只是做个蹲下的动作后他就率先跳了,我当下都懵了,几乎是反射性拉住老师的手。」 蓝湘以为自己在听电影剧情,忍不住追问:「这老师??有病吗?」 「我把他拉上安全地方时,他说,我其实还是有善良的一面,但我当时觉得他根本在耍我。」程木雨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然后,他开始和我解释刚才为何要我跳楼。简而言之是,人死了等于什么也没了,我不想跳就证明我还在挣扎,他要我去正视这份挣扎。他告诉我,其实人的一生有九成,都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蓝湘虽然有几个部份听不太懂,但结论处她是再同意不过。 她好像能明白让一个人改变的契机是什么,是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人会在终点处等自己。 或许那位老师之所以会真的跳,是真的拿命去赌,赌自己内心的猜测没错。因为那位老师相信,程木雨并不是一开始便想当坏学生,虽然只是猜测和观察出的结论,但不得不讚许,那位老师真的很勇敢。 纵使程木雨当下选择一死,他也会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蓝湘一直觉得这四个字特别浪漫。 程木雨见她没反应,便继续道:「后来我开始尝试认真读书,当时离联考只剩不到两个月。我偶尔会跑去缠他问他问题。我记得有一次,我很白目的说,他就是鸡婆的人,但他告诉我,如果鸡婆可以把我导回正轨,那被骂鸡婆有什么关係?」 「这一跳确实值得。」蓝湘评价。 「我当时简直吓傻了,让别人为我而死,那份负担就相当于身上背了一条人命一样重。无论值不值得,我都觉得太蠢了。」他根本不值得别人为他去死。 蓝湘抬头,笑盈盈的瞧着程木雨,听见他用着哑音说:「我呢,很糟糕,所以不要用那种仰望的眼神看我。」 蓝湘一愣,深吸一口气,吐出,脑中闪过好多念头,不外乎就是该怎么安慰程木雨,却久久张不了口。 她不擅长哄人,也不擅长安慰人,她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将对方从那宛如雨夜里的泥漥沼泽中拉出。 最终,她只能把千言万语融成了一句:「但??老师已经改邪归正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不需要这么久了还苛责自己。」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个疑问:「所以??老师你说差点害别人跳楼是指那位老师?」 「恩。」 蓝湘这才知道是自己会错意,原来她被骗了。 020. 那份不属于她的温柔 翌日,蓝湘把黎一芬替她找家教的事情分享给龙育芬。 「当真?!」龙育芬拔高音量,甚至用一种很狐疑眼神瞄着蓝湘压在手下的化学题本,「你怎么突然意识到指考即将到来的严重性?」 蓝湘嘴角一抽,转头看她,作势要揍她,「什么叫突然?我一直记得几号考试好吗?」 「你不是一直说要当小草吗?」 她低头摊开解答本,漫不经心地说:「我现在想当花了不行吗?」 闻言,龙育芬凑近蓝湘耳际,语气曖昧的说:「是不是确认关係了?」 「啥?」蓝湘睨她,毫无控制音量意思,「确认什么关係?」 龙育芬认定蓝湘就是在装傻充愣,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的肚子,悄声说:「少来。一个人会突然有上进心又想变好,十有八九是遇到真爱。」 蓝湘终于明白龙育芬暗指什么,忍不住送她一记白眼,「你爱情电影看多了吧?」 龙育芬大概是看不惯蓝湘打死不认,故意扬高音量说:「那你昨天放学找连子安干嘛?不就是告白?」 话音一落,坐在两人周遭的同学目光一齐瞥向他们,蓝湘差点昏倒,低声咬牙:「你、给、我、闭、嘴!我和连子安不是那种关係!」 「爱要大声说出口,否则对人家不公平。」龙育芬表情严肃的朝连子安的位置看去。 面对闺密如此明目张胆,蓝湘慌了起来,担心正专心打手游的连子安听见她们的对话,于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音量低吼:「到底要说几遍,我和连子安不可能!」 「该不会你心有所属吧?」龙育芬突然说。 蓝湘转头的动作顿了下,坚决否认:「没有。」 「那你突然转性?」 「我请家教了,总不能让对方觉得我很难教吧?」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算不算撒谎,也许算,也许不算。 「也是。」龙育芬暗暗为蓝湘和连子安没修成正果的事感到惋惜,捂着胸口,不禁一叹:「连子安要是听见你刚才的话,指不定会很伤心到隔天不来学校,抱病卧床,得了相思病。」 「??」蓝湘觉得闺蜜没救了,只好一边写笔记一边说:「青春时谁没失恋过几次?」 说完后,连她自己都有些愣了,从未想过,她竟会说出这么偶像剧的话。 龙育芬也没多琢磨,悠悠一叹,「你不就没失恋过吗?」 「那还用说,因为我还年轻嘛。」蓝湘目光恍恍地落在窗台上的蜜蜂。 其实刚才被问是不是心有所属的那瞬间,她脑子闪过程木雨的脸。 她心觉奇怪,却不敢触碰,只想赶紧掩盖过去。 龙育芬脑子当机许久才终于重新跑动,用力捶了一拳蓝湘的手臂,「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已经不年轻了?」 蓝湘摇摇头,故意气她:「大姐,我说了吗?」 「信不信我掐死你!」龙育芬气到拍桌起身回到自己位置去。 蓝湘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重新垂下眼帘,注视着化学讲义上的笔记,轻轻呢喃:「我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她竟然真的在读她最讨厌的自然科,只因为不想让程木雨失望? 人还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为自己而活的时间少,为别人而活的时间长。 「蓝湘。」 闻声,她转头,只见连子安站在她斜后方。 转头的那一瞬间,她不经意发现,好多双眼睛同时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尷尬的笑了笑,意图掩饰任何可能表现出不自在的举动,手中的笔转不停,只为了让人感觉她一点都不紧张。 「怎么了?」她淡定的问。 「要不要我帮你?」 「帮什么?」 「复习。」 蓝湘静默了一会,耳尖的她无法忽略其他人的间言碎语,可她又不知该如何拒绝,舌尖顶了顶上顎牙思考许久,瞥见连子安始终目光不移的盯着她,只好淡淡一笑,说:「那先谢谢了。」 「不客气。」连子安勾起微笑,一如既往的和前方同学换座位,跨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 蓝湘见连子安执拗不愿放弃的性子,不仅为自己感到幸运,也为连子安感到悲哀。 她猛然想起那句—— 「我很糟糕,所以,不要用那种仰望的眼神看我。」 她也想对连子安道一句:我很糟糕,不要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我。 可是她说不出口,只能用一句「青春时谁没失恋过几次」去作为藉口,并理所当然的承揽了这份本不该属于她的温柔。 021. 我们拍张照 时间匆匆,来到下午的体育课。 蓝湘最近非常喜欢这个时刻,因为班级内忙着下週校际排球赛的事,所以体育课除了打排球就是打排球,而没被选为先发和候补的她,便能理所当然的待在一旁,拿着小电风在树下乘凉。 她刚做完操去厕所回来,一颗球应面朝她砸来,咚的一声,硬生生砸到她的额头正中央。 她险些爆粗口,幸好龙育芬的大笑来得刚好,才来得及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吞回肚里。 全场就龙育芬笑的最浮夸,都趴在地上了。 见朋友这么没形象,蓝湘内心的不悦瞬间冲淡了很多,到最后甚至跟着一起笑了,快步的走到龙育芬面前,俯低身子,用力的拍了下对方的脑袋,笑骂:「笑什么笑,很好笑吗?就是你砸的!还敢笑!」 龙育芬笑的岔气,惹得全场都和她一起。 蓝湘摇摇头,深深吐一口气,最终还是憋不住,跟着大伙一起笑开怀:「你不要再笑了!」 也许青春就是,一个人笑全部人毫无理由的跟着一起,有一种好像全世界都站在自己这方的错觉。 片刻之后,老师见到排球场上的十班同学一齐坐在地上发笑的一番奇景,忍不住问:「你们在干嘛?」 连子安率先跃起,摇了摇头:「老师我们没事。」 体育老师点头,目光焦点立刻转移到不该属于球场上的人:「翁蓝湘,你在那干嘛?」 「我是来捡球的。」 「她是啦啦队!」连子安大喊。 「对对对!」龙育芬附和。 「翁蓝湘是连子安专属啦啦队!」陈一铭说。 话罢,连子安的目光瞟向蓝湘。 蓝湘脸一黑,衝上去踹陈一铭一脚,对方笑的倒在地上,还故意装手断。 「老师我左手不能用了!」 场上的人哄堂大笑。 「我帮你真的拗断算了!」蓝湘蹲下去拉着陈一铭的手臂拗到背后,待到对方道歉认错后才甘愿松手。 「暴力女。」陈一铭委屈的扁嘴。 蓝湘微笑:「那是龙育芬。」 被点名的当事人呛回去:「啦啦队队长,赶紧跳一支舞啊!」 蓝湘瞪着龙育芬:「你来当成员要不要?」 龙育芬对她吐舌。 结束闹剧以后整堂课已经过了二十五分鐘,蓝湘独自一人拿着手机,缓步的走到草场中央。 她的青春岁月被这里的每一分气味佔据,如果可以,她希望纪录在北高的每时每刻。 走着走着,她来到篮球场,举着手机拍下天空和地上的脚印,又自拍了几张,随后走到高一新训时她所站的位置,面向司令台,缓缓闔上眼。 她依稀记得,当时烈日高照,睡过头的她没来得及擦防晒,还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多小时,回家后发现几乎将近一半的肌肤都被晒伤了,洗澡时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疼。 她忘不了那种痛,宛如被火烧一般。 回想到这些,她先是低头,睁眼,而后笑了。 仅仅一眨眼的时间,她感觉搭上光速高铁穿过时光回廊,被一幕幕还暂留在脑海的景象给恍了神。只可惜,岁月无情,早已在顷刻间流出指缝,等她回神拼命想握在手里时,却是抓了个空。 她想,一辈子也没几次会在毕业后再回北高。 「蓝湘!」 听见有人呼唤她名字,她循声一瞧,连子安正背着阳光朝她奔来。 她可以说是毫不迟疑的拿手机拍下这幅画面,这张剪影照她想一辈子留在相簿中。 蓝湘哂笑了声,仰头看着连子安:「怎么了?球打完了?」 「恩,快下课了。」 「那我们拍张照吧。」她勾住连子安的脖子,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直接按下快门。 喀擦。 022. 陪你遛狗的报酬 晚上吃饭时,黎一芬又开始旁敲侧击的说:「唉??真羡慕,今天楼下那个林家小孩从牙医系毕业后,三十五岁就自己开诊所了,人家的孩子都很优秀进取。」 蓝湘只淡淡地抬眸看了一眼,随即迅速收回视线。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三个字:别生气。 翁正河则是埋头吃饭,一语不发。 蓝湘不愿去揣测翁正河上次说的话究竟有多少真心,反正她已经习惯这样的对待了。 她起身走去厨房,洗完碗之后回房整了整衣衫,然后时间到了就如约下楼去找程木雨遛狗。 不过,中间其实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出门前,翁晓星故意挡在门前,不让她出去。她当下情绪起伏不大,只是淡然地推开了对方,随后半句不吭地锁上了门。 二人来到公寓花圃前方的石椅坐下。 蓝湘弯腰把狗抱起时,程木雨的目光掠过她的帽子,迟疑了那么一秒,便俯低身子,好奇的盯着她的脸问:「为何要带帽子?」 蓝湘微愣,抬眸时撞上程木雨那双黑漆漆的眼瞳正定睛地瞧着她,她下意识回避开,坐直身子,低头替小狗顺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是怕被熟人看到。」 「我们又不是在约会。」程木雨说了大实话。 蓝湘抿了抿唇,明知程木雨说的没错,心里却还是很不是滋味。 被一语道破后的羞然令她无所适从,蓝湘立刻脱下帽子,拨了拨头发在耳后,有些窘迫,「谁要跟你约会!」 程木雨也老大不小了,自然是一眼望穿蓝湘的尷尬与不自在,瞥见她微红的耳廓,不自觉的敛了容,张口正想说什么时忽然想起那日她说过的话语。 「但老师已经改邪归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不需要这么久了还苛责自己。」 一想起这番话,他在心中暗笑,那还是头一回被比自己小如此多岁的人安慰。 他伸手拿过帽子重新替她戴上,顺手将帽簷往下一按,「确实遮住比较好。」 蓝湘不明白这行为的意思,但也不想多问,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老师,你跟我妈讲要做我的家教了没?」 程木雨摇了摇头:「想了想,打算拒绝。」 蓝湘拧起眉,吸气后压住内心漫开的失落,面朝他的脸,扯起嘴角问:「为何啊?」 「你很想学吗?」程木雨反问她。 「我??」蓝湘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她说不想,程木雨是不是真的会拒绝?可她不希望他拒绝,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 程木雨耐心的重问:「你告诉我,你想学什么?」 蓝湘默默咀嚼了这番话一阵,依旧听不明白这与教不教她的事有何关係?只好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想从我这边学到什么?」 这番话蕴含了许多意涵,蓝湘似懂非懂,绞尽脑汁才挤出话语:「成绩进步?呃......数学和理科加强,然后??然后完成我妈的医生梦,大概是这样。」 程木雨的眸子被路灯照的粼粼闪烁,含笑点头:「知道了,想增强成绩,想考上医学系,那很简单,我明天去告诉你妈多买一些题给你。」 蓝湘瞪圆了眼,眼泪差点就要往外冒,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压了回去,「干嘛这样!不想教就直说,都成年人了,干嘛绕圈子!」 「你满十八了?」程木雨抓错重点。 蓝湘不知道程木雨为何突然问年龄,点头:「对啊。」 程木雨「喔」了一声,没再说话。 蓝湘见状,有些气不过他的出尔反尔,故意凑近他的脸,瞪大眼说:「老师,你若是不答应做我的家教,我妈铁定会再找人,到时候一个不认识的人来教我,我大概不会想学。」 「所以,我教你就会了?」程木雨神情变得温和,将趴在地上的狗捞起抱在怀中,饶有兴趣的道:「我有那么特别?」 「恩??大概。」蓝湘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自觉捏在一起,鼓起勇气露出灿烂笑容说:「所以,老师,你就答应吧,当作是??我陪你遛狗的报酬?」 说完当下,她想找个地洞鑽进去,她知道自己的藉口太牵强了。 023. 第一选择 程木雨没有给蓝湘答覆。 一直过了整整两日,蓝湘放学回家才收到黎一芬带给她的消息:「楼下那位老师星期六下午两点会来家里教你数理,你记得把房间整一整。」 她面色平静的「恩」了一声,心中的波涛却已经开始涌动,快步走入房间,搁下书包后迅速拨开窗帘,推开窗,探头往二楼的窗户看去。 夕阳西下,馀暉仍依旧,可她却对眼前这片熠熠生辉的美景无感,只有满心期待夜幕降临后的见面。 晚饭过后,她提早了整整半个小时下楼,等到程木雨把狗牵到户外时,她其实已然憋不住开心的情绪,却还是硬要故作从容地走上前去,和他鞠躬致谢。 程木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像平日一样走到长椅上坐下望着天幕,神容淡漠,问她:「这么开心?」 蓝湘神采奕奕地跟着他,喜悦的心情无法掩饰,微微弯了弯眼睛,「开心。」 「那就好。」程木雨揉了揉眉心,神态略显疲惫。 蓝湘注意到程木雨似乎一反常态,那张脸上倦意浓浓,了无平日的温柔,只剩淡漠。 她不敢多问,只能静静的坐在一旁不说话,时不时偷偷瞄他,发现在一片夜色中,程木雨整个人显得清冷无比,甚至有种说不上的孤独感瀰漫在他周围。 今日的气氛很安静,安静到她只闻见自己渐渐失序的心跳声。 到了晚上八点,两人一齐起身,蓝湘又是悄悄看了程木雨一眼,感觉心脏某个角落產生了一股莫名的酸涩。 今晚几乎没怎么说上话,感觉距离又远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期待多了几分,所以失落也同等的多了几分。 遛狗时间结束之后,蓝湘独自回到七楼,轻手轻脚的转开门,见翁正河目光丝毫未移地盯着报纸没注意到身旁动静,她趁机溜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发现整个房间如杯盘狼藉一般,像是发生爆炸,而且还这糟糕的事集中在她的书桌周围,她走上去细看,讲义和课本散落一地,书本东倒西歪,笔记本翻开着,几页纸被撕得破烂不堪。她的心倏地一紧,彷彿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这片狼藉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木然地盯着翻得乱糟糟的抽屉,连朋友送她的生日卡片都被丢在地上。仅仅一瞬间,她怒火攻心,朝最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人瞪视:「翁晓星!你是不是又乱翻我的东西?」 「明明是你先藏我东西的!」翁晓星大声回应,毫不示弱。 「谁抢你东西啊!」蓝湘扬声吼回去,气冲冲地上前,一把将翁晓星拽下床,指着地上散落的东西:「给我捡!」 「凭什么!」翁晓星是用尖叫的方式说。 蓝湘怒斥回去:「凭你把我东西用乱!」 「你先拿我东西的!」翁晓星死命挣脱蓝湘的控制,成功后跑回床上,站在高处大喊:「你是小偷!」 蓝湘冷笑,「我拿你什么?又偷你什么?你倒是说啊!」 「你拿我玩具!」 「笑死人了。」蓝湘嘴角嘲弄,「你以为我是你吗?还玩玩具?自己幼稚别把别人一起拖下水,你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讨人厌?」 她明明知道不应该这么对妹妹说话,但还是被怒气冲昏了头。正想改口时,门被重重地敲了两下。 两人还未来得及应声,房门就被一把推开。 「你们大晚上的又在吵什么?」黎一芬不耐烦地说,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眉头皱得更紧了。 蓝湘张了张嘴,绞尽脑汁想将事情交代清楚,却见翁晓星已经抢在她面前故技重施,扑进黎一芬怀里,呜咽着,含糊不清的说:「姐姐??姐姐抢我玩具不承认。」 蓝湘整张脸皱起来,方才的愧疚感全数一扫而空,气冲冲上前理论:「翁晓星,你在睁眼说瞎话试试看啊!」 「翁蓝湘,我在这你是在大声什么?黎一芬将翁晓星护在身后,昂首站上前挡在两人之间,批评道:「没见过你这么当姐姐的,整天就是你的声音,吵吵吵!吵不停,没个做姐姐的样子。」 蓝湘将这番话重复在脑子播放数遍,顷刻间理智线几乎全数断裂,走到书桌前将全部书拨到地上。 书页翻飞在空中的那一剎那,黎一芬吓了一跳,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翁晓星又开始哭。 然而,即使只是浅浅的哭泣声,但传进蓝湘的耳中也刺耳至极。她衝过去将那对母女推出房间,然后上锁。不久后,她听见翁正河用很小的声音说:「以后,晓星搬到我们两的房间,蓝湘就快考试了,你们整天在那边吵!翁晓星,我讲的就是你,收起你的公主病。还有你,做人母亲的偏心成这样,蓝湘以后要和你断绝关係我都相信。」 后来,房门外的三人还在争喋不休,蓝湘已无心力去听,只是关上灯,躲回被窝,含泪哭着入睡。 她依旧觉得失落,当她面对不公平的待遇时,翁正河永远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说话。 她明白理由,因为在父亲心里,母亲始终是第一位,他不可能真的和母亲闹翻。 比起孩子,父亲更爱母亲,这真的很少见。 她也好希望有天,她能成为别人的第一选择。 024. 失望才是人生常态 星期五打扫完后,到了一年一度高三生毕业前夕的丢书时间。 蓝湘开心的分着别人的课本,也想亲自体会丢书的感觉。 然而,她本来只打算帮着连子安和龙育芬的书拿去丢,可没想到回教室后发现,桌上莫名其妙的叠满了教科书。 她困惑之际,高举着其中一本大喊:「谁丢在我桌上的?」喊完之后,她仰头瞧一眼班级姓名座号的位置,瞬间气愤的将课本丢还给主人,「陈一铭,拿走你的东西!」 原本背对着她转球的陈一铭被书角砸中背脊,疼得他哀哀叫,仍恍若未觉,转头就怨瞪出手之人:「翁蓝湘,你干嘛!」 话音刚落,蓝湘又丢了一本,这次是砸到陈一铭侧脸,对于自己的百发百中有些惊讶。 然而,她面上却是淡悠悠的,「什么干嘛?这本也是你的。」 只见陈一铭瞪眼朝她走来,随即她又丢了一本,砸中他的正脸。 龙育芬忍不住噗哧一声,仰头大笑:「完全被碾压欸。」 陈一铭不惧阻拦的衝上前,正准备伸手抢过蓝湘手中的书以报一箭之仇时,一隻腕骨线条清晰的手从两人面前伸出,那隻手精准的往陈一铭的脸一推。 陈一铭「吼」了一声,看着手的主人,哀怨道:「嘖!英雄救美,即是英雄要讲道理啊!连子安,你都没看到翁蓝湘怎么对我。」 「你怎么不怪自己懒惰?让你跟我们去丢书,你找了一群人跑去打球,活该被砸。」连子安凉凉的说。 「不是!我——」陈一铭欲为自己辩驳,却被连子安拉至一旁悄声细语。 「反正,别欺负她。」连子安语气中饱含许多令人难以忽视的认真。 坐在位置上的龙育芬一脸吃瓜样,左看一下蓝湘,右看一下连子安。最终,陈一铭悻悻地朝教室门走去,前脚跨出时还不忘转头对蓝湘比一根中指才甘愿离开。 连子安转身回到蓝湘面前,忍俊不禁:「你桌上怎么多了那么多?」 「我也想知道啊。」蓝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身体却已经很诚实的退了一步。为了转移这份尷尬,她随意拿起一本,发现又是陈一铭的,她顿时有些无言,瞥了眼连子安紧盯的目光,她礼貌性的微弯下腰,然后默默绕开他,将刚才丢在地上的通通捡起,从书叠中数了几本陈一铭的全放回主人桌上。 蓝湘经过龙育芬身旁时,瞇眼说:「看什么看,你眼睛抽蓄吗?」 龙育芬不停眨右眼,一下瞧她一下瞧连子安,她瞬间明白了什么,送出一记白眼继续把桌上大叠的书还给对应的主人。 到了最后一本是连子安的数学课本,她犹豫了一下,同样将其递给书本的主人:「你??还要吗?」 「我想说你会要。」连子安神情有些失落,接过后放在自己桌上。 「我??」 她顿了顿,内心忽然觉得困惑,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连子安也变得不直接了? 她不喜欢这样。 「还是要好了。」她嘻嘻笑着说,还不忘吹捧一番,伸手讨回:「学霸的课本,得来不易欸。」 连子安弯唇一笑,回身将课本拿过轻放至蓝湘手中,「要是之后放假有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恩。」她发出一个听不出任何起伏的单音节。 连子安看了眼蓝湘将课本上的灰尘拍了拍,像是对待宝物一般,顿然间笑意更深了些,话题一转:「还是我们一起读书?」 「蛤?」蓝湘一呆,没想到连子安又提到陪读的事。 「我陪你去图书馆,之后放假还会有半个月的时间。」 「呵呵??不、不用啦!我在家读就好。」蓝湘快速挥手,「去图书馆还要搭车,再走十分鐘路程,大夏天是要热死人喔?」 「那不然??我每天打电话陪你读书?」连子安意外地坚持。 蓝湘赶紧摇头:「这样电话费太贵了,不用啦,你是有多怕我不读书?我还不至于混吃等死,该读但还是会读啦。」说完,蓝湘想赶紧带过陪读的话题,转身朝龙育芬说:「欸,要不要去厕所?」 龙育芬放下手中的饼乾,拿着水壶起身,用大拇指朝向后门一指:「走吧。」 离开教室之后,她瞧见蓝湘的脸色不太对,心有馀悸的睨了她一眼,认真道:「你真的要拒绝连子安吗?其实??他挺好的。我看你还他课本时他脸色超失望的,感觉他很在意你的每一个举动和想法。我真心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啦,不用把自己后路都斩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况且你们的感情已经有高中三年的基础了,对彼此的了解也比其他人来的深,所以你好好想想吧,别一鼓作气把人往外推得很远。」 蓝湘沉默三秒后,压抑住内心的那股无名的焦躁,放轻了声音:「你不知道,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对我失望的,而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又怎么能轻易接受身旁的人不完美? 一直以来,她都不停的在逃避,包括刚才她倏然间心软了,终究收下了连子安的课本,即使她再清楚不过,失望才是人生常态,但她却生出了一延再延的想法,只因为现在,她还不想看见连子安对她露出失望的神情。 无庸置疑,她是个自私的人。 025. 太阳出来也不过如此 放学,蓝湘本来是边走路边滑手机,可快到公车站时,一抬眼就捕捉到不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手腕上掛着一把伞,也同时看向她。 过了一秒,她呼吸开始变得紊乱,心想:这么巧。 是程木雨。 程木雨微蹙眉,发出饱含疑惑的闷声:「恩?」 蓝湘微笑走了上去,站到他身旁仰望着天空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郑重其事的感慨:「今天没下雨呢。」 程木雨用伞尖轻敲地面发出噠噠声响,勾着唇,心平气和的问她:「怎么听上去你很失望?」 「确实。」她其实也不太明白那种不悦感从何而来。 「为何?」 「不知道。」 「是因为觉得太阳出来也不过如此,对吗?」这句话说得缓慢,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蓝湘眼中泛开困惑,他们现在是在讨论什么哲学问题吗?她实在听得一知半解,索性坦然表示:「听不懂。」 程木雨指着自己的左侧太阳穴,慢条斯理地说:「想呢。」 蓝湘撇脸,切的一声。虽然对于程木雨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感到不喜,但谁叫就算如此,她依然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在意他,只好吞下那些吐槽的话,憋着一堵气,低下头努力的思考了一番。 想了许久,勉强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 ——若是比起下雨,太阳出来等于好或是完美,而遇见太阳以后又觉得不过如此,是不是等于远观和幻想的时候很美,但近看和拥有的时候又觉得仅此而已? 如果是这个意思,那好像有这么一点道理。 可她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又或者说,她还太年轻。 她苦笑后诚恳的说:「我觉得老师还是教数学好。」 「为何这么说?」程木雨面上掛着浅淡的笑意。 「都说理科生比较理性,头脑简单逻辑清晰,我以为不可能讲出那种文诌诌的话。」她实在是憋的难受,还是得把一些吐出来。 程木雨瞬间挑起眉梢,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珠上瞟,顿了几秒后发出质疑:「我应该看起来头脑简单?」 蓝湘瞬间瞠大眼,心想着:他是怎么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她生怕他误会,用力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她补充解释:「我是指因为你上了年纪,所以有一些人生感慨和体悟,但我还年轻,你说得太绕弯子我理解不了。」 「我上了年纪?」程木雨似乎对此话深感在意。 蓝湘浑然未觉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但程木雨的反应像是不想接受她的评价,她挣扎了一下,微点了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师都三十三了,人不能不服老,人都会老嘛,我以后也会老的,而且正在迈进中。你看我这——」 「翁蓝湘。」程木雨突然打断她。 「干嘛?」她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程木雨笑了笑,笑容里带有一丝玩味:「你很不会安慰人。」 语落,公车刚好到站,蓝湘还来不及回覆及思考就被挤上了车。 「喂喂喂!别推啊!」蓝湘东倒西歪的来到公车后门,努力让背部与身后随时可能打开的门保持距离,内心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明天就成了新闻焦点。 为了安全,她四顾一圈想换个位置。就在她一脸迷茫的找位时,一隻大掌忽然从人群中伸出,精准的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挤入人群拉往靠中间的位置,她趔趔趄趄地扑进暖堂堂的怀里。 「谢??谢谢!」蓝湘惊慌失措地颤抖了一下,感受到腕上传来不一样的温度,忍不住低头偷看。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抽手,以至于犹豫了很久,迟迟没有动作。 程木雨扬手抓住车顶的桿子,垂头扫过自己那隻看上去已经冒犯到人家女孩子的手,顿时一惊,立刻松开将手背在身后,一双眼落在窗外,深吸一口气,沉沉地说:「十五分鐘就到站了,等会车开你若是不稳就抓着我。」 「喔??」蓝湘一时间也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觉得自己和程木雨面对面的距离已经不到一个指节了。 她略略思考了一下,为了避免尷尬,她快速脱下书包抱在怀里,一手抱着,另一手勾住程木雨的手臂。 行车间,程木雨衣服上的淡淡橙香味慢慢然的爬入她的鼻腔中,她小心翼翼的加大吸气的力量,想嗅得更清楚。 闻着闻着,她才惊觉自己有些变态。 刚有这种想法时,她忍不住抬起头,结果发现,程木雨不知何时低着脸盯着她头顶,她微怔,慌慌张张的回避视线,缩起肩膀后脖子垂成九十度,咬着唇在心底暗骂自己二字「变态」。 然而,蓝湘这一低头几乎让她的头顶靠上程木雨的胸膛,可是她已经不敢再抬头和程木雨四目相接,只能尽可能把脖子缩到最紧。 她仔细听着程木雨的心跳规律的打着节拍,与她相比,她就像乐团中脱序的鼓手,是乱了整团节奏的罪魁祸首,拼命的想调整节奏却因为四周太过喧嚣而听不清主奏的旋律,就这样失序到了结尾。 下车时,她的脸已经不受控的染上了如被日照过的蜜桃般的红晕。 刷卡完后,她头也不回的直奔回家,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状态。 为了不同乘一台电梯,她甚至是用她这双平日不怎么运动的双腿一路跑到七楼。到了家门口,她才突然想起—— 为何不在三楼搭电梯上来? 她心中不禁苦笑,给自己这一系列的行为一个评价:荒唐至极。 026. 结果和努力画上等号 翌日,这天是蓝湘第一天的家教日,她老早就起床整理房间。 中午吃饭时,班群传来一则消息,有人提议要集体请假趁毕业之前出游,龙育芬刚打完一个加一就标记她,问她要不要去,她第一时间在群组回覆:『去哪?』 有人提:『不要再去垦丁了,毕旅都去过了。』 陈一铭:『高雄也不要。』 连子安:『去台东搭热气球?』 『好欸。』蓝湘第一个打字附和。 然而,她讯息一传出,几乎是同一时间,班导就在群中标记她:『翁蓝湘,你是要指考的人,要是敢去我就连络你妈。』 陈一铭在群组笑她:『翁蓝湘,我会拍很多照片给你,你就留校察看吧。』 蓝湘眸子扫过黎一芬,脾气想发也无从宣洩,只能深呼吸一口气,拳头一紧,心想:留校察看是这样用的吗! 她内心泫然欲泣,咬着唇,指尖用力敲打萤幕,回道:『老师,读书和玩乐才是青春,老师是想剥夺我半个青春吗?』 班导回:『你毕旅还玩不够吗?在房间玩枕头大战还吵到隔壁房,还把男生带屋子里一起玩,你哪里被剥夺青春了?』 班导懟的她哑口无言,随即底下一排人在班导的回覆底下刷起了笑哭的表情符号。 蓝湘悄悄换了口气,不敢表露出一丝不高兴,委屈巴巴的收起手机,她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回想起来,她明明能在学测填选志愿,即使能填到的不是顶尖的国立,但总归还是国立。她始终不明白,黎一芬为何要对她这么苛刻? 她的成绩不是非常优秀,但社团经验也算丰富,包括曾主持过社团成果发表会,以及筹办与其他学校大传社的联谊活动。这些经歷总归也能成为有用的备审资料吧,可她就这么被迫放弃了机会,变成如今要用成绩与人一决胜负,她有时候真搞不懂黎一芬在想什么。 想到这时,她已经吃不下饭了,把碗里剩馀的饭菜一口气塞进嘴里,放下碗筷后走去厨房刷乾净,然后回房间,关门前还听见黎一芬碎唸:「这就吃饱了?亏我还煮这么多。」 她动作顿了一下,囫圇地「恩」了一声,关上门,彻底与外界隔绝。 这番话只要她每餐没吃上个两碗饭都会被念,今天还算客气了。以前黎一芬甚至会说:「你这个孩子真是浪费。知不知道我们以前那个年代,想吃都不一定有钱吃,真是不懂感恩的小孩。」 她听得耳朵都快结茧了,明明就没把粮食倒入厨馀桶,而且每次吃饭时,她也都一定会把碗中所盛夹的饭菜全部吃光,可还是免不了被责备得好像暴殄天物一样。 她趴在床上,不想再思考那些不开心的事,从床头拿手机,滑了几分鐘的社群后关上,打开音乐程式,播放起作业用的bgm,伸长手臂从枕头旁拿过耳机掛上,然后走到书桌前,翻开生物讲义,开始读书。 她承认自己是满懒散的,但还不至于会考不及格被当掉的那种。只是有的时候,她听着身旁的人都说她不上进和整天耍废,渐渐的,她也习惯这些形容词标籤贴在她的身上。她曾试图甩去,却发现有人依然会在标籤落地后重新替她贴上。 这种无法摆脱的束缚,让她感到心灰和疲惫。 世界上那些成功有名的人总是强调「过程比结果重要」,但她经歷的却不是这样。一直以来,在她身上发生的都是「结果和努力是画上等号」。 这就好像,乌托邦终究是幻想出来的社会一样。 027. 去火星只能带一样东西,你想带什么? 程木雨抵达蓝湘家是一点五十二分。 黎一芬热情的招呼程木雨进屋。此时,带着耳机的蓝湘浑然不知,光脚走出房间。她身穿长版短袖睡裙,裙尾垂至脚踝。 二人的目光相撞时,蓝湘表情尽显呆愣,顿了几秒,随即像是按了倒退键般僵硬的撤回房间。闔上门的那一刻,她脑中闪过许多待会上课时该有多尷尬啊?? 她差点哭死,面红耳赤的走到镜子前,端详了一下自己随随便便的打扮,而后又有个重大发现。 ——她竟然忘记画眉毛了! 她在心底骂自己:翁蓝湘啊翁蓝湘,你可以再邋遢一点。 她一边在嘴里念着「完了完了」,一边拿起眉笔将稀疏处补上几笔,随后走到书桌前伸脚勾住掉在桌子下的拖鞋,深呼吸几次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开门。 程木雨挑着眉瞧她,但她必须装不认识,只能礼貌点头,并且尽量用微笑招待他:「这位是老师吗?」 程木雨喉间发出细碎的笑声。 黎一芬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但也不好在不熟悉的情况下询问对方在笑什么,只好跟着笑了几声。 蓝湘馀光瞥向那张有些夺目的笑脸,浑身渐渐不自在起来,上翘的唇角实则已经快绷不住了,连忙走上前,伸出友善的手:「那??那个我叫翁——」 「蓝湘,我知道。」 蓝湘瞳孔一震,内心咯噔一声,慌忙的瞅向黎一芬不变的笑顏。下一秒,她听见程木雨说:「阿姨跟我说了,翁、蓝、湘。」 蓝湘听得出程木雨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謔,顿时觉得刚才的行为显得滑稽可笑。她轻哼了一声,趁黎一芬不注意时,朝程木雨投去一个宛如要剐人的眼神,才迅速转身回房门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老师不是要上课吗?别浪费时间,我的时间宝贵的很。」 闻言,黎一芬上去给了蓝湘一掌,实实在在的拍在后脑勺上,「礼貌一点。」 蓝湘捂着后脑,心中的气无处发洩,哀怨的眼神望向程木雨。 程木雨对这对母女的相处模式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醒:「阿姨,她这样可能会伤到脑袋。」 蓝湘心想,还算他有良心。 「喔喔喔——」黎一芬用手轻拍蓝湘的头,罕见的关心:「没事吧?」 蓝湘一愣,赶忙摇了摇头。 结束莫名其妙的对话后,两人来到房间,进屋后,他们双双把外侧的门板按住,异口同声的说:「打开。」 房门敞开,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蓝湘被戳中笑点,方才的害羞与尷尬一扫而空,走到书桌前,把刚才写到一半的生物讲义闔上,顺便整理一下桌上的文具,然后从抽屉拿出上次的数学模考卷,「老师,可以帮我订正一下数学吗?」 程木雨点头,逕自的走去搬了过去属于翁晓星的椅子到她身旁坐下,拿起卷子细看一遍上面一团团红通通的笔跡,语气温和的询问:「哪题不会?」 蓝湘翻开卷子,指着一道题说:「选择题我同学教我了,但我不太会向量,极限还好。」 「你有讲义吗?」 蓝湘从书包翻出讲义,将三四本讲义从书包丢到床上,很快找到后递给程木雨。 程木与目睹那一本本从背包拿出的书,不禁愣了一下,「你背那么多不重吗?」 蓝湘叹了一口气,下巴靠在桌面,「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很悲伤,我要是把书放家里,那我妈就会知道我去学校没读书,我要是书包空空回家,我妈也会说我回家都不用看书吗?你不觉得很夸张吗?现代人不都讲求效率,我读书读到十点已经没效率了,结果我班导说我好意思说自己读到十点就直接去睡觉?可没效率是要读什么?」 程木雨带着笑意说:「听你说话,感觉很厌世啊。」 「我很厌世啊。」蓝湘大方承认,「去哪都好,我希望不要活在地球,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一定要去报名飞上火星的名额。」 这个想法其实在更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原来上火星是需要资格的。 nasa火星志愿者的条件,第一项她就不符合了——她并非美国公民。 程木雨短暂停顿后,撑着头看向书桌旁的窗户,「那你有参加将名字送上火星的活动吗?」 蓝湘双目发亮,「老师也知道sendyournametomars?」 「恩,我有参加,我还把票印出来裱框起来做纪念。」 「我存在电脑里而已。」 「莫名有点熟悉呢??」程木雨发出轻轻的呼吸声,音量低不可闻。 蓝湘望着程木雨的侧脸,看的有些恍惚,缓声道:「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如果去火星只能带一样东西,你想带什么?」蓝湘问。 这个问题不约而同的和之前常听到的那句「想像去无人岛只能带一样东西,你想带什么」的概念类似,但她私心觉得火星是更加真实。 毕竟地球上的无人岛就算没有人,也仍会有阳光,海、花草树木或枯木烂叶。 可火星是遥不可及的,那里没有和地球上同样的生命存在,而且是真的能抵达的彼端。可是一旦前往,便真的一生再也回不来了,这样的想像感觉会更加真实。 028. 有些事的存在本身已经赋予意义 程木雨似乎是思忖了半晌,摇了摇头,轻声说:「若有机会,我也不会去火星。」 「为何?」蓝湘不理解,「那你为何回想参加sendyournametomars?」 「算是一种??嚮往。」 闻言,蓝湘不自觉扬起眉,双手捧着下巴,「嚮往?」 程木雨偏过眼瞅她,眼角染开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不论是你还是我,仔细想一想,记忆中的所有快乐都是在地球上发生的,不是吗?即使我把对我来说重要或喜欢的东西带到火星,它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所以我寧可留在地球,直到世界毁灭的那天。至少我是这样。」 又是这种难以理解的话,早知道不要问了。每次谈到这样的话题,她都觉得在她和程木雨之间那条界线会不知不觉变得明显,本就不近的距离也更远了一些。 那条线划开的,是年龄,是经歷,是心态。 蓝湘眨了眨眼,勉强的弯起唇,敲着桌上的讲义说:「老师,我看??上课吧。」 程木雨轻笑:「其实就像你说的,人嘛??都喜欢看向远方。」 蓝湘拿笔的手一震,那晚手握饭糰的记忆随之涌进脑海。 在她眼里,程木雨一直都和传统的老师不同,无论是为人老师的价值观,或是人生观。 蓝湘转了转脑子,想起之前他说的那句「因为太阳出来也不过如此」,当时她并未完全理解,现在好想能稍稍理解了。 也许,并非真的「不过如此」,而是因为事物本身有值得人去「嚮往」的地方,所以嚮往时往往会忽略其缺点;而拥有时却把缺点看的一览无遗,那种落差感总是令人失望,这才使人说出一句「不过如此」的无奈之语。 就像嚮往星辰,倘若换个角度去看,星星的出现,不可否认的是黑夜的存在;太阳的绽放,不可否认的是被灼伤的疼痛。 想到这,蓝湘的表情露出迷茫,陷入沉思。直到听见程木雨说:「我看明白了。」 蓝湘从思绪中抽出,茫然地问道:「什么?」 然而,程木雨没发觉她的异样,认真的开始讲题:「这题是在问向量a和b,当两个向量的座标叠加后会得到一个新的座标,即是两者的合成。题目是用道路名称来问从原点到两者之间的站点有哪些,是一道复选题,答案是银行和k公车站。」 「喔??」蓝湘摸着嘴唇,过了五分鐘后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 程木雨在考卷上切割题目,笔尖指着问题:「其实,像这种很长的题目基本上都是骗局,就是要弯弯绕绕的把你的脑袋绕到打结。但理解后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反而是下一题比较难。」 蓝湘轻轻应了一声,顺着笔移动的速度往下看。下一题同样是向量题,只不过还混合了二元一次方程式的内容,需要先计算出方程式。 她还记得考试时,绞尽脑汁也只能解出前半部分,后面的渐渐看不懂就直接跳过了,害她整整浪费了十分鐘的考试时间。 程木雨直入主题,拿着红笔写下不等式,开始解题给她看。 然而,十分鐘过去,儘管他将整题脉络解释了一遍,蓝湘仍然一脸困惑。 蓝湘听完后一头雾水,随意拨了拨头发,乾笑一下,语气瞬间变得有些怯懦:「老师,其实??我数学不好。」 「没关係,我再讲一次。」程木雨接话接得很快。 蓝湘愣住的几秒,试探性地问他:「那我要是还听不懂呢?」 他语调平静:「那就再讲。」 「那如果你讲了一百次,我还是不懂呢?」她追问。 「那也许是用错了方法,大不了我换个讲法。」程木雨柔声细语道。 蓝湘忽然笑了,别开那双柔和的目光,半晌,从嘴里轻飘飘地吐出四字:「老师真好。」 程木雨轻轻搁下笔,放松般靠上椅背,伸了个懒腰,语气中带着几分困倦。他打完哈欠后,笑了笑说:「不是只有你,我也知道,学这些根本没什么用。」 蓝湘呼吸一顿,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也这么觉得吗?」 程木雨看着两眼放光,像是找到知音的女孩,忍不住笑道:「是真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 听言,蓝湘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好奇道:「但老师还是有读书天赋的吧?明明剩不到两个月装备联考,现在还能当老师。」 程木雨笑意变得更浓,瞳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偏褐色,低语:「若我说没有呢?」 「怎么可能没有?」蓝湘反驳。她也时常被亲戚这么说,因为考上第一志愿,所以一定有读书天份,考上医学院也许很难,但一定能做到,毕竟有天份。 绕来绕去,总归还是绕不开天赋二字。 程木雨目光瞥过去,眼珠在蓝湘脸上打转两圈,随后轻叹,「确实有一些,但不全是天赋促成。不能把一个人的成功归咎到天赋身上,让自己理所当然地说一句『因为他比较有天赋』,然后就不去努力。天赋固然重要,但没有努力,天赋不过是垃圾。当然,我指的是我们这些九成的普通人。」 蓝湘点头,虽然莫名其妙的被上了一课,但不可否认的是,程木雨说的也没错。固然她真的有那么一点读书天赋,当初才能考上第一志愿,但她也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才得到这个结果,可为什么时间一久,就没人记得了? 程木雨忽然拍了拍她的头顶,嘴角似有若无的一勾,「不过??你现在学的东西看也不是完全没意义,『有没有用』和『有没有意义』是两回事。我听过很多学生说学数学没用,去买菜又不会用,根号什么的付钱也用不到。或是,我又不读外文系,以后要读中文系,所以英文烂没差。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我以前也是这么想,但后来成为老师之后,才知道,作为一位老师听了这样的话有多么的无奈。」 蓝湘低头不语,似乎是在思考。 「就说学习这件事好了,目的不是要你成为数学高手、讲一口流利英文,又或是成为解题大师,它本身就有意义了。」程木雨很自然的揉了揉她的头顶,「有些事的存在本身已经赋予意义,所以你慌张的找寻意义时,反而是在蹉跎光阴。所以,别想了。」 蓝湘眨了眨眼,握拳敲了一下自己的鱼木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她指着床上的一叠讲义,诚恳地问道:「既然你说有些事已经赋予意义,那读这些的意义是什么,老师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她从来没遇过如此喜欢拐弯抹角的男人。 「学习学习。」程木雨言简意賅地说。 蓝湘怀疑的看着程木雨,以为耳朵產生了回音,下意识扭起脸,「你是说??学习吗?」 程木雨低笑一声,抬头时一双眼睛被窗外的午阳给照的明媚,随着窗台外的盆栽随风飘扬,若有似无的在他眸里形成断断续续的光影。 蓝湘实在是不想去细想此刻二人探讨的如哲学般难理解的问题,正打算放弃地转移话题时,她听见程木雨说:「学习如何学习。学习自己不会的东西,就是一种学习了。你以后会遇到各式各样不会的东西,当没人愿意教你时,一步一步学习不会的东西,就变得很重要了。」 029. 真的没有在一起 星期一,蓝湘踏进教室时刚好鐘响。 她放完书包后,原本打算专心读书到早自习结束,但连子安今日罕见迟到,结果陈一铭发现后第一时间跑到她的位置旁问:「连子安今天请假喔?」 她抬头,「蛤」了一声,差点脱口说出「关我屁事」,但又觉得话语听上去不太优雅,只能话到了嘴边又将其嚼碎。 她低下头继续看书,毫无波澜的说:「我不知道,你去问他啊,你不是有他的line?」 「她不是你男友吗?你不知道?」陈一铭一双眼认真地看着她。 蓝湘没有任何犹豫,亲口证实这种不实的八卦:「我没有和连子安交往,我们真的没有在一起。」 陈一铭懵了一阵,挠着头回到座位翻出手机,而后又走回蓝湘身旁,滑动几下萤幕将手机放在桌上,「你自己看,这北高的社群告白板上有你们两个在司令台接吻的画面欸,你还不承认?」 蓝湘朝手机萤幕瞟了一眼,瞬间目光一震,注意力从课本转移,夺过手机仔细瞧一遍,读着贴文上的文字时,表情越发的不敢置信。 ——高三连子安和翁蓝湘在学校接吻,好浪漫啊! 接吻?! 好浪漫?! 她呆滞了一下,才焦急解释:「这、这是假的!根本是特意挑的角度,从我背后,连子安靠近我当然就像我们在接??不对!我们根本没接吻啊!没有的事就是没有,我现在就找版主处理!」 说着,她愤愤的从抽屉找出手机,翻开脸书,搜寻「告白北高」,点进官方页面,按下「传送讯息」,在讯息栏上面打了一长串骂人的话,并恐吓如果不删除贴文,就要告发贴文者偷拍,和向脸书检举。她还不忘要求对方在删除贴文之后,必须在脸书替她澄清真相。 几分鐘后,版主回了一句:『抱歉抱歉,我们立刻处理。』 见状,她迅速的编写了一段澄清文,发送出去。大约半小时后,她再打开手机就看见澄清文被置顶在板面上,这才舒了一口长气。 同一时间,鐘声响起,早自习结束。 只是校版的事是处理完了,但悠悠眾口根本堵不住,大家只相信眼见为凭,也就是那张照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耐,蓝湘觉得有些心累,便毅然决定放弃解释了。 谣言止于智者。她在心底默念。 翌日,蓝湘从班导那得知,连子安请假是因为发烧,而且还一连请了整整二天。 她想:也好,暂时避避风头。 连子安隔天再回到学校时,对于认识的学弟妹朝他投来的异样眼光完全是一脸茫然。 第二节下课,连子安拉着蓝湘去福利社。 蓝湘似是早把两日前的事忘得一乾二净,走在路上时还和连子安一路追逐打闹,直到买完东西,排队结帐时,她听见排在他们后方的一群打扮入时的女生,丝毫不控制音量的在讨论她和连子安的事,顿时间,前几日常听见的那几句流言蜚语飘过脑海,她生怕连子安多心,便怒不可遏地瞪了过去。 那群八卦之人立即闭上嘴,连子安在一旁默默观察,大概也能猜出了几分眉目。 ——他不在的三天发生了很多事,而且??大抵都与蓝湘有关。 但是,蓝湘这边并不打算对当事人之一的连子安解释漫天飞舞的流言,只是平心的结完帐后,和连子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回到教室。 前脚刚迈进教室,陈一铭朝两人衝过去,一把勾住连子安的脖子,让其远离蓝湘。 蓝湘一脸无言以对,可被人这么避着,好像她得了疟疾一样,内心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她走上去,瞇瞪着眼:「你干什——」 「你们两个走这么近,是不知道事情又传开了吗?」陈一铭打断,掏出手机递给蓝湘。 蓝湘愣了一下,瞧了眼手机萤幕,如昨日一般瞪圆了眼,眉眼捎上几丝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过了两日,那张被偷拍的照片竟然流传到了北高的靠北版,更糟糕的是,还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班导的耳里。 因为此事,下午上课时,蓝湘被班导点名站起训话。 班导面色沉沉,「翁蓝湘,你快指考了还谈恋爱,有爱不能毕了业考完试在爱吗?」 「问题我们只有『友爱』,不是『有爱』,我们没有您说的那种爱啊??」蓝湘辩解。 班导重重拍了下讲桌,「没有爱还接吻,你当我眼睛瞎了吗?」 陈一铭在一旁大大的叹气,举手道:「老师,我能证明,他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啦。」 没想到陈一铭有朝一日也能说出人话,蓝湘震惊之馀,对他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班导尾音扬起「哦」了一声,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陈一铭大声的说。 蓝湘脸都黑了,全身气血翻腾,从铅笔盒里翻出一隻奇异笔,扔了过去。 被稳稳接住后,她愤恨地说:「再加油添醋就死定了!」 「翁蓝湘!」班导厉声拍桌,声音扫过了整间教室的角落,让坐在前排的同学都寒毛直竖、僵直背脊。 「在!」蓝湘站直身子,脾气全无,乖巧的等待班导下一句话。 班导深深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的说:「你,放学留下。」 「为什——」 蓝湘话还未说完,班导就转身拿起粉笔,开始写下今日课程的主题。 她吞下满腹委屈后坐下,斜瞅了眼连子安空荡荡的座位,心想,连子安哪时候不被校长找去拍照,偏偏这时候被找去。 030. 告白和靠北 放学,蓝湘依约到导师办公室报到,推开门的一剎那,她已经有预感,待会一定会被念一顿。 明明整件事里最无辜的是她,可遭殃的也是她,应该没人比她更衰了。 她刚站稳在班导面前,班导就拿起手机说:「我先打电话给你妈。」 「不、不是!」蓝湘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电话已然拨出去,且不到三秒就通了。 「翁太太,我是蓝湘的班导,我打电话是想告诉您,蓝湘在学校有些状况,不知您现在是否有时间能够讲电话呢?」 听着班导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解释打电话的理由,蓝湘眼眶渐渐红了。 明明不是这样,她真的没有谈恋爱。 班导严肃的和电话中的黎一芬粗略的讲一下这几日的谣言,和蓝湘的学习状况及成绩,最后说:「翁太太,我不是反对孩子谈恋爱,但蓝湘是个外向活泼的孩子,时常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就像上次班上讨论集体请假出去玩时,蓝湘也说要去,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作指考生看待,我不知——」 「报告!」 猛然间,一道清亮嗓音划破办公室内压抑的气氛。 蓝湘转头,内心略感意外,连子安竟出现在门边。 连子安看着她,露出浅浅微笑。他是在和陈一铭走出校门时才从对方嘴里得知蓝湘因为他的事被叫去约谈,虽然他是飞奔而来,但抵达办公室外时仍旧发现自己晚了一些。 方才进来之前,他站在玻璃窗外停了一会,听见班导正在与蓝湘的父母通话告状,也看见了蓝湘在一旁低着头,眼眶泛红,当下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缓步的走至蓝湘身边,微微昂高音量,慎重的说:「老师,我听说你误会了我和翁蓝湘,我想澄清一下,我们并没有朋友以外的感情。那天我们只是在拍照,如果您不相信,蓝湘的手机里有照片,您可以看一下。」 他是刻意让电话另一头的人能清楚听到,同时朝蓝湘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重重地闔了下眼,像是在暗示她不必担心。 蓝湘配合的拿出手机,翻找着上回和连子安在体育课时拍的照片,点开后拿给班导,配合着说:「这个,因为要毕业了,我很捨不得同学,连子安和龙育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想留作纪念。」 说完,她吐了一口气。明明至始至终她都没做亏心事,可最终却不得不用谎言来替自己解释。 班导见两孩子的神情特别认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说:「翁太太,好像是误会了,抱歉,我先掛了,改日在和你说清楚。」 电话匆匆掛断的那一刻,蓝湘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靠近连子安,不安的把手放在背后搓了又搓。 班导眉眼动了动,定睛端详了他们一下,然后凑近他们的脸,用只有三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你们知道其他班的老师都来问我你们的事情吗?怎么搞的,全校都在传说你们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连子安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蓝湘补充道:「有人偷拍,然后我请告白版主删去替我澄清,但照片又流到了??靠北版。」 对于民六字头出生的班导而言,这些新名词除了陌生还是陌生。他一脸狐疑:「什??什么?告白版和靠北版?那是什么?」 以班导的年纪追不上这些流行很正常,只不过蓝湘和连子安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两个版的作用。 这是他们的青春,告白某人又靠北某事。 「就??就字面上的意思。」蓝湘摸摸脖子含糊地说。 「你是说告白和靠北?」 连子安和蓝湘不约而同地齐声答「恩」。 班导像是明白了么,眉头舒展了一些,扯了扯唇角:「知道了,我到时会上去看。今天先这样吧,你们回去小心一点。」 蓝湘一脸感激的背起背包,匆匆离开导师办公室,像是不愿再多待一秒鐘。她到走廊时才敢大口呼气,却也不忘咬牙切齿:「要是知道是谁拍的照片,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连子安顿了一下,唇角扬起,彷彿一道淡淡的彩虹。 蓝湘迈步走着,望着天边那抹橘红,时不时偏头瞥了眼表情若有所思的连子安,忽然觉得心中一紧,彷彿被一颗巨石给压住头顶。 自走出办公室之后,连子安就一直不出声,她很不习惯,很想问些什么,却又怕问了自己不敢听。 一直以来,他们的关係游走在悬崖边,随时都有人可能不小心坠入那名为爱情的谷中。如今,她就像是还站在崖上的人,看着在谷中的连子安无比清晰,却又不忍直视。 031. 对号入座 来到一年一度的校际排球赛,由于这次的赛制相较去年有小幅度修改,只有上午场比赛赢的队伍,下午场才须继续上场。简而言之就是,赢的班级队伍才可以一直待在操场。 对于蓝湘来说,这是第一次觉得在大夏天晒太阳事如此开心的事。最近一直关在教室读书,不只空气闷,心也闷。 排球打得极烂的她,为了也能在赛场上付出点绵薄之力,她使出浑身解数在场边高举着一瓶矿泉水,声音响亮地喊:「连子安——加油啊——!」 龙育芬嫌弃的眼神落在蓝湘身上,左顾右盼之后发现,其他班级的人都纷纷朝他们场看过来,只有蓝湘似乎毫不在意,也完全不嫌丢人。更令她难受的是,翁蓝湘要丢人自己丢就好,拉上她干嘛?她的手快被摇到脱臼了! 为了不让人认出,她使劲的埋低头。 比赛过程中,她其实试了几次喊「翁蓝湘」三个字,但蓝湘都像是充耳不闻,继续蹦蹦跳跳。失败几次后,她明瞭了自己没办法控制身旁这位狂热的傢伙,只好一路等到中途休息时间才抓紧机会说:「翁蓝湘同学,麻烦你克制一点,你要说自己对连子安没兴趣,总要表现出一点让人感觉你不是只在意他一个人吧?整场你就在连子安、连子安的喊,换个人行不行?」 蓝湘哈哈大笑说:「别吃醋,待会女生的时候我也会喊你。」 龙育芬见状不妙,眼神一死,强顏欢笑的伸手摸了摸蓝湘的头,「宝贝,我们从现在开始切八段七个小时。」 语毕,龙育芬被队员叫去一旁练习接发球,留下一脸带愣的蓝湘。 蓝湘回神后有些无语,撇嘴白了她一眼,喃喃自语:「怎么这样,我是好心帮忙欸。」虽然更多的是不想上课的成分居多。 「蓝湘!」连子安从场中央朝她跑来。 她视线一凝,落在那张俊俏的脸庞,脑海里逐渐勾勒出毕业后的岁月。 连子安上大学会是什么样子?而她又会用什么方式在某个舒适的角落继续懒散的生活呢? 她有预感,他们的人生道路会很不一样。 连子安那恣意飞扬的笑顏,配上眼眸中的那片星辰大海,是她遥望不及的。 她深知,连子安太过耀眼夺目,刺眼的令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敢过于关注。 他和她彷彿是小说故事里的学霸和学渣,倘若真能在一起,那就太不真实了。即使她非常渴望浪漫,但理智上仍然清楚,偶像剧是演的,虽然她也曾深信自己是世界主角,可长大之后才明白,人生并不是在演戏,而她也不可能成为世界的中心。 这不就是长大吗? 长大就是。不停的从幻想中抽离现实的过程,终究有一天连子安回首看今日的可笑固执,大概会后悔不已吧。 「给我的吧?」连子安跑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注意到蓝湘手中未开封的矿泉水。 「那不是有一箱?」蓝湘偏头指着场边学校提供的矿泉水。 「我想喝你手上的。」连子安说。 蓝湘目光落进他清亮的眼眸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了出去。 下半场的比赛十班成功晋级,紧接着到来的是女生场的比赛,结果令人出乎意料,女生组竟然也取得了胜利,顺利晋级了。 女孩们雀跃的击掌,吵着要班导请客,班导起初拒绝了,但在中午吃饭时听见其他班级老师对十班在排球赛上的表现讚不绝口,他不禁感到开心,便回头答应了请饮料的事。 然而,开心的时间没有很久,下午场的比赛是男生组打进了二强赛,而女生组则遗憾止步于四强,输给了隔壁班的对手。 男生组的冠军赛是在第六节课尾端开打,蓝湘喊了整个上午,实在没了力气,所以选择在一旁树下滑手机,点开相机,将排球场上洒落的青春定格在相机中。 就在这时,一位绑着双辫子的女孩忽然闯入镜头内。 蓝湘忍不住蹙眉,不由顺着女孩视线往人多的地方瞧去,随即又往回到女孩身上,只见对方唯唯诺诺的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同学,你在干嘛?」蓝湘主动搭话,指着手机说:「因为我在拍照,若没什么事能不能借过一下?」 女孩走到她面前说:「你是翁学姐吗?」 蓝湘纳闷,学姐?所以眼前的女孩不是高三学生?若是如此,为何会出现在这?今天不是高三校际排球赛的日子吗? 「是。」她答道,内心充满疑惑。 女孩怯怯的走向她,从背后取出一封信和一包糖果,小心翼翼的递给她。 蓝湘目瞪口呆,心想自己现在是被同性吿白了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连忙摇头:「那个我不喜——」 「可以帮我把这包糖和这封信给连、连子安??连学、学长吗?」 闻言,她怔了怔,随即勾起嘴角,无声浅笑。也不知道这封信来的时机算不算恰到好处。 蓝湘缓缓抬眸望去场边时,恰好和连子安目光相会,连子安朝她灿然一笑,她习以为常地回以他一缕春风般明媚的微笑。 本来就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站在蓝湘面前的女孩行为上显露出侷促不安,四下张望的举动令她无法忽视。她安静细瞧,发现女孩悄悄地往连子安的方向看去,还不时被连子安的笑容衝得面红耳赤。 蓝湘默默无语的目睹这一幕。 其实方才女孩还没来的时候,连子安就已经发现了她在录他的身影。为了让影片製作出来时看起来不只是纪录片,连子安很努力的追逐她的镜头。 所以她比谁都清楚,连子安是在看她,但她并没有想解释的衝动。 她不想去戳穿,毕竟喜欢一个人时真的很容易对号入座,那人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都足以令你乱了分寸。 就如眼前的女孩对号入座觉得连子安在看自己,连子安对号入座觉得她替他加油是因为有点喜欢他,而她也对号入座得觉得程木雨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和尊重也是她独有的。 她会幻想着,上次在公车上程木雨将她从最危险的门边拉到中间的位置,这个行为,他只对她做过。 她这个人有一点不好,就是给点糖就想着要开糖果屋了。 032. 谁也喜欢你? 比赛结束后,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 「没事啦!」蓝湘拍了拍一下场就翻起衣服擦眼泪的陈一铭,无声地笑了一会。 「你哭什么哭啊,又没人怪你。」龙育芬说。 最终,十班男子组只拿下了校际赛的亚军,仅仅差了一分就能打进延长赛。 然而,时间不会因为有遗憾就停滞不前,即使流淌再多的泪水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不过是几分鐘前的失误,只要敌方杀过来的压线球他们没有判断错误,或者有成功扑上去接到,也许,现在的结果会不一样。 陈一铭挥开两人,「走开啦!」 龙育芬溢出了笑声,咧开嘴,勾住蓝湘的脖子说:「他现在是在哭要付钱请喝饮料。」 「你闭嘴啦!」陈一铭送她一根中指。 「好啦,你现在坐地上是要变成全场焦点吗?」连子安将陈一铭从地上拉了起来,目光不经意扫过一眼蓝湘手中的信纸和糖果,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 徐徐吹送的热风窜进他鼻窝,全身上下的燥热闷的他内心烦躁,手心骤然收紧,他无法控制地想知道那封信和那包糖是谁送给翁蓝湘的。 他方才明明没看见任何男生接近她,是什么时候她手中出现那两样东西的? 在他困惑之际,蓝湘和龙育芬已经朝教学大楼的方向去。 两人走到贩卖机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指着百香绿茶,异口同声的说:「我要这个,借我钱,回去还你。」 蓝湘微微瞠大眸,顿了几秒,噗哧一笑。 两个没带钱的跑到贩卖机前,还先入为主的认为身旁的人一定带钱了。 有够荒唐。 龙育芬也弯着唇笑,思索几秒,用手肘轻推了一下蓝湘:「你去和连子安借一下啦,都来了,我很想喝欸,我现在超渴的。」 蓝湘皱起眉,侧眼瞄过去身后不远处的身影,连子安正目光灼然地盯着她,眼神有些严肃,她不由想,她刚才有做了什么惹连子安不悦的事吗?还是说??不是因为她? 龙育芬见她发起呆来,重复了一遍:「喂,蓝湘!去借啦!」 「你自己去借啦!我不想喝了!」她压低声音说,眉头微微拧成一团,迈步欲往二楼方向去。 「你干嘛?」龙育芬拉住她手腕,面色狐疑,调侃道:「你之前不是还澄清你们的关係只是朋友吗?怎么又开始表现害羞的样子了?」 「谁害羞啊!」蓝湘反驳。 「那你去啊!」龙育芬眼神玩味地挨近她,眼睛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我就不喝了唄!」蓝湘转身背对着贩卖机。 「我要喝啊!」 「那你要喝自己去借,推我干嘛?」蓝湘挣扎着,却还是被推往朝她们步步接近的连子安。 然而,意外的是,连子安这次直接略过他们走上楼,甚至收回了视线,装作没看见二人似的。 蓝湘的呼吸一紧,扭头凝视着连子安的背影良久,脸上尽是迷茫。 见状,龙育芬不敢相信,八卦魂立刻上头,「欸!你们吵架了?怎么吵的,我怎么不知道?啊你怎么也没说?说来听一下。」 靠!蓝湘在心底骂,她怎么会知道连子安为什么生气? 被这么不友善的对待下,她完全没了喝饮料的慾望,转身追着连子安的步伐上楼。 抵达三楼后,她却发现连子安已然依着墙朝着她的方位注视着,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一定会追上。 他看向她的眸色深沉不见底,而此刻她所看到的冷峻只是冰山一角。 她不禁颤了一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缓慢地走过去,停在两步的距离听见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翁蓝湘,谁也喜欢你?」 033. 她满身缺点,他却移不开眼 连子安一双眼没了平日的清明,转而变得沉郁,蓝湘有些辨不清他的喜怒。 「干嘛?」她挠了挠耳垂问。 「你刚才一直在排球场吗?」连子安认真的问。 「对啊。」蓝湘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没意义的问题。 但她却因想起刚才那句「谁也喜欢你」而倏然发笑,心想,她这么不优秀是能被谁喜欢?还不就只被眼前直白的有些愚蠢的人给明目张胆的暗恋着? 都说喜欢没有理由,这句话在连子安身上体现得清清楚楚。 她满身缺点,他却移不开眼。 想到这,她轻轻一叹,选择先将手中的信和糖果给连子安,再来好好聊聊。 「给,这是一个学妹让我帮忙转交的,上面应该有写班级和名字。」 连子安一怔,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眸底的翻涌的浪潮顷刻间归于平静。 蓝湘忍不住嘲笑他的傻愣:「怎么?没收过情书,只收过简讯告白?但简讯没有温度,亲手写的字有,我觉得你还是看一下。」 连子安翻了翻信纸正背面,有些不知所措的瞥向蓝湘:「呃??你看了吗?」 蓝湘摇了摇头,「我看多不礼貌?同为女孩子,我要是写情书被人外传,大概会想去死吧。」 「这么严重?」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蓝湘走到连子安身边一起靠墙,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嘛向别人宣传?显得自己多高贵一样,又不是攀上后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过就算能当凤凰我也不要。」说完,她笑咪咪地看向连子安:「你说是吧,大、帅、哥。」 连子安「恩」了一声,挠了挠鼻尖,「可是??我有话要说。」 「什么?」 「这信和糖是谁送的,帮我还回去吧。」连子安掌心一撑离开墙面,站到蓝湘面前,解释道:「我没看,没收,这样就不存在日后相见时的尷尬。」 闻言,蓝湘不解地看着他,唤了一声:「喂,连子安。」 「嗯?」 「所以你也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吗?」 话音未落时,上课鐘声响起,几乎掩盖了所有的话语声。 鐘声结束的转瞬间,走廊都变得幽静。 连子安开口:「什么意思?」 蓝湘没打算主动说出事实,所以拐弯抹角的说:「就是喜欢一个人啊,然后对方知道了,你可能也知道对方知道了,然后却觉得她没说,你没说,就不存在日后相见时候的尷尬。」 真是如此吗?还是惰性使然? 逃避喜欢的人可能不喜欢自己,和不想去改变只想维持现状,这不就是懒惰吗? 反之亦然。 「你是指我喜欢你的事吗?」 蓝湘差点被口水噎死,真是自作孽自受,眼看一场狂风暴雨无可避免,她欲哭无泪,目光在连子安深邃的眼眸中停止一瞬,内心的波滔才渐渐平復,忽然感慨:「若我们能一直是朋友就好了。」 那种不惧水浇、不怕火烧的感情,只有友情能办的到。 「我们??」连子安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一直都是,不是吗?」 蓝湘「恩」了一声,并尾音上扬参杂了些许疑惑。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连子安又补了一句:「我们刚才什么也没说,只是讨论该怎么还信,你会帮我想办法的吧?好朋友。」 蓝湘抿了抿唇,低下头,有时候她真为自己的胆小和自私感到羞愧。 一直以来,她不理解为什么别人要说「你把他当朋友,但他喜欢你啊,你要跟他说清楚,不然他会受伤欸」、「你很享受别人对你好吧,可这样是不对的」,或「你就是婊子啊,人家喜欢你,你还装不知道享受他给你的特殊待遇」,对于说出这些话的人,或许都忽略了每个人的个性并不尽然相同。 谁又明白过,她也数次想和连子安说清楚,可她跨不过心里那个槛,总是觉得说开了,记忆中那些藏存彼此岁月的画面会一夕间变味。 其实,有的时候,被喜欢的人不代表内心就不纠结。 034. 太高估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很久 晚上,她实在闷得慌,把今日学校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程木雨。 其实她这么做是有那么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她想知道,倘若程木雨知道有个人明目张胆的暗恋他,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很有压力? 她很清楚,这段日子以来,面对他的存在,她只敢视而不见那份景仰和喜欢。 只不过,听完整个故事后的五分鐘,程木雨只是浅浅地从鼻腔发出「恩」的一声,然后??就没了。 她呼吸一凝,等待的过程额头都沁出了汗,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以手为扇挥着,佯装自己不过是因为天气太热才冒汗。 夜晚幽静,隐忍的起伏的情绪仿佛在瞬间都被扩大蔓延。 程木雨注意到她不寻常的异样,歪头与她对眼,莞尔一笑:「你是??被人告白了?」 「恩呃??」蓝湘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她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于是她问:「告白是指人家亲口说喜欢你才算吧?或是讯息里告白那种?」 「这么定义有点太狭窄了。」程木雨摇头,瞧着她的双眸,眼神晦涩,「没告白难道就不算吗?感觉不出来吗?」 蓝湘垂下头,望着乖乖坐在她鞋子上的小狗,没吭声。 是啊,喜欢一个人时,目光延长之处是藏不住那人的身影,更遑论在每个细微处的一举一动,都无一不透露出真实心意。 想隐藏?除非处心积虑吧。 程木雨见她不语,漆黑的双眸微凝,内心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真的有人喜欢她。 思及此,他眸底涌起一股沉郁,脑海突然浮起那日在公车上的意外,手指不自觉紧握成拳。 他仰头瞧了眼天空,悄悄地深呼吸后将思绪拉回到问题本身:「我觉得吧??只要没有故意让人一直喜欢你,或是刻意用尽心机让别人为你付出,那其实都没关係。无论喜欢不喜欢,都应该尊重彼此想要的对待方式,主动喜欢的那方希望怎么被对待,而被喜欢的你即使不能回应,但你希望让结尾画上怎样的符号,其实只要控制得宜都不会演变到最糟糕的局面,也就是断绝往来。」 蓝湘悄悄覷了他一眼,顿时觉得内心的巨石被推动了,世界天摇地动,巨石正以最快的速度坍塌破碎,然后微光浮现,终于在黑暗中看见一道光照亮一条可行之路。 她微微恍惚的凝视着程木雨的脸庞,忽然发觉,好像每一次的遇见,她都试想过无数个对一人心动的理由,连子安喜欢她哪一点,她又倾慕眼前的人什么,始终都没有答案。 喜欢一个人,会矛盾,也会挣扎,怕会错意,也怕失去。 沉默之时,程木雨唇角浮起丝极淡的笑意,看着她说:「不用觉得别人喜欢你,你不喜欢对方就一定要和那人断绝来往,两个人断不断绝往来跟有没有喜欢是没关係的,甚至根本不需要去用这样的问题去思考和折磨自己。讲白一点,我们都太高估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很久。」 「讲白一点,我们都太高估一个人会喜欢另一个人很久。」 这句话剎那间解决了她这段时日以来的庸人自扰。蓝湘轻笑,听着身旁平稳又有规律的呼吸声,就连浮躁的心都渐渐抚平了。 现实就是,连子安和她都还年轻,学生时期的眼光太狭隘,只能看见身旁的人,却忘了世界之广阔。 喜欢又怎样?有哪一种喜欢能经得过岁月摧残?能敌的过年轻时的善变?谁都没办法保证,现在的喜欢不会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是海市蜃楼。 她定睛的盯着程木雨的侧脸,突然间那股想多了解他一点的衝动更强劲了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过去很值得一窥。 几乎每次和他说话时,她都想去从话语中寻跡他的过去,却屡屡失败。 所以她想,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一天,程木雨会亲口告诉她? 035. 信和糖果的主人 次日,蓝湘强硬的拖着龙育芬陪她去将信和糖果还给昨天的女孩。 女孩名叫柯筱,高一三班的学生。 走在高一走廊上,龙育芬似是想起什么,唇角轻扬,「我看连子安就是故意在你面前说不收这两样东西,怕你误会。」 蓝湘舌尖顶了顶上顎,努力压下心中的烦躁,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的说:「是要误会什么?我根本没误会好吗?」 「你当然没有啊。」龙育芬语气怪里怪气的。 蓝湘嘴角一抽,拧眉问道:「你干嘛?」 龙育芬望着廊外天空的一团白,幽幽一叹:「没有啊。」 「还没有!」蓝湘轻戳了一下她的侧腹。 龙育芬最怕痒了,大动作的做出收腹的动作,回敬回去。 可惜,蓝湘最不怕痒了,所以她总是不理解身旁的两位朋友怕痒得点在哪。每次想起这件事,她都会有种被排挤的感觉,别人有但她没有。 她记得自己曾问过连子安一个无聊的问题:「欸,怕痒是什么感觉?」 当时连子安看上去还很认真的思考一下,然后回她说:「就??痒啊。」 根本答非所问,她当然知道是痒。 或许青春就是这样,孤独感会在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被无预警放大。 两人到了柯筱所在的班级,蓝湘站在门外探头时被一位坐在窗边埋头读书的女孩撞见,女孩好心的问:「你们是要找谁吗?」 蓝湘先没回应,大胆的走至窗框边用手肘撑着,飞快扫视教室一圈寻找昨日那位女同学,不料,却没个结果,只得回去请好心的同学帮忙。 「柯筱是你们班的吧?」她先确认信上女孩写的身分是无误的。 「柯筱?」女孩蹙眉,退开椅子,站起身指着教室后方的一群男女说:「她在那啊,我帮你叫她。」 蓝湘不自觉的发出「恩」的一声,顺着女孩走的方向去,却并未在人群中找寻到柯筱的身影。 就在这时,女孩已经找上那名为柯筱的同学,两人似乎对谈了什么,但窗外的人听不见。 蓝湘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瞠大眸,因为那位与她对眼的柯筱和昨日校际赛的那位柯筱分明就不一样啊! 柯筱本尊朝她走来时,她不禁怀疑昨日的那位柯筱是不是写错班级?可世上有这么刚好的事?! 龙育芬见蓝湘整个人都呆滞住了一般,脸色渐渐变得堪忧,又朝留着一头棕色大波浪捲,妆容精緻,一看就知道是班花等级的女同学看去,不明白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是忍不住在心底咋舌,狐疑地想:连子安怎么会拒绝这么漂亮的女生?真是喜欢翁蓝湘喜欢到觉得其他女人都是猴子? 本尊柯筱走到蓝湘面前,冷眼看着比自己大两届的学姊,问道:「有事吗?」 「恩??」蓝相一时组织不出语言,是龙育芬从她手中抽走信和糖果直接还给对方。 「这还给你,你应该知道意思。」龙育芬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明讲。 龙育芬的直截了当令一旁的蓝湘看傻了,她连忙尬笑着摇摇头,笑得傻乎乎的和柯筱解释:「那个??那个兴许是搞错了,这不是你的才对,误会了误会了!」 蓝湘伸手想将两样告白物品拿回,不料却被本尊柯筱躲开,还见对方脸色逐渐发白。 随后,她听见对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是我的没错,我请人帮我给的,你就是翁蓝湘吧?」 蓝湘呼吸一紧,微点了头。 柯筱闻言后冷笑,笑里带了几分轻蔑,毫不犹豫的撕去手中的信纸,走到垃圾桶旁将两样物品扔进去后,再也没朝窗外的两人看一眼。 蓝湘佇在原地,像是被吓得背脊挺的格外直。 036. 矛盾的去相信心中幻想的爱情 回教室的路上,龙育芬不停模仿柯筱刚才的帅气样,不忘揶揄身旁的人:「哇——翁蓝湘,你现在是人神共愤、暴殄天物啊!」 「别闹了。」蓝湘此时此刻没心思开玩笑。从和柯筱分别之后,她的心脏就上上下下震个不停,整颗心郁闷得难受。 喜欢她这件事,她是真为连子安感到不值。 「不如你去劝他吧。」她对龙育芬说。 「谁?」 「连子安啊。」 「劝什么?接受刚才那位大美女啊?」 蓝湘双目认真的点头。 龙育芬轻叹,忽然感慨:「你明明知道他喜欢你还让我去讲?」 蓝湘抿着唇摇头,沉沉地深呼吸了好几次,试图解释:「你的立场跟我比较不一样,是以朋友的身分,我来说的话,就像是在故意伤他。」 她不想未来某天回头看时,有关连子安的记忆上都被画上了一笔油墨。因为对她而言,有关彼此的每一帧的记忆都是很珍贵。 「我以前是很讨厌你这样不甘不脆的性子。」在龙育芬的世界中,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好纠缠和纠结的,缠久了把自己给綑成一颗毛球不会比较好。可她偏偏和她最讨厌的那种人成为好朋友,还是非常好的那种。 她淡然地瞥一眼蓝湘没什情绪的脸,又匆匆掠过,轻轻叹息:「我真是败给你了。」 蓝相怔然望向龙育芬,有些讶异她会答应。 过去,龙育芬总想撮合她和连子安,甚至相信时间久了她便会喜欢上连子安,所以才一直拿两人打趣,因为龙育芬曾亲口说过,自己是深信「日久生情」的人。 只可惜了,蓝湘更相信的是「瞬间的心动」,又或说是「一见钟情」,就似烟火般瞬间点燃,炫丽而不可预测。换而言之,她相信的爱情是脱不去浪漫的那种。 即使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但又忍不住想去相信,就像是坚信某种信仰一般。 既是信仰,就不讲道理,那么她也能在什么都不求的条件下去喜欢那个人吧。 有些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活的清醒又现实,例如不相信电视剧的剧情会存在于现实,但骨子里实则又捨不得放下那些毫无意义的浪漫,以至于矛盾的去相信心中幻想的爱情。 面对着天光不顾她意愿撒在她脸上,她的眼不自觉的瞇成一条缝,猛然说:「欸,你觉得银河会有尽头吗?」 「这跟你之前说的黑洞里面有没有世界是一样的问题吧?」龙育芬司空见惯的说,竖起食指摇了摇,理性地说:「答案是,无解。」 蓝湘狡詰一笑,在胸前交臂比个大叉叉,「nono!黑洞的问题答案是死后的世界,唉呀,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怎么不知道呢?」 龙育芬眼角抽动,听出了最后一句话中的嘲讽,扬手拍了那颗整天不知在想什么的脑袋,既生气又觉得好笑:「脑子都装了些什么,整天探讨哲学问题,我看你去当苏格拉底的徒弟算了。」 蓝湘一脸嫌弃的摇头,「不要,我要选柏拉图。」 「??」龙育芬顿时无语,良久踏进教室才淡淡地说:「随便啦,反正都师出同门。」 037. 扭曲的心态 放学,蓝湘如往常般来到公车站等车。 本该平静等车的她,却在低头滑手机时,被身后的一群人撞上,踉蹌着失去重心扑倒在地,跌坐在马路边。 她今日穿着短裙,膝盖被划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渗出,猩红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刺目。 她微微挑了眉,心想着人家应该是不小心的。 只是她没想到,一回头,就被一道刺眼的闪光灯刺了眼,令她下意识的用手遮住眼睛,随即高高低低的笑声传入耳中。 她镇定的站起,定睛望去,那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气势凌人。 是柯筱。 看到这张脸,蓝湘对于眼前的状况也能明白个一二了。她暗暗猜想,自己应该是被跟踪出校园的,否则面前这三位比自己小两届的女孩们怎会准确知道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公车站? 清晰的认知自己处在弱势之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旁边的人群。 她赌她们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找她的麻烦。 然而,是她把世界想得太好了,柯筱根本不打算就此罢手,拽住了她的后背包猛力一拉。 她的背包里装满了书,本来就很重,这一拉使她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却未曾料到,有人很没水准的在她书包上狠狠踢了一脚,她狼狈的再次向前扑去。 喀嚓! 她听见快门声的当下,心头一惊,以为又是那个拿着手机的女同学在拍她的丑照,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再次摔倒在地时,竟毫无预兆的跌入了一个温暖的臂弯。 那臂膀稳稳的托住了她的身子,暖的已经不像太阳的温度,让她一时忘却了周遭的嘲笑与恶意。 「旁边这么多人,北高的学生这么大方的展现没有素质的一面?霸凌同学?书读到哪去了?」声音主人的嗓音低沉又带着一丝厉气。 蓝湘一抬头,被程木雨的下顎撞了眼。他身上还飘出淡淡的澄香,真的很特别。 从那次在公车上闻过后,她就将一直把这股香味牢牢记在味觉记忆中,她曾试图上网找几款可能带有橙子味的洗洁精,但都不敢下手,生怕哪天程木雨在她身上闻到相同的气味。届时,她的小心思会被摊在阳光下,变得无所遁形。 她怕,程木雨会感到尷尬,甚至厌恶。 「没事吧?」程木雨对蓝湘说话时,语气明显柔和许多。 目光交匯间,蓝湘的脑子嗡嗡作响,被这样特殊对待,她耳朵不争气的迅速染红,心跳像是失速般剧烈跳动。 程木雨注意到她的窘态,微微蹙眉,将蓝湘扶正后立即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随后,不经意瞥见她膝上的伤口时,他的眉头又狠狠皱了一次,上前一步,一副要和三名女生算帐的架势,沉了沉脸,攥紧手机。 「班级姓名,我会把这事稟报你们学校,若是我没有看见实质处理,我直接向新闻台举报。」 柯筱冷然一笑,说:「大叔自以为英雄救美吗?」 「随你怎么想。」程木雨不紧不慢的往前,直接挡在蓝湘正前方。 蓝湘一脸呆愣,凝望程木雨的背影,那巍峨的像是一堵墙准备替她把接下来会扑来的狂风洪水给严实地挡住。 程木雨的身高本就超过一百七十五,柯筱纵然有一百六十五左右,比周遭同龄女生都还相对高些,但依旧矮了程木雨一截。 她站在在程木雨面前,仍不免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柯筱背在后方的手不自觉捏紧了,眼里的气势顿时弱了许多,「你??你想干嘛!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程木雨不屑地勾了勾唇,「既然这么怕被人威胁和恐吓,为什么还对别人这么做?是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还是认为反正还没十八,惹上什么事父母会替你们擦屁股?觉得反正人没死就好,是不是这样想的?」 程木雨的音量不大,但他每一字一句都被周围等公车的人清晰地收入耳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彷如只剩车流声和间歇的喇叭声。 他的话语道破了眼前的三位女孩,处在尷尬年纪中所抱持的扭曲心态。 柯筱脸皮薄,头垂得很低,声音夹着哽咽道:「我又没有这么说。」 程木雨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让空气结冰了一瞬,才幽幽然的说:「但是这么想。」 这时,公车终于到站停下,程木雨斜了一眼后方的公车,目光又掠过三名女学生一阵青一阵白的脸,显然被吓得不敢再说话。 「刚才的照片删除,否则我这里的也会一直留到天荒地老。」 手握手机的女学生倒抽一口气,解锁手机后点开相簿,选择刚才拍的几张照片,按下删除后亮给程木雨看。 「垃圾桶,还需要我提醒在哪个位置吗?」程木雨淡淡地说。 女学生握着手机的手一紧,挣扎了一下,还是删除了照片。 学生时期最丢脸的事之一,就是在大庭广眾之下被训话,而且还是自知理亏无法回嘴。 「不要总想让别人替你的人生负责。」 程木雨丢下一句话,转身拉下蓝湘的背包,二话不说扛上肩,接着扣住蓝湘的手肘,扶着她上了车。 蓝湘懵懵地被程木雨带上车,半推半就的坐上博爱座。随即,她脑中闪过各式各样在社群媒体上看到的年轻人坐博爱座后被网暴的影片,屁股刚一落椅,她立刻惊觉,想要起身,但又被程木雨推了回去。 「坐好。」 她不敢反驳,只觉得程木雨的气势比以往更吓人,只能小声地说:「谢谢老师。」 038. 坐镇她世界的两位神祇 原本以为歷经程木雨一番吓阻,柯筱会收敛一些,没成想,隔天中午竟又跑到高三蒸便当箱旁的厕所堵蓝湘。 蓝湘免不了感到诧异,心想着柯筱是不是之前就已经跟踪过她,不然怎会知道每天这个时间点,她会陪带便当的龙育芬一起来拿便当? 柯筱和昨天找她麻烦的两位女同学再次组成三人组,捲土重来。先是趁她在洗手时刻意用力甩手,捣得水花四溅,接着又是在门口试图用脚绊倒她,幸好她早早就透过镜子瞥见了,所以成功的装作没看到跨了过去。 然而转身的剎那,三人组并打算就此不作罢,其中一位在走廊大声嚷嚷:「她就是婊子啊!」 「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很享受,就是在说这种人吧?」 「告白版澄清,靠北版又故意发自己和男人的接吻照,真噁心。」 「大概是想欲擒故纵吧。」 「而且长得这么矮,腿短到都看不见了。」 「我发现婊子都是那种长得普普通通却自以为是大美女的,真的很夸张欸。」 从原本的对事变成针对长相,一旁的龙育芬听出是在骂她最好的朋友,实在听不下去,忿忿地想上前理论,却被蓝湘给制止了。 蓝湘摇头示意龙育芬不要衝动,附耳说:「没关係,快毕业了,不用跟她们计较。她们还是高一,就是小屁孩,听不懂大人的话。」 龙育芬点头表示明白,可下一秒却还是站出去,指着三位高一生说:「喂!小屁孩,听不懂大人说话就滚,知道这是高三走廊吗?为了追连子安追到这里来,真是胡搅蛮缠、死缠烂打,不就是被拒绝了吗?」 柯筱脸一绿,蓝湘则是惊愕到说不出话了。 见这招羞辱奏效,龙育芬乘胜追击:「说的就是你,高一三班的柯筱同学——!」 柯筱脸色变得难看,身旁的人弱弱的反击说:「你??你们高三欺负人!」 龙育芬勾唇,笑容轻蔑,反问:「谁先欺负人?你给我说清楚。」 语毕,她霸气转身,牵着蓝湘离开现场。 回到教室,连子安刚打完饭,拉了张椅子走到蓝湘的座位旁坐下。只见龙育芬气焰焰的神态,环臂注视着一脸呆滞的蓝湘说:「要不是你阻止,我真想给她们一拳!」 「谁啊?」连子安白目地问。 龙育芬气还没喘匀,看见连子安就更来气,眼神不自觉蕴含了几分不善,没好气道:「还有谁?你的追求者啦!」 连子安「蛤」了一声,直愣愣地看着蓝湘,似乎在等待着她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蓝湘很想这么说,但又觉得这样的话很对不起龙育芬这么努力的去替她生气。 有时候,她真的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朋友,能在对她不公的事上出言捍卫她的自尊,也能在她优柔寡断时无奈说出一句「真拿你没办法」。 连子安的目光流连在蓝湘踟躕的表情上,总觉得她一定在隐瞒什么。 「跟我有关的话你就直说。」他微瞇着眼,神态严肃。他讨厌弯弯绕绕,特别是蓝相对待他的时候。 「没有啦!」蓝湘勉强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变回平日开朗的模样,所以抬手,像是兄弟似的重重往连子安的背拍下,「就你那个追求者很缠人,当初就该让你自己去处理,和人家讲清楚。你看,现在人家女孩误会我真的跟你有一腿。」 连子安失笑,曲指轻敲蓝湘的额头,「女孩?你多大,叫人家女孩?」 「我十八了,是女人。」蓝湘继续插科打諢。 连子安不明蓝湘的用意,只是着她:「好好好,女人女人。」 蓝湘拿起餐袋时,偷偷瞥向连子安扬起的嘴角,再瞅向正搬着椅子凑到她桌边准备围桌吃饭的龙育芬,她忽然觉得,这两人就像坐镇她世界的两位神祇,纵使世界恶意蔓延,只要他们还在身旁,就能够替她驱赶所有迎面袭来的不善。 039.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下午,第六堂课的时间刚过去一半,广播声突然响起,唤了蓝湘去校长室一趟。本来这堂课老师给学生拿来自习用,蓝湘少见的认真刷题,却未曾料到会从全校广播器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她瞠大了眼,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笔,从数讲中抬起脸,茫然地望向讲台上的老师,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耳雾。 数学老师挑了挑眉看她,一脸困惑:「翁蓝湘,你做了什么吗?」 她欲哭无泪的站起,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坐在一旁的龙育芳伸手牵住蓝湘,一副她要为国捐躯去牺牲小我似的,憋着笑说:「加油!」 「不要诅咒我!」蓝湘抽回手,对自己喃喃:「说不定是好事。」 陈一铭听见后,忍不住吐槽:「一没参加校外比赛得奖,二没考上医学系,校长找你能有什么好事?估计是被骂的份比较大,我赌一杯珍奶。」 「闭嘴啦!谁要跟你赌!」 说完,蓝湘踏着悻悻然的步伐离开教室。经过玻璃窗时,她不忘对陈一铭吐舌,然后加快步伐,直往校长室方向跑去。 但愿校长能看在她乖巧的飞奔过来的前提之下,无论她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都能大发慈悲的饶过她。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唉,算了,也不知到最近犯什么冲,一堆麻烦事找上门。 来到校长室门口,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不只是因为以柯筱为首的三人组在校长室内,更因为她目睹了程木雨此刻正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与北高校长谈笑风生。 她似乎粗略的了解了自己为何会被叫到校长室。 抬步走到校长面前,她还未开口,校长便抢先一步问:「你是翁蓝湘?」 她点了点头。 「你被这三位同学欺负了?」校长指着三人组。 「呃??」蓝湘斜眼看了看程木雨,直到得到一个许可的点头之后,才稍稍舒了口气,轻轻「恩」了一声。 「他们为何要欺负你?」校长肃然地问。 蓝湘抿唇,没吭声。 程木雨目光低垂,看着蓝湘已然垂下的头,轻捏了下眉心,面上有些无奈的苦笑着,试图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柔声说道:「说吧,我在这。」 蓝湘顿了一下,手背在身后搓了又搓,有些慌恐的说:「其实就是??是因为??因为一些误会。」 话落,校长笑开怀,抬手拍了拍程木雨的手臂,强调:「误会而已!」 蓝湘闻言抬头,撞上程木雨不解的目光,她有些心虚的飘开眼,重新低下了头。 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对外承认连子安喜欢她的事情。 除了有种自作多情的窘迫外,只要一想到这件事,那份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和不自信便像虫蛀一般,不停的啃蚀着她本就为数不多的自信心。 不只是因为亲口说出来的那种自以为是令她羞愧,而是她知道,只要是明眼的男人将她和柯筱一对比,都不会选她的那种自卑感。 可连子安大概是瞎了眼。 程木雨目光落在她被发丝盖去后仅存不到的半张脸,眼底流露出一丝柔色。 他不是没当过学生,也不是没看过蓝湘骨子里隐约可见的自卑,他多少能理解她的不自信。加上他也是教书的,现如今的学生之间霸凌欺负的事屡见不鲜。而女孩子之间的互相不满,多半就是那几个常见的理由。 蓝湘高三,而另外三位找麻烦的女孩则是高一,高年级和低年级起衝突也许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就蓝湘那种能退则退的性子,应该是不容易和人起衝突才对。 想到这,倒是让他想起之前蓝湘提到过有人喜欢她的事。若是这个理由,也算是很常在网路上看过,所以他甚至可以连问都不用问就能猜到导火线是什么了。 「校长,这么说好了,学生不敢说的我来说。」程木雨淡淡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校长,嘴角牵起一丝浅浅的笑,「北高是个读书场所,不是说学生谈恋爱有错,但如果学生心态扭曲,随随便便因为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而去霸凌别人,这样的事被散拨到媒体,大概会引来教育部的关注吧?」 程木雨或许人微言轻,但手机的那份证据却像一隻大象,足以把学校这些年来建起的声誉压垮将近一半。 校长一脸愕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视线掠过四位女孩的脸孔,脑海无限循环着程木雨方才的话语。 顿然间,他就像是被重重赏了一记响亮的巴掌,火辣辣的疼在脸上,也疼在仕途上。 「我一定给这三位同学记过,麻烦程老师不要计较小人之过,看在她们还是孩子的份上,不要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校长手放胸脯,表现的卑躬屈膝,「拜託您了,她们还小,未来还——」 「这件事不要跟我说,要和翁同学说,她才是受害者。当时,我在对街亲眼看到她们三人故意撞翁同学的书包,让她跌在马路旁。校长试想一下,要是再大力一点是不是要把人推到马路中央,再糟糕一点,刚好有一台车子经过,现在就不是我来学校把这事情告诉校长您,而是警察直接来找您问话。」 「对对对,程老师说的是。」校长瞬间感觉脸都被丢光了,不仅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还是南安的老师训话,他转头怒视以柯筱为首的三位女孩,喝斥道:「现在立刻跟翁同学道歉!」 「对、对不起。」柯筱身旁的两人颤巍巍地说。 柯筱见状犹豫了一瞬,也跟上一句:「我错了,对不起。」 蓝湘微微仰着头凝视程木雨,心中泛起莫名的感动。 她万万没想过,自己什么都没说,程木雨却已经把事实猜个七八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040. 喜欢的心情 被校长赶回去上课之后,蓝湘特地绕了一层楼的走廊,终于成功找到正准备离开学校的程木雨。 「老师!」 万籟俱静的走廊上回盪着蓝湘的呼喊,程木雨转身,目光望向朝他迎面小跑而来之人,等人站定在他面前之后,莞尔问:「不怕被抓翘课?赶紧回去吧。」 蓝湘摇头表示无碍,笑容满面的解释:「全校都知道我被广播到校长室,但不知道我被广播离开校长室了。」 程木雨失笑,「这是??鑽漏洞?」 蓝湘点了点头,狡詰的嘿笑两声,一路上都笑盈盈的。 走出穿堂,来到户外,此时阳光大盛。 程木雨略瞥了眼身边之人,只是微微轻叹,也不再阻止她跟在身旁。 走到操场时,蓝湘突然间收了笑,垂头注视着地上两人紧贴的影子,又抬头看着程木雨的侧脸,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的鼻子上打出立体的明暗光影,眼珠被被阳光染上若有似无的褐色。 她有些移不开眼,又怕被发现端倪,只得没大没小的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程木雨,「对了,老师不是说不会把这事抖出来吗?」 程木雨偏头看她,对此表现出疑惑的神态:「我有这样说?」 「没有吗?」蓝湘定格,努力摸索昨日放学后的记忆,很快地便想起那句完整的话。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程木雨昨日低沉的语气,复述一遍:「刚才的照片删除,否则我这里的也会一直留到天荒地老。」 程木雨被逗乐,只是没想到她会会错意,笑完后不忘解释:「那只是单纯是不想看你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要是他们po上社群或是校版,其他人在学校遇到你就会对你指指点点。」 原来是因为她。她脸颊一热,沉吟片刻,腆然一笑:「谢谢你??」 程木雨目光安然,淡声道:「你也算是我的学生。」 这句话,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却是彻底的将界线给画明了。 蓝湘听言感到很不是滋味,微微蹙眉:「所以你会对每个学生都这样?」 程木雨低眸看她一眼,不由自主的微勾起唇,理所当然的反问:「不然呢?」 蓝湘本应该因为他的回答而鬱闷,却不小心被这一笑勾的恍了一下,心中泛起一阵荡漾。直到回过了神,内心那种宣洩不出的闷感再渐渐扩散,最终像是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险些令她快窒息。 幸好,她及时的别开脸,可不知不觉间,眼睛还是泛起了酸涩。 老实讲,程木雨的老师身分总是让她没来由多了丝高不可攀的错觉。她很不想承认,认识的这段时间,大概除了第一次下雨的时候,似乎再也没有一次,或任何一刻,她的内心真真正正的把程木雨当作一位老师看待。 什么尊师重道、尊敬师长这样的词,她一个也不想用在程木雨身上。 虽说她嘴里喊着「老师」二字,不过是因为不知该如何称呼,又怕直呼名字才会太超过。 的确,某方面来讲,他真的是她的老师,但换个角度也可以不是。 反正无论彼此怎么想,总有一天会不是的。 可她不确定,待到那时,程木雨会不会依旧把她当学生。 思及于此,蓝湘双眼变得灰灰沉沉的,垂着头没再说话。 程木雨很快便感觉到周遭的氛围安静下来,侧头瞧了瞧她,只看出她表情平和,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稍迟疑了一下,才主动开新话题:「你们也是两周后毕业?」 闻言,蓝湘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反问:「你们也是?」 「恩。」程木雨凝视蓝湘时眼神柔下许多,连带着语气也跟着一起:「毕业??有没有想要什么礼物?」 蓝湘表情略显诧异,忍不住重复了一遍:「礼物?」是要送她吗? 程木雨笑了笑,「问你呢。」 蓝湘认真询问:「为什么要送我?」 「免费送你还问我为何要送?那不然??」程木雨顿了顿,低笑道:「不送,省下来。」 听到要被收回去,蓝湘急了,握紧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我又没说不要!」 程木雨开怀大笑,爽朗的声音拂过蓝湘心口,如夏日忽而袭来的凉风,冬日乍现的暖阳,瞬然间消散了一切的不快。 她清晰的感觉到心脏起伏不定,如果她说想要的礼物是「他」,这样的要求会被接受吗? 肯定不会的吧。 有时候她觉得,「喜欢一个人」这件事真的很离奇。明明对那个人可能还了解不深,也明白在许多未知情况下去喜欢一个人是很危险的,可是喜欢的心情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不可否认的事实。 想骗,也骗不了。 041. 我的愿望 「那想要什么?愿望也行,想去哪玩,或是想去看什么,但,只限本岛。」 蓝湘哼了一声,扭起脸,吐槽道:「没诚意。」 程木雨不敢相信蓝湘竟如此直白,一时忍俊不禁,顺着她的话妥协:「不然你先说看看,我总得先评估一下可行程度吧。」 「我才不想和老师出国。」蓝湘低声自语,双手被背在身后,仰头望着被白云点缀的天空布幕,忽然想起去年生日时许下的第三个愿望,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呢,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很想要、很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是肯定实现不了。」 至少在有生之年是如此。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实现不了?」说完,程木雨忽然想起之前家教课时翁蓝湘有说想去火星的事,不过他既然已经说了限本岛以内,她应该是不会提火星的事,所以又放心下来。 「这应该不能算礼物,算??愿望?」蓝湘悠然地走到前方,开始倒着走路,眨了下左眼,笑说:「我把它许在去年的生日愿望第三项,人家不都说第三个愿望很灵。」 「什么?」程木雨手插口袋,低笑一声。被这么一说,他还真的有些好奇了,「是什么愿望让你觉得谁都没办法实现?即使是你自己?还是因为没钱?」 蓝湘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几秒,背对着阳光时,她的脸上失去了光泽,就好像一瞬间将所有的黑暗面都展现给了眼前的人看。 「我的愿望是??」 一阵风正巧刮来,朝两人扑面而来,吹散了那几乎是低不可闻的话语。 于是,程木雨不得不向前跨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再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蓝湘唇角漾起一抹笑,她特别喜欢他靠她近一点,这样一来就能够被他身上的橙香包围,很淡很淡,令人为之心安。 「笑什么?」程木雨颇为不解的笑问。 「没有啊。」蓝湘氤氳着水气,摇了摇头,思忖了三秒,岔开话题:「在此之前,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上为何会有橙子香?感觉还带一点??薄荷?是我的错觉吗?这种味道是洗衣精的吗?」 「不是,是别人帮我调的香水。」 「谁?」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速度。 「我嫂子。」 蓝湘终是没忍住松口气,结果因为太大声被程木雨给嘲笑:「你很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没有啊。」蓝湘口是心非,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 程木雨真信了,没再多问,将话题扯回:「换你说了,你的愿望,都说生日第三个愿望最灵,你说说看,说不定我现在就能替你实现。」 蓝湘摇头表示不可能,然后摸摸脖子笑了。 「我希望死去的那天,地球能被黑洞吞噬。」 明明是荒唐至极的愿望,程木雨却步自觉歛起容,像是把这番话当真了。 他眼神沉静,嗓音一贯到低沉问她:「为什么?」 她轻笑一声,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不觉得很浪漫吗?所有人一起死。」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她怕孤单。 白天怕,晚上怕,活着怕,死后也怕。 没办法,她就是货真价实的胆小鬼。 她渴望无论何时,都有人陪在身边。 自从认识程木雨之后,这段日子,每天放学回家时,她不再只有满满的抗拒,反而开始期待晚上见到他,然后一起遛狗。 每天晚上,她知道,有人会在某处等她。这就好像在她讨厌的日子中,出现了未曾预期的变化,让她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无聊又讨厌的事。 ——有人听她废话,接住了她时至今日所有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她想了那么多,此时此刻,程木雨却已经有些晃神了。 他在记忆中摸索到一记若轻若重的声音,是来自他自己。 「我希望今年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死。」 042. 恶梦 曾经,他觉得无尽的深渊中永远不会迎来光明,也不会有能够理解他的人出现。 儿时的记忆深刻,他忘不了,妹妹自打出生起便体弱多病,父母因此无暇顾及于他。而相比大哥,他又还需要人照顾,所以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住了一小段日子。 可那时的他不过国小一年级,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日子,没有父母在身旁,没有哥哥陪他说话,夜晚外头只有稀疏的两三盏路灯,家中没有电视,老人家又特别早睡,原本是住在都市的他,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 每天夜晚,世界安静得彷彿只剩下他一人。 在那段日子里,爷爷突然患上失智症。 最初爷爷的病灶不严重,奶奶会二十四小时带着他。然而就在某天,爷爷在市场里对一位阿姨咆哮、谩骂难听的话语,带去给医生诊断后发现,爷爷的失智症正在急速恶化。 自那日起,奶奶不再带爷爷出门,但爷爷需要人看照,而家中没钱请看护,奶奶也不想去和爸爸拿钱请看护,家中又只剩他一人,所以奶奶无可厚非的把脑筋动到他身上。 奶奶会给他一些零用钱,让他照顾爷爷,并叮嘱他绝对不能乱开门,若是爷爷动粗就躲进厕所。 退路都替他找好了,又有钱拿,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便答应了。 起初几次照看爷爷时,他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偶尔会自言自语的坐在椅子上说有人要抢他的钱。 坦白讲,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就在某天,奶奶出门去买生活用品,一开始爷爷安静的躺在床上熟睡。可不知过了多久,爷爷突然从床上坐起,拿着拐杖朝他走来。 他防备性的要躲进厕所时,口袋的钱不小心掉了出来。 爷爷一看到那张印有国父头像的纸钞,恶狠狠的朝他一瞪,高举的拐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他的背上。 「就是你这个死孩子,偷钱——!」 挨上那么一记重击之后,他几乎是趴在地上起不了身,浑身的神经都在躁动,彷彿在告诉他两个字—— 好疼。 之后,他勉强地抬起头,颤抖几乎快将他的力量全数抽走,全身瘫软的像是四肢被铅块束缚,无法动弹。 他望着爷爷狰狞的面孔,心跳如雷。 他知道自己必须逃跑,否则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可就在他刚提起勇气站起时,爷爷再次挥下拐杖,这一次朝着他的肩头袭来,他顿时感觉骨头要碎了,几乎是被迫跪在地上求饶。 然而,爷爷并没有因此作罢,就像是气疯了,认为他就是偷钱的小偷,拼命的朝他身上落下重击。 为了保命,他不顾一切的朝厕所爬去,每一寸移动都带着背脊更上一层的疼痛。 终于,他成功推开了厕所门,摔进了狭小的空间,用力的把门关上,可他依旧听到拐杖重重击打在门板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靠着门滑坐在地,蜷缩着身子,浑身颤抖,冷汗顺着额头不停的往下滴落,耳边则是爷爷持续的怒吼和拐杖砸门的声音,彷彿永无止境的恶梦。 确实是恶梦。 还不止一场,之后还接连数次,爷爷发病时,总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对他动粗。 就例如某次,爷爷清醒时说要把房產过户,可拿着拿着,地契却不知放哪了,发病时又把这件事怪到他头上,甚至说他不是程家的小孩,跑来家里是为了想抢家中的钱财。 爷爷不仅时常拿他当出气桶,有时候失智症併发的幻觉症发作时,还会去厕所装马桶水逼他喝,若不喝会说他浪费,然后开始痛打他。 然而,奶奶却像是没看见,只会在每次他被打或被吼完之后,说几句安慰的话和替他擦药,似乎并没有想解决问题的意思。 当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只想赶快搬离爷爷奶奶家。 他趁奶奶出门买菜时,偷偷打电话给爸爸,让爸爸能不能赶快接他回家,可爸爸只说再等等就把电话给掛断了。 他都还来不及说自己遭遇了什么,爸爸也没关心一句他为何想要回家。 那一刻,他心头感受到的剧痛,是比爷爷敲在他身上的每一下都还要疼痛。 在那之后的每个黑夜里,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中,每当他梦见爷爷的面孔时,都不免被惊醒,蜷缩在被窝中,害怕得瑟瑟发抖。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疯狂的想念父母,等待他们来接他的一天。 他失望过后又重新期盼,幻想过后又跌回现实,日復一日,他感觉自己渐渐的被嵌入冰窖之中,连血液都要冻结一般,变成一个再也没有温度的人。 直到过了半年之后,他等到了爸爸来接他的那天,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可心中却只有父母半年以来,从未来看他一眼的怨恨。 他望着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燃着火光,冷漠的在漆黑中扫过身旁的两位大人,他们扬着笑,他却觉得莫名刺眼。 于是,内心生出了阴暗的想法,许下了这半年来唯一浮在心底的愿望。 ——我一定让他们后悔。 043. 带着世界和他一起沉眠 再之后,他的父母知晓爷爷对他动粗的事,却没有任何追究,只是在生活物质上弥补了他很多。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所以对于拥有的一切都不表示态度。 直到后来爷爷过世,他在告别式上盯着爷爷生前的遗照,心中实在悲伤不起来,只有无尽的雀喜。 ——终于死了呢。 刚这么想时,突然间,奶奶大步流星的朝他走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第一反应是,彻底懵了。 回过神后,奶奶指着他骂:「都是你把爷爷气走的,你满意了吗?」 是他把人气死? 开什么玩笑。 「他来我们家之后,成其才开始失智,他就是剋星!扫把星!他就是地狱来的!」 奶奶开始胡言乱语,而他只是冷漠凝视。 「妈!」父亲上前阻止,面色有些凝重,「什么剋不剋的,木雨就是一孩子,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况且,现在哪有谁剋谁,就是时候到了。」 「你爸都死了,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这不孝子!」 他静静的看着奶奶不同以往的行为,脸上一丝柔和的笑意都荡然无存,就像是被覆了身,这让他想起爷爷第一次对他动粗时的场面。 ——纸钞、拐杖、疼痛、狼狈?? 想着想着,他差点喘步过气,倒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就在这时,奶奶不知怎么挣脱父亲的牵制,衝到他面前,抄起一旁的雨伞重重朝他的脸打下。 沉闷的声响像是从他身体传出的咆哮,可他没办法反驳,因为母亲替他挨了第二下,疼的跌坐在地,而他的父亲却只是在一旁劝阻。 他浑身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像是随时都会衝破脑门,死而后已。 恍恍惚惚间,一切都正在失去控制,他已然对于周遭任何的声音听不见了,直到人潮散尽,他才觉得头有些发沉,意识被抽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 「孩子醒了!」护士高声朝外呼喊。 「太好了,终于醒了!」 母亲马上奔进病房,喊着身后的父亲一起到病床边,他的目光一丝都没给父亲,只是盯着母亲发红的手腕,又看向站在最后方的奶奶,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发出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石化一般。 父亲和母亲对他说了好多话,他没有一句放在心上,他望了眼奶奶,又立刻收回视线。 下一秒,脑海浮现的尽是一幕幕奶奶冷眉横眼,手微微颤抖着,走到他面前,猛然间收紧手中的伞把,扬起挥向他的模样。 「怎么了?吓着了?」父亲问他。 「没事吧?」母亲问。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能低下头继续安静。声音卡在喉间,像是被人用力扼住颈部无法发声。 平静的面容下,他的心跳和呼吸像是在赛跑,越发的急促。周遭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动作,包括母亲的手腕、父亲的那张脸、奶奶的不屑一顾、护士的满脸困惑,都像是在触动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 转瞬间,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些痛苦的回忆,爷爷的怒吼,拳头和拐杖落在他身上的沉痛。还有那次,说他偷地契,把他打个半死。再之后爷爷幻觉发作,装了一杯马桶水说杯里的是井水,并要求他喝下,他不喝就又要被打骂,最终只能被迫饮下。 喝下后,过没多久,爷爷不知哪根经不对,再次想起偷钱的事,愤恨的指着他骂,拿着拐杖打他。 这样的日子几乎是不间断。 而奶奶事后知道后,也只是冷眼旁观,视若无睹。 那种窒息和绝望就像被压入泳池水底,肺里的氧气已然耗完,却无法浮上水面呼吸。 他再次尝试张口,想要说出什么,可脑海重播的一幕幕就像是巨石,将他到了嘴边的声音压得粉碎。 随即,他听见父亲和母亲焦急的向医生问了他的状况,医生听完他的遭遇后,脸色一凝,注视着他,又朝奶奶投去复杂到神情,抿了抿唇。 良久,病房内的所有人都听见医生说:「可能是??复杂性创伤压力症候群。」 「带他去精神科掛诊吧。」医生说完后离开病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自那时起,他彷彿带着世界和他一起沉眠了。 044. 我希望今年可以不顾一切去死 他不是突然变安静,只是变得不知该如何说话。这样的状况是一直吃药到国小三年级才渐渐改善。 那时,他不再做恶梦,耳边也不再回响爷爷的咆哮。 相当然尔,精神科的回诊也到此为止。 然而,只有他明白,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他依然无法忘记当年向父亲要求提早回家,却被敷衍了事掛电话的事。 他的世界被这些回忆佔据,难以喘息。 他无法忘怀,以至于开始讨厌父亲,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国中变得更加强烈。 本不该如此的。 但在他刚升上国二时,大哥已经是高三。整个家庭都卯起来在为大哥未来的目标努力,包括给予鼓励、给予关怀、给予一切物质上的需求。 相较之下,小他六岁的妹妹还能分得一些宠爱,唯独他永远卡在中间,在那段时间里再次被忽略的彻底。 曾经因为妹妹而被丢到爷爷奶奶家住,经歷过一次被父母忽视的痛苦,本以为自己能够习以为常,不再执着,但他发现并没有。 一切在大哥放榜考上第一志愿法律系时变得更加糟糕,家庭的期望和压力也随之从大哥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作为家中二子,他理所当然被逼迫拿着大哥的人生剧本去当作自己的来演。毕竟,当时他再不久后就要升上国三,将要面对被称之为可能改变人生的第一场大考。 只是当时的他没有远大的目标,与大哥在国中就已经立志未来要作律师不同,他的未来像一片迷雾,前路模糊不清。 他实话实说,得到的却是父母和师长无奈的摇头,好似在他们眼中,他是个「没志气的孩子」。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只想做个普通人,一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有好长一段时间,父母时刻不饶的在他耳边嘮叨大哥有多优秀,并要求他以大哥为榜样。 在那个自我意识强烈的时期,在那自尊心最强的年龄,在对于周遭认同感无比重视的岁月中,他受不了了,也叛逆了,成为了父母口中「来讨债的孩子」。 他一点儿都不想去认同父母固有的传统想法,也厌恶被人抱有无谓的期待,甚至会开始讨厌那个比他早出生的大哥。 ——这些不满重新勾起了儿时因为妹妹而被忽略的记忆。 他记得那段时间,每当全家围在餐桌边和乐融融地吃饭时,父母总是对大哥投以欣慰的目光,对妹妹充满溺爱。 而他,似乎只是那个被遗忘的存在。 他始终埋怨上天待他不公,因为大哥太努力,让父母觉得剩下的孩子也理应如此;因为妹妹还小需要较多心力照顾,所以他理所应当是那个被送去别人家住的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的不满也越发强烈。 他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试图在同儕中寻找真实的自己,但最终还是迷失了自己。 他记得那段几乎是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都像是在一片漆黑的迷雾中行走,找不到方向,也看不见未来。 ——他想死,这个念头在当时特别强烈。 也许,上天真的听见了。 就在高三联考前的两个月,那次,导师莫名其妙拉他去顶楼,说是要陪他一起跳楼。 站在围墙上的那一刻,他彷彿真的看见了生命的终点。 其实,他内心某处是嚮往的,但生理上还是不免感到惧怕。 他做不到,为什么? 因为当下,他脑中闪过的是儿时的记忆,母亲为他挨上了一记奶奶的攻击。 即使母亲和父亲一起给了他很多压力和期许,可他依然没办法像讨厌父亲一样讨厌母亲。 后来他仔细想过,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没人站出来为他遮风挡雨时刻,母亲即使提着破洞的伞,仍然想为他遮点雨滴。 那一剎那,他深信自己受到了母亲的偏爱。 至于在父亲眼里,世上最伟大的女人是「奶奶」,所以他从不会忤逆奶奶,即使奶奶像是发疯似的拿伞攻击他,父亲依然只会好声劝阻。相比他的那位导师,与他非亲非故,却差点真的为了他跳楼,那还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被人毫不犹豫的信任与选择。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他都会开始厌倦当下的生活,因为纵使老师再好,终究是一时的,他身上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越是长大,他就越厌倦在家中扮演的角色,厌倦待在家的日子。所以长大之后,他总是四处找藉口逃避那些需要回家的节日。 可逃着逃着,他意识到,逃只能逃一时,逃不了一世。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要死了,不就可以不回家了吗? 可是「死」说的容易,做得难,只有什么都不在乎才能真正去死。 据说,释迦牟尼经过六年的苦行,最终在菩提树下禪定七天七夜,从禪定中完成了身、心、灵的解脱,终成一乾二凈、无牵无掛、无怨无恨才得以成佛。 可他没那么伟大,他终究是人,也只能是人,并不能真的像佛陀那样做到大智若愚,但他依然打心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如此。 所以,在往后的每年过生日时,他都会许下同一个愿望。 ——「我希望今年可以不顾一切去死」。 其实也不过是希望能够有好起来的一天。 他知道这样也许幼稚,明明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该成熟懂事了,可他无法忽视心中的那股不快。 他大概是成为了一位很糟糕的大人吧。 之后有段日子,他的胸口时常会在想起不好的记忆时实实在在的闷痛,所以跑去了心理諮商。 那是他第二次看这类型的科别,排斥感也没有第一次强烈。 心理师当时是评估他可能患上了「创伤后忧鬱症」,以及少有人知的「中间孩子症候群」。 他听从心理师的指示,转到精神科求诊,重新踏入精神科时已经是大学最后一年了。 他至今难以忘记,第一次就诊时,医生说:「人一生的最大课题就是治癒自己,只有学习如何拯救自己,为自己疗伤才能活成一个完整的人。」 可有没有可能,治不好,也拯救不了? 人真的可能自己拯救自己吗? 045. 一滩烂泥的人生 晚上两人一起遛狗快结束时,蓝湘坐在木椅上休息,对着水池中游弋的鲤鱼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不经意间的抬眸,恰巧撞见她父母和翁晓星正推开社区大门走进来。 只见翁正河手中提着一大袋刚从卖场採购的物品,步步朝他们的方向靠近,她还来不及解释,就拉着程木雨躲进了方形水池后方的花丛边。 家人猝不及防的闯入眼眸,蓝湘被积出一身冷汗,屏着呼吸看着三人有说有笑的走向电梯,顿时抓拧着牵绳,用力到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心底涌起的羡慕彷彿将她拖往深渊之中,让她越沉越深,只怕再也没办法好好面对自己的妹妹。 ——那个总是抢走她一切到妹妹。 待那三人走进电梯后,蓝湘才松了口气。 程木雨低头看了她一眼,最终视线遗落在蓝湘手心上的凹痕,突然拧起了眉,出声提醒:「别伤了自己。」 蓝湘微微一震,回眸时脸上重新掛上清润的笑容,搓了搓手,「我没有啊。」 程木雨轻笑,挑音「哦」了一声,目光去到已经关上的电梯门,声音不轻不重的说:「是这样吗?」 那话语中似乎包含了几不可察的讽刺,但蓝湘听出来了。 话音未落,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程木雨突然间一把拽起她的手将其举高,在路灯的映照下,指甲在肌肤上所造成的凹痕清晰可见,这样的情况就像是罪证确凿。 「这是什么?」程木雨压低了声音问。 蓝湘愣然看他,实在不明白程木雨为何要对这种事如此在意。 「老师,你???」 程木雨叹了一声,打断:「你是不是很不喜欢你妹妹?」 蓝湘与他对峙几秒后,想抽手往后一避,可程木雨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的确是放轻了一些,但她依然无法轻易脱离那用食指与大拇指形成的坚固指圈。 蓝湘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将头埋得更低了些,重重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抬眼,语气听上去毫无波澜:「不喜欢啊。」谁会喜欢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程木雨闻言,并未立即做出回话,反倒是在长长的静寂之后,他缓慢的松手,微微退开。 「为什么?」 「她霸道又爱争宠,还说——」蓝湘猛然一顿,不知为何说到这些她不是愤慨,而是想哭。 见她眼眶湿润,程木雨瞇起眼看得更清楚后,也没有勉强她继续说下去。 蓝湘沉默了一会,才哽咽的接下去:「她说??她希望我去死。」 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从来没有刻意去争抢不属于她的东西,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翁晓星要这么针对她。 程木雨有些读不透她面上的情绪,像是气恼,又像是悲伤。 他转而注视地上的两隻狗依偎在一起的画面,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唇。良久,突然说:「其实我也挺讨厌我哥,讨厌我妹,甚至曾经希望他们能都去死。」 蓝湘凝视他,惊得退了一步,面露不敢置信的表情。 「但时间久了,我又觉得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要他们死。」程木雨表情平静的说,也在心底自嘲了一番,他反而是希望死的是自己。接着又说:「我不知道你妹妹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其实就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程木雨的话像是在安慰她,翁晓星不是真的希望她去死,而她也真的被这番话轻易地安慰到了。 也许诺大的伤害并不需要获得庞大的金银财富才能得到安慰,有时一颗糖就能将苦涩的心变甜,让世间的许多事品尝上去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嚥。 「那老师的哥哥是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她禁不住好奇。 程木雨双脣一颤,迟疑了一下,才说:「有些人看上去,就是很完美,连努力看上去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在旁人看来,他们彷彿有用不完的毅力,有用不完的衝劲,有做不完的梦,有耗不完的精力。 「恩,能理解呢。」蓝湘有感而发的附和。 「什么意思?」程木雨问道,好奇的注视她。 有人能够理解他这件事,是他一直奢望,却无法拥有的。 蓝湘换个姿势蹲踞在地,托住下顎:「有些人好似生来就很完美,就算有缺点也不是那种很严重到不能接受的,而他们的存在,会让人压力很大罢了。」 就像是黎一芬时常将翁慈单的成就提到她面前,时刻提醒着她应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在这种状况下,这份压力会沉重到几乎要把人压到窒息的程度。 没有人想要被扼住喉咙的活着,连呼吸都必须费力。 「我跟老师一样,我的姐姐也很优秀。我讨厌过她,但那是因为是同样父母生的,她很优秀,而我很平庸。这样就算了,但有些人会觉得同样父母生的,理应要有同样的资质,她能做到,我也必须能做到。」 有时候她会想,到底是她的思想上有偏误,还是其他人的有? 程木雨学她的动作,略微歪头,静静的听着。 「我还有一个朋友也是这样。」她指的是连子安,那个优秀到把自己活的认真的同时,也想把她的人生活的认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却总是被他的光芒给闪瞎。有时候我真挺佩服我自己,这三年来没对他张牙舞爪过。」 「看来你比我善良。」程木雨的声音沉了下来。 蓝湘摇头,理所当然的说:「这跟善不善完全没半点关係。老师不是也说了,并不是真的希望哥哥和妹妹去死,不是吗?」 程木雨垂帘,这话像是羽毛轻滑过他的心口,轻轻的,却痒的无法忽视。 他突然笑,有些想回避有关自己的事,于是将话题焦点转向:「总觉得你好像觉得自己跟身边的人比起来,相差很远?」 「这倒是。」蓝湘点头,「再给我一次机会考高中,我绝对不会为了电脑去考第一志愿。」 程木雨噗嗤一笑,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许多。 蓝湘侧目看他扬起的唇,轻叹一下,继续说:「我可能是一个很懒很懒的人。我吧??偶尔会觉得自己好像满努力的,但努力过后时常觉得很累,没有毅力,开始倦怠,然后不知不觉就开啟了废人模式活着,日復一日。恩,没错,总结一下就是一个懒字。」 说着,顿了一下,她才继续说:「而且仔细算一下,努力的时间很短,睡觉的时间似乎很长,这么一想我又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对社会作出贡献的人。」 没意义,为何还要活着? 她的心中时常浮现这个疑惑。 程木雨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目光始终注视着蓝湘。 蓝湘忽然瞇眼微笑,嘿嘿两声,像是半开玩笑的看着天空时,披在背上的长发被晚风吹向一边,「可能??我就是个擅长活的一无是处的人吧。」 跟朋友比起来,她一直都没什么目标,没什么能让她愿意牺牲睡觉时间付出的真正想做的事,她寧可把多馀的时间花在睡饱上,也不会为了任何事去熬夜跟自己的皮肤过不去。 这样一摊烂泥的人生,她不敢对任何人说,生怕别人会对她失望,进而远离她。 「在我看来,你不是一无是处。」 蓝湘静静的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那个不断扩大的空洞,似乎有了回声,是来自程木雨。 驀然间,她的脸像是被熨斗贴过,热的发烫,不禁别开脸看往其他方向。 程木雨目光在蓝湘的侧脸上兜转了几圈,不自觉的伸手,指尖从她额前拂过略起一根落在眼尾的瀏海,往后一拨,声音温和也认真:「你平淡的对我说出你不好的样子,就表示??所有的不好你都知道了,这是好的一步。」 蓝湘缩了下头,感觉到被他触过的肌肤一颤一颤的,侧眸时恰巧闯进他的眼眸。这一刻,她彷彿看见了世间花团锦簇的热闹。 046. 忘了加你好友 阳光照彻,星期六一早,蓝湘还缩在被窝缩回神时,龙育芬打来电话。她瞇着双眼接起电话,一个字未说,对方就单刀直入地说要约她去学校附近新开的游乐场。 话落,意识处在矇矓的她只是「蛤」了一声,也只来得及应这么一声,龙育芬丝毫没细问她迈出家门的可行度,就乾脆俐落的把电话给掛了。 「??」她愣愣的盯着手机五秒,轻叹,爬出被窝子,顺便检视了时间并初步估算一下—— 游乐场十点开,而她下午还有家教课,换句话说,她只能玩上两个小时就得回家。 此刻是八点五十二分,她清楚得很,待会踏出房门可能是一场硬战。 一想到这,她就只想躺回床的怀抱。 不过想归想,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口嫌体正直的走去换上一身轻便运动衣后,赤脚走到门前悄无声息的开出一条门缝,目光在客厅梭巡一遍,确认放眼望去都无人之后,这才大摇大摆的把房门完全敞开。 「穿成这样是要去哪?」 她前脚才踏出房门,一旁就传出一道稚气的嗓音。 奇了怪了,她明明就没看见人影。 蓝湘淡定的瞥了一眼从沙发顶上窜出的小头,小身影盘膝坐在沙发上盯着她,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决心不浪费唇舌解释。 要是翁晓星知道她要去游乐场,肯定会打小报告。 「你不说我就跟妈说你又出去混了。」 提到黎一芬,蓝湘就有些恼怒,冷声道:「爱讲就去讲,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打小报告了。」 说完,蓝湘瀟洒的拿起钥匙,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门关上前,她都还听见翁晓星在门内嚷嚷:「你出去就不要回来,反正你就是个多馀的,最好不回来,然后把房间还给我!」 她握着钥匙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无语的锁门,随意掠起披散的头发,走几步路去按电梯。 有时候她会很认真的去想,她和翁晓星的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为何她们会变成现在这般水火不容?是她的问题,还是翁晓星的问题?亦或是两人都有? 电梯门开,她按下一楼,等待的时候照了照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捲翘的头发,哀怨地喃喃:「忘了夹直了。」 不过她好像也没关係,反正今天结伴同行的只有龙育芬和连子安,还有那个偶尔有点白目的陈一铭。 他们四人之间虽然对待彼此各有不同,但都是不可或缺。 她穿过稀稀疏疏的人群走出电梯,到门外时脚步突然一顿,皱了皱眉,慢慢转过头,落在正站在按着电梯键的清雋的身影上,不禁感到一阵意外。 她本想扬长而去,岂料她准备收回视线时,程木雨不偏不倚侧过头和她四目相接。 随即,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连忙撑起一个笑,磨磨蹭蹭的站到程木雨身边:「老、老师好啊??」 莫名有种偷跑出去完被抓包的感觉。 程木雨装作看不见她的窘迫,上下打量一遍她的穿着,唇一勾,「想去哪?连头都没梳?」 蓝湘笑的尷尬,站在他面前,有些束手束脚,连手该往哪摆都不知道,全身上下表现的动作和表情都格外不自然。 程木雨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眼见电梯门要关了,他丝毫没有想赶紧进去的意思,反而是俯下身,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啊。深吸一口气后,蓝湘坦白:「我去??去游乐场。」 程木雨胸腔微微的震动,发出低低的笑声,直起身子说:「去吧。」 蓝湘若有所思的安静片刻,可程木雨已经越过她,前脚迈入了另一台电梯,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回身跑去抓他:「老师!」 程木雨收回脚,连头也没回,用手臂一挡,带着她退到一边不挡到其他人的去路。待电梯门关上,他才回头静静的等着她想说的话。 蓝湘有些不好意思让程木雨错过两次电梯,扭捏的说:「老师??就是下午上课??」 「下午要不要上课?」程木雨打断她,带着一丝不确定与讨好说出接下来的话:「还是说??今天休息一天?我去和阿姨说一下我今天有事,就不去上——」 「不行!」蓝湘一听到今日不能上家教课,急的跳脚,在公寓大厅高喊:「我要上课啦!」 程木雨愣了一下,这一声喊,彷彿在他沉睡已久的世界盪起回声。 话音落下,蓝湘这才注意到周遭的人都在看自己,包括总干事和社区秘书都注视着他们,她整张脸都灼烫了起来,顿时羞愧的捂住脸。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社死的感觉。 即使是身处冷气流通的室内,她却感觉身体像被烈日烘烤一般,血液循环正加速的流回心脏。 她故作无事的甩甩手:「哈哈哈,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程木雨见她耳根染红了一圈,憋住想大笑的衝动,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好了,赶紧去玩,若有事就联络我,说不定能帮你和阿姨打掩护。」 蓝湘眉头一皱,想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头问:「那??那该怎么联络?」 程木雨闻言,脚步收回,就这样看了她一眼,「我都忘了,把手机拿出来。」 蓝湘从外套摸出手机,自动自发的打开line的页面,微红着脸,试探问:「那、那我??我扫你?」 程木雨点头,将qr码给她。 「好、好了。」蓝湘忍不住嘴角上扬的衝动,用力抿着唇才躲过被问话的尷尬。她抿着下唇,看向程木雨成熟的面孔上掛着浅淡笑意,心脏微微顿了顿。 这一刻,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甚至不忍收回视线,她有多么希望能一直这样看着他。 047. 明知没结果,为何还要坚持? 蓝湘风风火火的赶到约定地点,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前致歉。由于和程木雨的偶遇耽搁了些时间,以至于迟到了十多分鐘。 这算是??贪图美色吗? 应该不算吧。 陈一铭第一个不饶她:「翁蓝湘,你住最近你最晚到,好意思吗?」 蓝湘知道陈一铭是无聊喜欢呛她,所以只是挑了挑眉,开玩笑的回:「没办法,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登场的。」 陈一铭嘴角一抽,对于蓝湘的迷之自信哭笑不得:「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蓝湘振振有辞地反驳。 「天下无敌的人基本上没朋友。」陈一铭撇嘴说。 「呦,说我没朋友?」蓝湘对最后三个字很介怀,愤慨的抬起左右两手分别勾住连子安和龙育芬的手臂,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扬笑道:「你们选谁啊?」 「肯定是宝贝!」龙育芬毫不犹豫地答,非常有义气。 陈一铭听言后,给了连子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连子安相当不以为意,微笑拍拍他的肩头:「唉,兄弟,没办法啊,让一让人家。」 陈一铭一脸错愕,顿时无言以对了。 毫无疑问,他才是不被选择的那个。 换而言之,没朋友的是他。 刚才是在自取其辱啊!陈一铭愤恨的在心底喃喃,眼神死瞪着连子安,彷彿要把他身上射出两个洞。 蓝湘很没礼貌的拍着他的肩膀,笑得眼眸都瞇了起来:「我们是三年的感情,你和连子安只是两年的,能比吗?」 「不就是差一年吗?」陈一铭不甘示弱,一把勾住连子安的脖子,威胁道:「不管,他是我的人。」 「他说连子安是他的人。」蓝湘转瞬间就想歪了,失笑对龙育芬说:「在演霸道总裁吗?」 「那连子安就是小娇妻?」龙育芬笑着笑着便岔了气,整个人蹲在人行道上,拉着蓝湘的裤子不放。 蓝湘倒是没那么夸张,笑笑着蹲下拍拍朋友的背。 「两个腐女。」陈一铭冷冷地说,「整天都看一堆奇怪的小短片。」 连子安微微侧过头,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变态。」 「我变态?连子安,你这个见色忘友!」陈一铭连连受伤后放弃不再争取在他人心中的地位,冷哼一声,脸上牵了丝没耐心的笑,转而朝两个蹲在路边的女孩露出鄙夷的眼神:「你们两个够了!不要再讨论没营养的话题。」 蓝湘嘻皮笑脸的拉起龙育芬走到斑马线旁,一边拿出手机导航,一边转头问:「你们传在群组的地址是在离这里五分鐘的地方吧?」 陈一铭指了指对街,「就在过了前面这个小路的大路上。」 「可以走了。」连子安提醒。 蓝湘点头,淡淡应了一声,行走间一边盯着萤幕上的导航,一边和龙育芬聊天。 连子安则是跟在蓝湘身后替她留意每一台转弯的车子,时不时就轻轻扯住她的皮包背带,并和让路的司机鞠躬。 陈一铭淡淡瞥了一眼,把兄弟的举动尽数纳进眼眸,心中感慨万千。 ——明知没结果,为何还要坚持? 即使称兄道弟,他依旧理解不了连子安的坚持。 前几日他才私底下问过连子安这个问题,结果连子安说:「她喜不喜欢我,跟我喜不喜欢她,从来都是两回事。」 闻言,当下他面露困惑,「单论翁蓝湘这个人是很好相处没错,也很有趣,但条件的话??没有很好吧?她不仅不会读书,也没什么志向,又常常空想,完全就配不上你啊!」 连子安听完后大概是生气,扭头不想理他,是在他的频频道歉之下,才勉为其难的继续被他追着问。 后来,连子安还认真的说:「我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了,也许在别人眼里我就是眼光差的不行的人,但也不会改变我喜欢她的事。而且她不是只有缺点,除了读书之外,她在人际上处理的很好,否则不会成为社团社长,带着社团拿下优等奖。在她身上,并没有因为不会读书,大家就不喜欢她。她有很多优点,只是不在读书上,但偏偏进了一所以读书为第一优先的学校。」 闻言之后,他是目瞪口呆,经过一番苦思,依旧不太能理解连子安的描述,只好把这些话视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连子安的行为真的能套上那句: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全身上下的缺点都在瞬然间被缩小了。 所以,明知没结果,为何还要坚持? 因为喜欢吧。 048. 毕业快乐 来到游乐场,蓝湘猜拳猜输只好孤单的去排队买票。她嘴嘟着,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走向队伍。 连子安犹豫了下,追上去想要替她排队,可被她丝毫不虑的婉拒了。 连子安的笑容就如曇花,转瞬之间消逝。 蓝湘很刻意的忽略,直往售票队伍的方向去。四周人声鼎沸,时不时有小孩子的尖叫声刺的她耳膜快被震碎。 排队时,她摸出手机随意滑了滑。过了一会,她感觉眼睛疲乏了,间来无事的开始梭巡游乐场,不一会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觉得排队的时间像是乌龟在爬。 是说??明明才刚十点二十分,游乐场开门不过二十分鐘,整座游乐场却已经挤满了人潮,这也太夸张了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探头看了看队伍前方,前前后后将近二十组人都是「两大一小」或「两大两小」。 大约等了将近十五分鐘左右才成功买到票。蓝湘从售票台离开之后,目光窜进鱼龙混杂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连子安的后背包。 她微踮着脚穿过人群的缝隙朝那三人去,并大喊:「连子安——!」 喧闹的人声盖过她几乎快喊破喉咙的音量,但那三人没听见就是没听见,围成一圈似乎聊得很开心。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孤立在山头的另一处,其馀人在主峰玩得开心,只有她一人在侧锋。 她忍不住轻叹,放慢脚步和好几个陌生人错开之后,终于成功走到比较空旷的位置时,却赫然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有认识的人。她就像迷路的小狗,找不到母亲所在的窝。 刚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时,忽然被一则脸书跳出的消息通知给夺去眼球。 ——程木雨递出好友申请。 她微微诧异,当即点开,随即instagram也在萤幕顶端跳出一则通知。 ——程木雨要求追踪。 蓝湘瞪了一双圆眼震惊的回不了神。直到良久,她听见有人喊她名字,这才抽回意识,转头望去。 是连子安。 她眨眨眼,瞧着连子安朝她扬手挥舞。 连子安大概是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露出无奈一笑,赶忙穿过人群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站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抱歉,让你找不到人,等多久了吗?我们刚才去了厕所,那边很多人排队,陈一铭在那等龙育芬,我跟他说我先来找你。」 「没、没关係的??」蓝湘懵懵的看了连子安一眼,满脑子都还在试图理解程木雨突然找到她的社群的用意是什么,各种可能都在脑子转了一圈,得到的结论是—— 很难不多想啊?? 若是单纯要联系使用,line便足以。至于instagram算是她的生活圈,倘若只是师生关係,程木雨压根没必要再翻出她其馀的通讯软体件。他究竟只是单纯的追踪,还是有其他理由? 有没有可能,是她对他来说有那么一点特殊? 想到这,平日里那低不可闻的心跳声在此时此刻被无限放大,全身细胞也都在伴随着心跳鼓动着。 「想什么呢?」连子安在她耳旁弹了声响指。 蓝湘仰头「蛤」了一声,弹指声彻底将沉浸在无可自拔幻想中的她给吵醒,可醒来时已经被一双明亮的眼睛给锁定着,像是一面镜子,令她又恍了神,再回神时,已经清醒了许多。 兴许是她多心了。 不过是朋友罢了。 连子安就是最好的例子,连子安对她就如同她对程木雨一样,一切都不过是对号入座罢了。 连子安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歪头又问:「你怎么了?」 蓝湘快速理好情绪后,笑咪咪的抬眼,眸光里闪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连子安,毕业快乐!」 「怎么突然???」连子安眼神微惊。 蓝湘失笑,「下週五的晚会结束后过五天就是毕业典礼了,跟你说一下毕业快乐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啦。」连子安挠挠头,「但??」 蓝湘见他若有所思,也不给他有机会说下去,又说:「我有毕业礼物送你,下礼拜五再给你!」 说完,她抽回手,绕到连子安身后推着他的背包,「赶紧去找那两个啦,等一下换他们也走丢了!」 就算现在不说清,可总有一天他们终会结束对号入座的幼稚,去正视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 到那时,「放下」也许会变得轻而易举。 049. 僱佣关係 玩了约莫两个小时,四人一起离开游乐场。 由于天气突然变阴,天空沉的像是要塌下来一般,蓝湘有些惶惶不安,在心中祈祷着能在风雨来临前成功回到家。 可她终究是太过高估自己的幸运程度。 刚上公车不久,雨便滂沱而下,云间出现闪电,到站时她硬是站在公车门口挣扎了许久,被司机不耐烦的问了一句「妹妹,你到底下不下车」后,才含泪刷卡下车。 她下车的站点没有遮掩处可供躲雨,只能将满地的苦恼都化成一股力量让她像是上了法条的机器人一路衝到社区大门。 全身淋湿的她在身上摸出钥匙正要刷卡时,世界在突然间和雨水隔划开了分界,抬眸朝顶上看去,一隻透明伞在上方像是盾牌,替她抵挡雨点的攻击。 拨开脸上沾上的头发,转身面对拿伞之人瞬间佔据了她眼眸的全部,她清楚看见了,他的肩膀淋湿了一半。 「你??」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匆忙的将伞推向他让他少淋一点。 「为什么没在公车站等?我不是让你等一下吗?」程木雨的语气有些责斥,大雨喷溅到他脸上的水珠顺着滴落,滑过他高挺的鼻梁。 蓝湘怔然,惶惶地摇了摇头:「我们??我们根本没见面,我要怎么知道?」 「讯息。」程木雨声音低沉的说。 蓝湘眨眨眼,正想翻出手机确认时,程木雨突然说:「不用看了。」 她以为他生气了,顿时腿软得挪不动脚,想先把误会解释清楚再进社区,程木雨却抢在她之前又说一句:「先进去,以后出门记得带伞。」 都不让说!她眼里蕴着一丝水气,虽然委屈,但还是像被骂完的小狗,夹着尾巴乖乖点头:「喔。」 搭电梯时,程木雨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摇头推辞:「不、不用了!这样我回家很难??很难解释。」 程木雨挑挑眉,上下打量她一遍又一遍,微叹:「你现在这样会比较好解释?」 好像有道理。蓝湘很快就被说服了,不再拒绝,转而主动将外套穿上,那一瞬间,被属于程木雨专属的橙子气味包围,她胸腔震的厉害。 同一时间,她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问,仰头看他:「你为何要??」去找我? 话到一半,嘎然而止。 她突然说不出口剩馀的字眼了,生怕听见那句「因为你是我学生」。 从意识到感情萌芽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后悔当初百般要求让他来做家教。虽然她也早就知道揣着的这段感情终会无疾而终,但还是会对于听到他们是「师生关係」的话感到刺耳。 「程??程木雨。」她怯怯地斜眼瞧他。 突然被叫名字,程木雨有些不习惯,握着自己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的轻轻拧眉后又松开,而后问道:「为什么突然改称呼,不太好吧?老师比较合适。」 「为何?」她感觉一股热流瞬间衝上眼球,眼前染上一片雾气。 「我是你的老师。」程木雨强调。 蓝湘脑子转了转,攥紧长过她手臂的袖子,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全身上下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正在蔓延。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其实我们不算师生吧,只能算是??僱佣关係?」 程木雨静静的凝视着她缓了几秒终后,突然笑了起来,眼底却充斥着无奈,轻声道:「随便你。」 来到七楼,程木雨只叮嘱她赶紧换完衣服,他会假装迟到一点再上楼帮她上课。 蓝湘点头,有些恍惚的走了几步,再回头时不见程木雨跟上来,心里又说不上来的落空。她停在原地许久,目光沉静静的看着楼层显示器停在二楼后才甘愿走到家门前。 进屋之后,黎一芬见她全身湿漉漉的,霎那间瞪大了眼,大发雷霆的怒吼:「翁蓝湘!你不读书跑出去玩还全身淋湿,你是觉得可以不用读就能上医学系了吗?」 又是医学系。蓝湘在心底喃喃,不打算与黎一芬争执,低着头就要往房间去。 然而,黎一芬在她越过身边时眼尖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大了好几个尺寸,一把扯住长过手指的袖口端,冷着声质问:「这是男人的吧?是不是之前老师打电话的那个?你跟他真的在一起了?你整天不读书就给我搞这些?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要打给他的家长!」 蓝湘看着母亲的兇厉的眼神,恐惧感莫名窜上,不是因为害怕被骂,而是觉得母亲的掌控欲令她感到被扼住喉咙一般难以呼吸。 此刻,她内心有一道声音,一遍一遍的重播,在撕扯她的理智与耐心。 她明明全身都湿了,母亲不仅不怕她感冒,反而是对她身上的披着的衣服有疑问? 她偶尔会想,她可能是捡回来的小孩。 不悦感油然而生,眸中渐渐的窜起火光,她彷彿听见理智断裂的声音,用力扯回袖子怒道:「你别管我行不行!就算我和谁在一起那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凭什么总是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反正你比较喜欢翁晓星,你把这些控制放她身上就好,别再管我了!」 一瞬间,翁正河、翁晓星和罕见在家的翁慈单都噤声,气氛凝重的几乎欲凝结,必须有人打破沉默才得以让空气重新流动。 而这个人是翁蓝湘自己。 她气冲冲的回房,用力甩上门。 乖巧服从从来就不是她的擅长,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有人说,时间会淡化伤痛? 真的吗? 可就算是真的,但也一定无法将伤害全部掩盖。因为即使倾盆大雨将一地的尘土和泥泞冲刷带走,但还是没办法自欺欺人的指着那说,那个位置始终洁白无暇没有被污染过。 050. 只要有他在,足矣 程木雨依照约定,晚了一个小时才来到翁家。 进门那一刻,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低气压。虽然黎一芬一如既往的礼貌招呼他,但他还是能感受的出来没有从前热情。 他朝四周各看了眼,默默走到蓝湘的房门外,敲了两下,几秒过后,发现没人应声,他再敲第二遍,依旧如此。 奇怪,该不会是和家人吵架了吧? 刚这么想时,门就开了。 蓝湘开了点门缝,静静的看了他一眼,慢腾腾的说:「你能不能等一下?」 程木雨覷了她泛红的双眼,顿了顿,「恩」了一声走到一旁让房门重新关上,随即他便听见房内传出吹风机声音。 片刻之后,蓝湘再开门时已经换了身居家服。 他走进去,来到书桌前,瞥见蓝湘的眼睛、鼻子、脸全是是红的。明明刚哭过,却装作若无其事的翻开数学讲义,摊在他面前,彷彿在告诉他「我没事」。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他随意翻了几页讲义,压低声音问:「被骂了?」 「没有。」 「那哭什么?」 「我没——」 「没哭?」他不紧不慢的打断,拦截住蓝湘接下来打算说的谎言,「眼睛都红了。」 「我没有。」蓝湘坚持。 闻言,程木雨沉吟了片刻,内心有些无奈。 人喜欢在脆弱的面向上装模作样,表现的一副自己什么毫不在乎,装着装着,想骗别人骗不过,最终只骗过了自己。 就像小时候常听到的一个故事,家中有一颗丑苹果,每天对着它说「你很美」,久而久之便会真的觉得丑苹果很美,这种像是自以为他人眼瞎的说服方式,就是自我催眠。 人吧,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擅长使用自我催眠来让自己好过。 不只是蓝湘,世上所以人都一样,包括他自己。 蓝湘抿了抿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头都不敢抬的说:「老师,我们上课吧。」 这称呼一改再改,程木雨也是不明所以,目光从蓝湘的脸上移开至讲义上写满红字的题目,淡然道:「好。」 上完课后,程木雨找了个要去挑测验卷的藉口把蓝湘带出门。走在路上,他率先打破寧静,开啟话题:「下週五的毕业晚会你会去吗?」 「会啊。」蓝湘魂不守舍的点头,脑子还在想刚才家中发生的事。 「你妈同意?」程木雨点出问题。 「不管她。」提到黎一芬,蓝湘内心一股悲伤油然而上,觉得心烦意乱,但她还是努力装作平静且不在乎的说:「她应该不会再管我了。」 程木雨脚步一顿,目光微深,视线缓慢降至雨水溅落在地面上起的小水花,倏然间,脑中浮出一句很早之前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你没想过坐在客厅,面对面,两个人好好把话说清楚?」他一字不漏的重述。 蓝湘转头,斟酌了几秒,面上渐渐泛起苦笑,耸耸肩:「要是能说我早说了,可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人家的母女见面都能说上几句好话,可她每次看到我都是先骂我几句,我甚至来不及喊她一声妈,她就已经在自顾自的说起来。」 所谓的把话说清楚,不是单方面她想把话说清楚就行,得是两方都愿意把话说清楚,不是一个人拼命说,一个人却装聋作哑,又不是在演独角戏。 程木雨沉默的注视蓝湘说话时眉眼中那化不开的愁思,有许多挣扎,而他好像全都能够明白。他渐渐漾开唇角,拍了拍她的头:「算了,当我没说,别想了。」 蓝湘一愣,木然的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心脏像是被卡车狠狠撞击了一遍。 走没几步,程木雨发现蓝湘没跟上,便停下脚步转头,只见蓝湘仍然背对着他,他只好走了回去,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吗?」 蓝湘心一跳,回神,愣愣地摇头:「没??没有啊。」 程木雨听见这话,嗤笑一声,「我发现你的口头禪是『没有啊』。」 「有??有吗?没有啊!」蓝湘立刻打脸自己,自觉的闭上嘴,耳根已然红了一个色阶。 程木雨微顿,内心奋力挣扎了一下,可却还是不由他的失了神。 也许就是在那一闪神的瞬间,她彻彻底底的迈进了他的心里。 理智上,他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对一个小孩有其他想法。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是没办法把目光从那张面对他时,有千百种情绪的脸上移开。 想到这,他轻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半晌,蓝湘的心情渐渐恢復平静。走着走着,雨势稍微小了一些,她试图将伞打直却一直撞到前方的人,只好又把伞重新靠回肩上。 只是过不到五秒,她又扭扭捏捏的仰起脸说:「那个??老师,我能不能和你撑一把?你看,这路??是不是还挺窄的?」 程木雨静静的瞧她,并长长吐了口气,「恩」了一声,将伞提高高过她的伞顶。 蓝湘收伞的瞬间也将他凝结的视线给切断,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老师,那我们去买考卷吧。」 话落的那一刻,他们走出了小路,日光熹微,本来因下雨而昏沉的天色顿时明亮了许多。 程木雨若有所思的侧过头看了蓝湘一眼,问:「你怎么当时没有用学测成绩报考学校?」 「我填了啊。」 「那为何???」 「面试迟到了。」 「睡过头?」程木雨猜测。 蓝湘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出门前跟我妈吵架。」 「吵架?」 「那天她要载我去面试,可我跟她推辞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结果她就觉得我一定有事瞒她,要我把面试通知给她看才放我出去。结果,她知道了我不是填医学院后,就不给我出门了,很扯对吧?我把这说给同学听的时候,他们还说我在骗人,但我明明是说实话。」蓝湘笑容慢慢在脸庞绽放,明明是伤心事却真心把它当成玩笑在说。 这大概是所有努力活着的人会有的通病,因为过去的事改变不了,只能拼命的说服自己去接受。 蓝湘转头瞥见程木雨不发一语,就继续说:「我总不可能为了去面试,揍我妈一拳吧?不只做不到,这样我还会无家可归。不过老实讲啦,就算当天我真的成功跑去面试,并幸运的录取了,我觉得自己到最后还是会放弃。」 程木雨听罢,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妈说没有考上医学系就不会给我生活和学费,还叫我不准住家里。学费可以学贷,生活费可以打工,可我大概算了一下我当初填的学校地区的住宿费和生活费之后,我就开始担心自己会压力大到跑去休学。其实,我就是想要有个普通的大学生活。」蓝湘双目中满是无奈,「我知道半工半读的人很多,但我觉得我没这么厉害,能够把课业兼顾好的同时去赚到足够的钱。」 她的抗压性一直都不怎么好,所以才会总觉得活着很累。 说罢,她转头看过去,目光不经意掠过程木雨微湿了一半的背,心中像雨点落在脚下的水滩上泛起的层层涟漪,她嚥了嚥口水,抬手轻轻握住伞桿推向他的方向。 程木雨感觉到了,默默的又将伞倒回去,两人一路走到书店前都在一边聊天一边倒伞,却也没人先开口说一句「这样就好」。 蓝湘抿了抿唇,不由自主的偷偷看向他,看着他片刻,才微微扬起唇一笑。 岂料,程木雨刚好转头瞥见,和她对视几秒鐘后,她不禁仓皇的移开视线死盯脚尖,本来扬起的唇翘得更高了。 其实,光是和他这样肩并肩同撑一把伞,被他温柔的照顾着,都是一种无与纶美浪漫。 哪怕这条路是通往地狱的大门,都无所谓了。 只要有他在,足矣。 051. 半斤八两 日子过的很快,来到星期四,下周三就是毕业典礼了。 一大清早,整条高三走廊像是在开同乐会,一堆人手中拿着奇异笔或原子笔跑到别班要签名。不是签在毕业纪念册上,而是签在衣服上。 蓝湘玩社团认识的人多,之前大传社的有一半成员都跑到班级外找她要签名,相比同属春暉社的连子安和龙育芬,两人几乎是坐在位置上间间没事。 陈一铭从厕所回到班级,见蓝湘站在后门被围住,满眼诧异掩不住,然后又皱着眉头绕到前门走进教室。 他来到连子安身旁,傻眼问道:「翁蓝湘是开签名会吗?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她的签名。」 「康辅和大传这种大社团,社员的感情都会比较好。」连子安说完,意味深长地朝龙育芬看:「不像我们。」 龙育芬同意的点点头,指着陈一铭右肩上的翁蓝湘三个字,讥嘲道:「你不是也要了吗?」 陈一铭找了个空位随意坐下,托着腮,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右侧窗台,「我全班同学都有给签啊,又不是只给她。」 「哦??」龙育芬拉长尾音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缓缓移到陈一铭左胸口上字跡圆圆可爱的字跡签名,双眸一瞇,眼神狡曖的看他,「那??这个呢?」 陈一铭罕见的羞赧和心慌意乱。 同一时间,恰好窗台边上留着一头黑长发的女孩站起,面色从容的拿着水壶走出教室。 龙育芬见陈一铭眼神随之飘开,不自觉扬起眉梢,侧脸瞧去被称之为班上最乖的女孩。大概是间得发慌了,她找到机会就开始调侃陈一铭:「人都走了,没办法哦,错过了哦。」 连子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噗嗤一笑,收回视线后不由地又看向另一侧蓝湘所在之处的窗外。 「笑屁啊!」陈一铭本想大骂两句,但一想到连子安也同样在暗恋某人时,悲愤的呛了回去:「你也一样!」 「我又不像你只敢远观。」连子安努力想表示自己稍微勇敢一些。 陈一铭不甘的说:「我上次有问她要毕业考的笔记。」 连子安嘲弄了一声,「就那个?好意思吗?」 在一旁的龙育芬边听后脸渐渐垮下,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见了什么,来回定睛的瞧着五十步笑百步的两人,摇了摇头:「半斤八两啊。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连半斤和陈八两,一听就知道是兄弟。」 就在这时,蓝湘走回来凑到桌边,大概是签上癮了,顺手从口袋掏出奇异笔,在连子安的背上空白处画上一个香菇和三个小人。 龙育芬好奇凑过去看,问道:「这甚么?」 蓝湘微笑解释:「这个香菇是陈一铭,这三个是我们。」 「靠!为什么我就是香菇?」陈一铭不满,抢过笔在连子安背上画了一个圆形,点上两点做眼睛,和一条线当鼻子,和一个角度特别大的咧嘴笑,回敬道:「你是这个。」 「屁啦!我脸没有那么圆好吗?」蓝湘气得差点揍人。 「超圆,不信你问龙育芬。」 突然被点名,龙育芬呵呵笑了两声,摸着下巴,安慰道:「呃??只是有点肉,不过那应该是婴儿肥。但你也不用太在意,你的脸型小又短,所以看上去下巴比较圆润,不是真圆,只是看上去圆!」 听言,蓝湘完全没有感觉有被安慰到。被这一席话刺伤之后,她脸黑了一阶,瞇着眼冷哼一声,回到坐位上时仍旧来回摸着自己的脸。 坐在后方的连子安目睹了这幕,担心蓝湘又想减肥,连忙将炮口对准自家兄弟,不客气的说:「香菇去旁边角落的潮湿地生长就好。」 「什么香菇?」我这是因为细软发怎么都烫不起来才会像香菇头。」 「你承认了?」连子安眼睛半瞇起来,嘴角笑弯了,再次强调:「香、菇、头。」 「靠!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装水。」 陈一铭拿着水壶刚起身,龙育芬就很不客气的嘲笑:「人家都回来了,追什么追?晚了啦!」 「真的要去装水啦!」陈一铭丢下一句话,瞪了三人一眼后走出教室。 一番互损的对话结束后,蓝湘再次被叫到外面签名,一会儿回来时,面上已经略显疲惫,额前的瀏海乱七八糟的。 她伸了个懒腰,坐上椅子,懒懒地靠着椅背从书包摸出讲义,偷偷转头时恰好和连子安目光撞个正着。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随即改将物理讲义放到连子安的桌上,翻开第七章节,指着一题关于重力加速度的题目,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说:「教我一下,看不懂。」 「好。」连子安没犹豫就说。 052. 每个看似真心实意的行为都成了刻意 连子安整整讲了两节课,终于在下课前问了蓝湘一句:「有听懂了吗?」 蓝湘此时已有些倦怠,单手撑着头点着,面上无精打采却是很真诚的说:「喔,大概啦。」 连子安忍不住笑,拿起笔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到底有没有在听?」 蓝湘向椅背一靠,,随手把头发往耳后一勾,拿起水壶喝几口水,盯着放在桌上的铅笔盒,没敢直视连子安,「有啦有啦!我在听,别动手动脚。」 一旁的龙育芬咬着吸管在心底偷笑。无论看几次,她都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总让人有一种深陷青春连续剧的错觉。而此时此刻,男女主角正在她面前上演打情骂俏的即视感。 近午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洒进教室,晒的人身子暖暖,但大夏天的空气本就闷热,这么一晒更是雪上加霜。 蓝湘起身去找总务拿冷气卡,插上机器后拿着遥控走到讲台旁对准冷气感应装置,啟动机声响起的瞬间,空气中瞬间有了一阵凉意。 眼看坐在窗边的人起身关窗,蓝湘感激的点头后回至座位时,突然发现有个人消失了很久,不禁好奇的转过头看向四周,都没发现那人踪跡。 「陈一铭呢?」她微扬了眉梢看向连子安。 连子安耸肩,目光落在窗外,「应该在外面打球吧,老师已经把我们放养了。」 蓝湘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干嘛不去?」 龙育芬白了她一眼,叹了一声特响亮的气,揶揄她:「人家教你物理,你还问人家为什么没去?唉??真的特别认真。」 面对龙育芬的调侃,蓝湘手往桌底下一伸,找到龙育芬腿上多馀的肉用力拧了一下,「是、啊。我应该请他吃个饭以表我的感恩之情,是吧?」 「靠!」龙育芬疼得爆粗口,从椅子上跳起,作势要揍人,「找死啊!」 连子安见两人突然吵起来,愣了一下,随即听见蓝湘一本正经的说:「我是看你那边有蚊子。」 「那用打的就好,捏什么捏?」 「喔,好,那重新来一次。」蓝湘乖乖的朝刚才捏的位置打下去。 啪! 连子安扶额笑着,大概没有比蓝湘更令人生气的行为了。 「欠揍啊!」龙育芬咬牙,原本想报仇,可刚伸手就被蓝湘给抓住。 蓝湘吐了吐舌,「欸欸?打不到。」 「你真是没被打过。」 「大概喔。」 「过来,让我捏一下我就放过你。」 「不要,会痛啊!」蓝湘理所当然的说。 两人维持了奇怪的姿势,抓着彼此的手来回拉扯许久,最终是在蓝湘的道歉之下才结束闹剧。 蓝湘重新埋头至讲义中,一路读到睡着。 从第三节课开始,连子安就去外面打球,龙育芬也在最后一节课跟去了,待中午两人回来时已见蓝湘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喂!」龙育芬摇了摇她的肩膀,仰头喝了一口水,说:「别睡了,要吃饭了。」 蓝湘慢吞吞的抬头,睡眼惺忪的瞧着桌前的两人,轻轻「恩」了一声,依旧在恍神。 连子安主动去拿她掛在椅子上的餐袋说:「帮你装饭?」 蓝湘还没回神,打了哈欠后,睏睏的含糊几声,压根没听清连子安说了什么。 龙育芬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只是打个饭没什么大不了,她也曾帮连子安和陈一铭打饭,频率还比蓝湘多,但前提是他们三人没有朋友以外的感情。 连子安帮蓝湘打饭终究不太好,即使一切付出都是心甘情愿。 ——最糟糕的感情从来不是喜欢一个人很久,但对方不喜欢自己。而是本来是很要好的朋友,却因为一方先动心了,让两个人过去每个看似真心实意的行为都成了刻意。 因为喜欢,所以才对她好,这似乎等同于否认了过去友谊的存在。 不过蓝湘根本没想这么多,她偶尔机灵,偶尔又有些迟钝。一路到了放学,回到家,她都以为中午那碗饭是龙育芬帮她添的。 053. 青春 昨晚,蓝湘捧着一本七千单在床上背诵,可背到最后却不小心沉入梦乡之中,再醒来时已经早上六点了。 她在床上赖了一会才去洗脸换衣服,到客厅吃完早餐,揹着书包去厕所刷牙,完事后匆匆掠一眼时间,惊觉快赶不上公车了,连忙跑到门边一面穿鞋,一面朝同样要出门的翁正河说:「爸,我今天学校是毕业晚会,就不回来吃了。」 语毕,她不给其他人多问一句的机会,推开门扬长而去。 到公车站时,恰好公车今日稍稍早了几分鐘抵达站点,眼看车外的人越来越少,她几乎是用尽所有肺活量奔跑,不断吶喊:「大哥!等我一下——」 声音传入刚上车不久的程木雨,他眼皮不由跳了一下,蹙眉往车后的玻璃看去,只见蓝湘正挥手奔驰着。他不由转头看向驾驶处,只见最后一个人已经上了车,他想也不想的挤出人群,来到司机身旁说:「司机!先不要关门,有人还没——」 「我赶上了!」蓝湘气喘吁吁的把手放在夹门上,一个跃步拿出悠游卡刷卡,朝程木雨傻呼呼的笑了笑:「老师,好巧,今天又是同一班欸。」 程木雨神情有些恍惚,直到门都关了才被司机的一句「你压到我的饮料了」给唤回神。 蓝湘偷笑,戳了下他的手臂:「怎么感觉老师一直在恍神?老师昨晚睡不好吗?」 程木雨低头盯着鞋尖上那片阳光,莞尔摇头。 行车时,他不经意往车窗的倒影看去,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身高真的差满多的。他看着蓝湘的头顶,脱口而问:「你多高?」 蓝湘一愣,没想过会被问身高,仰头回答:「一五三,怎么了?」 程木雨看向前方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速算了一下两人的年龄和身高差。 ——身高相差二十五公分,年龄相差十五岁,好像真的相差有点多。 见程木雨没回应,蓝湘又问:「怎么了吗?」 程木雨眼神变得清淡,摇摇头:「没有。」 蓝湘觉得奇怪,又不敢多问,只能在到站以前悄悄的闻着他身上的橙香气。 真的好喜欢。 来到学校,蓝湘回到座位上看见一堆礼物,全是分装糖果。 龙育芬含着一根棒棒糖,看了她一眼,给她解释:「国文、数学、生物、化学、英文五位老师给的。」 「这么大方。」她拖下书包将礼物糖全塞入书包,拿了一本自制的照片册给龙育芬:「你的。」随后,又拿出另一个很相似的本子给连子安,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usb。她略思索了一下,在连子安开口前抢回独一无二的礼物,提醒:「这个,毕业当天在看,得先答应我。」 连子安眉眼中蕴藏不住宠溺,小声笑说:「好。」 「为什么他有?」龙育芬吃醋,把翻到一半的照片册闔起搁到一边,好奇的想拿过一看。 蓝湘伸手阻止,思考着该用什么藉口来回答,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勾了勾唇角,「因为欠他一顿饭嘛,不是你说连子安很用心教我物理吗?报答也是应该的。」 「那我也有教过你啊。」 「你是指??教我排球那次?然后??教一教人不见?」 龙育芬:「??」 蓝湘见闺蜜被懟到无话可说,在内心窃喜了一番,并对上连子安漫着柔意的目光,不自觉歛起笑,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 三年时光,每个在学校的日子,连子安几乎从未缺席,从新生训练那天开始,一直到了今天。 回想这段日子,对待她时,连子安总是温柔的像是隻绵羊,将毛剃下后裹在身上能温暖整个冬天。 他的特殊对待,大概是她烧了好几世的香才换来。只可惜,她并未在佛前求上五百年,求神让他们在青春岁月中结一段尘缘。 054. 晚会巧遇 下午四点,北高的全体高三生聚集在礼堂。 蓝湘因为拉肚子而耽搁,刚好和南安的学生进场时碰了头。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往南安人群中着便服的人看去,却一无所获,没有那个熟悉身影。 她垂下头轻叹,命自己不准在胡思乱想。 为了赶紧回到班级,在匆忙间,她一个不小心在礼堂大门前把别人的手机撞到地上。 今日外面的风起风散,枝头的树叶被吹落了些,她紧紧按住裙襬蹲下捡起手机,鞠躬道:「抱歉。」 「你不会看路是吗?」男子一脸痞气,戴着耳环和耳机,说话的口气极差。 她紧缩脖子,以为自己要被揍了,正恼着刚才怎么不找人陪她去厕所,抬眼撞上男子狠戾的神色,她不禁倒抽一口气,吓的仓皇地倒退了几步。 「你干什么退——」 「在干什么?」 话音被喧嚣淹没之时,她毫无预兆的感觉到了肩上多一隻手,她抬起头看一眼,是那张熟悉不已的脸庞,也是她心心念念的。方才那沉稳的声音落下的模样,就像一颗石头被拋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落下后在她心湖之上引起阵阵涟漪。 「老、老师!」男子慌张的站直身子,直瞅了眼蓝湘肩上的手,又迅速收回目光,态度与先前相差十万八千里。 「欺负别的学校的人是吗?」程木雨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眼神变得冷鬱。 「程、程老师!我??我没有啊!」男子用力摇头,颇有些委屈地喊冤,拿起自己保护贴裂了一痕的萤幕,亮给程木雨看,「是她先撞到我的手机!」 「我??我有道歉了!」蓝湘退到程木雨身旁,四目相对之际,脸颊泛起淡淡的酡红,顿了顿,道:「我可以赔钱??」 「不需要。」程木雨掏出皮夹给了一千,「拿去换新的,若是有多,就当作是替她赔罪。如果机体有损毁需要换新,记得到高三导师室找我。」 男子怯然的接过,有些不知所措。 程木雨瞥了一眼蓝湘有些苍白的脸色,眼神放软了许多,下巴微抬示意她先进去。 蓝湘脑子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无辜的抿了下小嘴,小声道别后匆匆的跑进礼堂。 环顾场内一圈,她很快就找到十班的位置在二楼,于是小跑步上楼到连子安和龙育芬替她留的位置前。 「还好吧?怎么突然肚子痛?」龙育芬关心她。 「没事。」蓝湘勉强扯了扯嘴角,有意的逡巡一遍礼堂一楼的人群,视线捕捉到刚才对她齜牙咧嘴的男子,此刻就像是一隻温顺的拉布拉多都露出飞机耳了,还将手中的一千块硬塞给程木雨,挠着头呵呵笑着。 她不禁笑了起来,想着,看来程木雨在南安的威严还挺强的,跟平日里上家教课时不太一样。 不过就算被讨好,程木雨还是板着脸,搭上男子的肩摇了摇头。 见状,蓝湘垂帘,笑而不语。 连子安见她一个人偷笑,不禁好奇:「你怎么了?」 蓝湘微微抬了抬眼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啊。」 就在这时,程木雨消失在她的视线,她不自觉的想伸长脖子瞧看时,忽然间被连子安扣住手腕。 她偏头看他,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你??」连子安目光锁定在蓝湘耳上的红晕,便能猜想她刚才可能是遇见谁了,可他不敢去探,害怕听见那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想着想着,连子安的神情不禁落寞下来,轻轻垂下眼,「??没什么。」 蓝湘没有多想,坐正了身子之后,身旁的龙育芬开始找她聊天。 过了一会儿,礼堂的灯光暗下,周遭只剩一片漆黑,场内唯一的灯光是属于台上主持人的两盏聚光灯。 这次的主持是学校外请的,一共两位,一男一女。 女主持人率先将麦克风凑到嘴边,高喊:「南安的同学在哪?北高的同学又再哪?各位高三的朋友们,你们好不好啊?」 「好——!」 全场譁然。 「期不期待待会的表演?」 「期待——!」 「知道今天有哪些歌手会来吗?」 「听说是现在最红的乐团和北高的吉他社及热音社喔!」男主持人说话了。 「真的吗?好期待喔!」女主持人配合着演,随即高举左手说:「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吉他社带来的表演,为我们毕业晚会来个完美的开场——」 话音回盪的那一刻,礼堂闪出五顏六色的彩灯。 聚光灯下,吉他社现任主唱拿着麦克风站在台上朝两方学校的高三生致敬,用着轻柔的嗓音说:「各位大家好,我是北高高二五班,吉他社主唱苏巧恩,我代表吉他社在此致敬全体高三学生毕业后前程似锦,现在我要带来的第一首歌是《somewhereonlyweknow》。」 掌声及欢呼声响起,吉他和弦落下,少女清脆的嗓音穿透整间礼堂。 「iwalkedacrossonemptyland iknewthepathwaylikethebackofmyhand——」 歌词刚唱出几句,蓝湘就已红了眼眶,这首歌的旋律配上吉他社精心安排的伴奏,听上去都令人鼻酸。 连子安听到一旁的抽鼻声,眸子一转,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悄悄的挨近她耳畔,轻声细语:「毕业快乐。」 055. 那些值得让你想笑的事 晚会结束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各自散伙时,蓝湘目光往一楼如山海般的人群落去,眼尖在大门旁看见程木雨被南安学生簇拥着推挤出了礼堂。 「已经结束了,好可惜喔。」龙育芬语气略为失望的说。 蓝湘轻轻一笑,挽住她的手,「那??等我指考考完我们在出去玩?」 「好啊好啊!去露营!去爬山!」龙育芬绽开笑容说,探头看向连子安:「你应该可以过夜吧?」 连子安顿了一顿,瞥向蓝湘朝他投射的期望眼神后,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三人并肩出了礼堂后,走到校门就分道扬鑣。 蓝湘佇在原地不动,看着两抹身影被路灯照的影子斜长,朝着家长车群方向一边走去,一边嘻笑打闹,忽然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翁蓝湘。」 恍惚间,有人唤了她的名字,回头看了一下,是程木雨,他嘴角漾着淡淡的笑意。 一见到他,她的心序就会开始乱了调,瞬然间满心满眼都被他给佔据。她花了点时间才平復心情,并勉强挤出一句:「老师,怎么还没回去?」 「等你。」 仅仅两个字,她几乎快招架不住,言行举止都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等、等什么等?不、不对!我的意思是,你??你干嘛等我?我们??我们是??」是什么关係? 差一点就说出口了,幸好程木雨的笑声来的及时。 见他笑的眼睛弯弯,蓝湘忽有一种窘迫感朝她汹涌袭来,呼吸变得急促,心烦意乱的指着他:「你、你在朝笑我吗?要笑自己笑,我要走了!」 她捏紧书包的背带,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速度直奔到公车站。却不料,程木雨不一会儿也慢悠悠的走到公车站,还故意在上了车后坐到她身边。 她咬了咬牙,心想,明明车厢这个时间点只有三两隻猫,干嘛非得跟她挤二人坐! 程木雨透过窗子发现见蓝湘眼神死愣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这笑声听在蓝湘耳里简直是莫名其妙,还有点被嘲弄的感觉。她抽了一口深重的气,面色狐疑的转头看他:「你到底在笑什么,这样很像怪叔叔,别再笑了。」 「你觉得我是吗?」 「你为什么要反问我?」她内心气愤的说。 「因为要延长对话。」程木雨淡淡地说。 这是一位心理諮商师教他的。 前天回诊时,他把和蓝湘之间的事告诉一直以来为他的忧鬱症做心理辅导的諮商师,甚至告诉对方,他似乎每次和这个女孩相处时都会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和在学校面对学生的那种刻意掛着的温润笑容不同。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蓝湘有些时候,从头到脚无一不散发出悲观的感觉。 明明他的病,最不应该和这样的人凑一起才对。 结果,諮商师听完后告诉他—— 『有的时候,当你开始觉得世界有值得让你想笑的事,便是好的开始。』 值得让他想笑的事?是指翁蓝湘吗?可??她长得一点也不好笑。 坦白讲,他不太明白諮商师所言的意思。 之后,諮商师又说:『我第一次听你说,你因为某件事而想笑,我很欣慰。』 『医生,其实??我想停药了,只是一直不敢和精神科那边提。因为我第三次復发时,医生有说过,我会復发可能和奶奶家有忧鬱症病史有关,所以说,我可能是有遗传到这方面的基因。』 闻言,諮商师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良久才理清脑中的话语,说道:『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根据我对你这些年来的观察来做客观的分析,我觉得你比较像是在一个事件和压力之下才引发的忧鬱症。在我眼哩,你的忧鬱不像是遗传,反而是因为??心结和创伤。我问你,你也别生气,我就是想知道,你直到现在还是不回家吗?上次回去什么时候?有多久没回家了?」 他当时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以对。 早就记不清已经几年没回过家了,上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也早忘了。 「老师?」 蓝湘低唤,眉头紧拧,程木雨猝不及防的发呆令她有些纳闷。 闻声,程木雨不动声色的回神,弯起唇:「怎么了?」 「不跟我解释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反问再反问是让话题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方法。」 蓝湘顿了一下,恍然点头,好似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却免不了又想歪,脸颊微微发烫起来。她深深的吸吐过后,为了抹去脑中的胡思乱想,尝试转移话题:「老师觉得哪一组唱得最好?」 「第一组。」 「北高吉他社?为何?」 「好听。」 「??」蓝湘觉得他是故意答非所问,双眸一瞇,试探道:「那个主唱苏巧恩不仅唱歌好听、全年及第一,还是大美人,你刚才有看到吧?长的又高又漂亮,她的追求者横跨三个年级都大有人在。老师也这么觉得吧?」 程木雨认真思考后说:「还好。」 蓝湘「蛤」了一声,不太理解程木雨的眼光。 程木雨吸见她满眼问号,下意识揉了揉眉心,慵懒的声线中带了一丝笑意:「不相信?」 「不相信。」蓝湘非常肯定的回。 「为何?」程木雨睨着她笑,最终甚至笑得弯了眼,一脸兴味的说:「我倒觉得你有趣多了。」 蓝湘身子一僵,想骂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慌张的撇过头,气恼道:「信你个鬼!」都老大不小了,还这样对女生说话! 056. 也许,大人们都爱撒谎 公车停等红灯,风切声忽然静止。 程木雨透过玻璃见蓝湘眉眼渐渐低垂,看不清情绪。他笑着岔开话题:「不闹了。我记得你说本来想学新闻,为什么?想当记者?有记者梦?打算用犀利言词把人懟的无话可说?」 到底是谁在闹啊。蓝湘一时无语,顿了顿,回道:「并不是好吗?我是因为高中前两年的社团时间都待在大传社,对这方面好像也不排斥,加上英文成绩在学测考的还不错,就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去试。之前社团有请外面的讲师来演讲,刚好其中一位是在外媒领域发展,所以我就想,若是能顺利读完四年,不排斥的话也能试看看。」 程木雨意味不明的点着头,随即低笑一声,「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蓝湘很认真的望着他。 「填志愿时,你就上网填一填,拍给阿姨看,然后再偷偷把志愿改成自己想要的。」 蓝湘一顿,先不论这个方式能不能成功,但??作为一位「老师」,这样教学生是对的吗? 教学生骗自己的妈妈,她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老师。 她思考后,觉得此方法不可能行得通,摇了摇头:「我妈要是这么好呼咙,我就不会在学测被她挡下来了。」 「我还真有几个学生是这样,反正学测可以填六个志愿,她们故意填一两个后段学校是自己想要的科系,和几个虽然成绩过,但机率相对低的科系,又是父母期望的学校,然后筛选过后只剩两三个能去面试。反正只要在不想要的学校面试时稍微表现的差一点,最终就能选择想要的那一个,但前提是你要很把握一定会上。」 蓝湘一噎,对此感到十分荒唐,指着他,满脸不敢置信:「你这么教你的学生?!」 「我没有喔!」程木雨否认,小幅度地耸了耸肩,似乎很无奈的样子。眼看即将到站,他站起身,垂头俯视蓝湘,「你别看他们读书不厉害,却很会耍小聪明,我才是从他们身上学到有这种方式去选择想要的学校。虽然是小聪明,但懂得利用自己手握的斤两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能说是错的,只要自己能对结果负起责任就好。」 蓝湘跟着起身,抿着唇不说话,心里暗忖,程木雨真的是刷新了她对老师二字的定义。 「我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要不要填完立刻上传?」程木雨继续给她出餿主意,然后再一本正经的说:「阿姨希望你填医学系,但你有想过吗?医学系要读的比一般科系的时间还长,快毕业还得实习,基本上一旦入了医学院,九成以上就是做医生一辈子了。这个行业跨进去难,跨出去也难,因为你已经耗费太多心力在这个医学专业上,要转行对你来说不仅要非常大的勇气,你还要一併放弃优渥的薪水。」 人吧,很难不去考虑机会成本。 蓝湘迈下车,停下脚步站在马路边上,叹口气说:「但我现在除了读书,也没办法去跟我妈说什么,因为她根本听不下去,只听得下去别人家的长辈怎么称讚自己的孩子。要我说,那些邻居的小孩真得很讨厌,考上什么医学系我真心祝福,但别让自己妈在外面炫耀啊!」 程木雨沉吟了一下,拍拍她的头顶安慰。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在隔一个马路就要到公寓大门时,程木雨瞥见她还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不由分问:「上大学前要面对这么多,还会期待上大学吗?」 蓝湘想了想,最终点头,憧憬满满的望着天空,「这不一样,我最期待的是搬去宿舍。」说着,她偏头看了程木雨一眼,「老师,我能好奇一件事吗?」 「什么?」 「老师的大学生活是怎么样的?」 程木雨嘴角驀地僵住,被这么一问,脑海无端浮现的是自己大学时期奔波劳碌的模样。 当时为了实习每天搭两小时的车程到市中心,每晚回学校时已经晚上八、九点。然后到了研究所时期,为了考教师证熬夜在宿舍读书,读着读着不小心便睡着,睁眼时才发现昨天又是在书桌睡去。那段时日肩颈酸痛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一瞬间老了十岁,更糟糕的是毕业前夕论文还被教授挑剔到以至于差点毕不了业。 思及此,他说:「上了大学以后就能谈恋爱,上了大学就没人管你了,上了大学想怎么玩都可以。」 蓝湘扬着笑,满眼期待的说:「我们班导也这样说。」 「骗人的。」程木雨一朝摧毁蓝湘的嚮往。 蓝湘目瞪口呆的看他。 程木雨歪头,笑笑道:「我还记得大一大二时忙打工、忙专业性社团和忙课业,大三大四时忙打工、忙实习、忙考研。研究所时期,忙打工、忙修课,忙论文、忙教师考试。」 他发现,大学这段期间,他不仅没体会到那些大人们许诺的快乐生活,还发现,原来大人们都爱撒谎。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自己能力太差才没办法像别人一样边玩边做正事。 回想往事,他不禁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至于??没有人管倒是真的,变成开始要自己管自己了。」 他依稀记得那个景象,宿舍书桌前贴了一堆便条纸,内容有像是,晚上要去操场跑三千、每天要六点半起床、每天要读几章节的书,以及每天要笑几遍,结果没一项真的做超过一个月。 现在想来,他没有毅力,又因为长期以来被忧鬱症缠身,总想着逃避现实生活,不想回家,不想掛着面具去见兄弟姐妹,更不想让人觉得他很脆弱,甚至让人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依赖着药物让自己的心稍微舒坦。 虽然他不爱吃药,也多次和医生提过停药,但不吃药情绪会太旺盛,夜长梦多时总是被困在儿时的记忆里,白天走出来了,晚上却不知为何又回去了那个牢笼,日復一日,彷彿黑夜永无止境。 其实他很清楚,自始至终,漫长的从来都不是夜,而是记忆。 吃了药以后,他时常会想睡觉,那些想做的事都被挤压在一天内所剩不多的清醒时间中,之后渐渐的,他跟不上身旁的人步调,自己就像是脱轨的列车,三摇四晃,整个人摇摇欲坠似的。 他侧过眼朝似乎在认真咀嚼他话语的蓝湘,不由地勾了丝笑。 ——这个女孩,每一次都很认真听他说话。 「那你会坦白和你的学生讲这些吗?」蓝湘问。 程木雨摇头,「不会,我是继续说着谎,告诉他们大学生活有多美好。」 蓝湘一怔,认真的凝睇他,并将这番话咀嚼进入脑袋转一遍,半晌后感慨:「这么说来??大人骗人的话,以后我们也还是会讲给自己的晚辈听吧。」 也许,大人们都爱撒谎。 057. 他最近似乎更爱笑了 隔日上家教课时,课程过了一半,蓝湘思绪已经恍惚,目光不知不觉间飘至窗外刚划过天际的麻雀,脑中不由想起昨日洗完澡,翁慈单到她房间说的那番话。 ——『我、爸和晓星每天看你这样我们也很累,妈年纪大了,你就不能多让点妈吗?她生你养你,你怎么就不懂感恩呢?』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当时,翁慈单走到床沿靠近书桌的位置坐下,问她:「妈说你最近都不跟她说话,也都把她当空气,是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这样?妈说你交男朋友,不好好读书,是这样吗?」 她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事怎么还没翻篇? 「我、没、交。」她清楚咬字道。 翁慈单舒了一口气,「那就跟妈好好讲就好,干嘛不理人?还态度那么差?不要忘了,她是你妈。」 「我好好讲的时候她听了吗?」她扯扯嘴角,内心莫名委屈,「姐!你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我的班导就已经跟妈亲口说是误会了,可她呢?把一件乌龙事翻出来,然后骂我谈恋爱不读书,我要是不读书我现在是在干嘛?发呆吗?还是装模作样?我关上门还得装模作样给她看,会不会太做作了一点?」 「我知道妈是对你严格了一点,但——」 她当即抬手打断,纠正:「不只一点,是很。」 「好。」翁慈单左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右手掌心上,用左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摩娑了几下,「妹妹,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妈,你总是这样跟她生闷气只会让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爸和晓星每天看你这样我们也很累,妈年纪大了,你就不能多让点妈吗?她生你养你,你怎么就不懂感恩呢?」 话音一落,屋内一片寂静无声,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她过了一会转头望向窗外的黑云,心头不由有些发酸。 「我知道了,姐先出去,我还要读书。」 翁慈单无奈起身,离开时不忘提醒:「记得去和妈道个欠,把话说开,同一个屋簷下,没有隔夜仇。」 「恩。」她抿着唇,勉强挤出一个单音节。 她曾试图回想上一次黎一芬笑着对她说话是什么时候,时间似乎有些久远,她已经不太确定那些记忆是真实还是幻想。然而,她只要每次看见黎一芬偏心时,就会不自觉的把记忆中模糊的母亲和眼前的对比,每一次看着,心底都漫起无法言喻的酸涩。 唯一记忆还鲜明的时刻,是高中放榜的那天。她记得,当时母亲的眉梢、眼角、嘴唇都是弯的,后来还有没有对她像那日一般笑过,她已然记不清了。 「累了吗?」 猛然间,程木雨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他注意到她的分神,双目噙着笑意,轻轻一点她的肩膀。 蓝湘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他:「干嘛?」 程木雨嘴角一勾,故意问她:「我刚才说什么你明白了吗?」 「喔??」她定格住,努力回想刚才的记忆,抿了下唇角,实在想不起来就随意胡弄:「明、明白啊!你讲得浅显易懂。」 程木雨「哦」了声,尾音拉的很长,握拳撑着头,扬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那说一下,我刚才问你什么?」 蓝湘怔了一下,没想到会被反问,抓了抓后颈不知所措。 程木雨低笑了几声,跟她做一样托腮的动作,歪头对上她的目光:「课听不下去就别上了,来间聊?」 蓝湘愣了下,动了动唇,思忖着该如何接话,腹诽许久还是用了最简单的方式问他:「聊什么?」 「那就聊一聊??你要什么毕业礼物?」 蓝湘满脸意外,「蛤?上次就说了,我没特别想要的。」 「但我有想送的,你想要吗?」 蓝湘被她温和又缓慢的嗓音挠的心痒痒,强装镇定道:「送??送什么?」 程木雨压下唇角的笑意,眼珠瞟向天花板似乎是在思考,「就送你一句毕业快乐,收不收?」 蓝湘呆愣几秒,方才萌起的那一丁点的期待瞬间被抹去。 冷笑话是吧?她冷眼看他:「收。老师会不会觉得冷气有点太冷?我去关掉好了。」 「今天很热,不需要。」程木雨继续贫嘴。 蓝湘听言后有些无奈,「老师今天心情很好吗?」 「不觉得今天过的特别慢吗?」 她自嘲:「是说帮我上课很无聊吧?无聊的时间通常过的特别慢。」 「你也觉得我上课无聊不是吗?」程木雨反问她,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的双眼。 「我——」蓝湘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明明是她先觉得无聊分心才让程木雨觉得无聊。 「无聊配无聊,负负得正,就变成不无聊了。」程木雨替她解围,闔上讲义,收拾桌上的残卷将其叠成一堆,再从包里拿出一束满天星给她,上面有一张卡片写着毕业快乐。他说:「这个送你。」 蓝湘一愣,缓慢接下:「你??送给每个人吗?」 程木雨摇头:「没有,其他人是送向日葵。」 闻言,她心中有一丝雀跃,觉得自己跟别人收到的不同,憋不住好奇心一问:「为什么送我不一样的?」 「没为什么,就刚好花店外多一束卖不出去的,花店阿姨一直推销我也不好意思不买,买下后又觉得放家里不适合,就想说??送你了。」程木雨淡定的微笑。 「??」蓝湘顿时觉得自己从鑽石变成了自命高贵的石头,简直是无地自容。她眨了眨眼决定重新翻开讲义,装作一点都不在乎的说:「老师赶快上课,想当薪水小偷是吗?我扣你薪水跟你讲!」 她还是忍不了说了最后一句,实在是气不过刚才被骗的感情。 程木雨憋笑拿起笔指着方才已经讲了三遍的题目,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好先趴在桌上笑完。 蓝湘舔了舔微乾的嘴唇,明明觉得眼前的人戏耍她的行为很恶劣,但她还是移不开眼,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他最近似乎越来越会说笑,也更爱笑了。 058. 我有喜欢的人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星期三毕业典礼。 蓝湘来得有些晚,一进教室就被唤去前方别上毕业生胸花,艳红色的掛饰在洁白的制服上显得特别耀眼夺目。 龙育芬和连子安随后走到她的身边,她下意识低头躲开连子安直勾勾的目光。 龙育芬习惯性的将单隻手臂掛在蓝湘的脖子上,笑笑道:「等一下要看什么电影?」 「就我们三个?」蓝湘在三人面前画一个圈。 龙育芬指着远处正在和班上最乖巧的女孩聊天的男生,「还有陈一铭。」 蓝湘开始八卦,手肘顶了一下连子安,「他这是告白了?」 「恩,但王薇安说要考虑。」连子安低垂着眉眼看着她。 蓝湘见他盯着自己时喉结轻轻滚动,不禁有些侷促的搓着手指,目光逃窜似的奔至窗外的大树上。 回到座位之后,龙育芬推促着她一起去厕所,也算让她能够理所当然的逃避那份无法回应的感情。 只不过龙育芬早已察觉她的不对劲,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走在路上时,龙育芬勾着她的肩,小声问:「你真的不给连子安一点机会吗?我觉得他挺好的,真不试试?」 蓝湘一顿,微勾起唇角。若是没有遇见程木雨,也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她会给她和连子安一个机会。 即使她如今和程木雨根本什么都不是,可不论程木雨喜不喜欢她,只要她还喜欢他的一天,始终会有个人卡在他们中间。 两人在一起是要公平的,倘若心理本来就装着一个人,那又怎会有多馀的心力去公平的对待另一个人。 「可??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接近了自言自语。 她曾反覆思考该不该和闺蜜说出真相,她喜欢上的是一位老师。 龙育芬没听清,微皱了皱眉,挨近她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 语落,空气似是凝结了一瞬。 下一秒,龙育芬瞪大眼:「谁?!」 蓝湘有些尷尬的挠起后颈:「就??就一个邻居。」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龙育芬激动的晃着她的肩膀追问,好似她隐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就、就之前,大概??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蓝湘支支吾吾。 「你们交往了?」 「怎么可能!」 「那就不是问题了啊!」龙育芬像是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样的话就还有机会的嘛!好男人错过不再。我告诉你,若是永远都只追逐自己喜欢的人,那某天你累的时候会发现,没有一个人还在你身后等你,到那时,也不能怨天尤人啊。」 蓝湘嘀咕:「我才不会??」 龙育芬自顾自的继续说:「做人吧不能贪心,只能选一样,即使连子安现在再喜欢你,也不会一辈子等你。」 「??讲的好像你身经百战,恋爱教主一样。」蓝湘忍不住吐槽。 「不用身经百战也会懂这个道理。」龙育芬轻拍了一下蓝湘的脑袋,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偏头问:「对了,话说回来,连子安之后都没跟你告白了吗?」 「告什么白?」 「就上次楼梯告白那次啊,你说什么要是能一直当朋友就好。」 闻言,蓝湘上下牙打了一场小架,不敢置信地瞪着龙育芬:「你、你偷听?!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偷听墙角的嗜好了?」 龙育芬一副骄傲样哼了一声,悠然回答:「也没听到很多,就是听到你说『要是能一是朋友就好』的那段。」 蓝湘气结,快步往厕所去,脑中回想起方才连子安低头看她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平日那双眼明亮有神,眼里宛如住着一整片银河,然而在看向她的那一眼时,彷彿连星辰都殞落了。 她的闪躲就像是在告诉他,她和王薇安不同,她是连考虑都不打算。 进厕所之后,她站在洗手槽前,瞧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忆起十六岁那年,他们刚升上高中,她清楚记得第一次和连子安有交集是因为选到同一个座位。 当时新训第一天在操场听了两个多小时校长、副校长、教官等人说话,结束后,各班被要求回到教室,可当时全班的座位都还没被分配,班导也只是让他们随意挑位置就坐,岂料,她和连子安不约而同选到了第二排第五个位置。 回想起来几乎是同时,她背包落肩搁在桌上,连子安的背包放在椅子上,两人面面相覷后她率先失笑,只好低下头默默走到了后方的空位。 她还记得让座时,连子安的表情很是尷尬,似乎想跟她说什么,也许是想把位置让还给她,又或许只是想说声谢谢,总之她也没主动问他。 之后的前半节课在听班上同学自我介绍时,连子安频频回过半颗头,她心觉纳闷,依旧没多问。待轮到她自我介绍时,连子安才整个人侧过身看她,对她说的每一句没什么深度的话给与点头。 对此,她颇为不解,内心是哭笑不得,坐下时忍不住朝他一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连子安。」说完,他语气带笑,反问一句:「你呢?」 「附中,翁蓝湘。」她笑着回应,虽然她才刚自我介绍过,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我是一中的。」 简单的自我介绍,却是彼此在班上第一个认识的人。 从那天起,他们的交集也越来越多。 但又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上她,而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划清界线了。 她曾以为,他是她能拿来炫耀「纯友谊」存在的证明,对此还感到十分骄傲。然而,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以为,两人的关係终究还是沦为了庸俗。 如果十八岁是青春的终点站,那她整个青春从对未来的懵懂无知到至今的徬徨无助,连子安都在她身边,只可惜,他看过她在学校时洋洋洒洒、玩世不恭的样子,却没看过她在家被现实击的灰头土脸、一次次对自己失望和自卑的模样,就彷彿她不曾对任何事情失望过,即使天塌下来,她依旧是那个开朗又有自信的女孩。 但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她的内心有很多负面情绪,有很多旁人不能理解的厌世,有很多与开朗一词背道而驰的特质,而这些不完美,连子安都未曾去正视过。 当她像是在耍嘴皮子说出真心话时,他始终选择性的不相信或当她在开玩笑,甚至不曾去追问她不喜欢一样东西的理由。连子安总是被动在接受她给的东西,却不曾去质疑真假,这样即使把她的话都记在了心底又如何呢? 频率对不上,她又该如何说服自己去对他心动? 在旁人看来,她有好多理由能喜欢上他;可在她看来,她也有好多理由不会喜欢上他。 059. 对我,你一直很『纯』 回到教室后,她有好多话想和连子安说,可却是直到全班去到礼堂,毕业典礼奖项都颁完了,她还是没能对连子安说出半句心里话。 家长会长致词时,她唉声叹气的离开会场去上厕所,没成想,洗完手走出厕所,恰好碰见连子安从男厕走出,她左右观望确认四下无人,心想着:这是大好机会啊!没有外人,此刻绝对是单独说话的好实际时机。 虽然脑子这么想,她却生生的踟躕了三秒,或是更久。直到连子安和她打招呼,她才下定决心似的重重吐气,将所有不安拋至脑后,跨出一步拉住连子安的袖角,认真道:「我有话要说。」 连子安转头看她,目光含笑落在她眸上,「什么?」 她没回答,踏着小碎步把人从礼堂侧门拉出去户外,掩着嘴小声问:「你一个人吗?」 「不然要结伴?」连子安学她用气音说话,「又不是女孩子。」 「男生不也会接伴吗?」她嘟囔,这是性别歧视,她现在也是自己上厕所啊。 即使很小声,连子安依旧听见,回答她:「我从不找人陪我去厕所。」 恩?是这样吗?她记得班上有些男生会一起去厕所。她乾笑几声缓解尷尬,「是??是吗?」 「是啊。」连子安很是坦然,随即挑眉问:「要说什么?」 蓝湘转了转瞳仁,指尖交叠的扭成一团,深呼吸鼓起勇气鞠躬:「连子安,我很谢谢你喜欢我,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连子安怔愣一下,原以为就蓝湘的个性,会粉饰太平到最后一刻,没想到今日竟会主动把话挑明。 不过这样也好,装久了也会累的。他释然而笑,弯下腰与她平视,揉了揉她的头,「你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其实不需要特别这样,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对我,你一直很『纯』,我很骄傲喔。」 周围的气氛霎时凝固了,蓝湘细品这句话,最终还是忍不住落泪。 她的哭点很奇怪,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 「好啦好啦,爱哭鬼。」连子安笑语温柔的嘲笑,却一点都不像在说笑,反而更像是缓和气氛。 「我明明就没有哭过!」蓝湘就算哭也要反驳。 连子安从口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同时看到萤幕上端跳出的讯息,不禁脱口而出:「完了完了,班导在群组找人了,说我们两个落跑不给毕业证书了。」 蓝湘「咦」了声,心一惊,方才翻涌而出的情绪被拿不到毕业证书这件事给掩去,连忙推着连子安的背说:「快快快!赶紧回去吧!」 「恩。」连子安轻笑,拍拍她的头。 蓝湘下意识抬头,发现跟刚才在教室时相比,连子安眼眸深处像是点上了天灯,终于找回属于他的那一片星光璀璨。 回到班级队伍,蓝湘倖免不了的被唸了一顿,不过她已经习以为常,站直身子,时不时就掏一下耳朵,目光流转,其实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连子安倒是一如往常的被特殊对待,班导完全没责骂他,反倒是说:「回来了就好啊。」 蓝湘轻叹,没办法,北高多成绩歧视太严重了。 「各位同学好,高三同学今日毕业过后就准备离校了,校长该说的都在开始前说了,现在我们就把剩馀的时间交给同学们和个班导师,你们肯定有很多话想和老师同学说,有很多照片想留下,所以,校长在这边祝各位前程似锦——」 麦克风发出尖锐的声音,整座礼堂回盪着欢声笑语,有些班级已经跑到司令台上抢着拍班级照,有些则是在台下组成小团体请别人帮忙拍照,蓝湘也不例外。 拍照前,蓝湘用手肘戳了一下陈一铭的腹部,低声道:「去找人家过来一起拍啊,我们都在这帮你,不用害羞!」 佇立在一旁的连子安一言不发,只是配合的低笑了下。 「谁害羞啊!」陈一铭差点被她给气死,一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反驳出口,走去找王薇安一起入镜。 蓝湘趁此间偷偷仰头看了眼连子安弯起的唇瓣,渐渐的松开了内心的僵持。 这一刻她才发现,也许他们的关係没有期待中的纯粹,可使终有一份真心在三年的时光中流淌,温暖的流过心尖。 人皆聚齐后,蓝湘掌镜喊道:「三、二、一——」 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也替高中岁月画下一个完美句点。 060. 他们的关係 毕业典礼结束,从原本四人去看电影变成五人结伴去看电影,这全都是为了替陈一铭牵姻缘线,于是三人便化为月老的徒弟时不时推二人一把。 五人看完一场电影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原本王薇安提议再看一场,陈一铭第时间附和,连子安也点头说没意见,蓝湘随后跟上同意,结果腰上差点掉一块肉下来,疼的她立刻清醒。 她咬牙转头瞧向动手之人,瞬间明悟,但还是忍不住泪眼汪汪瞪视龙育芬,委屈的说:「我想去吃东西。」 「乖。」龙育芬一手摸着她的头,一手拉着连子安的肘袖并肩离开电影厅。 连子安也配合道:「那我也去好了。」 出了影城,三人来到百货地下室吃饭。 龙育芬坐上椅子后才松开二人,「你们没看到刚才那两人手都牵一起了吗?」 「有吗?我很认真看电影欸。」蓝湘一点都没印象,转头看向连子安问:「他们有牵手喔?」 「有吗?我也很认真在看欸。」连子安重复一样的话。 蓝湘哼笑一声,凉凉的说:「就你没在看电影,浪费钱。」 「我有!」龙育芬激动的拍蓝湘,认真说:「杰森摩莫亚很帅。」 蓝湘淡淡瞥了她一眼,点头:「恩恩,然后呢?」 龙育芬回忆了一下,对剧情整体印象并不深,毕竟自打她馀光撞进那两人牵手得画面时,她就知道有谱了,内心欢喜的开始暗暗准备待会要给两人创造机会。 「剧情很科幻。」最终,她给了一个很拢统的回应。 蓝湘笑出一声,忍不住吐槽:「废话,在水里,还有王国,不科幻?」 一旁的连子安点头附和:「三年了,八卦的性子没改过。」 蓝湘低叹:「没办法,人家谈恋爱,她永远比别人来的激动。」 闻见两人一搭一唱,龙育芬矛头对准在场唯一的男性,出言警告:「连子安!你别跟着翁蓝湘一起损我,你们两个也差——」 蓝湘机警地用手按住龙育芬那张口无遮拦的嘴,笑咪咪并意有所指地说:「以前玩过枪战吧?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劝你,不要连环扫射比较好喔。」 龙育芬拍开她的手,摆摆手道:「算了,赶快点东西吃吧。」 连子安低头,摩娑着下巴笑而不语。 紧接着,三人走到一家日式餐店前,轮流点完餐后到座位休息。 过了一会,呼叫铃响时,蓝湘发现就只有她一人的没响,将呼叫器递给刚起身的二人说:「帮我问一下是不是坏了。」 连子安想没想就接过走去问,很快地就回来:「老闆说咖哩蛋包饭很多点,所以比较久。」 「喔??」蓝湘歛去嘴角笑意,从包包拿出手机。 「那我们先去吧。」龙育芬说。 连子安点头,离开前不自觉的瞥了眼蓝湘低头滑手机的模样。 蓝湘是等两人离开桌前才抬脸望去那两抹背影,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她满心感慨,只要想起三人经歷的时光和细节,她就好像泪腺发达的怪人,眼里的酸涩涌个不停。 都说真正的友情经的过时间考验,可要是经不过就代表不是真正的友谊吗? 也许不必然。 只是时间时不时就会下起了滂陀大雨,一遍又一遍冲刷了记忆的温度,而记忆本不是恆温。 龙育芬和连子安回桌时,前者说:「你觉得陈一铭有机会吗?」 「应该有吧,都牵手了,王微安看上去也不是随便的人,应该是互相有好感了。」蓝湘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机,反覆的刷新instagram的页面,恰好滑见程木雨四小时前发的文,附上的照片是与南安学生的合影,有团照,也有双人照。 她将照片一一往左滑,最终同在倒数第二张与女生的合照。 那女孩穿着一身南安制服,有着人人羡慕的瓜子脸,五官立体,双腿匀称修长,胸前掛着毕业花,头顶绑着一个小丸子头,垂降下来的头发刚刚触及肩膀,眼眸炯炯有神,微笑时刚好露出整齐的上顎八颗牙。论长相,放在普通人之中可说是最亮眼的存在。 蓝湘盯着女生挽着程木雨的手臂,右侧太阳穴靠在程木雨的肩头上,亲密的像是??情侣。 要不是女生身穿制服,她差点以为两人是师生恋。 她往左滑至最后一张照片,是和男学生拍的,这让她不免在胡思乱想那唯一一张与女学生的合照,脑中不停浮出三字:师生恋。 她心觉奇怪,常理来说,不会只有一位女学生和老师拍照,但为眾多照片中程木雨独放那张?是因为特别吗? 蓝湘思来想去也没有任何想法,不知过了多久,连子安的声音从前方传出,她关上萤幕,晃了晃头将程木雨的事拋诸脑后,拿着自己的呼叫铃敲了两下洩愤,「为何就我的还没好?」 「先喝点汤。」连子安把自己的味增汤推给蓝湘。 蓝湘不好意思直接推回去,「不用了拉!我在等一下就好。」 「那你喝我的?」龙育芬试探她。 蓝湘自然也知晓龙育芬在想什么,她当然不会上当,同样拒绝:「不用,我还能饿。」 要是她接受龙育芬给的汤但却拒绝连子安,这未免太刻意了些。 龙育芬「喔」了声,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对了,你待会把照片传群里,我也要发文。」 「那等等。」蓝湘拿着手机站起,挪了挪位置将手机用水壶靠着,按下倒数键,她摆好姿势说:「先拍再吃。」 喀擦。 龙育芬和连子安都还没来得及比「耶」,就已经拍完了。 蓝湘一个人自嗨说:「我等等要传这张,这个灯光很美。」 龙育芬探头一看,发现照片上的自己是闭眼还被照到鼻孔,她气的夺过手机按下一键删除,「这张不准发,丑死了!」 「我难得满意欸。」蓝湘一本正经地拿回手机从垃圾桶復原照片,接着将照片上龙育芬的脸放大最大,两给她看,开玩笑说:「你看,拍出你真时的样貌了。」 龙育芬作势要揍死她。连子安在一旁低低笑着,好像一直以来他都在扮演这样的角色,在一旁看着蓝湘嘴贱,看着龙育芬炸毛。 老实讲,龙育芬已经是很好相处的人了,但就唯独蓝湘时常能把她气得不轻。 吃完饭,将近五点半,三人在商场外绕了几圈,走累了才回到大门口等陈一铭和王薇安看完电影出来会合。 然而,半小时后,他们迟迟没看见人影。 龙育芬开始踱步,认真分析:「我看成了!」 蓝湘有些无语,配合的猜测:「该不会又临时跑去约会了吧?」 「应该不会吧?」连子安相信陈一铭的为人,不是会放人鸽子的那种人。 龙育芬从手机中抬头,悠叹:「难讲,要是还没再一起前,我有机会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约会,说不定真会放朋友鸽子。」 蓝湘对号入座的认为那「朋友」二字就是指她,调侃道:「见色忘友,我记住了。」 龙育芬嘿嘿两声,「我是举例,举例懂吧?」 蓝湘呵地一笑,「之前你和你男友还没在一起时不敢单独出去,所以常拉着我,那时就常常让我等,原来是这样啊,说在厕所拉肚子和迷路都是假的,我就想怎么会从左边的厕所进去从右边的厕所出来。」 龙育芬越来越心虚,呵呵笑着。 蓝湘懟完龙育芬,朝背对着她和光的连子安看去,轻戳他的背:「干嘛?」 「我传讯息问陈一铭,他说让我们先回去,说是??已经确定关係了。」连子安将手机对话亮给她看。 「靠!」龙育芬八卦魂上身,立刻凑过来,视线在手机上微一停留,最终忍不住蹙眉问:「王薇安看上他了?」 「是啊。」连子安两出手机对话框晃了晃,目光有意无意地轻轻扫过蓝湘还停在惊诧的脸。 对于蓝湘来说,陈一铭和王薇安宣布在一起的好消息不只是猝不及防,还有不久前暂时被她抛之脑后的事悉数回拢。 程木雨ig上的那个女孩,他们的关係,难道是她多心了吗? 061. 她是黑夜,他却连灯火也作不了 积了一整日的疲惫回到家,蓝湘直倒在床上,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事比睡觉重要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恍惚的走到背包旁拿出手机又回到床上趴着,翻了一圈侧躺在枕头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开看,只见instagram跳出一则限动回覆,来自「程木雨」。 这三个字立刻赶跑了脑中一半的睡虫,她瞬间清醒一半,坐起身子半靠着床头柜,点开来看,上面写道:『今天去看电影?』 她踌躇着,不知该回些什么,又或者她该不该问他今天instagram上的照片?可问了程木雨会不会觉得她太幼稚,不过是张照片而已。 『恩。』想了这么多,她还是很幼稚的跟他生气,只回了一个字敷衍。 『明天开始,晚上要不要帮你复习?』 『晚上遛狗,复什么习。』 『今天遛狗吗?』 蓝湘一震,惊觉的看向手机左上方。 已经七点半了!她完全忘了遛狗的事! 『我现在下去!』 她在讯息里扔下一句就换上运动衣衝出门。 来到公寓外,她捂着胸口,怀着歉意上前:「刚才和同学去看电影、逛商场,一时忘了??忘了时间,遛狗的事,我很抱歉,你——」 话未说完,脚上多了一股重量,她目光看去平日被她牵着的小狗,姿势诡异的在她鞋头上??大号?! 「哇啊啊啊——」蓝湘激动的抽脚,委屈的看着程木雨讨卫生纸。 程木雨默默的从口袋摸出两张,脸上颇有几分看了一齣好戏的坏笑。 「牠这是不满。」程木雨替小狗捡排泄物时嘴角继续噙着笑。 蓝湘瞇眼,目光定定地瞧着笑声不断的人,耳朵微微发烫,「牠不满,你笑什么?」 程木雨尝试憋了几秒的气,可实在是止不住发笑,只能任由笑声恣意从喉间窜出。 「莫名其妙??」蓝湘嘀咕的坐在程木雨身旁,弯腰抱起小狗开始自言自语。 程木雨始终弯着唇,告诉自己:就是个小女孩,别掛心上了。 他这么说服自己,但心里总有个声音特别响亮,想躲也躲不了。 他偏头,向她轻轻一笑,却没被她发觉。 在他印象里,从第一次和她在公寓外谈话时,他就觉得她很怪,怪的令人困惑,怪的令人发笑,怪的令人心生怜悯。 可怪又怎样?长得畸形的萝卜不代表就不能食用,揉烂的纸张还是能够书写。 再后来深交,蓝湘会在他面前把所有懒惰、自卑和糟糕的一面展现给他,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渐渐的为她把目光延长了,想起来也是好笑。 也许不会有人相信,对他来说,她是黑夜中唯舞的光辉。 她是黑夜,却是盛满星辰的黑夜,纵然静謐,却也让他想化作一盏灯火,将自己永远放置于此。 只是,如今的他,连灯火也作不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碎唸声越来越大,转首望去,只见蓝湘蹲在地上和懒懒散散的小狗说起教来。 「你在我脚上大便,还不看我?又再装可爱,狗不是只要装可爱就行。」 他掩嘴偷笑着,随后学她蹲在地上,直勾勾看她,把问题抛还给她:「你觉得我笑什么?」 「不就笑我?」蓝湘倒映着程木雨脸庞的眸中正冒着火星,彷彿要将眼前的人燃烧到一抹不剩。 这反应惹得程木雨大笑,抹着眼角渗出的泪说:「不就是在鞋子上上厕所,又不是拉肚子的那种,这么生气干嘛?」 蓝湘抿着唇越发不高兴,瞳中的火焰燃得更旺了。 她介意的是被他笑这件事,不是小狗大号的事,这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面对程木雨的嘻皮笑脸,她悻悻的看他的笑容时又想起那张和女学生的照片。她顿时敛起容变得淡然,起身坐回水池边的椅子上:「对了,你??你们今天毕业典礼做了什么?」 明明想说「你做了什么」,却硬是改成了「你们做了什么」。 不想被发现,她的心意,或者说是,不能。 闻言,程木雨微顿,语气有些不解:「不就是颁奖、拍照、发毕业证书,还有??听校长、家长会长、议员讲一堆废话。」 蓝湘微愣,下一秒訕訕地笑了:「原来连老师也觉得他们都说废话,还都念稿,超敷衍。」 程木雨微笑,不疾不徐的说:「学生时期也经歷过,大家都懂。」 刚好讲到彼此心照不宣都能理解的事,蓝湘顺势而问:「老师学生时期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程木雨寻思一会,不太明白她想问什么,歪头问她:「例如什么?」 蓝湘一下看天空又看地上,一下看左边又看右边,然后再故作一点都不好奇地说:「例如??学业啊、社团啊、爱情啊,这三样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 话落,程木雨不作声了。 蓝湘以为自己说的不太清楚,怕程木雨待会答非所问,又补充道:「或、或是大学时有没有去夜店、去跑山和??谈恋爱?」 程木雨的目光从天空转向她,在她脸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笑着问:「还没考上大学就在幻想大学生活?」 蓝湘尷尬笑了笑,「就??就不都说幻想和现实时有八九落差很大,我怕上了大学失望嘛,做个心理准备。」 「会让你失望,也会很不一样。」 蓝湘惊呼:「哇??押韵喔。」 程木雨扶额嗤笑一声,挑了一下眉,转而问道:「想好怎么应付阿姨了吗?」 「你是指志愿的事?」 程木雨点头,「还是决定听阿姨的吗?」 蓝湘沉默良久,自嘲说道:「大概吧,嘴上说让她别管我,但我姐说的也没错,她确实也养了我,我能怎样?」 亲情永远是最深的枷锁。 程木雨不语,不动声色的盯着地上。 「若是要说服自己选择我妈想要的决定,我有好多理由,可要说服我选择自己想要的,就好像要背离全世界一样。」说着,蓝湘从口袋拿出橡皮筋将头发扎起,「大概跟我胆小又不喜欢担责任有关吧。」 程木雨心念一动,转过头看她,不知何时已经把头发绑起来,几撮碎发还落在鬓角没勾至耳后。 蓝湘没注意到程木雨的目光,只是闔上眼吸着闷热的空气,弯唇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没有能够拼命去追逐的东西时,就会突然觉得,活着是很没有意义的一件事。」 说着说着,蓝湘缓慢地睁开眼,眸子内无波无澜,眉宇间似是缠绕几分无奈与无力感。 程木雨的视线凝滞在蓝湘的侧脸上,轻笑:「你倒是自我认知明确。」 蓝湘微微侧目看见程木雨嘴角上扬,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佯装淡定的问:「你是指我对自己又胆小又不喜欢担责任这件事吗?」 「但也不需要这么明确。」 蓝湘顿了一下,眸子微微一眨,内心有些困囧。 发现她听不明白,程木雨解释:「你不需要把自己说的这么糟糕,胆小没什么,那只会让你比较保守。不喜欢担责任慢慢学习就好,没有人说你一定要在十八岁当下学会所有大人会的事务。」 蓝湘愣然注视着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脑子却还没梳理清楚,只能又闭上,诚实地垂下眸,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062. 初恋本就是酸的 时间眨眼而过,再过三天便要指考了。 蓝湘此时在窗外掛上雨天娃娃,对着上天虔诚的祷告:「希望颱风快来,最好狂风暴雨的那种。」 祷告词念完后,她将照片放上instagram,在限时动态上让人帮忙集气。 连子安看到之后,第一时间回覆:『若是下雨天,那考完试就不能去山上欸,不是说好去爬百岳吗?』 「??」她忘了。收到讯息后,她赶紧撤下雨天娃娃,泪眼汪汪的捏着玩偶,悲愤道:「看来指考延后是无望了。」 自言自语完,instagram上方跳出一则line讯息,是程木雨传来的。她点开一看,上面写—— 『明天带你去买考试用品要不要?」 蓝湘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打字回道:『又不是小孩了,那些我都有。』 『听说有人会拿去文昌庙前过香,要去吗?』 『老师也信这个?』 『我们班考学测时我一人送一隻笔。』 蓝湘指尖敲着下顎思考了一下,回:『老师不如把常用的笔送我?』 『我找一下。』 程木雨的回答令蓝湘微微愕然,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过了半小时后,程木雨又传讯息来:『明天去买,下午四点我下班,你在学校旁经常下车的那个公车站等我。』 她愣了一下,程木雨完全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就直接替她决定好了。 一直到了隔天,她都没有回覆程木雨半句去或不去的答案,但她身体诚实得很,在三点半一过就匆忙离家前往公车站。 只是为了梳妆打扮,她没能赶上预计的公车,只能搭晚一班的车。原本想说只是晚几分鐘而已,但在挣扎一下后仍旧觉得,出于礼貌上还是得通知对方一声,所以还是传了封讯息给程木雨。 四点零六分,公车停靠在路边,她刷卡下车却没见到程木雨的身影。 站在红砖道上,她左顾右盼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忽略掉任何身影,便想也不想的拿出手机传讯息询问程木雨到哪了。只不过文字刚输入一半,一道尖锐的嗓音混在车流多喧嚣中从未知的方向穿出,令她的手颤了一下。 她循声,目光在道路上来回奔驰,最终落在对街的一男一女来回拉扯的身影上,瞇眼细瞧半会才终于看清两人的脸。 蓝湘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泰若自然的模样。 那女的有点眼熟,那个脸型和头发长度都让她想起照片上的女人。 就在她还在釐清身分的时候,女人猛地衝上去从正面抱程木雨的腰。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感觉,女人就是照片上的学生。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里彷彿被藤蔓纠缠而泛疼着。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对向望着那两人相互推拉的过程。 片刻,新一班公车来了,她有一瞬的迟疑,但最终还是走了上去,穿过人群缝隙,透过玻璃窗看见两人终于不再拉扯,程木雨用手拍着哭泣女孩的头,一脸无奈。 她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迟到的不是她,是他。 她还以为他至少会想起他和她有约,就算迟到也该像她一样传简讯告知,但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哪又为什么,就是自作多情罢了。 她就像偷鱼的猫,在被发现以前落荒而逃,这样一来鱼主人就不会发现鱼是她偷的。 她的心意也不会被他发现。 然而,蓝湘的放鸽子让程木雨颇为不解,对方传了好几封讯息给她,但她都没回覆任何一则,也没去已读。 直到晚上七点,又到了遛狗时间。 想逃也逃不了。蓝湘略微挫败的坐在床沿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对于下午逃跑的行为开始感到懊悔,心想,早就知道不要传那封会迟到得讯息。 她快速换上一身轻便衣下楼,为了让自己看上去随意一些,还特地穿了拖鞋下楼。 出了电梯至公寓大厅,她顿了一秒鐘,才迈步走出去。可当她目光所及他们常坐的那张长椅时,不自觉停下步伐,专注的看着不远处的人影,眼底有一丝怯意,但不明显。 她闭上眼深呼吸,重新睁眼时恰好被转头的程木雨给捕捉了踌躇不前的模样。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上去,像是在掩饰什么,目光飘浮不定,「对不起,今天??今天我临时??临时有事。」 程木雨盯着蓝湘几秒,眼底闪过好多种情绪,却没有一种持续超过一秒,最后只是低低笑了一声,「这么刚好?」 蓝湘咬着下唇,逼自己直视着程木雨的眼眸,目光撞上时呼吸仍不免滞住,过了一会才缓过来抬头看他:「就是??这么刚好啊。」 「翁蓝湘。」程木雨微勾了唇说。 蓝湘愣了一下,「干嘛?」 「你今天又迟到。」 「我不是都说了临时有事。」 程木雨失笑,指着地上的两条狗:「我是说遛狗。」 蓝湘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被他感染着渐渐失守,差点笑出声。 「对了,」程木雨从背后拿出一个纸袋,上面印着一家知名书店的logo,递给她:「这是下班之后去帮你买的。」 蓝湘慌张不知该不该接过,犹豫了许久,还是推回去拒收,理由是:「我没带钱。」 「谁说要跟你收钱了,我是这种人吗?」程木雨被逗乐了,弯着唇笑的双眸眯成一条缝,如弯月一般。 蓝湘抿了抿唇,缓慢的将袋子接过到手心。 「坐吧。」程木雨挪了挪身子,将其中一条狗绳递给她,神色温柔的笑看着她坐下。 「你今天??」她刚起唇又闔上,心理建设良久也不知怎么开口今日目睹的一幕。 她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理由去过问程木雨的私事。 「你今天怎么临时有事?发生什么事了吗?」程木雨的语气很自然,自然得好像平日一般,什么也没发生。 闻言,蓝湘瞬间定格,感觉后背冷汗沁沁,她完全体会了什么叫「说一个谎要用十个谎来圆」。 不过她很快便恢復正常,转头对他笑了笑:「就我一个朋友找我,说要送我一个保佑我能指考顺利的东西。」说完,她为了避免程木雨不信,将手中纸袋抬高晃了晃,又说:「恩??很巧,也是文具。」 程木雨点头,想了想,眸子专注地望着她询问:「那你想好要用谁的了吗?」 蓝湘呆了一下,脑子被这话弄的一团乱,正努力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服自己不要对这句话有过多的解释。 但她还是憋不住想去试探:「我用谁的你很在意吗?」 「我买了当然希望你用,不然就浪费了。」 蓝湘了然,原来是因为钱花下去了。 她内心鬱闷,不太想说话,但还是尽力把话题接了下去:「喔,我应该不会用啦!毕竟我妈已经买一堆给我了,你送的就留着以后我妹说不定能用。」 说完,程木雨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和小狗握手,这一切看在蓝湘眼里只觉得自己费尽心思的装模作样很可笑。 夜晚,她听见程木雨平稳清浅的呼吸声,很稳很稳,就彷彿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足以让程木雨生出其他心思。 她不自觉含了含嘴,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有一股酸感从喉间蔓延至胃,像是拧了一把柠檬酸那样的酸涩。 想来,初恋本就是酸的。 063. 如果说他不是在看她,她不会相信 时间一晃,就这样一路到了指考的日子。 程木雨大概是知晓蓝湘即将考试,所以这两日都没再与她传讯息。 蓝湘卯足了全力读书,完全没再想过程木雨的事,也幸好家教课在上周就结束了,她连续两天都足不出户,就连平日里最期待的遛狗也没去。 第一天考试的最后一节正是考数甲,蓝湘走出考场时已经奄奄一息。 「蓝湘——!」 蓝湘懨懨的朝声源望去,只见龙育芬、连子安、陈一铭和王薇安站在远处摇牌子,牌子上写:「翁蓝湘,文昌帝君保佑你,数甲、物理、生物、化学拿高分!」 蓝湘差点真的晕过去,脸红大半,不由想丢脸死了。 她衝上去把板子抢过压在腿上,气急败坏道:「你们在干嘛!很丢脸欸,全部人都认识我了,在学校就算了,现在这么多人,要是有人之后跟我读到同一间大学要怎么办?」 陈一铭笑得最大声。 「笑屁啊!香菇!」蓝湘举板朝陈一铭的头挥下。 王薇安好奇地看着蓝湘,「香菇是???」 「香菇头,他的绰号。」蓝湘笑咪咪的解释,随即不管陈一铭对她的张牙舞爪,二话不说躲到连子安身后,探着头问:「你怎么也来了?之前你不是说这几天就要和亲戚一起出游?不是后天回来吗?」 「提早了。」 「当然是想来帮你加油啊!」龙育芬一如往常拿两人来打趣。 陈一铭见情势不错,趁机报仇:「爱情的伟大与盲目——」 「闭上你的嘴!」蓝湘举起手狠砸,不用听她也知道陈一铭接下来想说什么让她和连子安尷尬的话。 王薇安在一旁愣眼的模样被蓝湘收入眼底,她连忙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要伤他,只是他——」 王薇安忽然笑了:「我知道,很白目。」 蓝湘用力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陈一铭像是受了重伤一般,这才稍稍收敛的安静站在一旁。 「别闹了,你明天不是还要考试?」龙育芬挽住蓝湘的手,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微拧起脸,「对了,你为何要报社会科类?你没报的话明天就能早一点走欸。」 蓝湘反手勾住龙育芬的手,用眼神示意连子安一起走。 三人并肩迈步往校门方向去,等走到离后方小情侣有一段距离时,她转头往后确认,一边说:「这次我妈让我报全科,大概是听过老师说指考有多难,怕我会一间学校都没得念才让我报。」 「所以一定要国立的吗?」说着,龙育芬握着蓝湘的手缓缓收紧。 「对我妈来说,可以读国立的医学系最好,但若是不行,私立也行。」蓝湘拍拍她的手背说:「我已经想好了,要是考不上医学,我就一定要上国立的,毕竟学费比较便宜,就算学贷以后也能还得比较少。」 「你妈也太狠了吧?不读医学系就要自己付学费。」龙育芬语气里满是为蓝湘感到不捨。 「我也这么觉得。」蓝湘笑笑附和。 「那你学测时不也行读到国立的吗?干嘛这么折磨人?」龙育芬对黎一芬的行为感到不解。 「她应该是希望我读到更好的学校。」说到这,蓝湘忍不住笑了,「我还记得当初她一得知我的数理都只有均标时就说要我准备指考,但我觉得她应该是对我社会科拿顶标,却把数理读到只有均标感到不爽,加上我后来乱填志愿,填了两个新闻系,一个国立一个私立。她大概是气不过,才叫我考指考的。」 在一旁默默闻言的连子安,听到最后微皱了一下眉头,眼底有几分不明的情绪波动着。 蓝湘踏出校园时不经意瞥见,目光不禁停留多看了几眼,这才注意到连子安面色微微有些异样。她扯了扯他的袖角,低声问道:「你干嘛?」 连子安一听见蓝湘的声音立刻端起笑脸,不自觉的把手放在蓝湘头顶像是在安慰她,摇摇头:「没事。」 蓝湘凝视他一会,收回目光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不经意平视前方道路时,不偏不倚撞进一双幽黑的眼眸中,顿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嚥了回去。 如果说他不是在看她,她不会相信。 但这个想法冒出时,全身上下的理智细胞都穿上鎧甲,像是准备好了要奋战,尽全力地将她脑中的念头给打压下去。 064. 对象不是她 蓝湘和其他人道了一声再见之后,慢腾腾的走向程木雨。 她以为程木雨昨晚只是开玩笑,问要不要来接她,没想到,她觉得应该要无视的一句话,他却无比认真。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蓝湘率先抬手打了声招呼,笑得有些勉强:「你还真来了啊?」 「我以为跟上次一样,没回覆就代表同意了。」程木雨语气认真。 她恍然,原来是上次买笔的事造成的误会。 程木雨转身走到一旁停在路边的一台白色轿车旁,从口袋掏出车钥匙,却迟迟未按下开锁键,而是面对着副驾驶座的门,透过窗户观察蓝湘的脸色,对方似乎是有些不情愿与他一起离开。 他顿了顿,转身,面上多了一层歉疚:「你若还想和同学聊天的话我先回去好了,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很抱歉??」 蓝湘没想到他会道歉,愣然间不忘赶紧措辞,焦急的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觉得打扰!」 程木雨安静了一瞬,下一秒立刻将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微笑说:「那上车吧。」 蓝湘被这前后差距甚大的反应给惊的不轻,眼珠流转后,轻轻的抿唇「恩」了一声,走进车内。 程木雨替她关上门。 她想,还挺绅士的。 当蓝湘脑子还在胡思乱想时,程木雨已经绕到驾驶座上车,转动引擎,专注的看着左侧后视镜观察主干道上的来车。 这是蓝湘第一次这么近看一个男人开车,还是坐在副驾驶座。 以往父亲开车时,她都是坐在后座,就算母亲偶尔不在,那也轮不到她去坐副驾驶座,因为往日以来,翁晓星都会第一时间去抢,就算她根本没有想争抢的意思。 回想起来,每次和翁晓星争吵,她没有一次赢过。 「今天考的怎么样?」 程木雨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淡淡的转头看他:「老师,这是禁忌话题。」 「知道了。」程木雨空出一隻控制方向盘的手轻碰她的头,很快又收手。 蓝湘怵了一跳,整个身子朝车门紧紧靠上。 虽然这不是程木雨第一次碰她头,但或许是车内空间隐蔽,加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煞车桿,这一举动使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自在。 「很恐怖吗?」程木雨收敛笑容,想起方才连子安碰蓝湘的头时,她也没这么大的反应。 莫名间,有一股失落情绪闷在胸口。 蓝湘嚥了嚥口水,垂帘摇头,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是这样的,我??」 被这么一问,蓝湘想起上次在公车上目睹程木雨这么对一位女生,同样是摸头。 程木雨弯唇笑了笑,语气比刚才温柔许多:「跟你开玩笑的。」 蓝湘眨了眼看他,内心燃起一股闷气。 这几日来,她脑中不乏想起那天约好带她去买文具的事,明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间点想这些不重要的事,但只要一见到程木雨,她就是会忍不住,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天她都不愿意和他往来。 不论是社群上的照片,还是那日在公车站看见的画面,每回想起来心头都泛起一阵酸楚,又酸又涩,难受的要命。 程木雨透过后视镜发现到蓝湘脸色不大对,赶忙换个话题:「那我不问你考的怎样,就问有没有不会的题目?想不想跟我确认答案?」 蓝湘皱眉想了想,成功被他带偏,摇摇头:「不想。成绩出来前是快乐时光,成绩出来后是悲惨开始。」 听出这番话语中的暗示,程木雨脸重新带上慵懒的笑容,嗓音低哑:「那上了大学后呢?」 蓝湘「唔」了声,双瞳瞟向车顶,「要看我读哪吧。」 「那就以后再说,明天考完带你去玩?」程木雨声音醇厚,歪头对她一笑。 「去哪玩?你怎么这么间?」 「学校开始放假了,我们老师之后没事也跟着放,你忘了?」 「喔??」蓝湘偏头望向窗外,开始放空。 行车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到公寓后,蓝湘先行下车上楼,没多久就收到程木雨的加油简讯。 『别想太多,考不考好都不代表你的人生会开枝成什么样子。』 蓝湘并未回讯息,而是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推开窗门。 这是第三次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覆程木雨讯息。 每次见到程木雨,她都有种想靠近他却又害怕被推开的无力感。 她知道,他没必要对她交代过去和现在的生活,都三十三岁的年纪了,谈个恋爱很正常。她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会这么介意,不过就是因为那个对象不是她。 喜欢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在赌博,拿真心去赌,不求赢的漂亮,只求不输到半点不剩。 以往,她好胜心从来不强,可能不能就这一次,她想赢这么一遍? 065. 群组四加一 翌日考完试,蓝湘第一时间就是衝回家丢书,这行为毫不意外的惹来了黎一芬的谩骂。 「好好的书糟蹋成这样,我看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蓝湘本想反驳,但蓝正河一听,咳嗽两声,打圆场说:「算了算了,放家里也是佔位置。」 蓝湘朝蓝正河吟吟一笑,也不打算顶嘴,抱着一叠书离开家直往公寓地下室的垃圾集中室。 垃圾室的门一推开就飘出腐臭的厨馀味,她作呕的在一旁戴上口罩才走进去,看着满地被乱丢的垃圾,忽然有些感慨,别人的丢书都是在阳光明媚的天气、人烟吵杂的环境、充满青春的回收车前砸书,而她的丢书是在社区的垃圾集中室。 没有阳光只有黑暗,没有杂声只有寂静,没有青春味只有腐烂味,想来幻想跟现实都有差的,又或者是,只有她的跟别人不同? 一想到这,蓝湘举起一叠已经撕去名字的讲义,愤愤的往纸类回收桶砸,本想气势磅礴的砸完全部的书,可到头来因为厨馀味熏得她受不了,只得匆匆将整叠搬进纸类箱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垃圾室。 丢完书之后,她的内心也舒坦了些,拉下口罩并将垃圾室的门关好关满。 回到家,她见翁晓星正在收拾行李,眉头不禁一挑,面露几分犹豫,最终还是开口了:「你搬家吗?」 「你才搬家!」 翁晓星一如继往的对她态度恶劣,不过她也已经司空见惯,摆摆手走回房间,关上门前翁晓星扬声说:「爸妈明天要陪我去三天两夜的班游,你要一个人在家。」 「喔,知道了。」说完,她腰背挺得笔直,悠悠的关上门,而后欣喜的跑到桌前拿起手机,传讯息给龙育芬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一分鐘过后,龙育芬回:『能去你家过夜吗?』 『我先问我姐明后天会不会回家,不会的话你们全来都没关係。』 蓝湘一边期待一边拨去翁慈单的电话,电话距离拨出到接通不过五秒鐘的时间。 「喂?」仅仅一个字,翁慈单的语气间散发浓浓的疲惫感。 「姐,你怎么了?」蓝湘忍不住关心。 「没什么。」翁慈单的声音听上去在苦笑。 蓝湘听得出来翁慈单有心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先切入主题:「姐,你明后两天回家吗?」 「应该不会,这几天我暂住男友那边,因为公司最近标案的事一直很忙,所以就不回去了。」 「喔好,那??姐好好休息,别累着了。」蓝湘不忘再掛电话前再次关心。 「恩,姐也恭喜你解脱了。」翁慈单的语气饱含满满的真心祝福。 蓝湘嘿嘿两声,「谢谢姐,刚才丢完书才感觉自己毕业了。」 「之后填志愿??」 翁慈单未说完就被蓝湘打断:「这个之后再说啦!我下週要去爬山,明天想找同学来家中规划行程,顺便庆祝指考考完,不知道姐同不同意?」 翁慈单在电话中轻笑,「你问妈可不可以,我是没意见。」 「爸妈要陪翁晓星去班游,三天两夜,所以只有姐可能会回家。」蓝湘言简意賅的解释。 翁慈单恍然地「哦」了声,「难怪你突然打来问我回不回家。」说完,她在电话中笑了笑,「那我不回家,你们好好玩,不要玩的太疯,酒也不要喝太多,小酌可以,但刚满十八岁,不要闹事。」 「谢谢姐,我知道了。」蓝湘笑咪咪的掛上电话,随即通知四人小群时发现王薇安不知何时已经加进群里了。 重点是,拉王薇安进群的是??连子安?! 这是什么情况? 群组四加一,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也许这不好的预感是来自,无论何时,偶数向来都比基数看上去美观和舒服,可如今变成五个人,蓝湘还真有说不上去的彆扭。 隔日傍晚,群组内的其馀四人来到蓝湘家。 蓝湘热情的招呼他们进门,身高最高的连子安抬手越过眾人的头顶,替站在门内的蓝湘撑扶住门。 王薇安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蓝湘随意的挥了挥手并豪气的回了一句不客气,紧接着探头看了眼最后一位走进来的连子安,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腰。 连子安很顺从的俯低身子,耳朵靠向蓝湘的唇瓣。 蓝湘先是注意其他人没在看他们,才低声说:「你怎么把她加进来了?」 连子安微皱眉,偏头,意味深长地扫了蓝湘一眼。 蓝湘咬起嘴唇慌张了几秒,生怕被误会是自己小心眼,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觉得不行,只是为什么是你拉进来?」 「抱歉,我以为你不介意的。」连子安一脸歉然,开始解释:「她来密我说想让我问你能不能进群,我想说你人很好应该不用问。」 「问、问我?!」蓝湘突然被发一张好人卡,怔了一下,半垂下眼,再开口时声量变得比方才更小声:「我也不是在意,但就是觉得她干嘛不去问陈一铭,要是被误会怎么办?」 连子安一听便知道蓝湘在担心什么,语气带点温柔,笑说:「不会,我已经在一开始就把对话截图给陈一铭了,你怕误会,我更怕。」 蓝湘瞠大眸,松了好大一口气,像个兄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干的好!那应该没事了,先进来吧。」 嘴上这么说,但蓝湘关门时还是不免多虑,王薇安到底存什么心?绕一大圈找上连子安就为了加群组,也太奇怪了吧? 「还想呢?」连子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没事啦,走吧走吧。」蓝湘扯了扯嘴角,心情有点朦胧,说不上好语不好。她推着连子安进屋,仰头问他:「晚餐想吃什么?要不要叫外卖?你能留宿吗?你妈同意?」 「争取了好久,她以为我是单独和女生同屋所以不同意,毕竟我还没十八。」 说完,连子安已经坐上沙发,龙育芬正想开口朝蓝湘说话时,又被连子安补充的话给打断:「后来我把群组拿给她过目,说里面有五个人她才放心让我来。」 蓝湘点头表示理解,目光不经意掠过小情侣嘻笑聊天的景象,心里的不安感才渐渐散去。 「蓝湘,晚上要吃什么?」龙育芬找到终于机会说话,用手臂撞开连子安,捧着手机挤到蓝湘身旁,「我们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蓝湘朝连子安昂了昂头,「你问他。」 龙育芬没有半分想询问的意思,直接决定:「那就吃比萨?」 蓝湘很快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试探的问了一句:「连子安,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我都——」 连子安刚啟口,龙育芬就已经手脚快速的送出订单:「点完了!」 果然有鬼,蓝湘默默在心底下结论。 也太奇怪了,为何三年来都没吵过架的两人会突然吵架? 「我都可以。」连子安朝她淡然一笑,似乎在安抚她内心萌生的怀疑。 不过越是想粉饰一切,就越让人怀疑。 「我渴了。」蓝湘淡淡地说,眼睛瞟向两人。 「我去买。」连子安第一个站起。 「不用。」蓝湘同样站起,将低着头滑手机的龙育芬拽起,内心暗暗磨牙待会一定要好好质问这个让气氛便尷尬的罪魁祸首,笑笑说道:「我跟她去,走!」 话罢,她拽着人离开家中,踏进电梯时她才敢问:「你和连子安吵架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 「我只是觉得不被尊重。」龙育芬突然打断她的话。 「什么不被尊重?」 「他把人加进群组也没通知我们,你不生气吗?」 原来是这件事。蓝湘轻抿了下唇,眉目流转间,轻笑一声:「是觉得奇怪,但不到生气啦,我反而是对她特别找上连子安帮忙觉得不解,我不希望陈一铭误会连子安,然后我们四人的感情因此分崩离析。」 也许,女人就是小心眼,无论是在友情,亦或是爱情,只要有外人加入就会特别排斥。但也不是说不能接受,只是会有惰性,对于必须重新培养默契和熟悉度这件事感到疲惫。 066. 努力挣扎也是徒劳 前脚刚踏入便利商店,蓝湘环视一圈撞见了穿着乾净白t恤的程木雨,他此时正排在队伍最后等待结帐。 两人四目相接,蓝湘看出他眼底的那抹轻笑,实在顾不上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猛然加快了许多。 她以点头代表打招呼,然后逃也似的低头走进货架间。 龙育芬嗅出一丝不对劲,挨着蓝湘,咯咯笑了起来:「那不是指考那天来接你的人吗?你们什么关係?他是你的谁?看起来满年轻的欸,怎么认识的?」 蓝湘微微叹了口气,没接话,逕自走到walk-in冰箱前,打开门拿了两大罐汽水和柠檬茶。 「还要什么吗?」蓝湘装不下去镇定,侷促地扯了扯嘴角,双眸还有意无意扫过程木雨的背影。 龙育芬没发觉她眼神有过一瞬的飘移,摆手说:「不用了啦,我背包里有零食。」 蓝湘点头,走到零食区拿了两包空气分享包,这才去排队。 从进门到排队不过也才不过五分鐘,最前方的两人刚结完帐,龙育芬的手机就响了。 「我去接一下电话。」她丢下一句后就把蓝湘独自放在队伍中跑到门外。 「喂!等一下在——」蓝湘话说一半,就感觉到一片阴影罩住她。她抬眸,撞见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正垂看着她,眸子的主人还一言不合就把她拉到后方重新排队。 蓝湘一脸茫然,紧张到脸颊像是被火烧过有些痛,就这么被迫站在队伍最后。 她眼睛眨了两下,抬脸望着熟悉的脸庞,斟酌几秒才问道:「你、你干嘛重排?刚刚就要轮到你了欸。」 他就这么看了她良久,勾唇笑了一下:「若我不趁现在跟你说话,你是不是准备整个暑假不回我讯息?」 「??」蓝湘被他一噎,默默挪开目光,捏住手中的空气包。 她确实是刻意不读程木雨的讯息,但她知道他传了什么,可就是刻意不回,也许她是在??欲擒故纵? 大概吧。 她承认自己很有心机,明明喜欢的要命,却故意避开见面和不回讯息,为的就是想钓着程木雨的胃口。因为她很想知道,这场赌局,她的胜算有多少。 但她当然不可能承认,只能掩唇打个哈欠,试图糊弄:「我没看到,你是传line吗?」 程木雨拉长尾音的「恩」了一声。 她装做自然的往后退了一步,岔开话题:「对了,老师你有数甲答案了吗?」 程木雨哂笑出声,知道蓝湘刻意在回避他后,他也不再追问,顺着她的话说:「还没算完,老师群正在讨论有一题有争议。」 「当真?!」蓝湘脑子飞转思考最有可能的题目,激动道:「是不是多选题的最后一题,是不是c选项感觉可选也可以不选?」 程木雨见她反应激烈,无声地笑了起来,「就是那题。」 「老师是选的那方还是不选?」 程木雨的袖口被轻轻拉着,嘴角几不可察的弯起,柔声道:「不选。」 蓝湘开心地跳了起来,「我也没选,太好了,我觉得答案就是不用选,或是??乾脆送分好了!」 程木雨垂眸瞧着蓝湘的笑脸很是认真,待到店员喊了一声「先生」之后他才转头,将手中的饮料放在柜台,接着转身将蓝湘手里抱着的零食饮料放一起,朝店员说:「一起。」 蓝湘犹豫了一瞬是不是该拒绝,但又觉得后方还很多人等着,要是此刻她矫情的跟程木雨争谁付多少钱的话,也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想了想,她做罢。 结完帐走出便利商店,蓝湘从口袋掏出两百块,伸手想接过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程木雨躲开。 她纳闷,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程木雨:「老师,你不会是想抢我的吧?」 程木雨摇头:「我来帮你拿上去。」 「这又没有很多,不用啦,而且我有——」说到一半蓝湘驀地顿住,因为她正转头想请帮手时,发现龙育芬已经在用一种戏謔的眼神偷笑着。 蓝湘定格片刻,实在没脸见朋友了,忙垂下头将两百块塞进程木雨的指缝,用力抢走属于她的零食和饮料,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之后,拽着龙育芬一起落荒而逃。 程木雨盯着两人的背影,心头一沉,眸色一点点的缓慢加深,到最终近几黯沉。 他驀然想起那日,他不经意转头见蓝湘下了公车,但却又搭下一班公车从他眼前离开。不知为何,他明明忍耐了好几天,以为这件事会过去,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没有一日拋开想和她解释那日之事的念头。 矛盾的是,每次见到她,他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总会想,有这个必要吗? 他还来不及去追,她就已经离开。 但她好像也没提起,大概是不怎么在意吧。 想到这,程木雨自嘲的笑了,他明明不该有这种想法的。 年岁差这么多,他们是不可能的,他明明是清楚的,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和心。 有的时候,有些感情,从开始是不经意,深陷后便已是落入泥沼之中,再努力挣扎也是徒劳。 067. 我的初吻没了 回到家时,比萨也已经送到家,龙育芬从群中的讯息得知连子安先垫钱了。 蓝湘停在门边默默看着屋中一幕,连子安独自坐在一旁滑手机,小情侣则是腻歪的凑在一起似乎是在打手游,她忽然有些可怜连子安。 果然,基数就是令人讨厌。 窗外天色沉沉,黑暗似乎没有边际,蓝湘将屋内的灯打到最亮,顺便将窗户拉开通风。 转身时,连子安恰好走到她面前,面上带了丝笑,眉头轻挑了一下,「怎么去这么久?」 「傍晚便利商点人很多,等了一会。」蓝湘信口胡诌来当作藉口。 连子安也真信了,没有多问又走回沙发。 蓝湘忍不住多看了眼已经开吃的龙育芬,唇微微颤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两位最好的朋友吵架。 正当她还在苦恼怎么让两人和好时,小情侣也凑过来了,王薇安看了所有人一眼,站起身直接坐到连子安和陈一铭中间。 蓝湘几乎是第一时间屏住呼吸,可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阻止,只能将手拍在龙育芬的手腕,用力一握。 龙育芬动了动下顎,凝神往陈一铭的方向看去,对方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蓝湘猛地站起身,惊动了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她佯装镇定的笑说:「连子安,你来帮我来拿杯子好吗?」 连子安并没有明白蓝湘这句话里想表达的意思,不过他几乎是从来不会拒绝蓝湘所提的要求,所以二话不说就放下吃到一半的比萨跟去了厨房。 见状,龙育芬立刻补位,故意和小情侣聊天:「欸,你们接吻了吗?」 陈一铭立刻吐出了一个刚入喉的凤梨,抬手作势要朝龙育芬巴过去,是蓝湘出来制止他的行为。 「你干嘛?」蓝湘瞇眼死瞪着陈一铭。 陈一铭自然不敢直接在人多的状况下复述龙育芬方才的问题,只能默默吞下委屈。 龙育芬差点笑岔气,伸手就抓着蓝湘坐下。 「干嘛?笑这么夸张?」蓝湘虽不解,却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难怪人家都说笑是会传染的。 正当两人莫名其妙的笑开时,陈一铭突然说:「她应该是想起和男朋友初吻的事了,唉,果然没见面几天便开始思念了。」 龙育芬坐直身子,这次换她出拳越过王薇安的头顶捶了下陈一铭的肩膀。 蓝湘一脸不解,却是很认真的说:「你还有初吻?」 这话听上去怪的令人忍不住多想,龙育芬从没见过这么坑队友的,侧目用眼神刀了过去。 蓝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乾笑两声,拨了拨头发打圆场:「是我是我,我的初吻没了。」 闻言,龙育芬不禁为她的智商感到堪忧,全场的人都瞥见连子安的脸色不太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时,王薇安说话了:「蓝湘是什么时后交男朋友的?」 「没交啊。」 王薇安面露诧异:「那怎么会??」 「就??」蓝湘快速一扫记忆中可用的人事物,忽然脑子莫名的闪过了程木雨的笑容,然后就连想到了楼下那两条狗,于是说:「就邻居的狗在前几天莫名其妙的在我鞋子上大号,结果我骂牠时牠还偷亲我,大概是想要我原谅牠啦。」 听言,连子安眉目一舒。而龙育芬也像是经歷了一次云霄飞车,结束时松了一口气。 068. 她怎么可能对他失望 五人花了一整晚规划上山行程,到了凌晨倒头就睡,一路到正午才有人醒来。 蓝湘是第一个醒的。 她按着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望着地上的杯盘狼藉,弯腰捡起杯子时无意间触碰到连子安冰冷的手指,她顿了一瞬,而后毫不犹豫的去房间拿一条毯子覆在他身上,并将冷气温度调高些。随后,她开始收拾环境。 待碗盘都收拾至水槽中,她转头各看了眼几张熟睡的脸庞,毅然决定先将垃圾打包拿下楼丢,以免吵醒还在睡的人。 他们昨晚喝了酒,又晚睡,此刻肯定还有人睡不饱。 蓝湘躡手躡脚的跨过一个个躺在地上的人走到门前穿上帆布鞋,轻轻开门后关上。 才刚走到电梯前,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家,开了门,走到沙发上拿过手机后离开屋子。 她一边抬步走进电梯一边转动脖颈,心想,早知到该听翁慈单的话不要喝酒。 电梯到了地下室,她慢步走至垃圾集中室大门外,抬手推门时感觉到一阵阻力,而她明显略佔下风,所以硬生生被向外推了出去。 门一敞,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稜角分明的脸。 「??老师,好巧。」蓝湘脑子瞬间清醒很多。明明住在同一个社区,在垃圾集中室碰见并足为奇,可正是因为那人是「他」,所以她总会忍不住在脑海编织出许多浪漫的巧合。 程木雨蹙了蹙眉,目光扫过一眼蓝湘手里的垃圾。 见他不让路也不说话,蓝湘歪头:「老师不让我过吗?」 闻言后,程木雨突然凑进蓝湘的脸,惊得她退了数步。他下意识伸手去扶,成功的稳住蓝湘乱了的步伐。 他本意不是要吓她,而这番行为也并非刻意,他不过是因为注意到蓝湘眼眶下面淡淡的青黑,和双颊上不自然红润,想看清楚一些,却嗅到了一丝酒气。 顿了顿,他平静的问了一句:「喝酒了?」 「我??我不是??」蓝湘支支吾吾的,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见她紧张到嘴唇都咬白了,程木雨屈膝直视她,「没事,慢慢说。」 他说话时刻意放柔语气,让自己显得不是用长辈的态度在质问眼前的女孩。 蓝湘怔然,记忆中有道声音与回盪在地下室的声音重叠,她仔细寻翻,最终脑海闪过一抹撑着伞的人。 她想起来了,那日他也说了一样的话。 「喝酒了。」她突然有勇气坦承了。 「上楼吧。」程木雨替她丢了手中的垃圾,然后直接往电梯方向走去,语气虽平静,但行为却强硬的丝毫不给蓝湘回话的机会。 蓝湘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羞愧,默默跟上。 两人前后走进电梯,蓝湘先是伸手想按七楼键,却被程木雨用手背挡住。 「带你去拿解酒的,不用上楼,我家就有。」 话落,电梯门已经开了。 蓝湘一脸呆样,跟随在后一起来到程木雨家门口,门敞开的那一刻,两隻狗兴冲冲的朝她扑来。 「小心牠们会自己下楼,把门稍微关一下。」程木雨一边说一边蹲在电视机前,翻开柜子拿出解酒液。 「好久不见了。」蓝湘左拥右抱的蹭着两隻小狗柔软的毛发。 「确实很久不见。」程木雨意味深长的笑着,走过来将解酒液递给蓝湘。 蓝湘沉默了一瞬,轻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气说:「抱歉,放你这么多次的鸽子,你明明这么照顾我。」 程木雨默然看了她一会,素净的眉眼,全身上下带了一丝羞怯。 「等了好久,终于??能解释了。」他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刻,自他喉中发出的声调已不再低沉,反而恢復了一丝清明,与前几日相差甚远。 「恩?」蓝湘放下两隻狗,站起身接过解酒液将其打开,纳闷盯着程木雨等待他的解释。 「我才该说抱歉,那天??让你看见了我和我的学生在路上拉扯,我不知道你为何转身就走,但我感觉??你似乎有点生气了,虽然不太清楚理由,但??」程木雨说话时还夹杂了一丝丝轻浅的呼吸声。 听着,蓝湘喉咙越发的乾涩,定睛看着他,思绪有些混乱,一直到听见他说:「我想,你可能是觉得我竟然跟一个学生在一起,对我很失望对吧?」 失望? 她怎么可能对他失望。 永远也不会。 可这一刻,她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069. 我们是朋友 蓝湘听言,心里隐隐作疼,却不知是哪个区块引起的。 她向后退缩靠在门缝,心想,若真要说失望,那也是对自己,而不是对眼前的人。 从遇见程木雨开始,她觉得人生有了出口,所有的悲伤和自卑都有了存放的地方。 曾经,她以为遇见他如同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但后来喜欢上他后才发现不是这样,一直以来是他独有的温柔融化了她在世界和真实的自己间筑起的一道墙。 那道墙她自詡为铜墙铁壁,其实根本如海市蜃楼。 好似在第一次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从此便再也离不开眼。 程木雨见蓝湘不回应,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向她,站到她的面前:「你不用怕我,我不会是会和学生在一起的那种老师。」 这句话深深次进蓝湘心中最软的一处,她下意识想再退却已经无路可退。 她侧过头避开他含了浅淡笑意的目光,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没有怕你。」 从来没有。 程木雨的眼神映着窗外的日光,如鑽石一般忽明忽灭的闪烁,他伸手拿过蓝湘手中的解酒液嗅了一下,重新递回去:「赶紧喝,这是新的,没坏。」 蓝湘此时指甲已陷入掌心的肉中,耳边一直回盪那句「我不是会和学生在一起的那种老师」。 讲这番话细思咀嚼后,她发现,原来她的喜欢是错误的。 她想起了在便利商店程木雨扣住她的手腕带她重新排队,那样的行为让她很难不多想,他其实对她有那么一点的不同。还有指考第一天,考完试后他亲自来接她时也让她有了同样的想法。 不过现在程木雨的一句,他不是会和学生在一起的老师,而这其中大概也包含了她,毕竟他曾说过,她是他的学生。 倘若她的百般靠近和费尽心机会让程木雨为难,那她会回到学生的位置,远远的看着他就好。 「我、我先回去了。」她转身要走,而程木雨只是沉默,这也将她剩馀的残念一併抹去。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去按电梯,等门开时立刻窜了进去。 她藉着镜子看见自己眼眶已经不听话的红了一圈,当电梯缓慢上升,胸口也越发的闷,闷的她快喘不上气了。 终于门开了,她重重吸一口气,迈步走到家门前,插入钥匙,开锁,一气呵成。 她正准备拉开门时,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在和她较劲,她是稍稍用了几分力才感觉门内的力量消失。 开门的剎那,连子安硕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一愣,刚想解释自己去了哪,连子安直接不闻不问的把她带进屋。 两人躲到厨房,连子安用手将门掩住,随即面向蓝湘,弯腰蹲下,仰头,温柔注视着她的脸,「怎么了?」 蓝湘暗暗吸了一口气,本想着趁大家都还没醒,她有的是时间调整情绪,未料开门却被连子安撞个正着。不过想来也是合理,连子安是他们之间唯一没满十八岁,所以昨晚也只有他一人滴酒未沾,会睡到这么晚纯粹是因为昨天太晚睡了。 「没事啦,刚才去垃圾时不小心被厨馀熏到受不了。」 连子安当然听出蓝湘的回答根本是想敷衍了事,但他不忍戳穿,拍拍她的头当作是无意的安慰:「去倒垃圾怎么不叫大家起床?我们可以一起收拾。」 蓝湘认真的说:「我可以一个人收,才两袋垃圾而已。」 连子安浅浅一笑,低头的同时蓝湘已经从他身旁越过要打开厨房门,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就扣住蓝湘的纤白的手腕,顿了一下,说:「谢谢啊。」 「谢什么?」蓝湘没明白。 「毯子。」 蓝湘抬了下眼皮又垂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举手之劳,你手很冰以后还是少睡地上。」 语毕,蓝湘想抽回手,可连子安却不给,她扬眉的看他,只见连子安轻扯了一下唇,臀部靠在流理檯边上,阳光从侧面打入,连子安恰到好处的笑了笑:「我们试试看吧。」 蓝湘的心震了一下,都说迂回的美不易见,而朦胧之下更显美,可这些用在视觉上或许是可行,但感情上其实是直白的真心话才是最令人为之动容的。 过往连子安的细心与温柔不曾给她一瞬的迟疑,可在她听见这句告白一般的话语时,她油然生出一股犹豫,除了脑子里跑过他们两人那无数个相处的日子,还有方才那一瞬的感动。 幸亏,她还仅存一丝理智,微红了眼眶,哑着音说:「可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怎么能在一起呢? 连子安看着她,也同样红了眼。 070. 人间烟火 仅仅两天,发生了太多事。 蓝湘一整日不停想起早上连子安隐晦的告白,到了最终,他们谁也没说出那句庸俗「我喜欢你」和「可是我不喜欢你」。 她将朋友依序送离开后就回到房中歇下,再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她从床沿摸过手机,开啟时跳出的讯息分别有两,一个是程木雨,一个是五人小群。 程木雨的信息再最上方,只有一则,上面写:『今天也不遛狗吗?牠们俩很想你。』 蓝湘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算不清这是第几次放程木雨一人遛狗,当初要遛狗的人是她,要求不能把狗送人的也是她,如今和狗培养出感情又把狗拋弃的也是她。 狗做错了什么? 没有。 也许,错的是她的心。 她叹息着翻身下床,万万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被狗情感勒索。 不过那两个小傢伙还算讨喜又满可爱的,她也算被情勒的心甘情愿。 如今已经九点,肯定没办法遛狗了。她直接去往二楼,熟里熟路的走至程木雨家按门铃。 不过一分鐘就有人来应门,见到她时,程木雨的神色略显讶异。 「抱歉。」她诚挚地说。 程木雨莞尔地笑了起来,侧过身让出一条路问她:「要进来吗?」 「我??我来看狗的。」蓝湘垂头,目光很刻意的躲开他的笑容,指着脚边自看到她就开始朝她奔跳绕圈的两隻小傢伙,眼神立刻软下,不自觉的蹲下将两隻狗的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其中一隻最常给她牵遛的还翻肚讨摸。只是没想到,她心觉差不多想起身时,收回手的当下就被狗眼瞪了一下,她无奈之下只好将其抱在怀里继续抚摸。 程木雨怕另一隻吃醋,便将另一隻抱在怀中,两隻便开始狗仗人势的吵架。 「他们平常在家都这样吗?」蓝湘失笑,好奇的一边问一边跟着程木雨来到阳台,见他用单手在收被子,她上前辅助,忽然想起《蜡笔小新》中小新的一句台词。 「如果有来生,我要当条被子,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在晒太阳。」 以往上学,每天早上总会贪恋床被的柔软,也曾让她数度想成为棉被。 成为棉被多好,没有烦恼,每天只需要担心今天会不会下雨没办法晒太阳,没办法将身上积累了一晚的蟎虫杀光。 简单的烦恼,简单的活着。 「夏天晒完的被子都有一种味道。」她很喜欢。 「太阳味,我很喜欢。」程木雨说。 蓝湘突然想起以前自己有些好笑的行为,分享欲瞬间上来:「我每次都为了想让自己的校服充满太阳味都刻意不收衣服,然后就会被我妈骂。」 程木雨忽然笑出声,「你是不是很常被阿姨骂?」 提到被黎一芬骂这件事,蓝湘就有堆积如山的事可以说。 「我妈吧,爱唸又对我严格、又特别宠我妹、对我姐特别宽容、爱拿我和别人比较、整天在我耳边提医学系,还特别注重成绩,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说着,蓝湘把身子倾靠在栏杆,眉目抬着瞧着天空的北斗七星,眼里满是无奈,想起翁慈单之前说过的话时,又不禁幽然一叹,「??她就是我妈啊。」 程木雨发觉蓝湘此刻不仅声音平静,连眸中也如一汪静湖,毫无起伏,他这才发觉眼前的女孩似乎和一开始见面相比之下改变了许多。 没有平日里的自怨自艾,似乎是变成熟了,又或是在向所处的环境慢慢妥协了,他不太确定。 他望着对面公寓大楼寥寥灯火,渐渐地若有所思起来。 「我觉得吧,我再见我妈也没多久了,还是不要一直跟她吵了。」 闻言,程木雨心头微颤,嘴角凝住,不解地看向她:「什么意思?为什么说??」 蓝湘意识到自己讲不清楚会让人误会了,赶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我之后打算去外县市读书,可能去个南部,或是中部,北部住久了也嚮往南部不方便的生活,或是去山上读书,靠海也行,想去那种人烟少的地方活一遍,这应该算是我幻想的大学生活。」 虽然知道有天可能会失望,但还是忍不住抱有幻想。 程木雨花了片刻才咀嚼完这些话语,轻声说道:「挺好的,恭喜。」 蓝湘噗哧一笑,「老师,我都还没填志愿你恭喜什么,到时候我的成绩出来不理想的话可能只能在附近读书了,到时我要死皮赖脸的继续赖在家,少贷一个租屋贷款。」 蓝湘说这些话时就像是在开玩笑,但也只有程木雨会听的如此认真,心还泛起酸涩。 蓝湘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的说:「老师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用雨伞溅了你一整摊水吗?当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学生怪怪的,好端端的下雨天转什么伞?」 「确实,一开始是。」程木雨眼睛略微弯起,面对远处的建筑物,漆黑深邃的眼眸被月光和华灯照的闪烁,「但后来想起来觉得很好笑,好像??一辈子也忘不了。」 蓝湘看着他的侧脸,不自觉出了神。 不想承认,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她仔细一想,明明两人间没发生过什么大起大落的事,但她却对这段时日平凡的相遇和相处记忆爱不释手。 好像一辈子也忘不了,她也是呢。 或许,就算她逃得再远,可终究无法避免去经歷一场人间烟火。 他们待在阳台聊了很久,若有似无的并肩同看夜空与月亮。 蓝湘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大晚上待在一个成年男子家的勇气是谁给的。 她悄悄推开房门,在黑暗中摸索灯座。 还未触到目标,在寂静中震动的手机和暗夜中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拿起一看,是程木雨发来的讯息。 短短二字。 ——晚安。 这两个字像是在山洞呼喊叫嚣,在她生命里盪起了回音,以至于之后的好些日子,她都频繁想起那晚的事,两人怀中各抱一隻狗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就好像他们的距离与他们和宇宙的距离相比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其实他们也曾靠的很近。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 071. 简单 时间匆匆,很快的来到指考成绩出来的日子,蓝湘考的不尽理想,只能某勉强上几所县市国立大学,总而言之,不是顶大。 她收到考试成绩的第一时间便拍下照片传给程木雨,没想到程木雨不但已读不回,还在五分鐘后抵达她家门口。 她满脸问号,心想,她又不是考的特别好,有必要直接上楼吗?这样她会误会自己其实考的没有很差。 她去房间换衣服时又收到一则来自程木雨的讯息:『出来走走,我在七楼逃生梯口等你。』 她特别喜欢最后两个字,所以反覆读了几遍,直到开门前仍旧在口中念着。 等你。 踩着不快不慢的步伐来到逃生梯,她笑着睨他说:「老师是第一时间就想帮我庆祝?」 程木雨摇头,正经的说:「没有,就想跟你讨论一下,狗要怎么办?」 蓝湘瞬间听明白程木雨的意思,「哦」了一声,「你要是想送人的话我也阻止不了,毕竟狗是你养的,我只是会捨不得而已。」 「既然这样,你就要回来看牠们。」程木雨举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眉眼间温柔之色尽显。 「我还以为你要送人。」蓝湘松一口气。 「只要你还喜欢,我便不会送人。」 「那若有天我不喜欢了呢?」 程木雨思考了一会,才说:「那只好我自己养,两隻狗而已,又不是养不起,只是牠们会难过几天。狗就跟人一样,会有感情的,你跟牠们分离时一定会有个过渡期,但过了很久以后,也许??牠们就会忘了。牠们其实和人一样,擅长忘记。」 蓝湘点头,她记得曾自己在社群上看过毕业几年度学姐发过一句:人一生忘记的永远比记得的还多。 换句话说,也许有那么一天,她会忘记现在怦然心动的感觉,会忘记其实她曾经喜欢过一个老师,会忘记那人的名字、长相和喜欢他的理由。 「蓝湘。」程木雨唤了声。 蓝湘微微怔然,这是第一次听见程木雨这么叫她。 「想好读哪了吗?」程木雨的语气很轻,感觉随时都会被风悄悄捲走。 蓝湘迟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最终只能伸出食指竖起放在唇峰上,微笑说:「秘密。」 程木雨低低笑了起来,「秘密?这么神秘?」 「我还在犹豫嘛,有些事也还在考虑。」蓝湘眼底漫上一层茫然,忽而垂下头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班导会说考试其实比决定人生的事来的轻松,当时我觉得班导在唬烂,没想到是真的。成绩出来了以后我觉得好像能选的变多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去寻找一个完美的选择。」 她想让所有人都开心,内心希望有那种能让父母开心,也让自己开心的选择。 「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你认为好的选择。」程木雨面上掛着不深不浅的笑,「你还很年轻,可以毫无疑问的去相信你的第一直觉便是最好的选择,想得简单一些就好。」 「??简单一些吗?」蓝湘轻笑着 「坚持一件事的理由越简单,越能背着这个目标走的长久,包袱越沉重就会时不时想停下休息。」程木雨静静的看着她,「所以,你就尝试把背上所背的孝道、人情和社会期许扔在地上踩烂,然后就一身轻了。」 一想到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他突然想尽可能的帮她,也算一种为人教师的责任吧。他希望未来在他不在的地方,她仍旧能够明白自己其实很特别,也值得多给自己一些自信。 蓝湘自然不知道程木雨话语中的深意,内心想着,好像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他了。 无论何时,她所需要的从来都是一份无条件的鼓励,一份毫无理由的支持,而一直以来给过她这些的都只有程木雨一人,好似无论她说什么,他也不曾责问和反对。 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072. 我单数你双数 成绩出来后的第三日便要开始填志愿了。 当日一早,蓝湘吃完早餐就被逼迫着开电脑,在黎一芬寸步不离的监督下打开网页,手搁在滑鼠上,对第一志愿要选什么学校、什么科系迟迟不下去手。 黎一芬大概是见女儿定格在萤幕前,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第一志愿就先填会上的,你的数甲成绩这次还不错,但生物??算了。」 算了,医学系应该没指望了。蓝湘在心底默默帮黎一芬说完剩下的话。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原本预想的争吵并没有发生,黎一芬反而是很平静的在替她分析落点。 她的成绩可以说和学测时的分佈差不多,英社两科考最好,国文中上,数学也还勉强普通,至于理科是大起大落,特别是医学系最注重的生物,那成绩简直是不堪入目。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记得生物会写的还挺多的,怎么出来的成绩和她预估的相差甚远。 「要不??改填工学院?」黎一芬提议,「电机或是资工都还不错。」 「妈,我想填文组的。」蓝湘终于鼓起勇气,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黎一芬沉默了一会儿,在蓝湘以为无望时,突然开口:「我单数你双数。」这是她能给予的最大让步,接着补充道:「若还是上了第二志愿我无话可说。」 面对黎一芬罕见的妥协,蓝湘又惊又喜,眸光闪闪,「真的吗?!」 黎一芬淡淡瞥了女儿笑嘻嘻的脸,眉头不由皱了一下,随即闭上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平静,并轻轻「恩」了一声。 「太好了!」蓝湘禁不住欢喜就把厚厚的志愿本往一边拋开,忘了自己姓什么,直接扑上去半拥住黎一芬,开始甜言蜜语:「妈,你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温柔到简直没有任何人能够比!」 闻言,黎一芬差点忍俊不禁,瞠了瞠眼,严肃推开她:「太夸张了。」 「不夸张不夸张。」蓝湘用力摇头,随即转身蹦蹦跳跳的去捡回志愿本,开始翻找想要的科系,忽然想起之前程木雨说的方法。 ——总之,要选最容易上的。 不过十分鐘蓝湘便填完所有了,她偷偷转头看了眼目前为止仅填三个志愿的黎一芬,试探的问:「妈,你??不填了吗?」 「就这样了。」黎一芬闔上志愿本,起身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蓝湘吓的背脊僵直,眨着眼不敢说话,只能目光困惑的望着母亲离开房间的背影,随后,她立即转眼注视电脑萤幕,发现黎一芬填的第一所学校是一间国立大学的心理学系。 她默默盯着「心理学系」四个字,发起呆来。 正当她以为黎一芬已经走时,不知怎么地又折回来敲门,她转头瞧去,未等她开口,黎一芬便告诉她:「下午我和你爸会带晓星去百货,晚上应该不会回来煮饭,你就自己点外卖,我钱放在餐桌。」 她低声的「喔」了声,又回头看萤幕上的志愿表,岂料,黎一芬又回来,这次是直接走进房间,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唤她全名,并说:「记得,我待会就走,你看要不要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填错学校。」 「恩??恩,我会确认。」蓝湘心中惶恐。她敢篤定黎一芬一定是有哪根筋不对,否则怎会先是填了一个心理系,后又让她检查志愿,并强调待会家里没人。 这作派,难道是??想让她换志愿?!但是有可能吗?不过这个心理学填的确实很令人不解?? 她思来想去也没能猜透黎一芬在想什么,只好将刚才的对话传给程木雨,求他替她解惑。 程木雨过了五分鐘多才回一字:『换。』 蓝湘还想传讯息问些什么,同一时间恰好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犹豫的放下手机盯着滑鼠,深吸一口气、吐气、吸气、吐气,来来回回数次。 最终,她把手放在滑鼠上将一、二志愿序调换,然后快速扫过确认没有任何错误后就提交出去。 整个过程下来,她心脏都蹦跳个不停,像极了初次做坏事的小孩。 073. 她是我姪女 大雨从昨晚一路开始至早上都还在下。 昨日填完志愿,蓝湘终于睡上了一个好觉。 今日,她和程木雨约好一起带两隻小狗去宠物博览会,只是由于时间刚好是在周六,展览会方圆一百公尺处的停车场都被停满,更别说路上的车格一位不剩,除非是上帝宠儿,否则不可能停得到车位。 程木雨也是没辙,只能将车开到较远处的停车场。 下车前往展场的过程中,闷热的天气加上到哪都得打把伞,走路本就流了满身汗又被雨水喷的到处湿,蓝湘觉得自己莫名的狼狈,可当她看见手里的毛小孩用一双无辜的眸子盯着她时,她只能勉为其难的笑了笑并加快脚步的走到展览场外。 排队验票时,蓝湘拨着身上的水珠,转头问:「对了,你是什么时候买票的?」 「上个月中。」 「那怎么买两张?」 「你不想来吗?」 蓝湘过了下脑子,慢一拍点头:「想。」 「志愿填的怎么样?」程木雨转移话题,笑着问:「有没有问题?填好了吗?」 「送出了。」蓝湘说的有点小声,心想,大概没谁像她这么随便了。 程木雨勾了勾唇,见蓝湘换手抱狗,推着狗车到她面前,「放进来,抱着手痠。」 「恩??」蓝湘点头,弯下腰,不经意牵起了短裙的群尾,将狗放入车内,还不忘细心的拿张卫生纸擦拭车头被淋湿的地方,放下时顺便帮两隻狗调整座位,免得待会太挤打起来。 但也因为弯腰的动作,蓝湘几乎要露出腿心的位置了,程木雨见状连忙脱下外套盖住。 「干嘛穿裙子?」 蓝湘被拋来的问题给愣住,转头时见程木雨用衣服替她遮裙下风光,不禁耳根一烧,「我??我不是??就??就我想穿就??就穿了啊。」 「绑起来。」程木雨用不容拒绝的口气命令她将外套绑在腰上。 「那我自己有外——」蓝湘想脱下自己的时被程木雨制止了。 「不用。」程木雨见她张口就是托词,行为还拖拖拉拉,索性将手绕到她身后,巧妙的在不触碰她身体的前提替她将外套系在腰上,补了一句:「里面空调开很强,女孩子,外套穿着比较好。」 蓝湘呼吸一滞,微微恍了神,眼前之人无论是声音还是行为都很温柔,几近逼得她到张惶失措的地步。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让自己不自觉放大五感去感受他的存在。 「小姐请往前了!」验票人员喊。 蓝湘回神,连忙将头转正,手忙脚乱的推着狗车将票递给验票员。 验票员确认无误后在她的票上撕去一角,昂了昂下巴说:「进去。」 蓝湘点头﹐内心仓惶到再也不敢回头去看程木雨半眼,所以走到后来也不知道程木雨到底有没有跟上。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头找人时,迎面忽然走来一位陌生男子上前和她搭话,男子的推车内的是一隻赤柴。 男子踩下煞车,讚道:「他们很可爱。」 蓝湘尷尬笑了笑,转头想求助程木雨却发现人根本不在。她轻叹,刚回头就见男子蹲下,伸手要摸『玛尔哥哥』,结果差点被咬。 蓝湘震惊之馀急忙哈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男子摆摆手,不知何时摸出了手机递给她,「能加个ig吗?算是帮我衝粉丝数,我是部落客,平日有帮我家狗经营帐号。」 「呃??」蓝湘表情尷尬,并未伸手去接下手机,反而是脑子高速运转,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不是这两隻狗的主人。 「不可以。」 一道沉甸甸的嗓音从身后传出。 声落,蓝湘回首,程木雨迈步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朝男子说:「她是我姪女,所以抱歉了。」 蓝湘一愣,被强行揽着走路,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推开程木雨大骂一句:谁是你姪女!睁眼说瞎话,谁信啊! 可她胆小,以至于走了一段路都没推开他,反而还有点偷喜。 一直到两人走到一家天竺鼠的摊位前,程木雨这才装作无事的松手,在她耳边落了一句「抱歉」。 蓝湘轻轻抿了一下唇,仔细感受一下还能感受得到身上还残留不属于她的体温和气味。 她不太清楚,他的道歉事指搂她走路的事,还是说她是姪女的事?又或是??两者皆有? 074.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长大了 逛完展览,刚好到了午饭时间,程木雨提议去吃饭,蓝湘并未同意或是拒绝,但还是跟乖乖上了车。 行车路上,他偏过目光至副驾驶座:「想吃什么?」 「没怎么饿。」蓝湘不知该怎么忘却在展览会时发生的事,心中的那份悸动就像怎么也挥不散的迷雾,无论是系外套的事,还是姪女的事。 红灯时,程木雨正眼看她,似乎在等待理由,然而还没等到回覆便迎来绿灯。 「听说附近有一家餛飩很有名,要不要去吃?」他直接了当的问。 闻言,蓝湘并没有犹豫太久,点头。 程木雨意味深长的笑了,「这回饿了?」 「也还好。」蓝湘逼着自己恢復正常,在内心暗叹一口气,将话题扯开:「对了,指考成绩送出去是不是不能修改?」 刚好碰上红灯,程木雨目光从前方移开,落在她不停抠着的指尖,眉头一皱:「后悔了?」 「我真的把志愿改了,但我还是有点怕怕的。」只要想像之后分发结果出来,黎一芬知道她改了志愿顺序,怕不是家中会又是一次鸡飞狗跳。 「怕什么?」 「怕我妈。」 程木雨被这番坦白之语给逗笑,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你对阿姨的恐惧很深吗?」 「也还好,不是那种一般的怕,是怕她之后我没上榜又开始发难,到处比来比去。」 「不会的。」程木雨的语气听上去信誓旦旦。 程木雨几乎是在蓝湘的恐惧蔓延以前,就快速的替她斩断那些不好的念头。她内心微愣,「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是老师,所以我说不会就不会。」程木雨的声音低沉,回盪在车内。 蓝湘垂头,跟着笑了,如同食了一颗定心丸,彷彿那漫天飞舞的尘土在一剎那全都落回地面,眼前的道路倏然清晰可见。 安静的车厢,程木雨的呼吸声清浅又平稳,蓝湘靠在椅背上,听着心情也逐渐平静。 她转头定睛瞧着他几秒,目光忍不住被他下巴的胡渣感给吸引,好奇一问:「老师平日有刮鬍子吗?」 话一出,程木雨一愣,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前方,「有啊,怎么了吗?」 「男生的鬍子是从小时候就有吗?」蓝湘越问越起尽。 程木雨摇头,「是从国高中开始的。」 「是不是洗脸时摸起来会刺刺的?」 程木雨对她好奇鬍子的事觉得好笑,「你好奇这个干嘛?」 「因为老师的鬍子满明显的。」蓝想直言道。 「我都把它想成长大的证明。」 「什么意思?」 「越是长大反而身上会带更多的刺,所以要想办法把它磨平,即使它不会有真正消失的一天。」 蓝湘若有所思的点头,感觉自己又不小心失足捲进了思考人生的漩涡。 「老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长大的?」 「我应该是满晚的。」 蓝湘疑惑的看他:「满晚是???」 「研究所快毕业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要从学生到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社会人,才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程木雨眨了下眼睛,那一瞬间感受到湿润感沾在睫毛上,他又用力眨了几下后,继续说:「其实以前还是学生时候会对所有事都不以为意,觉得反正我还是学生,以后还这么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真正到了『以后』才发现,时间根本在你来不及意识到就已经过去了,等到出社会几年开始腰痠背痛,发现自己不能熬夜时会忽然感慨,原来我不止长大了,也老了。」 蓝湘静静的看他,努力咀嚼他的话语。 这一刻她才感觉,年龄差所造成的距离特别的醒目。 「因为曾经有过,所以失去后感觉特别强烈。有这种想法后就会开始想说怎样才能不老,然后一边想着却是越来越老。」程木雨说着说着,笑了。 蓝湘忽然扭过头望向窗外,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她此刻的感受也是这般,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自己还没做好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准备,一边想着怎样才能不长大,却还是不停的在长大。 或许意识到长大和变老都只会在一瞬间,有时甚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瞬的改变。 075. 我会陪你一起去死 志愿填选结束过了两週,某日晚上,五人小组跳出一则讯息,蓝湘是在吃饭时看见讯息的。 她一边咀嚼饭菜一边滑开看,上面写道:『出来登百岳啊,都要大学了欸。』 发讯息的人是陈一铭。 指考结束后在蓝湘家过夜的那晚,他们明明规划好几近完整的行程,但最终并没有去实践,因为预定期间发生颱风,加上出发那天的大早上下了大雨,公寓地下室都淹水了,出门根本是难上加难。 事后他们还有再讨论时间,可为了配合所有人的可行时间,一延再延,最终不了了之。 直到八月中旬,陈一铭主动在群组又发起一次登百岳的活动,只是过了一整晚皆无人回覆。 蓝湘不回是有她的道理,因为这个时间点是「大学指考分发入学录取名单公布」的前一天。她已经连续两晚焦虑的睡不着,生怕结果不尽理想,也担心结果出来后家中会掀起一场天翻地覆的争吵,最终在辗转反侧之下,成绩公布的当日早上六点多她就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去路上慢跑想让心情平静下来。 跑到一半时,她突然想起昨晚群组的内容。 坦白讲,她挺意外「登百岳」这件事会在被拿出来讨论,毕竟五人群组沉寂将近一个月,她自打七月中旬就没再打开群组,只和龙育芬和连子安用私讯聊天,但也没有很频繁,反倒是和程木雨几乎日日见面。 感情方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升温,但感觉很平淡,没什么特殊事发生。 考完试后她在家间的发慌,平时一週上三次线上口说英语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无聊时想找人出去玩,但连子安和龙育芬都必须上家教课,她从龙育芬那边听说两人日后都要考托福,他们的父母不约而同的希望自家小孩未来能出国进修。 没能找朋友,她爸妈平日又要上班,假日又只想在家休息,而陈一铭交女友后她也不好意思把人约出来。 于是,她就变成一个孤独的高中毕业生了。 不过她庆幸也有人和她一样间,程木雨偶尔只去半天学校,或休一整天假,只要一有空时就会和她聊天、遛狗和看展,例如上个月他们也一起去书展、宠物博览会和宠物用品展。 如今想来,两人的交集几乎都与两隻小狗有关。 想着想着,她已然不知不觉来到电梯门口,等待门开时,恰好碰见刚买完早餐的程木雨,两人便一起上楼,程木雨还请她吃了一份早餐,她也习以为常的去对方家里作客。 一进门,有两隻小不点朝她飞扑而来。 「牠们每天都很期待见到你。」 「感觉哥哥比较喜欢我,弟弟比较喜欢你。」蓝湘指着不过两秒鐘就去闻早餐袋的小狗。 「哥哥比较爱吃,对我也是这样,弟弟比较还好。」程木雨递了一个三明治给她。 蓝湘接过拆开包装,咬了一口,「我昨晚紧张到睡不着,今天中午就要知道结果了。」 「不是一直很期待大学生活吗?」程木雨随意坐在她身旁的空位。 蓝湘摇头,诺诺地说:「其实??还好了,现在有点是既期待又害怕的状态,心脏跳个不停,就好像刚踏上铁轨,结果警铃大响,听见后方有人说栅栏坏了,我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普悠玛已经离我不到一尺的距离,好像是一定会把我撞飞。」 程木雨对于这个比喻笑到不行,直到笑的差不多之后才开始吃早餐。 沉吟片刻,他忽然啟口:「不然就不要想,今天一整天不要回家?」 蓝湘差点把嘴里的豆浆喷出,虽然是忍住了,但还是呛得不轻,拍拍胸口缓了缓,「你的意见也太奇怪了吧?有老师会这么教学生逃避现实吗?」 程木雨眉头一锁,转头直勾勾的看着蓝湘才慢慢松下,认真道:「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所以不论你想逃,还是想面对,我都会支持,然后陪在你身边。」 朋友啊?? 蓝湘心里顿时衝上一股热流,还带点酸咸,慢慢的流淌过眼窝,直到失焦。 她还是逃避不了,即使距离那晚在阳台畅聊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也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城市,可她依然放不下。 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泪眨回泪腺槽中,轻叹一声,像是对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感到无奈。 随后,她微微倾身,将手肘支撑在膝上,托住下顎,偏过头,小声的扬起尾音:「那我想逃到哪老师都会陪我吗?」 程木雨微怔,静静注视她,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见状,蓝湘在内心自嘲一声,万般懊恼自己方才的衝动。 ——不该问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越线。 她靠上椅背,装作不经意偏头看向另一边无意义的方位。 即使早知道没有结果,但她始终想守护和程木雨这样似近似远的关係,不用太靠近知道她的所有缺点,也不用太担心他有天会离开,更不用去在乎他和谁在一起了。 这段时日以来,她试图收起曾经不经意展现的倾慕,想重新将大剌剌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为的就是希望有天回想起这段时光、或不经意提起对方时,彼此都能嘴角上扬的说—— 「这个人挺有趣的。」 她希望在他记忆里留下的不是尷尬的回忆,而是想存藏一辈子的记忆。 「恩??」程木雨从喉间发出一记短暂的沙哑声,朝她看过去时并没有立即做出什么行为,直到见她把手中三明治的最后一口放入嘴中之后,她准备起身,他这才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腕,站起,跨出一步靠近她,附在她耳畔轻语:「会,即使你死去的那天可能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黑洞也不打算吞噬地球,到那时??我依然会陪你一起去死。」 说完,他抱着紧张的心情松开蓝湘的手,而漫长的沉默彷彿没有尽头。 076. 能不能不拒绝? 蓝湘大脑嗡嗡作响,好像听懂程木雨话中的意思,却又不是很明白,心里像是有上百种情绪同时交汇在一起,乱成一团。 她不在乎程木雨想表达什么,在乎的是自己有没有会错意。 「你??要陪我?」她声音带有一丝颤抖的确认。 「恩,所以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你都不用怕会是一个人。」程木雨莞尔解释,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刻意温柔下来,「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永远别说死不死的话,也别去考虑这种事。」 「我??」蓝湘怯声地想反驳,目光呆滞的盯着程木雨,脑子还反应不过来。 曾经,她疲于这世界推给她,但她却逃避不了的事。 她慌乱奔赴未来时内心更多的其实是恐惧,可没有人看得见,甚至觉得是她只是单纯不上进,以至于所有人都很「好心」的在尽一份心力将她往前推,可没有人知道,那些声声入耳的批评与指教,各个打着「好意」的名号,渐渐的让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个没价值、没有存在意义、不值得活着多吃一口饭的人,所以才会时不时冒出想死的衝动。 在老一辈的人眼里,年轻能有什么烦恼,那些说出口的烦恼都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那些会有烦恼的人,不过就是因为不知足。 这些话她听多了,却始终无法免疫。 其实她很清楚,她不敢死,甚至很想活着。 特别是与朋友玩耍的时候,和程木雨在一起的时候,这两件事都足以让她在活着的当下将所有的悲伤给掩盖。 她视线几乎快变得难以聚焦,抿着唇,双手交握到不知所措的疯狂摩挲指背,声音微微沙哑:「那别人呢?你不会吗?」 「为什么要陪别人呢?」程木雨用着低醇的嗓音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与不解。 话音落下时,不得不承认,这一刻,蓝湘在程木雨这再次找到了属于她的特殊待遇。 谁都想要被独宠和偏爱,想要有个人心中至少有一处是只能容纳一人,而那一人正是自己。 即使很幼稚,但她还是希望有人能给她足够的偏心与偏爱。 「为什么?」她声音微颤。 「因为你是翁蓝湘。」 这是她一直以来殷切期盼的答案。 她不需要多优秀,不需要去追逐人群,更不需要变得完美,就值得被人选择。 蓝湘咬着下唇没说话,回想起那日程木雨上完家教课,毅然地带着刚被黎一芬羞辱完的她离开家中,当时外头还在下雨,他握着伞柄,将伞面倾向于她。 她曾想过,如此温柔又细心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幸运刚好属于她。 她一直这么认为。 更别说,她在此前展现了很多负面情绪给他,程木雨虽没说什么,但她已经下意识认为,她在他心里和「自卑女孩」画上等号。 所有人都喜欢开朗活泼的人,谁喜欢负面情绪旺盛的人?她很清楚,所以在外时一直都是隐藏自己的不完美,不让任何人察觉。 程木雨算是意外,倘若她早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也许她只会展现最完美的一面给他。 也许这是上天在宽厚她。 思及此,蓝湘垂下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程木雨退后一步,微笑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真的成为了对学生有非分之想的老师。」顿了顿,他含着越发苦涩的笑,继续说:「我知道你可能会讨厌我,所以我想告诉你,别怕,我是不会越界的。」 最后几个字说的特别小声,蓝湘却清楚听见了。 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呆滞了几秒,仰头看他,整张脸已经红的不像话,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都变得清明起来。 「你??我??我我我是???!」她全身无一不透出仓皇失措。 慌慌张张的样子落入程木雨的眸中,他又退了一点距离,安抚:「你别误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趁你上大学前把有些话讲明白。那天,你跑了以后,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我担心这次又会没来得及让你知道有些事的真相。当然,我也有点私心,希望你能够好好拒绝我,拒绝之后我也能松一口气了。」说完,他又像是开玩笑般补了一句:「我最近打算去相亲,这个年纪还找不到对象大概是要单身一辈子,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希望老了有人能陪我。」 「我??我要拒绝你?」蓝湘震惊。 程木雨点头。 「我——」蓝湘一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程木雨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的看她:「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被拒绝。 蓝湘像是被天上突然砸下的馅饼给砸的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捂着脸往地下一蹲。 直到情绪稍稍平復后,她站起身,绽开笑容:「老师,若是这样,我能不能不拒绝?」 077. 我们都是中间孩子 中午时分,志愿分发的结果出来,蓝湘如愿以偿的上了当初填的第一志愿。 她开心的差点要放鞭炮,但碍于黎一芬面色沉重的坐在旁边,她不好意思表现的这么开心,更别说她偷偷换志愿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两人坐在电脑前,黎一芬死盯着萤幕,蓝湘则是眼皮低垂,囁囁嚅嚅的发声:「妈??那个??」 碰! 一记重重的拍桌声赫然响起,蓝湘缩了缩肩,下意识闭眼大喊:「对不起!」 然而过了一会,想像中的巴掌和谩骂没有落下,她反倒听见脚步声响起,而且越来越远。 她悄悄睁开右眼偷看,发现黎一芬已经离开房间。 啊?蓝湘内心冒出困惑,摸悄悄的跟到客厅,只见黎一芬独坐在沙发上滑手机,她犹豫要不要向前时,翁晓星从她身后冒出头来,她吓得不轻,趔趄几步撞上家中最无用的装饰架,幸亏撞击力道不大,并没有毁损掉上面摆放的任何一个玻璃饰品。 她凝着眉,没好气的瞪着翁晓星:「干嘛?」 「妈给你的。」翁晓星一脸不情愿的将藏在背后的存摺递给她。 「给我?」 翁晓星不予解释,存摺脱手后就直接跑掉。 蓝湘在对存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厚着脸皮去问黎一芬。坐到黎一芬身边,她发现对方目不斜视的盯着手机,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靠近,又或者只是装没看见罢了。 她靠着椅背,心序混乱不堪,小心翼翼的探问:「妈,这个存摺??」 「给你大学用的。」 蓝湘驀地一怔,拿着存摺的手不自觉松下,「可我没有考上医学??」 「我听楼下的老师说了。」黎一芬打断她,「你一直都很努力,我知道了,所以,对不起。」 楼下老师?蓝湘脑子滞了一下,随即想明白那位「楼下老师」指的是谁。 顿然间,她心乱如麻,禁不住问:「他??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说你不适合读医。」黎一芬言简意賅的说。 「为何?」蓝湘感觉越是刨问下去,心脏怦跳声便越大,可她还是要问。 「他说你连自己都医不好,还想医别人吗?」 蓝湘听不明白,「啊」了声,整个人顿住思考许久。 黎一芬见她不语,突然又问:「我给你很大压力吗?」 「呃??」蓝湘犹豫了下,朝周遭望一圈,忽然想起程木雨之前说的那句「坐在沙发,面对面好好把话讲开」。 此刻看来是个好机会。 「对。」 「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吗?即使有我们这些家人?」黎一芬追问。 蓝湘吸纳了一口气,心想,程木雨怎么把所有事都说给黎一芬听?他到底说了多少? 她摇头,开始撒谎:「不、不是!我、我没有这样想。」 「我也曾觉得活着没意义。」黎一芬把手机放下,将脚从地面收起,盘腿坐着面向蓝湘,神态和语气尽现淡漠,「大概是在比你现在这个年龄再大一点的时候,甚至想过去死一死比较轻松。」 蓝湘被这番话惊住,大脑乱糟糟的,很是艰难地才组织出语言:「什么意思??」 黎一芬淡声说:「我只有国中毕业,以前的人总说,女生以后都要嫁出去,培养他们读书也是替别人家养的。一开始我有读书的,后来我家的经济不好,高中读一年就休学了。」 「??」蓝湘沉默,这还是她第一次听黎一芬讲关于她自己的事。 蓝湘的反应并没有被浸没在回忆中的黎一芬发觉,只是继续说着:「慈单、你、晓星,三人之中,你最像我。我也是家中的中间小孩,跟你很像总是被忽略、被要求最多的那个。后来我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慈单和晓星大过于你,大概是因为我讨厌过去的自己,过去的我让我活成现在这般模样。我不如我哥哥得到好的资源,不如妹妹受宠,一直以来,我父母让我做什么我都必须全盘接受,从休学到工作到嫁人,明明是我的人生,但他们却着急的替我过完。我唯一庆幸的是遇见你爸,他力排两家的意见,慢慢的等我接受他才到我家提亲。还记得当时我爸急着想拿聘礼,却得知必须延后婚礼,最终想出下下策想将把我卖给你爸家。」 蓝湘震惊的说不出话。 中间孩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好像明白程木雨和黎一芬在说什么了。程木雨当初和她提到的「中间孩子症候群」,就是指黎一芬这样的孩子吧。 听上去不是什么严重病症,可她现在才知道,这个症状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让人一辈子都被中间孩子所经歷的种种不好经歷给綑绑住,至少她在黎一芬身上看到的是这样。 内心扭曲后却没花时间修復,导致活了大半辈子,黎一芬这才了解到自己为何会对同为亲生女儿的她如此苛刻。 ——原来是因为,她们都是中间孩子。 078. 你是时光的餽赠 这天晚上,蓝湘睡不着觉,明明已经分发放榜了,心头所虑也解决了,也考上理想中的学校了,可脑中却无法挥去早上黎一芬说过的话。 ——明明是我的人生,他们却着急替我过完。 黎一芬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的神态都像是盛了满腹委屈的孩子,不能和父母诉说,也无人能够明白。 没来由这样被逼迫着长大,任谁都无法活成一个完整的人吧? 她躲进被窝,捲起身子,轻轻闔上眼,忽然一股愧疚衝破心头,她莫名落下一滴眼泪,脑海充斥的尽是黎一芬那张被岁月侵蚀半百的倦容。 ——她为人女儿,竟从来没发觉自己母亲心上那块早已溃烂不成形的伤口。 儿时她很喜欢看蜡笔小新,总觉得新之助能用小孩子的角度去看大人们的世界,评价的特别荒唐好笑又特别真实。 蜡笔小新金毛勇者的电影里,小新说过一句话:「人又不是只要长大就好。」 确实,人不能只要长大,而是要好好长大。 黎一芬正是缺乏了「好好长大」的机会,才会让心有所偏激。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经歷不好以后努力的善待他人,倘若心从未痊癒过,善待他人又谈何容易? 不知过了多久,蓝湘从失眠到终于入睡时眼角依旧泛着泪水,而后过没多久弯着唇睡去。 *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她匆匆的下床刷牙洗脸,又回到床上滑了几下手机,不一会儿instagram跳出一则讯息,来自程木雨。 她点开看,是一张断崖上拍下的海面照。 没有文字,只有照片。 『这是什么意思?』她打下文字问。 『要不要去?』程木雨也朝她丢问题。 坦白讲,她也不太清楚和程木雨算什么关係,昨日早上,彼此隐晦的告白以后,谁也没开口说要「在一起」或「交往」这类的话。更夸张的是,昨天晚上七点时,他们彷如什么也没发生,一如往常的聊天遛狗。 虽然她想确认关係,但又怕有任何会错意的地方,只好尽可能让自己不要想多,维持现状就好。 她在键盘上敲出两字:『好啊。』 『下来。』 盯着讯息上的两字,蓝湘忍不住无声地笑开了。 走到衣柜前换上外出衣后,就飞奔似的下楼。 ——好想见他,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想法特别清晰。 出了电梯,隔着些许人潮,他站得半近不远,静静地朝她的方向注视。她下意识停下步伐,看进那双闪着若有似无笑意的眼眸,嘴边勾起弯月。 她不自觉翘起唇角,对上程木雨的视线后大步迈去。 随着她一步步接近,他朝她笑的更深了,笑得那是温润如玉,最终等她站定后朝她伸手。 蓝湘吞了吞口水,内心突突直跳,瞧着那双有些意味不明的手,保持冷静地说:「要、要干嘛?」 「不喜欢?」程木雨刻意扬起尾音,硬生生使气氛染上些曖昧。 「不喜欢。」蓝湘有些不自在,心想:她还没准备好啊! 程木雨莞尔,也不勉强,只是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往门外走。 到了车上,转瞬间连空气都变的燥热。蓝湘偷偷瞧着近在咫尺的程木雨,想着要是刚才她真的握住他的手会是怎样。 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或许还能藉此确认心意。 不过现在看来是错失机会了。 上路至抵达目的地足足花了三个小时,车子熄火的剎那,蓝湘才从睡梦中醒来,一脸惺忪。 两人走到断崖边上吹风,程木雨打趣着说:「一路睡,有够能睡,上车就开始睡。」 蓝湘抬头看他,正想开口辩解时,程木雨又说:「昨晚很晚睡吗?」 「恩,想我妈的事。」提及此事,蓝湘这才想起程木雨私底下找黎一芬的事。她说:「你??为何跑去找我妈啊?」 「看你这么犹豫,就想着??能为你做些什么。」 蓝湘眼里闪过一丝怔忡,心尖一瞬被点亮了。 听见这句话时,她彷彿得到了时光的馈赠,过去那些悲伤都有了出口。 人这一辈子或许总有这么一刻鐘的时间,会感觉世界是向着自己,是自己的靠山,在那个时候,就彷如孟郊当年登上进士所言的那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就算只是风驰这么一刻,那也值了。 ——你是时光的馈赠,是时光赠与我最珍贵的宝物。 079. 总有人让你不去想永远二字 四周的人声喧喧而过,程木雨先是莞尔的看着她,清润的嗓音轻柔的像徐风拂过,等话音不再存盪,他才慢条斯理的说:「听你说『因为她是我妈』时,我感触特别深。」 蓝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是说中间孩子吗?但是你怎么能篤定我妈刚好就是——」 程木雨淡淡打断:「当然不可能,我又不是有通灵,自然是讲到一半时你妈自己提起的。她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你很不公平了,我只不过顺势推了她一把,让阿姨的愧疚更强烈。」 蓝湘默默无语了几秒,将气往上一吹,瀏海飘起,说出自己听完后的感想:「怎么听起来你是个很恶劣的人。」 「我本来就是啊。」程木雨淡淡一笑,慢腾腾地朝她走进,垂眼认真的看着她:「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完美的善人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是个恶劣的人。」 蓝湘微微红着脸,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种话后,想道歉,却在张口时程木雨抢在她之前又说:「这么糟糕,你还要不要喜欢我看看?」 蓝湘觉得解释不清了,只好将想解释的念头搁一边。 「考虑一下?」 蓝湘没忍住笑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在自贬后问另一个人要不要喜欢自己,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但,无论完不完美,她就是喜欢他,从第一次在公车站遇见他,她就有一丝心动了。 她把手背在身后,往前一步垫起脚尖,侧过头覆在他耳旁,带着一丝警告的低语:「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管你糟不糟糕,你要是跑去相亲我就打电话去南安投诉你,说你诱拐女学生。」 程木雨面上泛起微红,退后一步,揉了揉她的头发,哑声暗示:「就不能好好说话?」 蓝湘心想,说什么?说我喜欢你? 「你不也没好好说吗?」她站直身子反驳,随后补了一句:「你老实讲,是不是想挖坑给我跳,想让我先说?」 程木雨一顿,没想到用尽心机还是被察觉了。 「好。」他说,而后缓缓伸手轻拉过她的掌心包在手里,抬目看她,眼底笑意越发明晰:「那就这样吧。」 蓝湘听见他低沉的笑,脸上的笑容变得和熙。 活到今天,从没有一刻让她比今日更加心满意足,她希望自己能永远沉浸在这样的日子里。 她轻轻将手指鑽入程木雨的指缝,微一收紧,或许是主动的令她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她忍不住低下头,拉着他一起跑到断崖边上人多的地方。 这行为,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躁。 只要在人多的地方,焦躁就好像是很多人带给她的,而非其中一人。 「喜欢这里吗?」程木雨也不戳破小女孩的害羞,很自然的反握住。 蓝湘点头没说话,只是闭着眼迎着风,半晌后,蓝湘侧目看他,眼底染了浓浓的笑,「老师,我突然觉得活着好像还不错。」 「恩。」程木雨往蓝湘的方向挪了挪,轻轻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改成揉揉她的头顶,「有你在的每一天,其实都很不错。」 蓝湘眼里氤氳着淡淡水光,偏头看着身旁的人。 曾经,她以为必须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去单恋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站在她身边,与她心意相通。 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认真说起来几乎是平凡不过的小事,可也正是那些看似不足以让一个人去心动的小事,随着时光流逝,一点一滴在蚕食她的心,让她长此以往,目光只想为他一人延长。 过往,程木雨每一次的待她好,都像是举手之劳,所以她始终不敢深探。 倘若不包括蓝正河,若要她定义她过往生命里于她而言重要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连子安,一个程木雨。 连子安是青春,程木雨是人生。 青春短,人生长。 青春岁月像午后阵雨来的猛烈,离开后依旧是烈日炎炎;人生漫漫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黑夜,步履蹣跚前进时会渴望一盏沉静明灯照亮。 而程木雨出现的刚好,不偏不倚的在某次夜里照亮了她,让她从此再也忘不了。 她一路追着他,直到今天。 如今,夏日悠长,蟋咏蝉鸣,她的青春也终将进入尾声,接下来迎接的是漫漫人生。 她垂帘低笑,向地上一瞧,忽然脸上刷过凉凉的东西。 她轻轻一摸,抬头朝天一望,今天竟也下起了雨。她又转头看了眼程木雨,默默念了几遍他的名—— 最后一个字也是雨,好似遇见他的好几次都是下雨天。 雨滴落在在他额发上,晶亮亮的,其中有一颗恰好在瀏海上始终不滴下,就好像凝固了一般。而时间就像那颗凝住的雨滴,头一回好好善待她,让她能够这样注视着他,拥有了片刻的幸福。 值了。 她终于明白,世上总会有人如同砂石,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怎么拼命抓也还是会从指缝流出,可这其中也总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刻,让你不去想永远二字。 080. 你是暗夜中的灯火 晚上,蓝湘来到程木雨家,原本是要去遛狗,可雨自开始下时便没有停过。 两人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在家看电影。 蓝湘硬是一点没有女孩该有的矜持,自打两人坐在沙发上后,她凑近程木雨,黏上后就死不离开。 程木雨本来是想把人赶回家,生怕黎一芬找上门说他诱拐儿童,可换个角度想,靠着他肩头的蓝湘,那温度无比真实。 坦白讲,他心里也是捨不得。 人都要走了,他也是有私心的。 虽然蓝湘只跨足一个县市读书,开车一个小时内就能到,可他有工作,不可能每天去看她。 也不知到,如此不明不白的在一起,他甚至连个口头承诺都没给,她也没找他要,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这我之前看过,amelia和viktor最终不会在一起,终究还是分隔两地。」蓝湘眼巴巴地抬脸瞧着程木雨。 被突然破梗,程木雨有些无语,毕竟这部虽然有名,但他就是没看过,又或者说,他几乎没再看爱情电影。 当然,他明白她的意思,不外乎就是想暗示他们之间恐怕也是如此。 其实不只是她,他也是这般害怕着。 「是吗?」他轻轻一笑,慢慢放下手机,「可他们??至少是相爱过的。」 蓝湘表情突然一僵,忍住已经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仰了仰头,眼睛涩的发疼。 「明天,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程木雨用了肯定句,蓝湘有些愣然,不过她也没问他去哪就点头应下了,好似一点都不怕被人卖了一般。 * 翌日,他们约好时点出门。 车子一路往南前行,到了一个有些偏僻的乡镇,但还不算荒郊野岭。 周遭安静地令人惊奇,她被他紧紧扣着五指,带到一个小路,然后出了小路之后有一间铁皮屋和水泥建成的屋子,拉门处的上方大约空了一百公分左右的长度,随随便便一个成年人都能翻门而入,感觉挺不安全的。 程木雨领着她站在门前,告诉她:「等我一下,我进去把门打开。」 说完,程木雨一跳,手掌勾住门顶,再用双手的力量撑起身子,成功落脚在门顶后跃下至门的另一侧。 随即,大门在她面前开啟了。 她直直撞进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眸中,猛地一怔,连忙走进屋。 她上去就先握住他有些凉冷的手,轻声问道:「老师,你从刚才就怪怪的,怎么了吗?」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程木雨的神情一直很平静。 「什么?」她禁不住好奇。 程木雨带着她来到最靠大门的房间门前,她正想说出阻止的话语,却已经来不及了。 程木雨把她牵进屋,一手将门推上,然后自己靠在门上,望着这布满灰尘的地方,声音有些泛空地说:「其实??我在这里住过。」 蓝湘不明白此话的用意,好奇一问:「你搬过家?」 程木雨摇头,「这是我爷爷家,现在只剩我奶奶住。」 「所以,你今天是带我来找??奶奶?」 程木雨又摇头,慢慢地说:「他们现在已经不住这了。」 蓝湘不太明白程木雨为何带她来这,却也细心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从刚才入屋后,程木雨的神色变的很凝重。她略微踌躇,斟酌着话语,问道:「他们??怎么了?」 「一个死了,一个如今在医院。」 「谁??」 「爷爷死了,奶奶在医院,住在安寧病房,应该过几日就差不多了。」 「你想见她吗?」 程木雨神情瞬息一变,有太多情绪都是一闪而过,唯独了冷漠留在脸上,双唇泛着冷白,望着蓝湘,吐了二字:「不想。」 蓝湘愣了愣,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程木雨盯着她,良久,轻轻一笑,「我奶奶在爷爷的告别式上说我是地狱来的,说我剋死了爷爷,要是我没来这里借住半年,爷爷不会失智症发作,也不会死。」 他描绘的不清不重,彷如在说上辈子发生的事。 蓝湘呆了半晌,尝试张口却觉得喉间乾的发涩。 程木雨见状也没有问她听没听懂,只是继续说:「可对我来说,他们才是地狱来的。因为害怕被打死,只能躲在厕所;因为不想被打,只能喝下马桶水;因为在夜半时作噩梦睡不着,只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哭。即使时间久远,但我从没有忘记,所以我真不知道,该掛着什么样的面具去见他们,或是说见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奶奶?」 蓝湘终于回过神,不知为何,有点想哭。她含着鼻音问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蓝湘微微凝眉,张口欲言时却被打断。 程木雨眼神突然变得柔软,望着她:「因为我温柔,不是吗?」 起初确实如此,但她清楚绝对不能在此刻这么回答。她直起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只有——」 「我知道。」程木雨伸手,用掌心扣住她的手腕,垂下眼眸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这么温柔,也没这么好。 「不是的??」蓝湘还想解释。 程木雨直接打断:「任何对我造成的伤害,在我这,从来没有一笔勾销的道理。」 蓝湘先是愕然片刻,转刻听出了言下之意。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仰头走上前,将双手搭上程木雨的肩,扶住踮起角后勉强双眼能够靠近他的唇瓣,微微闭上了眼,轻语:「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些,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说着说着,她眼眶发热,凑上他的唇轻含了一口。 她看着他,哑着音说:「如果你不知道,那我们就去一趟,这次我陪你去,谁也不会说你是地狱来的,也不会有人打你了。」 语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过去,她不曾了解全部的他,不知道他身上的那份阔然和阴暗是来自哪里,如今明白了。 同样身处黑暗,但他依然成为了她暗夜中的灯火,让她在一片漆黑中变得勇敢。 她以为他是一盏永不熄灭的光,却差点忘了,灯火也需要被点亮才能照亮他人。 而她想当烛火,成为点亮他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