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鸟》 失声鸟 第1节 失声鸟 作者:予殿 简介: 我是一个哑巴,要怎么说爱他。 - 我知道许衷并不爱我。 他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般的长大,每个人都趋之若鹜地跟在他的身后。就连在柏林夜里接过那杯我给他点的酒时,怀里都搂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 我只是一个哑巴,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对他的爱都像是飞蛾扑火。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他那个私生子弟弟要吻我的时候,会站在角落里红了眼。 — 自卑哑巴攻x风流浪荡受 标签:虐恋、狗血、年下、he、第一人称 第1章 “廉价货色” 我松开带着我身上余温的钢管,又鞠了个躬,在台下男男女女的掌声和笑声中退了场。酒吧里亮得晃眼的灯光让我眯了一下眼睛,险些没站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后台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人过来扶我,又或者问我一句有没有事。我扶住墙,一步一挪地走到了休息室门口,把高跟鞋蹬掉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大概是林小陌上去了,我在休息室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换了黑丝,又长又直的两条腿从短裙里伸出来,比什么都勾人。 休息室墙上挂着的钟的时针指向了十一点,我套了件外套,又换了鞋,走到调酒台旁边。 江肃洲正忙着调酒,余光看到我走过来,就皱起了眉:“你怎么又来了?” 我拿过了点酒的菜单,指了指最底下一百一杯的“蜜语林”,又比划了一下手势。 江肃洲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 我露出了恳切的表情,把菜单往他那边挪了挪。 “老规矩,从你的工资里扣。” 我点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江肃洲是我在这家名叫柏林夜的酒吧里的同事,他是首席调酒师,我是刚上班一个星期的哑巴舞男,原本是没什么交集的,但是自从我在跳钢管舞的第一个晚上就注意到vip座上那个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柏林夜的漂亮男人后,我开始拜托他给我调那杯名叫“蜜语林”的酒。 我听林小陌跟人说过,蜜语林的意思是“对情人说的话”。 “我其实不建议你去勾搭这种一看就不好伺候的少爷,”江肃洲一边往酒里倒桃汁,一边伸手取了两块冰块,音乐声很大,他的声音就显得时大时小,“他是有钱,但是一般都会玩玩就散,你攀不上一辈子的高枝,就别做变成凤凰的美梦了。” 我在心里“哦”了一声,偏过头去看那人的脸。 他今天带了个小男孩过来,我在台上跳钢管舞的时候,瞥见了那个小男孩含着一颗樱桃,嘴对嘴地送进了他的嘴里。 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地微笑,目光在不经意间偶尔会落在我的身上。 “这种是最麻烦的金主,”江肃洲还在絮絮叨叨,“沈涣,你想你又不会说话,难道每天给他比划手势吗——又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肯去买两本手语书跟你聊天。” 我知道江肃洲是为了我好。 我从出生的时候就是个哑巴,在终云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院长可能跟建海市的哪家权贵有什么关系,师资力量雄厚,我在里面学了十几年的舞蹈,最后来了这里上班。 我没想过要攀高枝,也没想过那个男人会爱上我,他轻佻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但是他出现在我视线里的第一刻,我就知道我爱上了他。 “沈涣?沈涣?” 我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看向江肃洲。 他无奈叹气:“我就知道你没听我说话。” 我眨巴着眼睛。 一般没什么必要,我都不会比划手势,一来柏林夜的灯光太亮眼,江肃洲又很忙,总是看不清我想表达的意思,二来我总觉得把自己的缺陷暴露在其他陌生人面前太尴尬,就好像等着别人指指点点似的。 “酒给你调好了,我还是让小宋帮你送过去吧……” 我按住了放酒的托盘。 江肃洲翻了个白眼:“好好好,你自己送,撞到人或者泼了酒,自己掏腰包。” 我没有给他什么反应,而是端着托盘,绕过围在一团吵吵嚷嚷的男女,走到了相比之下格外安静的vip座旁边。 男人正在跟身边的小男生调情,我注意到那个小男生脖子上有一块吻痕,大概是被人吮吸过一段时间,因此泛起了旖旎的红。 我微微抿住嘴,将盛着桃红色的酒液的杯子拿下来,放在男人面前的桌上。 他捏住小男生下巴的手一顿,看着我扬起眉:“我没点酒。”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凌凌的,尾音又带着点哑,我感觉自己脸红了。 他怀里的小男生抬起头,不知是有意无意地将侧颈上的痕迹露了出来,他朝我笑了笑,声音很腻,像裹了糖的蜜:“我也没点哦。” 他端起酒,在灯光下端详了一下:“我不喝一百块一杯的酒。” 我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 我知道一杯蜜语林的价格在柏林夜里不算多贵,但是如果给他点太贵的酒,那么我一个月的工资完全不够我在建海市继续生活。 “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不会是哑巴吧?” 我有点心虚,又在男人半笑半不笑的注视下点了头。 小男生可能没想到我真的会点头,一时间有点无话可说,他撒娇似的攀上了男人的脖颈,柔若无骨的胳膊泛着光。 “哎呀,别理他,”小男生掐着嗓子,娇滴滴地抱怨,“谁知道他端着这么便宜的酒过来献什么殷勤。” 男人上下端详着我,脸上浮现起有点兴味的笑容:“你别说话。” 小男生有点讪讪地闭上了嘴,又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将酒杯端起来,对着光看了两眼。 “你就是刚刚跳钢管舞的那个?” 我又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把酒端过去给他,因为前两次给他点的蜜语林,送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皱起眉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将它泼在了地上。 “前几次也都是你点的,叫人送过来的?” 我继续点头,在他的目光下第一次感受到无处遁形的感觉。 “还真是个哑巴,”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嗤笑一声,“老杨叫我来的时候,可没说这里的舞男还兼职送酒呢。” 小男生警惕地盯着我,软着声音喊了声“许少”。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他姓许的话,全名又是什么呢? 还不等我想个所以然出来,他就已经抿了口酒,微微挑起眉:“好了,喝了,你还在这里站着,是要我把那几百块钱还给你吗?” 作者有话说: 1.沈攻许受,别站错了 2.受不洁,一开始只做1 3.后期有追夫,不是火葬场 4.不适合任何控党苏党阅读 5.攻受长得都很好看,不属于美攻帅受/帅攻美受 6.有bg、bl副cp,占篇幅不多 7.全文24w左右,随榜更新 第2章 “一条贱命” 我当然不可能跟他计较点酒的这几百块钱,又听得出来他是在赶我走,说不定连这杯酒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但是我又忍不住在心里想,好歹……好歹他在带过来的小情人面前给了我几分好脸色,否则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我正准备带着托盘离开,依偎在男人怀里的小男生又开了口,依旧是那副甜得发腻的声音:“把酒也带走。” 我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 他微微低着头没再看我,修长的手指勾住了男生的皮带,顺着衣服下摆往里面摸。 男生顾不上继续为难我,伏在男人肩膀上喘了一声:“哎呀,许少……” 我见男人没说让我把酒带走,又不想看他和小男生调情,转身便走了。 舞台上的音乐声正好停了下来,尖叫声和鼓掌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我往舞台上看去,看到有人往林小陌的长筒靴里塞钱。 他化了浓妆,朝那人抛了个媚眼,又和其他人互动了几分钟,把气氛炒到了更高的地方,才往后台的方向走。 我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走过,在刺耳的贝斯声中走到了江肃洲身边。 他看我将托盘还了回来,有点惊讶地问道:“他没把酒泼在地上啊?” 我摇头,一时间没忍住,又往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是周六,柏林夜里来放松解压的人太多了,我只能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模糊人影,其余的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又有人点了单,江肃洲来不及再问我什么,就往后台的方向指了指,示意我先过去:“你别在这里占位置,碍事。” 我没跟江肃洲说过我跟林小陌的关系不太好,去后台休息的话,肯定会撞上,到时候免不了又被他阴阳怪气几句。 但我看着灯光下江肃洲化了妆也遮不住疲惫的神色,没怎么犹豫,就直接走了过去。 林小陌正坐在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做了美甲的手指上闪着亮晶晶的水钻,那只被塞了钱的长筒靴歪倒在地上,正好压住了我的那双高跟鞋。 听到动静后,他抬起头看着我,冒着细汗的额头脱了妆,长长的假睫毛半掉不掉地垂下来,显得他这张脸格外阴郁。 “哟,”他朝我吹了个泡泡,“攀完高枝回来了?” 失声鸟 第2节 我权当自己听不见,找了另一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按理说,轮完我的班次后,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但是江肃洲今天特意拜托我等他下班了一起走——他今天的班次是下午六点到零点,但是明天是他女朋友生日,他给他女朋友订了蛋糕,准备今天请一个小时的假,十一点就去拿蛋糕,十二点送到她家里,要给她一个惊喜。 还生拉硬拽上我,说顺便给他女朋友看看自己在上班地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离江肃洲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我在更衣室里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洗过多少遍的t恤下摆被拉成了透明的白色,镜子里映出来的那张脸怎么看都不算出众,就算是化了妆也只显得僵硬。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那个几乎黏在男人身上的小男生,他的脸白白净净的,我看不太出来是不是化了妆,只记得他攀附住男人的手指白而细,像藕一样,脆生生的嫩。 他对那么好看的小男生都是这样轻慢的态度,更何况只是靠跳舞的身段去取悦于人的我。 我没再看镜子,将脸上的妆卸掉,走出更衣室后,发现林小陌还坐在椅子上敲键盘。 我有点惊讶。 前几天他都是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走,不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呆太久。 我不想多管闲事,蹲下来把我的那双高跟鞋从长筒靴里抽出来的时候,手指被林小陌用鞋跟踩住了。 他用了力,我又猝不及防,一时间疼得抽了口气,扭过头看着他。 “真的是个哑巴?真的不会说话?” 我来这里应聘的时候给老板看过孤儿院的证明,林小陌当时也在场,我记得他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连哑巴都要啊”,被江肃洲瞪了一眼才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来向我求证这件事。 我的一只手被他用力踩住,怎么也抽不出来,比划不了手势,只能点点头。 林小陌眼睛里流露出很深的恨意,他更加用力,我都要以为自己的手指会被他踩断。 “你知道自己是个哑巴,还想攀高枝是吧?谁给你脸了?”见我疼得皱起了眉,林小陌就像终于出了口气似的,把脚挪开,又往我肩膀上踢了一脚,长筒靴在我的白t恤上留了一个灰扑扑的印子,他冷笑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命再贱,也别总惦记着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也正因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所以这个时候,我生不出一丝一毫辩驳的勇气。 林小陌的脸色总算好看多了:“跟哑巴说话就是没意思,我告诉你,沈涣,你以后再靠近许少,我就叫人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了。” 我低着头将我的高跟鞋收进了我的柜子里,被踩过的手指已经泛了红,我又想起小男生脖颈上的吻痕,不由地一阵心烦意乱。 林小陌这几句话的威胁大于真实性,他如果真的认识能砍掉我手指的人,也不至于还在柏林夜里讨生活。 江肃洲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过,林小陌天天都在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有点身段和姿色就想去勾引人。我坐在一旁嗑瓜子,江肃洲就冷笑着点评说“山鸡好歹还有几根羽毛能衬得上凤凰,一只麻雀还挺会给自己画大饼”。 我在心里默默赞同他的话时,怎么也没想到林小陌跟我看上的枝头会是同一根。 只不过我为情,他为利,就算仗着一副看得过去的皮囊,也都得不到男人的垂青。 第3章 “居然是你” 我收拾好东西后,站在柏林夜的后门等江肃洲出来。 被林小陌踩过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我微微蜷缩了一下,只觉得骨头缝像错位了一样疼。 柏林夜位于建海市市中心的街角处,路灯昏黄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出不了声地在嘴里念叨着“许少”这两个字,准备等江肃洲出来后,问问他知不知道许少的全名。 我刻意让自己忽略掉记忆中他在小男生脖颈上留下的痕迹,还有他伸进衣摆下方往里探时勾起的嘴角。 只是给他点了几杯酒而已,他应该不至于发现……我隐晦至极的爱意。 毕竟他都不屑于一百一杯的蜜语林,更不会费心思去探寻它有什么含义了。 “沈涣。” 我听到江肃洲喊我,便回过头。 “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我摇摇头,比划道:没事。 江肃洲晃了两圈食指上的车钥匙:“蛋糕店有点远,骑我的小电驴去。” 我跟着他走到更偏一点的地方,被划分出来摆放着自行车和电动车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辆,是江肃洲刚买的,用他的话说就是“因为我有一颗热爱玛莎拉蒂的心,所以我买了爱玛电动车。” 他熟稔地开了锁,示意我坐在后面的座椅上:“上来,陪我去拿蛋糕。” 我坐了上去,江肃洲载着我按照手机导航的提示往城郊的方向行驶。夏天夜里的风还带着热意,马路和人行道上几乎看不到汽车和行人的身影,我听江肃洲跟我说了一路他女朋友会有多惊喜,有点庆幸他没有注意到我有些僵硬的手指和t恤上拍不干净的鞋印。 电动车在一家还亮着灯的蛋糕店前停下,江肃洲深吸口气:“你帮我看着车,我进去拿蛋糕。” 我点点头,看到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真挚笑容,想起那个被叫做“许少”的男人。他也给过我一个微笑,只不过笑容里嘲弄的意味大于真情实意,看着就格外虚假。 没过一会儿,江肃洲就捧着蛋糕出来了。 四寸左右的小蛋糕被他珍之若重地放在透明的蛋糕盒里,淡粉色的奶油上,两只做工精致的巧克力兔子抱在一起,旁边还插着一朵盐渍玫瑰。 “漂亮吧?”江肃洲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妍妍肯定会喜欢。” 我就笑了笑,比划着问道:走不走?怕来不及了。 江肃洲盯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把蛋糕挂在了电动车的车把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走走走,送蛋糕去。” 江肃洲和他的女朋友夏妍前段时间买了房,小情侣咬着牙一起凑钱付了首付。这个价值四百块钱的蛋糕是江肃洲攒了很久才买下来的。我看着他笑弯了的眼睛,在心里猜测夏妍是会激动地哭出声还是怪他乱花钱。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朋友家里做客,到了楼底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穿得不太像话——我甚至都没有买礼物。 一开始得知要去见江肃洲女朋友的激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不妥当。 女孩子过生日,男朋友送她惊喜,惊喜过后必然是一番温存,我一个电灯泡过去做什么? 江肃洲没想这么多,我却不愿意让他的女朋友对我留下“不识时务”的印象。 更何况我还是个不知礼数的哑巴,没带礼物过去就算了,难不成让夏妍一边看我比划手势,一边在网上搜《手语大全》吗? 于是我抓住江肃洲的衣摆,他回过头:“怎么了?” 我比划着手势:我就不上去了。 他没看懂:“你再比划一下,我没弄懂你的意思。” 于是我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我就不上去了。 “为什么?”江肃洲问道,“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陪妍妍过生日吗?” 我摇摇头,又摆了摆手。 江肃洲一头雾水:“沈涣,你好歹给我个理由啊。” 我不想把自己的懦弱和退缩宣之于口,我觉得很羞耻。 就像每次有人知道我是哑巴时,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同情、怜悯、好奇、惊讶,这些眼神让我有一种无地自容的自卑。 我朝江肃洲连连鞠躬,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和林小陌不同,他对我不会说话这件事没什么看法,学手语的时候也有模有样,但是我不想破坏他和他女朋友最甜蜜的这一刻。 我一个哑巴,做什么要去凑跟我无关的热闹呢? 江肃洲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我,他想跟我问清楚,又因为快到零点了而不能兼顾。 于是我果断地转身走了。 “沈涣!”江肃洲叫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在心里想着明天再找个理由告诉他,总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了了吧。 我走出小区后才发现,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家。 地铁和公交已经停运了,叫个出租车我又心疼钱。 这个时候,我更庆幸自己没有去江肃洲家里了。 分完蛋糕后,小情侣就该过自己的夜生活了,江肃洲知道我第一次来这里,肯定不放心我自己回去。无论是留宿还是他帮我叫车,我都觉得过分麻烦他了。 朋友而已,至于吗? 我深吸口气,没再让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导航显示这里离我的出租屋有十一公里左右,比我以为的要近一点。 我沿着导航指引的方向走过了人行道,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缓缓地减少,意味着我离家更近了一些。 忘了去问江肃洲知不知道“许少”的大名是什么,我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这么一分神,我就没有注意到打着转向灯驶过来的车,它要撞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没站稳,一下就摔倒在地。 我抬起头,认出来这辆车是江肃洲心心念念很久的玛莎拉蒂。 车门被打开,来人看清楚我时,原本说了一半的“你还好吗”,就变成了满是嘲弄的“居然是你”。 第4章 “他叫许衷” 是柏林夜里的那个小男生,他微微抬着下巴,态度倨傲地看着我,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嫌恶之色,隐隐带着点忌惮。 我一下就猜到这辆玛莎拉蒂里坐着的是谁,眼睛就亮了起来。 “陈渡,还没解决好吗?” 在安静的夜色里,男人带着磁性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好听的不像话。 这个叫陈渡的小男生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惊慌:“马上就好了。” 他蹲下来,是正好可以遮住我的角度,再一脸肉疼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收款码发我,要多少钱直接说,这件事就私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知道吗?” 他手里的手机没有贴膜也没有换手机壳,明显是一部新手机。 是男人给他买的。 这个认知让我有一瞬间的酸涩。 我退出了导航,点开备忘录,在上面打字:我不要钱,你能告诉我许少的名字吗? 陈渡愣住了。 他可能第一次看到给钱还不要的傻子,不等我再打字,就像怕我反悔一样,说:“许衷,衷肠的衷。” 我在心里念叨了两三遍这个名字。 许衷。 失声鸟 第3节 名字真好听。 陈渡看我没再说什么,就站了起来,钻回了车里,关上车门的时候,我听到许衷的声音:“给了多少钱?” 陈渡捏着嗓子笑道:“哎呀,没多少,就一两千——赶紧让司机开车吧,你不是说好送我回家……” 剩下的话消失在了玛莎拉蒂的车尾气里。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深吸口气,再重新打开导航。 许衷要送陈渡回家,我也要自己回家了。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 江肃洲卡着零点发了条朋友圈,照片上一个女孩子正小心翼翼地切着蛋糕,她的脸颊上沾了一点奶油,嘴角勾起来的弧度看着就幸福。 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赞之后,开始在网上搜索“许衷”这个名字。 出乎意料的,一旦把“许衷”这两个字和“建海市”挂钩,就能得到不少结果。 他是建海市首富的次子,母亲早逝,父亲再娶,有一个名校毕业的姐姐,现在正在许家的承志集团工作。 可能因为有一个格外能干的姐姐,所以许衷不需要为继承家业发愁,而是快活地当他的纨绔子弟。 我退出了搜索软件,在黑暗中摸索着给手机充上了电,隔壁的夫妻俩又开始吵架,在乒乒乓乓的东西落地声中,我无声地重复着“许衷”这两个字。 我找的出无数个他值得我爱的地方,却找不到一个他会爱上我的理由。 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爱着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他也不可能爱上我。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大概是江肃洲看到我给他那条朋友圈的点赞记录,于是给我发消息问我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我没想好理由,也就没搭理这条消息,而是趴在床上陷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我在洗漱后看了一眼手机,江肃洲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停留在凌晨一点半。 0:22 【江肃洲】你好歹给我个理由呢?妍妍期待好久了 【江肃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觉得我在柏林夜上班没交朋友是受了委屈 1:21 【江肃洲】有时间点赞,没时间理我是吧? 1:30 【江肃洲】算了,你不肯说理由,我就不问了 【江肃洲】给你留了一块蛋糕,今天早点来柏林夜,给你当晚饭 我犹豫了一下,想回复一句谢谢,又想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但是我在键盘上敲了很久,最后也只回复了一个“好”。 我来到柏林夜的时候,江肃洲正在调酒台后面玩手机,我看到他面前的保温桶,里面应该就是那块给我当晚饭的蛋糕。 “你来了?”江肃洲看到我后,就把手机放了下来,他把保温桶往我这边一挪,“还有半个小时才开业,赶紧吃,吃了之后去换衣服。” 我伸手去拿保温桶的时候,江肃洲突然皱起眉:“你的手怎么回事?” 我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那两根有些青紫的手指,才想起来是被林小陌踩的。 我安抚地朝他笑笑:没事。 江肃洲:“不会是林小陌干的吧?” 我摇摇头。 江肃洲“哦”了一声,没说他是信了还是没信,而是催促道:“快吃吧——下次有时间再带你去见妍妍。” 我就点了点头。 我从来都没把这种客套话当真过。 “我有点好奇,不是歧视同性恋的意思,”江肃洲撑着脑袋看我吃蛋糕,问道,“你为什么会看上那个人?” 我的脸红了。 江肃洲好奇地看着我:“是因为他掏钱很大方吗——他第一次来柏林夜的时候,点的是最贵的长明灯。” 我没好意思说我只是喜欢上了许衷,又不想看江肃洲这么误会下去,犹豫了一会儿,腾出一只手,在备忘录上打字,转移了话题:我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许衷。 “许衷?!”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叉子扔在了地上。 我继续打字:对,许衷。 江肃洲一脸钦佩地看着我:“你居然想勾搭他,挺有胆量的。” 这回轮到我有些好奇了。 “他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我听说他包养过很多小男生,不过大多数都是一拍就两散了。”江肃洲拍了拍我的肩膀,“想长久地捞钱,你就应该盯紧那些老头……” 我吃不下去了:你好恶心。 江肃洲就笑了起来,只是眉眼间不掩担忧的神色:“但是说真的,沈涣,我觉得你没必要在他身上单方面付出时间和精力,不值得,很容易人财两空。” 我把剩下的一点蛋糕胚吃完,再看向他:我知道他看不上我。 “这不挺有自知之明吗,那你给他点什么酒……”江肃洲脸色变了,“等等,你看上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多有钱呢——沈涣,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我没想到他敏锐至此,蜷缩了一下手指后,还是点了头。 第5章 “他要见你” 江肃洲那个表情,就好像我一招不慎进了诈骗窝点,我有些揣揣不安地跟他比划手势:也就是喜欢而已,没什么的。 江肃洲阴阳怪气地重复我说的话:“啊对,也就是喜欢而已,没什么的~” 我听得出他话语里的不满。 “以后我不帮你调酒了,”江肃洲又说,“沈涣,你一个月的工资就四千块钱,给他点酒花了三千,剩下一千够你干什么?天天在家里啃馒头?” 我摇摇头:不会的。 “哦,”江肃洲冷笑,“你还挺有规划。” 我恳切地看着他,点开了备忘录:他只会以为我给他点酒是想勾搭上他而已,不会知道我爱他的,他也不可能喜欢我。 “谁跟你说这个了?”江肃洲一挑眉,“你就不怕他哪天对你来了兴趣,玩完就扔?” 我继续打字:不可能,他看不上我的。 江肃洲上下打量着我:“你对自己的脸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你以为老板把你招进来只是因为你跳舞跳得好啊?要是没你这张脸,他知道你是哑巴的时候就会把你赶出去。” 我:许衷他知道我是哑巴。 “所以呢?”江肃洲苦口婆心,“他要是真看得上你这张脸,又抱着玩玩而已的心思,你觉得他会在意你是一个哑巴吗?” 我想象不出许衷像对待陈渡那样对待我的模样,他能用余光扫我一眼,让我死都可以。 我盯着备忘录上的那几行字:没事的,真的。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江肃洲见我坚持,只好放弃,“要是事情真的到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可别来找我哭。” 我笑了笑,打字道:那你还帮我调酒吗? 看江肃洲的脸色,他可能更想扇我一巴掌,但他最后也只是伸手把保温桶拿了回去:“去换衣服吧。” 我没动,没再打字,而是盯着他。 江肃洲不耐烦地说:“帮帮帮,满意了吗?” 我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林小陌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见我进来,先冷笑一声:“什么人都舔,沈涣,你可真够贱的。” 我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再难听的话都假装没听见,去柜子里拿跳舞用的衣服。 “我跟你说话呢,你是突然聋了吗?” 我没回头,林小陌就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正好砸在我的脊柱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皱起了眉,转过身发现那是我的高跟鞋。 林小陌吹了吹自己的指尖,水钻反射的光让我心烦意乱。 他毫无歉意地说:“哎呀,本来是想把你的高跟鞋递给你的,砸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呢。” 我没有搭理他,而是蹲下来捡起了我的高跟鞋。 再过一会儿,我就要上场了,没必要跟林小陌起无谓的口舌之争。 我知道我吵不过他。 林小陌又在一旁嘀嘀咕咕了几句,我揉了揉脊柱,在心里庆幸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否则第二天可能又会泛起淤青。 踩着乐点的节奏走上舞台的时候,我习惯性往vip座那边看了一眼。 不知是有意无意,许衷正好往这边看了过来,注意到我的眼神后,他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怀里的陈渡若有所察,偏过头看向了我。 我攀上钢管的手一顿,险些没能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从钢管上滑了下来。 吵吵嚷嚷的人群大多数都不太懂钢管舞,我也知道自己所跳的舞蹈只不过是利用性感的方式去吸引人的一种手段,并不值得其他人花费时间去理解。 但是我还是微微地冒了冷汗,既是因为刚才的失误,也是因为在许衷面前产生了失误。 先不说他看不看的出来,我只担心那一瞬间僵硬的动作和不够及时的补救会让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 许衷的目光如有实质,每当我从钢管上滑下顺着连绵的动作往他那边看时,都会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就越发感到不安。 带着黑丝手套的指尖顺着钢管往下滑,我努力让自己忽视许衷的存在,一门心思地将紧身衣勾勒出来的身段、为了方便勾住钢管而裸露出来的大腿、穿上厚底高跟后显得格外修长的腿部展现出来,我按照以前的练习保持在钢管上旋转的速度,吵闹的摇滚乐让我有些头晕,被高跟鞋鞋跟砸到的脊柱在这个时候又开始隐隐作痛。 音乐声停下来的时候,我顺着钢管滑下来,没让自己在舞台上失态,彻底跪了下去。 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楚许衷有没有再继续看我,只能下了台。 失声鸟 第4节 林小陌在休息室里化妆,听到声响后他看了我一眼:“脊椎还没断啊?”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我没什么力气去用手势去反驳什么。 “蠢货。”林小陌冷笑着评价,他费了好一会儿才戴上了美瞳,我这才注意到他夹了两只猫耳朵,短裙后面又绑了猫尾巴,扑了粉的两只胳膊又细又白,再配上他脸上的浓妆和美瞳,像极了一只野性十足的小猫。 他为了吸引人们的视线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我看着他扭着腰走上了舞台,随即响起来的鼓掌声和口哨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了响彻整个柏林夜的音乐声。 我把高跟鞋换成了短筒靴后,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大多数人都围在舞台旁边,江肃洲靠调酒赚小费,见生意被林小陌搅黄了不少,正对着在舞台上扭屁股的林小陌翻白眼。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 江肃洲看到是我,原本亮起来的眼睛就暗淡下去:“我还以为给我小费的金主爸爸来了呢。” 我笑了笑,指了指蜜语林。 “刚才没事干,已经给你调好了。”江肃洲从台下端出了酒,“还是你送过去?” 我摇头。 “那行——小宋,来活了。” 小宋看了看江肃洲,又看了我一眼,没吱声,端着酒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江肃洲拍我的肩膀:“别看了,你自己不愿意送的——酒被泼了我可不负责。” 没过一会儿,小宋就走了回来,他手上拿着托盘,对我说:“沈涣,那位先生说要见你。“ 第6章 “你算什么” 我起身就要走,江肃洲一把按住了我的手:“沈涣!” 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五光十色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神色照得晦暗不清,唯独看得清的是他皱起的眉。 我知道他不想要我去,但是…… 但是让我过去的人是许衷。 我把手抽了出来,朝他笑了笑:没事的。 小宋拿着托盘让开了道,江肃洲沉着脸看我,没再说什么了。 我从人群中穿过,浓郁的香水味混合着酒香和汗臭杂糅成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看到许衷跷着腿坐在卡座上,遥遥地看着我艰难地走到他的面前。 我知道他看不懂手语,刚想把手机拿出来问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依偎在他怀里的陈渡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住了——叫我过来的不是许衷吗? 可是我回想着小宋的话,他不认识许衷,也不认识陈渡,他告诉我“那位先生要见我”的时候,又没说“那位先生”就是许衷。 如果要见我的是陈渡,这件事倒也合情合理。 我想不出来许衷点名道姓要我过来的理由。 “我问你话呢,你聋了啊?”陈渡捏着嗓子问我,白眼像不要钱似的对着我翻,“你叫什么名字。” 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字道:沈涣。 “名字真难听,是吧?”陈渡撒娇似的问。 我看了许衷一眼,他手里端着那杯泛着气泡的蜜语林,桃色的酒水倒映出明晃晃的灯光,看着格外澄澈。 他将那只空着的手伸过去,陈渡就温顺地靠了上去:“是不是呀,许少?” 许衷一边微微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一边勾住了陈渡柔软的头发。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在陈渡的笑容里开口:“他的名字不好听,可是脸好看啊。” 陈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似乎有些不确定地抬起眼去打量许衷的神色,就连我都有些紧张地去揣测许衷这么说的原因时,许衷随手将酒倒在了地上。 我的心一凉。 “你把他叫过来干嘛?” 许衷说话的声音格外轻柔,可是话语里的宠溺不像是对自己包养的小情人,也不像对在闹脾气的小猫小狗,虚假的成分更多一点,带着理所当然的心不在焉。 陈渡有了他这句话,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他朝我扬起了下巴:“沈涣是吧?” 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许少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许衷看了陈渡一眼,松开了玩弄陈渡头发的手,没说什么,陈渡笑靥如花地对我说,“所以我叫你过来问问,你给许少点过几次酒?” 我回忆了一下,比了一个“五”的手势,又怕是陈渡要做主把钱还我,慌忙比划道:我不要钱。 陈渡根本不关心我比划了什么手势,他从许衷怀里站了起来:“所以一共五百是吧?”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比划手势的速度太慢,手语又太难理解。 陈渡已经往江肃洲那边走了。 我不知道他过去要干嘛,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林小陌冷漠至极的脸,就算是化了妆也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美妙。 “沈、涣,是吧?” 许衷一开口,我就下意识地想屏住呼吸。 我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讨好地笑了一下。 “陈渡就是个小孩子,又被我惯坏了,你别跟他计较。” 我听着他为了其他男人对我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话,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过你刚才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我觑着许衷的神色,他长得很好看,眼尾拖得很长,鼻梁又格外高,看人时会习惯性微微抬一下下巴,再弯起了眼睛。 我在备忘录上打字,手抖得不像话,许衷也不说话了,他抬腕看了一眼时间,颇为耐心地等着我把手机伸到他面前。 “不要钱啊?”他反问,“我听老杨说你们工资可不高,天天请我喝酒,剩下的钱够你干嘛?” 江肃洲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他是劝阻,许衷只是询问。 我和许衷是云泥之别,我没有奢望过他会理解我,于是打字道:能活下去的。 许衷扫了我一眼:“沈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别人送过来的酒倒掉吗?” 这个答案我知道,打字的时候也就笃定许多:你不喝便宜的酒。 许衷就像看到一个笑话一样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格外好看,笑起来更是让我有了片刻失神。 “怎么,你觉得我喝了一口你送过来的酒,是为了给你面子?” 难道不是吗? 我脑海里出现了片刻空白。 许衷朝我招了招手,我就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腰。 他挑起我的下巴,像一位古玩家打量一件略有破损的精美瓷器一样。 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而我看着他,几乎要在他的眼神里窒息。 “沈涣,想攀高枝就亲自来讨好我,总让中间人端酒是做什么?” 我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许衷伸出手指在桌上的哪杯酒里沾了一下,轻轻碰上了我的嘴唇。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浓而香的酒液、许衷手指在我的嘴唇上一触而收的感觉,都让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你都不会调情,就想来勾搭我啊?”许衷把手收回去,他没再看我,而是看向了我的身后,又恢复了一开始懒洋洋的样子,“陈渡回来了。” 我僵硬地直起背,不知怎么的咂摸出一种偷情的感觉。 陈渡手里端着酒,眼睛像淬了毒的银刃,恶狠狠地在我身上刮了一下。 “五百一杯的星星点火,要我报销吗?”许衷问道。 “我也没有那么斤斤计较啦。”陈渡笑得很媚。 许衷可能被他的态度取悦了,没再有什么表示。 陈渡端着酒,没急着在许衷身侧坐下,而是盯紧了我。 他比我矮大半个头,细而白的胳膊反着光,那杯星星点火是用烈酒调成的,度数很高,我以为陈渡最过分的也只是逼我喝完。 谁知他往我这边走了两步,一扬手,酒就泼了我一脸。 “我是让你洗洗眼睛,看清楚自己算什么东西。” 第7章 “帮你出气” 冰凉的液体从我脸上滑下来,再滴在地上。 我有些仓皇地抹了抹脸,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许衷。 他可能也没想到陈渡会这么做,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愕然。 陈渡犹嫌不够:“五百一杯的酒泼你脸上,算你占了便宜吧?”他的表情格外骄纵,“一百块钱的酒就敢端上来,谁给你脸了?” 我没在意他话语里的嘲讽和神色间的厌恶,想解释我给许衷点酒没什么想法,又想说陈渡何必仗势欺人,再一想到许衷刚才让我别跟陈渡一般计较时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陈渡把杯子往桌上一搁,转过身就要扑进许衷怀里。 我冷眼看着,却见许衷站起来躲开了陈渡,下一秒就扬起手,给了陈渡一耳光。 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陈渡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许衷:“许少?!” 许衷下手很重,两句话的功夫,陈渡脸颊上就浮起了红色的巴掌印。 许衷轻轻甩了甩手:“我早该想到,带你出来就会丢人现眼。”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其他几个vip座上的男男女女正好奇地看着这场闹剧。 陈渡眼眶红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委屈:“许少,你为了……为了一个哑巴打我?” 许衷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我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想比划手势又想到他看不懂,只好把脸上的酒擦了擦,朝他笑笑。 我的笑容又引燃了许衷的火气,他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的陈渡,漠然道:“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你忘了你的身份了,是吧?” 失声鸟 第5节 陈渡脸一白。 许衷嗤笑一声:“让你攀高枝,真把自己当成凤凰了?” 他说完,径直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碰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屏住了呼吸。 “你们休息室在哪里?” 许衷收回手,看我一动不动,好脾气地补充道:“带我过去。” 陈渡站着,软着嗓子喊了声“许少”,许衷就像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我。 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转身要走的时候,许衷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我更没想到他会主动牵住我的手,哆嗦了一下,许衷却笑道:“柏林夜里人太多了,我怕我走丢了。” 我红着脸点点头,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去了休息室。 经过调酒台的时候,江肃洲意外地看着我:“沈涣,客人不能进休息室。” 我这才想起来柏林夜的规矩,有点为难地想松开许衷的手时,却被他更紧地扣住了。 他朝江肃洲弯起眼睛:“老杨——就是杨明阳,柏林夜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就不要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江肃洲被“老板朋友”这个身份堵的哑口无言,许衷从托盘里拿了颗包装精美的薄荷糖,剥开后塞进嘴里:“走吧。” 我就带着他走进了休息室。 许衷关上门,打量着休息室的修缮和布局:“你就是在这里换衣服和休息的?” 我看了一眼休息室里为更衣室装上的小门,点了头。 许衷轻车熟路地在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下,我不知道他要我带他来休息室干嘛,于是把手机掏出来,打字道:你来休息室有什么事吗? “有啊。”许衷看完了我打的字,先点了点头,再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往他这边一拉。 我猝不及防,险些把手机扔了出去。 许衷往我身上嗅了嗅:“好重的酒味。” 我手忙脚乱地打字解释:不是故意的。 许衷扬了扬眉。 我补充道:我不是故意惹陈渡生气,让他泼我酒的。 “我知道啊,”提起陈渡,许衷冷哼一声,“他抠门都抠成铁公鸡了,为了羞辱你还点一杯五百块钱的酒,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我试探着问道:那你要跟他掰了吗? 许衷脸上又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跟他掰了,你很开心?”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小心眼,更不想让他觉得我爱上了他,我的爱意在他那里只是负担,让他一门心思地觉得我也是为了攀高枝才接近他没什么不好。 所以我摇摇头。 许衷“哦驭艳微”了一声,说:“虽然陈渡挺任性的,但是脸长得漂亮,只不过扇了一耳光给你出气而已,还没到掰的地步。” 我在心里偷偷想,你不是说我长的比他好看吗? 可许衷看我的时候,我又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因此也只是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打了两行字:你是为了给我出气,才打他的话,其实没必要的,我不值得你去打他。 递给他看之前,我又加上了一句:手疼不疼啊? 许衷看完了我想说的话,没做什么评价,而是说:“把衣服换了,今天回家洗澡的时候记得顺便洗个头。” 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是啄木鸟吗,我说什么都点头?” 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他看不懂手语,为了让他知道我听进去了而在备忘录上打一个“好”字又显得小题大做,也就只有点头能够恰到好处地表达我的意思了。 许衷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把衣服换了吧。” 我从柜子里拿出我的白t恤,许衷又说:“等等,这是你的衣服?” 我看了看手里被洗到下摆都有些透明的衣服,再看了一眼许衷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是一看就知道很贵的衣服,顿时感觉到了羞耻。 我把衣服往身后藏了藏,全算是默认,就要去更衣室的时候,又被许衷叫住了。 “就在这里换。”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许衷重复道:“就在这里、我面前换。” 我没有在别人面前换衣服的经历,脱掉身上的紧身衣时,没敢看许衷的脸。 许衷却按住了我的肩膀。 他手心的温度很高,突然摸上来的时候,让我有一种被烫到的错觉。 “身材不错嘛。”他没有那么放肆地对我做些什么,只是口头占了点便宜后就把手收回去。 我红着脸把t恤换上后,再背过身脱掉了短裤,休息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我听到林小陌的声音:“沈涣!” 第8章 “你当真了” 我有点僵硬地扭过头,看到林小陌喘着气站在被他一把拉开的大门门口,身后的灯光将他额头上的汗珠照得纤毫毕现,原本气势汹汹的样子在看清正含着笑看过来的许衷时就消失了。 他呐呐道:“许少。” 许衷抬起眼,扫了他一眼,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对我说:“下班之后有什么计划吗?” 我乖巧地摇头。 许衷很满意似的,弯起了眼睛:“那就在后门待着,我带你出去玩。” 我呆住了,只见他站起身,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态度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若无其事地对林小陌说:“不好意思,让让。” 林小陌一脸呆滞,我看着许衷的背影,如坠梦中。 “哦对,”许衷回过头,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就好像要把我的穿着打扮记在脑子里一样,“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他才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觉得要么是我在做梦,要么就是我听错了。 他是许衷,是首富的次子,出生就在万人之上,只要不违纪不犯法,做什么都有偌大一个许家替他兜底。在感情生活上,包养也好,真心也罢,有的是人争先恐后地毛遂自荐,哪里缺我这么一个哑巴呢? 可他接过了我的酒,又为我出了气,现在又说要带我出去玩——尽管我也不知道大半夜的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许衷,这些就不重要了。 我只担心自己不会说话,比划手语或者用备忘录打字的时候,会让许衷觉得我很麻烦。 “还真给你攀上了高枝,”林小陌阴阳怪气地开口,他随手扯了两张卸妆湿巾,在有点脱妆的脸上擦了擦,“小心别掉下来,摔了个头首分离才好。” 我缓缓地扭过头看着他。 林小陌正对着镜子摘假睫毛,注意到我看过来的目光后,脸一沉,拿着那两坨沾了化妆品的湿巾往我身上一扔:“贱人。” 我没躲,卸妆湿巾轻飘飘的,碰了我的衣角后就掉在了地上,摊开后,化妆品里花花绿绿的化学物质顺着湿巾的褶皱扭曲成奇怪的颜色,就像在许衷眼里的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包养过哑巴吧,我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林小陌在一旁沉默着卸妆,我有点局促不安地站在旁边,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可是看到他这副表情,我总觉得难堪。 “滚一边去,”林小陌瞪了我一眼,“你有什么好的,是哑巴就算了,长得也没多好看,就因为你会跳钢管舞啊?” 我抿住嘴,偷偷地在心里反驳,许衷说我长得比陈渡好看。 也许他只是随口一说,又或者只是在逗我玩,不然就是想气气陈渡,不过都无所谓。 我只要想到在许衷眼里,我是一个能让他满意的人,就会感觉心满意足。 这么一来,林小陌泄愤似的几句话,也就不算什么了。 林小陌还在旁边嘟嘟囔囔地骂人,我把跳钢管舞穿的衣服裤子放进了柜子里,再把高跟鞋也放进去。 我不看林小陌,只是在心里重复,许衷说要带我出去玩。 我又一次走进了更衣室,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脸。我很少仔细端详自己的长相,在孤儿院里学钢管舞的时候,从国外请来了一个舞蹈老师。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叫alex,他从背后扣住我的肩膀,让我对着舞蹈室里的全身镜把背挺起来,肩膀打开,腿绷直。 alex用蹩脚的中文对我说:“你的身体很柔软,也很有韧性,摸上去很舒服——很适合跳钢管舞。就算你不会说话,那些富太太也会喜欢你的。” 我就盯着全身镜里自己的脸,因为alex的靠近而格外紧绷,看不出美丑。 现在也是一样。 我在更衣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和少年时期好像没什么不同,只是表情更阴郁一点。 我没有得到富太太的喜爱,甚至连许衷伸过来的橄榄枝都像是怜悯。 “咚咚咚”的敲门声让我回过身。 林小陌不会这么客气,肯通过敲门来提醒我的只会是江肃洲。 我打开门,果不其然,江肃洲抱着胳膊站在门口。 “我在休息室里等你半天了也没见你出来,”江肃洲说,“我还以为你挑了根绳子,吊死在更衣室里了呢。” 我笑了笑。 “笑什么笑?”江肃洲没好气地说,“许衷让你带他去更衣室干嘛?” 他有点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想透过我的衣服裤子去看我身上有没有许衷留下来的痕迹。 我比划道:他没做什么。 江肃洲松了口气,他在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水,喝了一口后,将塑料杯子拿在手里:“我就说像他这种娇贵的小少爷,不可能在这种破地方对你做什么。” 我有点无奈: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呢? 江肃洲一耸肩:“我这不也是怕你被骗身骗心吗?” 我知道他真心把我当朋友,这么说也是为了我好,就把许衷的邀约告诉他了。 江肃洲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沈涣,别告诉我,你当真了?” 许衷总不可能骗我吧。 失声鸟 第6节 我有点疑惑:这是他跟我说的。 林小陌不知道去了哪里,关了门的休息室里只有我和江肃洲两个人,他说话的时候就放肆许多:“你是跟林小陌待一起太久了,脑子也没了吗?” 我不生气他把我和林小陌拎一起相提并论,只觉得他的态度很莫名其妙:许衷没有骗我的必要。 “所以说你傻啊,在他看来,逗你玩可不算在骗你。”江肃洲一脸恨铁不成钢,“他连乖巧听话还好看的小情人都能说扔就扔,转头就来约你,你不觉得离谱吗?他随口说了两句话你就当真,那他哪天跟你说悬崖底下有钻戒,你跳下去把戒指拿上来,他就跟你求婚,你是不是也要跳下去?” 我觉得江肃洲举了一个很蠢的例子:我不傻。 江肃洲依旧皱着眉:“你了解许衷吗?我跟你说,我之前认识一个小男生,他抱上的大腿说带他去游泳,他以为是什么泳池play,结果那天晚上,他在倒满威士忌的泳池里喝到胃出血。你敢说许衷大半夜的叫你出去是安好心吗?” 我没有江肃洲这么丰富的社会经验,离开孤儿院后,除了跟院长会有一些沟通之外,和其他人都已经断了联系。 他真情实意地劝告,我也不好一直坚持,再加上我也不敢保证许衷留下的到底是不是一句无心之言。 “我说真的,如果许衷是真心要你陪他出去玩,也不可能选半夜——你下班的时候都凌晨了,除了夜生活之外,你们俩还能干什么?” 我没办法反驳。 “你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如果只是攀高枝捞点钱也就算了,你要是真把你的心给了他,还不知道会被践踏成什么样子呢。” 可是……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吗? 就算被骗了,就算许衷不是真心,至少他朝我露出来的笑容不是假的,他为我出气给了陈渡一巴掌时也没有手软。 江肃洲说累了,又喝了一口水:“你说你喜欢他,我也没不让你喜欢,对吧?他要是看得上你,肯花钱养你,就算只有十天半个月,也算你赚到了是吧?可是他没跟小情人一刀两断,那你算什么?” 我呆住了。 不得不承认,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在许衷这里的位置。 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时,我能心安理得地给他点酒,就算他看不上一百一杯的蜜语林,每次都把它倒在地上,我也只是心疼钱而已。 他第一次注意到我,知道我的名字时,我又贪婪地想要更进一步,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他眼里的我是不是一个跳梁小丑。 我还是想争取一下:万一他真的在后门等我呢? 江肃洲笃定地说:“这种可能性是百分之零。” 我坚持:我是说万一。 “就算你们俩接了吻上了床,他也不可能给你什么名分,吃亏的不还是你吗?”江肃洲说着说着,露出了一点心虚的表情,“再说了,我觉得他最多等你十分钟,看不到你的话,他就直接走了。” 我在心里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在江肃洲殷切的眼神中做出了决定:算了,我还是过去吧。 江肃洲:“……” 我带着歉意朝他笑了笑。 “滚远点,”他沉着脸,“我就多余跟你说这些话。” 我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是在为我着想,可是我在面对许衷的时候,总会选择一再退让。 再怎么说,他是许衷啊。 “说真的,沈涣,哪天你被骗得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别来我这里哭。” 我下意识地碰了一下眼角,只摸到细腻的皮肤。 他可能气狠了,又看了一眼时间,摔门走了。 我在休息室里待到了下班的时间,走到了后门。 熟悉的玛莎拉蒂停在我面前,许衷在放下来的车窗后面对我说:“上车,送你回家。” 第9章 “让你吃醋”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 许衷见我不动,就对驾驶座上的司机说:“小张,下去给他开门。” 我怕他觉得我是少爷脾气,慌忙摇手,表示不需要麻烦人家。 小张已经下了车,为我拉开车门的时候还躬下了身。 我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差点也要对着他鞠躬,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后,上了车。 许衷坐在我旁边,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但是一直萦绕在我的鼻尖。 他撑着头看我,一笑:“把你的地址给小张看看。” 我的脸红了,一方面是因为许衷的这个笑容,另一方面是一想到他会看到我居住的环境,就觉得亵渎了他。 我又有点失望地想,他不是说下班了要带我出去玩吗,怎么突然又只送我回家了? 我把地址打在手机上递给了小张,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许衷:“少爷,我没去过这个地方。” “那就开导航,”许衷没问我住的是哪里,“记得戴耳机,我不想听到导航的声音,吵死了。” “是。” 小张输入了我的地址,挂在耳朵上的耳机连上蓝牙后,就把手机还给了我。 我接过去,有点局促地坐在座椅上,想不动声色地看许衷一眼,正好和他对视上了。 “怎么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把问题打了出来: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吗,为什么只送我回家? 许衷一目十行地扫过,他按下车窗,玛莎拉蒂已经驶上了高架,路灯拉长了汽车急驰而过时的影子,也将许衷的脸照出了光影分明的线条,风把我和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他说:“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里玩,床上啊?” 我猛地摇头,一着急就开始比划手势:不是的,我没这么想,我…… 许衷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就说你不像一开始就会玩这么花的人。” 我不太确定他这句话是称赞还是贬低,只能弯弯嘴角,笑了笑。 许衷看着我的笑容,呆了一下。 我有点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他伸出手,原本摸向脸的方向在中途拐了个弯,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我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还有手心和手指格外柔软的皮肤,这是一双没做过苦累活、保养得相当好看的手。 相比之下,我的手掌因为练舞起了茧,不算很厚,摸上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那一小块硬硬的皮肤,又在孤儿院的时候干过活,因此显得很粗糙。 我有点不自在地微微缩了一下,却被许衷用强硬的方式禁锢在了原地。 “干嘛,害羞了?” 我没有回答。 我不敢说是因为自卑,这个理由太荒谬也太离谱,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 许衷揉捏着我的手指,从大拇指捏到了小指,我的脸越来越红,几乎发烫。 他就像看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的小孩,“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沈涣,你真有意思。” 我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许衷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就松开我的手,把手机从内侧口袋里拿了出来。 我偷偷地斜着眼睛,看到备注是“陈渡”。 许衷顿了顿,还是接通了电话。 他没有开口,我也不出声,小张正在看导航,车里很安静,只听得到陈渡有点模糊的哭声。 许衷皱着眉:“你哭丧呢?” 哭声顿了一下,我侧耳细听,听到了几声连续的“对不起”。 许衷“啧”了一声:“我不喜欢跟复读机说话,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再打过来了。” 我难得见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陈渡——从他搂着陈渡的腰来柏林夜的时候,对陈渡的态度一直是温和宠溺的,昨天给了那一耳光除外。 我不敢去细想许衷这么对陈渡的原因,总不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对我有了兴趣。 我只当他是对陈渡腻了。 “没有……许少,我不该那么做,我错了,我……” 陈渡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许衷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单方面认了五分钟的错后,挂断了电话。 他重新看我:“沈涣?” 我立即回过神。 他问道:“什么感受?” 我在备忘录上打了个问号。 许衷憋着笑问:“我说,你听到陈渡那么说,有什么感受?” 我实话实说:没什么感受,他又不是在跟我道歉。 看许衷的表情,他可能想把手机从车窗里面扔出去。 “你说得对,他没跟你道歉,”许衷冷笑道,“明天我就让他给你写一千字检讨,满意了吧?” 我感觉他的火气来的莫名其妙,小张在这个时候停了车:“少爷,到了。” 许衷扫了一眼周围,我看到路灯下被几只嗡嗡叫的苍蝇环绕着的垃圾桶里堆满了还没清理的垃圾,小区门口生了锈的铁门上贴满了各种涉黄和招租的小广告,怎么看都和这辆玛莎拉蒂格格不入。 “你就住这里啊?” 我很轻地点了头。 许衷没再说什么:“那你回家吧。” 小张很有眼力见地拉开了车门,我下车的时候,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许衷应该是猜到我会回头,所以朝我露出了笑容。 我几乎要在他这个温柔的笑容里丢盔弃甲,再一次同手同脚地走了。 我回到家,先按照在休息室里许衷的话洗了头又洗了澡,冒着水蒸气的热水从我身上滑落,我又想起了许衷手指的触感,那么温柔,又为我带来了持久的灼热。 我躺在床上点开了微信,发现江肃洲在五分钟之前给我发了消息。 失声鸟 第7节 【江肃洲】你现在在哪里? 【江肃洲】我去网上查了一下,晚上可以飙车,听音乐剧,或者唱k,不一定只有夜生活 【江肃洲】所以,你们俩没发生什么,对吧? 我由衷地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世界,才有江肃洲这么好的人肯跟我做朋友。 【我】他把我送回家了 江肃洲回复的很快,大概一直在等着我的消息。 【江肃洲】他就只送你回家了? 【江肃洲】你没邀请他上去坐坐? “江肃洲”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肃洲】他没说要上去坐坐? 【我】…… 【我】刚才那条消息,是你女朋友发的吗? 江肃洲给我发了一个小人跪地的表情包。 【江肃洲】妍妍她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我】我知道 江肃洲在那边输入了很久,最后有点小心地问我。 【江肃洲】那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有发生什么吗? 【我】他摸了我的手,算不算? 【江肃洲】…… 我能想象到他在手机那头无语的表情,有点想笑。 【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肃洲】说 我就把许衷在车上接了陈渡电话后又变得格外古怪的态度这件事告诉了江肃洲。 【江肃洲】沈涣,你真的是同性恋吗? 【江肃洲】你有点像的不明白女朋友为什么生气的直男 我其实不太确定自己的取向,我只是看到许衷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于是就陷了进去。 【我】什么意思? 【江肃洲】就我的经验来看,他故意让你听到陈渡跟他道歉求和,又问你是什么感受 【江肃洲】这还不明显吗? 【江肃洲】他想让你吃醋呗 我这才想明白。 而江肃洲可能觉得自己解释的不够清楚,还在打字。 【江肃洲】按你的说法,他是扇了陈渡一耳光之后,才说带你回家,勾你玩。陈渡给他打电话道歉,明显就是在祈求能把这段包养关系继续下去,许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非要等你的反应,毕竟他要是继续包养陈渡,那你也不太好大大方方地坐他的车回家,跟他没什么隔阂地相处 【江肃洲】他就是想看你会不会因为陈渡的求和而吃醋,谁知道你没看出来他的意思,不接招哈哈哈哈 我其实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真的没想到许衷怀着这个心思。 【江肃洲】这样也挺好的,他没看出来你喜欢他 【我】真的吗? 【江肃洲】真的,沈涣,我还是那句话 【江肃洲】他现在对你有点兴趣,你就算非要跟着他,那也别让他看出你爱他这件事 【江肃洲】这些少爷小姐玩弄起人心,比什么都要可怕 我抿住了嘴,最后敲了三个字“我知道”。 【江肃洲】你知道就好,我要睡了 【江肃洲】明天见 【我】嗯 我给手机充上电,回想起许衷摸我的手时格外轻柔的动作,在接到陈渡电话时带着笑的眼神。 他明显是第一次来到我居住的位置,第一次看到这样破败的环境,没有对我的住所评价什么,也没有露出鄙夷的表情,更没有让我以后不要给他点酒,把工资拿去租一个更好一点的房子。 他严格地把控着我和他的关系,比跟陈渡生疏,又比陌生人亲昵。 他说让陈渡给我写检讨再带过来,那么他最后还是会跟陈渡和好。 我心里泛起了酸,那一瞬间的嫉恨让我咬住了牙。 可我是最没有资格插手许衷做事的那个人,所以只能任由醋意上头,将我整个人都浸透。 第10章 “你脸红了” 我到柏林夜的时候,江肃洲还没有来,我就径直去了休息室,准备提前把衣服换好。 林小陌这次倒是早早地到了,见我推开门,先瞪了我一眼,然后酸溜溜地说:“不是勾搭上许少了吗,他怎么还让你来跳舞啊?” 我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字:我没勾搭他,我跟他什么关系都不是,你想多了。 可是我刚把手机递到林小陌面前,就被他一巴掌挥开,手机就掉在了地上。 手机是我成年后从孤儿院离开的第一天买的二手机,不是什么高端品牌,内存空间不大,手机性能也不太好,我甚至都没有给它贴膜,这么掉在地上,右上角的屏就碎了。 林小陌冷笑:“我才没心思听你说谎骗我。手机屏碎了很心疼是吧,怎么不去找你的金主爸爸要钱去买啊?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哑巴,讨好不了人,他也跟我一样,都看不上你啊?” 我把手机捡起来,听到林小陌话里话外都是嘲讽的意思,更接受不了他把自己和许衷相提并论,就上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没怎么用力,但是林小陌个头小,人又轻,险些没坐住,从椅子上仰面摔了下去。 “我艹,”林小陌这回真的火了,他站起来,“你一个哑巴,怎么敢推我的?谁给你脸了?” 我咬着牙看着他,林小陌猛地站起来,揪住我的衣领,借力把我往桌角上撞。 我好不容易因为他提起许衷起而窜起的邪火转瞬即逝,还没反应过来,侧腰就撞上了桌角。林小陌没留力气,桌角微钝,撞过去的那一瞬间,疼痛犹如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我一下就冒了冷汗。 “神经病,还敢推我是吧?”林小陌恨声道,“一个跳钢管舞的,不会说话就算了,你不会真觉得自己长得多好看啊?” 我扶着腰,弓着背,疼痛让我一时间难以喘息,到了明天可能又要泛青。 林小陌看我难受,他就满意了,拍了拍手又坐了回去:“看到你就烦。” 我直不起腰,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到我上台了。 他是故意的。 林小陌抬着下巴,化了全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沈涣?撞到腰了,怎么跳你的钢管舞啊?” 敲门声响了起来,估计是摇滚乐已经准备好,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进来,经理见我久久不出来,所以敲门让我赶紧准备好去热场。 可是我的腰疼得我几乎走不动路,连跳钢管舞要穿的衣服都没有换,该怎么上场? 林小陌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下自己浓艳的妆容,再对我翻了个白眼,扭着腰开门。 经理站在门口皱眉:“怎么是你?沈涣呢?” 我听到摇滚乐已经起了前奏,林小陌微微侧过身,挡住了经理能够直接看到我的视线,笑着说:“沈涣他腰有点不舒服,我先上场吧。” “腰不舒服?”经理皱着眉,“怎么回事?” 林小陌耸肩:“谁知道呢,他一个哑巴,我跟他又不熟,问他他也不理我——赶紧吧,你看客人都来了呢。” 我扶着柜子,缓缓地直起腰,经理忙的要命,听林小陌这么一说,也懒得核实,摆了摆手就当知道了:“你跟他说一声,要是今天晚上沈涣都上不了场,那他这周的休假就取消,把今天没上场的趟补回来。” “好。” 经理上下看了看林小陌的衣服,笑了笑,摸了一把他裸露出来的大腿:“穿这么骚。” 我知道经理不会理会我说的话,也就没再做什么,看到林小陌因为经理的这一句话微微扭曲了脸,又有点痛快。 林小陌跟着经理走后,泄愤似的猛地摔上了门,我在心里忖度许衷说今天让陈渡带着检讨来跟我道歉,如果他发现我没有上场,会不会以为是我不想看到他或者是陈渡?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许衷见我一面。 我一步一挪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摔碎屏幕的手机,有点心疼地摸了摸,才发现江肃洲刚才给我发了消息。 【江肃洲】你今天没来上班? 【江肃洲】上台的怎么是林小陌? 我不想让江肃洲太担心我,他和林小陌一样,都只是柏林夜的员工,如果因为我闹出了什么事,只会让事情变得跟现在的我一样难堪,我就没有说实话。 【我】腰被撞了,有点疼 【我】经理就让林小陌先上去了 江肃洲那边应该很忙,过了好一会儿,让我直冒冷汗的疼痛减轻了不少,我才看到他回我。 【江肃洲】真的假的? 【江肃洲】你别骗我啊,如果是林小陌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我】不骗你 【我】忙你的吧,首席调酒师 江肃洲果然没再回复我了,我翻看了一下我和他的聊天记录,苦笑着想,就算我跟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林小陌还能拿什么“道上认识的人”来吓唬我,江肃洲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休息、谈恋爱,最多代表他自己跟林小陌撕破脸皮,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了。 林小陌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也无所谓,只是我一想到许衷带着陈渡像往常一样看向舞台的时候,看到的是扭着腰抛媚眼的林小陌而不是我,就会感觉一阵心塞。 我捏紧了手机,心想,如果昨天我能鼓起勇气,问许衷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就好了。 失声鸟 第8节 就算不给他发消息,看到有关于他的一切,也能让我感到一丝的慰籍。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时间,林小陌上去不到三十分钟,怎么会有人敲门? 我努力让自己直起背,开门时却发现是同样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经理。 “vip座上有人点名道姓要我叫你过去,”他说着,有点嫌恶地皱眉,“你今天不上台跳舞,就穿成这个样子?” 平时我也是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来柏林夜,不知道这次怎么就触了经理的逆鳞。 而我有点期待地想,是许衷吗? 我跟着经理走向vip座时,正好经过了调酒台。 江肃洲正在调酒,忙里偷闲地抬起头跟我比划了一个僵硬的手语。 是“祝你好运”。 我笑了笑,在熟悉的卡座上看到许衷的身影时,还没完全缓过来的疼痛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许少,人带过来了。” 许衷“嗯”了一声,没抬头,晃悠着手上的酒杯,里面透明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经理推了推我,这才转身离开。 许衷旁边坐着陈渡,脸是白的,眼睛却哭肿了,眼眶周围红通通的,像一只兔子。 “坐吧。” 我忍着腰上的疼,坐在了许衷对面。 “谁让你坐那么远?”许衷弯拍了拍身侧,笑得很好看,“坐过来。” 我晕晕乎乎地站起来,顶着陈渡说不清是嫉恨还是羡慕的目光坐在了许衷旁边。 他今天没喷香水,身上只有若有若无的酒味,我不敢离他太近,又舍不得太远,偷偷用余光去看他,正好被他看了个正着。 ”陈渡,念吧。” 陈渡抽了抽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 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真的让陈渡写了检讨,而且看那两张纸上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的字迹,我能断定写份检讨已经超过了一千字。 陈渡眼眶又红了一圈:“我为昨天晚上往你脸上泼酒的事情向你道歉,经过一晚上的反省,我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 他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许衷突然凑近了我,他细长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去,再微微挑起下巴,逼迫我转过头,直面他。 “脸红了?不好意思了?”许衷笑了起来,他把陈渡念检讨的声音当成了背景音,在喧嚣吵闹的摇滚乐里对我说,“沈涣,你不会说话真的太有意思了。” 我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却也听得出他话语里调笑的意思。 我有点惊慌地打字:我天生就不会说话。 “嗯,我知道,”许衷微笑着说,他靠近了我,将酒杯贴近了我的嘴角,我闻到浓郁的酒香,他的手背随着他凑近的姿势蹭过我的侧颈,我听到他说,“想不想尝一口?” 我没喝过酒,被他用劝哄的语气绕得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 他笑得很开心:“前几次都是你给我点酒,这回是我请你,开不开心?” 我被他用强硬的态度灌了一口酒,微苦的酒中和了一开始的甜腻,随之而来的就是直冲天灵的辣,我砸吧了一下嘴唇,感觉自己眼前有点模糊,眨了一下眼睛才发现是被辣出了泪花。 许衷笑得更开怀了。 “没谈过恋爱的就是有意思,”他说,“沈涣,别再脸红了,笑一个我看看。” 我学着他的模样弯了弯眼睛,许衷的手摸上了我的侧腰,他手指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侧身躲了一下——他按到撞上桌角的那块淤青了。 第11章 “欲拒还迎” 我一躲,许衷就变了脸色。 他轻笑道:“你从哪儿学来的欲拒还迎这一套?没意思极了。” 我知道他误会了,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陈渡在一旁小声开口:“许少,我念完了。” 许衷没再靠近我,他扭头看了一眼陈渡,男生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怎么看怎么委屈。 “念完了你就走吧,”许衷说,“我让小张送你回去。” 陈渡眼睛亮了起来,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回哪里去?” “我家。” 陈渡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立即说:“好。” 他把那两张纸叠好后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我坐在一旁,任由隐秘而不敢告人的醋意一点点地弥漫开来。 许衷问我:“沈涣,别低着头,看着我。” 我缓慢地抬起头,放在一旁的手蜷缩成拳,指甲掐进了掌心的嫩肉,我看到许衷的笑脸。 “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点点头。 “谁叫你刚才躲开我的,我不反对你看上我的钱,但是我不喜欢别人跟我玩欲拒还迎,”许衷叹气,“是你有求于我,又不是我爱上你了,懂吗?” 我再次点点头。 许衷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没有注意到我在听到“不是我爱上你了”这句话后一瞬间就黯淡下来的神色,而是伸出手揽住我的腰。 “你要是把我哄好了,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我在心里想,那陈渡呢? 许衷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耸耸肩:“我让小张送陈渡去我家,又没说我也要回去,他不过是花钱包养着玩玩的小玩意儿,他拿钱伺候我,也没什么的。” 我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忍住侧腰隐隐泛起的疼痛,问道:那我呢? 我算什么呢? 许衷思考了一下,他端起我只喝了一口的酒杯,刻意含住了还残留着我唇印的地方,再抿了抿酒,我一想到这就相当于间接性的一个吻,就不由地脸热。 “要是你把我哄开心了,我就考虑一下,跟陈渡断了,把你包了,怎么样?” 我的心思在那一瞬间百转千回,我想到江肃洲苦口婆心的话,林小陌带着恨意让我撞上的桌角,陈渡念检讨时偶尔会偷偷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许衷微笑着看我,等待着我的反应,拒绝又或者是接受。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许衷这个人的存在比侧腰上撞出来的淤青还要让我窒息。 我不敢说我不需要他的钱,我想要他爱我。 我知道这是天方夜谭。 可我也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我不敢想,如果许衷知道我爱他这件事,还会不会一时兴起决定包养我。 在我的沉默中,许衷确定了结果。 他有点无所谓地把手松开:“不愿意就不愿意,这也没什么。” 我立即抬起头看着他。 许衷朝我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很干净:“别一副丢了宝藏一样的表情,不然我就当你还在欲拒还迎。” 我没有欲拒还迎。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在掩饰自己的爱意而已。 可是我永远都不可能让许衷知道这件事。 “刚刚就想问你,今天的开场怎么不是你,”许衷不跟我玩暧昧的时候,就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模样,“陈渡还以为自己可以不念检讨了呢。” 我没想好要不要跟许衷说实话。 陈渡泼我一脸酒,许衷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尚且还能解释是因为他没经过许衷允许就仗着他的势去羞辱我。 如果我告诉许衷,林小陌误以为我攀上了他这根高枝才对我处处为难,许衷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也会像当时那样,为我出气吗?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许衷又抿了口酒,带着微微的醉意皱眉道:“要是简单的手语表达不出来的话,你就打字。” 我点开备忘录,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我的腰撞到了桌角,太疼了,所以林小陌就顶了我的班。 “腰?”许衷皱眉,“所以你刚才才躲我?” 我没想到他敏锐至此,默认了。 许衷有点无奈地扶额:“那你直接说啊,沈涣,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难受、不舒服都可以直接说,看到我误会你是在欲拒还迎,你很高兴吗?” 我摇了摇头。 许衷叹道:“也对,从你天天自掏腰包给我点酒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去吸引我的注意来攀高枝的人,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不懂变通的傻子。” 我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在许衷的注视下几乎要钻进了地缝里。 “你真的很有意思,沈涣,”许衷先还笑着,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我的腰,正好是撞上桌角的那个地方,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那你能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撞上桌角的?” 我小心翼翼地去看他。 柏林夜的灯光很亮,不知道换了几首歌的摇滚乐很嗨,来来往往的人群在鼓掌声和欢呼声中挥洒着疲惫后的汗水,许衷只是盯着我,神色比什么都要认真。 我一板一眼地打字:不是我…… 我删掉,重新打:是林小陌推我的,因为他…… 我又删掉了。 许衷还在等着我的答案,我盯着空白的备忘录发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告诉许衷,林小陌是误以为我也要勾搭他,因此推我泄愤?还是说林小陌话里话外对我对许衷都带着恶意,我推了他一把后,他就借力推我撞了桌角? 失声鸟 第9节 “是不是台上在跳舞的那个男生?” 许衷这个时候有了耐心,他把我的手机按熄屏后放在桌上,抬起我的下巴让我和他对视。 他很冷静:“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我不听原因,只听结果。” 我点点头。 “是因为我?” 我在许衷看着格外温柔的神色里点了点头。 他嗤笑一声:“还真是啊?” 我担忧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对你太好了?”许衷挑着眉笑起来,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知道我对你好,就乖一点。” 我不太清楚许衷对“乖”的定义,但是这不妨碍我亮着眼睛去看他。 许衷挺高兴似的,他保持抬着我下巴的姿势,一动不动:“有人欺负你了,你不会反抗啊?” 我想低头,可下巴被许衷抬着,动弹不得,只能一直盯着他。 我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因为不会说话被孤立过,虽然院长想过很多方法去调解,但是都没什么作用,时间长了,我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 “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小哑巴?”许衷轻轻摩挲着我的皮肤,“今年多少岁?” 我比划道:二十三。 “才二十三,”他笑着说,“我都要二十六了。” 我在搜索引擎上看到过他的资料,知道他的年龄,但是这跟他亲口告诉我是不一样的。 “收拾一下,”许衷说,“我叫人把你送回家。”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后,才像被烫到了一样收回手。 我比划道:那你呢? 你不像昨天那样,也坐上送我回家的车吗? 许衷没有回答。 我以为他是没看懂我的手势,起身要去拿手机打字的时候,被他拦住了。 “这种简单的手势,你不打字只比划,我还是能看懂的。” 我这才坐回去,又看着他。 “你乖一点,”许衷拍了拍我的脑袋,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收回手时还碰了一下我的耳朵,我抖了一下,许衷笑道,“自己回去,我留在这里等老杨。” 我记得他嘴里的老杨是柏林夜的老板,我不太明白他等老板干嘛。 是跟林小陌有关吗? 许衷已经把消息发了出去:“你在这里等两分钟,小张马上就到。” 我其实是想拒绝的。 拒绝许衷好像没什么目的的示好,拒绝许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要为我出气。 他不是什么慈善家,在那么多苦难人群中,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我一个不算过的多么艰难的哑巴伸出援手了呢? 可能许衷做事也不太关心原因,他收到消息后,把我的手机往我口袋里一塞,指了指后门的方向:“还是那个地方,那辆玛莎拉蒂,去吧。” 我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许衷含着笑看着我犹犹豫豫又依依不舍,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经过舞台的时候,看到林小陌正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我,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觉得委屈,他戴了美瞳的那双眼睛里都像潋滟着泪光。 江肃洲倒是有意想拦我,可小宋跑过来说vip3座要一杯星星点火,正好是许衷的卡座,他就没时间问我什么了。 我坐上车后,依旧没什么实感,驾驶座上的小张格尽职守,没跟我说一句话,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后,也只是弯了腰向我鞠躬。 我回到家,去向江肃洲打探消息。 【我】老板是不是来了? 江肃洲回的飞快。 【江肃洲】我正想问你呢,今天十一点就关了门,老板突然就过来了 【江肃洲】是不是跟许衷有关? 第12章 “不感兴趣” 【我】不知道 【我】……可能吧? 江肃洲没再给我发消息了,我拿着手机坐在床上发呆,即使我在江肃洲面前不敢那么笃定地说出答案,但是当时许衷的态度和凭借我对他浅薄的了解,都让我能够确定就是许衷做的。 他叫杨明阳过去做什么呢? 是因为林小陌吗? 是为了我吗? 我没再给江肃洲发消息,而是把手机充上电后,随便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我害怕看到江肃洲发过来的消息,又压抑不住内心的期待,因此只能假装自己看不到也听不见。 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我告诉自己。 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打开微信。 我先看到通讯录那一栏出现了一个红点,才看到备注是“杨明阳(老板)”的联系人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杨明阳(老板)】沈涣,睡了吗? 我看了一眼消息发送的时间,那个时候我早就睡了。 过了几分钟,又是几条消息。 【杨明阳(老板)】我们柏林夜这边呢,坚决杜绝同事欺凌、口头争吵、肢体纠纷的情况,林小陌我已经开除了,你该上班上班,该休假休假,好吧?如果以后你遇到了这种情况,可以跟我联系,只要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我们都会公正处理的 【杨明阳(老板)】有人要加你好友,通过一下 我来来回回地盯着这几条消息看了很久,杨明阳在微信里发的这三句话比他跟我面对面说过的话还要多。 江肃洲的反应则比公事公办的杨明阳要大的多。 【江肃洲】啊啊啊啊啊啊! 【江肃洲】给我爽到了 【江肃洲】老板直接查了休息室的监控,林小陌当场就被开了,他还跟我说让我多照顾你,会给我加提成 【江肃洲】等等,老板是许衷叫过来的啊? 【江肃洲】…… 我给他回了一个微笑,给杨明阳回了一句“好的”,把跟微信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好友的聊天记录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之后,才鼓起勇气点开了通讯录那一栏。 发过来的好友申请只有三个字“蜜语林”。 我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我知道这是许衷的微信,他找杨明阳要了我的微信,再给我发了好友申请。 我的理智和情感一起叫嚣着让我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可这个时候我屏住呼吸,几乎要疯了。 这是许衷的微信。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他主动过来加我好友,等我通过。 我小心翼翼地把好友申请的界面截了图后,才点了“通过”,然后盯着那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发愣。 我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高飞的鸟,在高山之巅伸展开自己的翅膀,许衷的头像则是一片空白。 他只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我只好盯着那道下划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我给许衷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我紧张地攥紧了床单。 【许衷】刚醒?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有勇气回答。 【我】是 【许衷】事情解决了,怎么感谢我? 我知道许衷不是挟恩以报的人,他这么问,开玩笑的比重更大。 因此我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回。 【许衷】算.欲.加.之.言.了,不为难你了 【许衷】好好上班,对自己好一点 【许衷】把钱留着,别给我点酒了,点了也不喝,是你送过来的也没用 【许衷】我对哑巴不感兴趣 我原本滚烫起来的心一下就冷了下来。 其实我早有预料,许衷的撩拨和接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没怎么认真,陷得越来越深的反而是我。 我是一个哑巴,为了能跟我没什么障碍地交流去学手语太过委屈了他,总用备忘录打字又太麻烦。 我听说他们喜欢模样长的好看,床上叫的好听的,我又哪一点符合要求呢? 他当断则断,我泥足深陷。 好像也怪不得他。 【我】嗯 失声鸟 第10节 许衷那边来来回回地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我紧张地等了很久,都没得到他的回复,只看到这行字恢复成了冷冰冰的“许衷”两个字。 不点酒就不点酒,不感兴趣就不感兴趣,这没什么的。 只要他不是因为察觉到我的爱意所以才远离我,就都不算什么。 我把手机扔在一旁,扯过被子就要继续躺着,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即使已经做好了不是许衷的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是江肃洲发过来的消息时,我还是有点失望。 【江肃洲】我收回一开始的话,许衷还算个好人 【江肃洲】高枝你攀一半了,真的飞上枝头的时候,还是要让他觉得你只是图他的钱就行 我盯着江肃洲发过来的两条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江肃洲】你不会在跟许衷发消息才没时间回我吧? 【江肃洲】不至于吧 【我】不至于 我把跟许衷的聊天记录转给了他。 【江肃洲】…… 【江肃洲】其实他没想过对你骗身骗心,也挺好的,对吧? 【江肃洲】没兴趣就没兴趣,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肃洲】反正我真的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发过来的消息都语不达意。 【我】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许衷跟我说了实话,又为我出了两次气,他夸过我长的好看也没贪图我这张脸,还省下了包养我的钱。 明明是我脑子一热要给他点酒,给他造成了困扰,否则他也不需要花时间花心思去帮我出气来感谢我为他点的那五杯蜜语林,甚至还要麻烦小张来来回回地接送人。 我只是不由自主的难过,他的疏远和直白让我感觉自己的爱又低贱又令人生厌。 幸亏他不知道我爱他,不然又给他背负了一个多大的人情啊。 【江肃洲】你心里有数就行 【江肃洲】我其实觉得许衷说得对,你但凡把花在他身上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呢? 【我】嗯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睡觉。 到了柏林夜,开始上班后,我习惯性往vip座那边看去,不知道算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那里空无一人。 许衷没有来。 第13章 “一张白纸” 林小陌被辞退后,杨明阳没时间找新人上场,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整个晚上,我都要在钢管上度过。 侧腰上没有经历过任何处理的淤青疼得让我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再加上许衷言出必行的消失,在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喝彩声中下台的时候,我知道我今天的工作完成的并不完美。 江肃洲在下班后来了一趟休息室,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半天后叹了口气:“许衷只是一天没来而已,你怎么就跟丢了魂一样?” 我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正在收拾东西,林小陌走的匆忙,桌子上还放着两个用过的粉饼,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沈涣,你别装聋,”江肃洲上前,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力气不大,但手背上还是浮起了红痕,他软着声音问我,“我说真的,其实许衷也挺体面了,你又何必一直惦记着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呢?” 我比江肃洲更清楚许衷的意思,只是我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而已。 “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啊,”江肃洲问道,“你知道你今天跳舞的状态多差吗?” 我思考了一下,决定把锅甩给林小陌:跟许衷没什么关系。 江肃洲看着备忘录的这句话,冷笑一声:“你是护花使者吗,现在还护着他?”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打字:是林小陌推了我一把,腰撞上桌角了,青了一块。 江肃洲的脸色一下就变得五彩纷呈。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我就说许衷怎么突然要为你出气,还闹得这么大张旗鼓。我看你给我转发的聊天记录,以为只是他为了还你那几杯酒的恩情,看得出来你跟林小陌不对付……我就说只是因为这个,他不至于让老板把林小陌给开了。” 我笑了笑。 江肃洲见我笑了,可能以为没什么事了,就说:“许衷在某些方面是值得你念念不忘,但你也学学人家当断则断——我要回家了,妍妍还在等我呢。” 我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江肃洲离开后,我又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带着垃圾袋离开了柏林夜。 杨明阳正在后门蹲着抽烟,看到我走出来,叫住了我:“沈涣,聊聊?” 我有些疑惑。 杨家和许家不同,许家是暴发户搭上了豪门贵女后才在建海市的一众世家里有了一席之地,而杨家是天生的高门大户,书香门第。 我听江肃洲闲谈时提起过,杨明阳是杨家唯一一个离经叛道的,出国读了个硕士学位后,回到建海市就开了家夜店,也就是我工作的柏林夜,听说杨父杨母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据我所知,杨明阳盘下这家柏林夜后,来的次数不到十次。 我不清楚跟我没见过两次面的老板为什么要专门蹲我下班,还要跟我聊聊。 我问:是因为许衷吗? 杨明阳不耐烦地挥手:“看不懂手语,直接打字。” 我就在备忘录上重复了这个问题。 “算吧,”杨明阳一扬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他靠着墙,打量着提着垃圾袋的我,“昨天许衷给我打电话要我来柏林夜的时候,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把林小陌开除之后才知道是柏林夜里的两个员工在争风吃醋,一个是他,一个是你。” 我解释道:我没有争风吃醋。 “哦,不重要。”杨明阳挥挥手,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我就想问问,你觉得许衷看上了你的哪个方面,居然能让他把我从美人窝里叫出来。” 我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许衷只不过是拿林小陌当成筹码,来抵消我给他点的那几杯蜜语林而已,怎么就牵扯到看上我了? “我问了许衷,他没理我,就过来问问你。” 我不想让事情变得太麻烦,于是回道:我不知道。 杨明阳吹了声口哨,没显得多失望:“也对,跟哑巴说话就是麻烦。” 什么叫“也对”?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慌张,许衷也会觉得跟哑巴说话太麻烦了吗? “不过我提醒你,”杨明阳掏出香烟,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另一只手一晃,打火机上的火就点燃了烟头,他抽了一口,很享受地吐出了烟圈,“别抱着什么无谓的心思。” 我答道:我知道。 无论是江肃洲还是杨明阳,其实他们都没必要那么担心我会向许衷奢求什么东西。 我想要的,许衷不会给;许衷给我的同情和帮助,我并没有那么需要,只是不可能拒绝他而已。 我有自知之明。 杨明阳就耸了耸肩:“我没什么要问的,你回家吧。这几天只有你一个人上班是吧?我会让财务给你加提成的。” 我把垃圾袋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想走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杨明阳还在抽烟。 我问道:许衷抽烟吗? 杨明阳意味不明地盯着这行字:“不抽烟,如果没有必要,他也不会喝酒。”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 抽烟对身体不好,喝酒也是,还好许衷没对这两样东西上瘾。 杨明阳垂着眼看了一眼手指间夹着的烟:“我算是知道你是怎么成为许衷唯一一个明确表达过感兴趣的对象了。” 我好奇起来。 杨明阳的神色晦暗不清,在路灯下凝视着他夹着烟的手指:“他第一次看到单纯的像一张白纸的人,有点兴趣也是理所应当。” 我心里有点雀跃,抿着嘴想笑,杨明阳没再理会我,自顾自地走了。 有了杨明阳的这一句话,侧腰的疼痛、身体的疲惫、精神的压力,好像都算不上什么了。 回到家后,我敲了一个鸡蛋准备煮面,锅里的水还没有烧开,我忍了半天,都没忍住点开许衷微信主页的欲望。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图片上,跪在地上的漂亮少年下巴被一只手抬起,修长的脖颈上套着黑色项圈,对比分明。他的脸色潮红,眼睛里闪着泪光,露出的一小截舌尖挡不住从嘴角滑下的涎水,大了一码的白衬衫遮住了大腿上的旖旎,没挡住锁骨上的红痕。 配文是“缱绻”。 第14章 “事发突然” 锅里的水咕噜噜地冒了泡,我盯着那张图片发呆,跪在地上的少年盯着镜头,即使已经沉溺于欲望之中,也没遮掩住眼底的一点点得意洋洋。 那只抬起陈渡下巴的手明显属于许衷,我能够回忆起他用这只手拿起酒杯,也按过我的侧腰,十指修长漂亮,靠近我的时候,温度几乎灼伤我的皮肤。 许衷已经轻而易举地脱身,在我留不住他的地方,自有他无边无际的去处,也只有我一个人还抱着虚无的幻想,居然真的想象过他有封心锁爱的这一天。 烧开的水发出无数个气泡被挤压时产生的声音,很吵,搅得我更加心乱如麻,干脆把还没敲开的鸡蛋放在了一旁,关了火后,躺在了床上。 没熄屏的手机发着光,我扭过头就能看到那张放大的照片,陈渡在向镜头外的所有人炫耀,他是许衷的所有物,我曾拥有的却只是再廉价不过的同情。 说到底好像还是我更可怜一点。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这样还没完全凝聚成一滴的眼泪就不会顺着我的脸庞滑下去。 是我自己太贪婪,总是想什么都拥有。 我自己盯着那张照片黯然神伤,江肃洲还在为许衷的消失欢呼雀跃,他一直不理解我对许衷的执念,在他看来,讨好许衷还不如做好自己。 失声鸟 第11节 【江肃洲】你真的不出来玩? 【江肃洲】游乐场诶 我没去过游乐场,也没什么兴趣,这是他第三次邀请我。 【江肃洲】妍妍好不容易有时间,今天也放假,正好一起出来玩呗 【江肃洲】现在三张门票只要两张的钱,我们俩凑不齐三个人,才会叫上你 【江肃洲】你要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你就当一个帮忙拿包的 我耐不住他软磨硬泡。 【我】行 游乐园在建海市的郊区,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江肃洲早就到了,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棉花糖,他身旁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孩,穿着短裙,正偏过头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 江肃洲看到我,握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朝我挥了挥。 我有点紧张,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江肃洲介绍道:“妍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我在柏林夜交到的朋友,沈涣。” 夏妍朝我笑了笑,握了握我的手:“上次我过生日的时候就想见你,谁知道没这个机会,这次总算见到你了。” 我有点局促地笑了一下,夏妍见人来齐了,就一蹦一跳地去了售票口,江肃洲落后两步,笑着对我说:“你看,我是不是很早就说过,妍妍人很好对吧?” 我点了点头。 江肃洲能有一个很好很热心的女朋友,作为他的朋友,我当然也为他高兴。 只是夏妍怕冷落我,偶尔扭过头跟我聊天的时候,我在点头又或者是摇头之余,又觉得尴尬。 在大庭广众之下比划手语的感觉就像是将所有的隐私都暴露出来,我不想看到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哪怕是出于善意。 好在夏妍也只是问的问题都很简单 ,我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就能给她答复。 夏妍和孤儿院里的女孩子不同,她有主见,胆子也大,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我捂着肚子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江肃洲更夸张,他瘫在椅子上不肯起来,要夏妍亲他一口。 夏妍没理他,问我:“玩过鬼屋吗?” 我摇摇头。 “想玩吗?” 我说不上想玩,也说不上不想,我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见夏妍一脸期待,就点了头。 “那就去玩鬼屋,”夏妍一锤定音,她推了推旁边的江肃洲,“再休息五分钟,我们就去玩鬼屋吧?” 江肃洲拒绝:“不要,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好去玩激流勇进吗?” 夏妍好声好气地商量:“你又不是没看到激流勇进那个地方的队伍有多长,鬼屋可以一次进三十个人,当然是鬼屋更有性价比。” 他们俩在争论的时候,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喝可乐,加了冰的可乐从嗓子里滑下去,几乎要冰到了胃里。 玩过山车的唯一好处就是在能够让我短暂地忘记关于许衷的一切,过山车从最高点往下滑的时候,总会让我有一种从高空坠落的错觉。 江肃洲争不过夏妍,带着我去鬼屋排队的时候,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我没有给许衷的那条朋友圈点赞,我假装自己没有刷到,尽管只能欺骗自己,但是这也比事实更能让我接受。 最新一条朋友圈还是这张照片,我盯着照片盯了很久,江肃洲伸长了脖子:“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快到我们了。” 我飞快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没让他看到朋友圈的这张照片。 江肃洲对我的照片也没什么兴趣,见我没再看手机后,就踮着脚从紧闭的门帘里窥探里面的布景。 上一批进去的游客没过多久就发出了接二连三的尖叫声,江肃洲的脸越来越白,牙疼似的说:“妍妍,你一定要玩吗?” 夏妍回答:“下一趟就是我们了,如果你不玩的话,我们就白排队了。” 江肃洲嘟嘟囔囔:“去,我当然去。” 我站在他们俩身后,一动不动地等着上一批游客出来,有点心不在焉地想着许衷。 我还是想他。 没过多久,上一批游客争先恐后地从出口里跑了出来,大声议论着什么,江肃洲一下就抓住了夏妍的手。 死神装扮的两个工作人员站在入口的门帘两侧清点人数。 “……29、30。” 夏妍拽着江肃洲要掀帘子的时候才发现我不在这三十个游客里。 “诶,等等……” 我摇头打断了夏妍的话,江肃洲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工作人员有点不耐烦地催促道:“鬼屋内部容量有限,一次只能进三十个人,请不要堵在门口耽误时间。” 夏妍一扯江肃洲:“我们俩进去了?” 我摆了摆手,见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帘里,就走出了正在排队的队伍。 我刚离开鬼屋,正想看一眼手机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沈涣?” 第15章 “又见面了” 叫我的是陈渡,他一手拿着一个冰激凌,在看到我回头的那一刻,脸上就露出了名为后悔的表情。 我第一反应就是许衷也在附近。 “别看了,”陈渡一眼就看出了我在找什么,他态度不算很好,“许少不在这里。” 我指了指他手上的两个冰激凌。 “是我给许少买的,”陈渡一耸肩,“这跟你没关系吧。” 他有意让我看清脖颈上的吻痕,我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假装自己没看到,依旧抱着点希望,想在人山人海中找到许衷的身影。 “如果你非要我跟你说清楚的话,那我就直说了。”陈渡抬着下巴,倨傲地看着我,“沈涣,许少昨天晚上是跟我过的,那张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就是发给你看的,仅你可见。我不知道许少在你这里算什么,但是现在他包养的人是我,你能别出现在我面前膈应我吗?” 我顾不上其他路人看过来的目光,仓促地打字:我没有故意出现在你面前,我今天是陪我朋友来游乐园玩,我没想过要应你或者是许衷。 我自己都知道自己说的乱七八糟,甚至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想说什么,陈渡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将我心里仅存的侥幸砸成了碎片。 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陈渡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难受。 陈渡把备忘录的内容看了一遍,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可能我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取悦了他,陈渡没顾及手上快融化的冰激凌,笑着说:“算你识相,要不是许少从来都不干这种事,我真想让他把你赶出建海市。” 我不想再听陈渡说话,他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连成的一句话都让我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明明我不是一个多脆弱的人,可是涉及到许衷时,我总会觉得委屈。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啊?你是不是还在找许少?我都说了别找了别找了,许少不在这边……” 陈渡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后退半步,以为自己看错了。 许衷穿得格外休闲,双手插兜慢慢踱步过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我和陈渡对话的内容。 陈渡有点结巴:“许、许少,你怎么……怎么来了?” 许衷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浮起了一个很轻的笑容:“谁叫你买个冰激凌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我以为你走丢了,就过来看看。” “怎么可能?”陈渡先想挡住许衷看过来的视线,犹豫了一下,又忍住了这么做的欲望,他把左手拿着的冰激凌递到了许衷嘴边:“尝一口好不好?” “草莓味的?”许衷问道。 陈渡点了点头。 许衷明显是看到了我,可他就像没看到一样,态度亲昵地就着陈渡的手抿了一口冰激凌。 陈渡也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一开始笑吟吟的模样,他理所当然地也忽略了我,对着沈涣撒娇道:“好吃吗?” 陈渡毕竟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夏天的太阳又大,冰激凌表面已经化了,许衷微微皱眉,一抬眼,正好对上我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的目光。 我试探地朝他笑了一下。 许衷僵了僵,他飞快地移开目光,对陈渡说:“有点甜,下次别买草莓味的。” “可是你不是最喜欢吃草莓味的吗?” 陈渡的话音越来越低,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许衷没什么表情的脸,咬住嘴唇:“哎呀,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许衷“嗯”了一声。 他的态度一旦冷淡下来,陈渡就会开始紧张,他警惕地往许衷那边靠了靠,拖着声音:“刚刚买冰激凌队伍太长了,我站的腿都酸了——能不能不玩碰碰车?我想坐旋转木马。” 许衷说:“随你。” 陈渡把草莓味的冰激凌扔进了垃圾桶里,又把右手拿着的原味冰激凌递给了许衷:“这个不是草莓味的,这个是原味的,应该没那么甜,你尝尝?” 许衷接了过去,他不动声色地瞟了我一眼,可能没想到我还盯着他们俩看,微微顿了一下,没有碰冰激凌,而是佯装无事地拍了拍陈渡的脑袋:“走吧,去坐旋转木马。” 他们俩并肩走远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几个女孩子用好奇的目光目送着他们离开,心里又酸又涩。 可我偏偏没有立场去阻止,甚至都没办法让许衷为我停下。 我看了一眼时间,再往许衷离开的方向看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江肃洲和夏妍还没有出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脆去排队买了冰激凌。 我一边告诉自己只是太热了才想吃冰激凌的,一边又忍不住去想许衷抿住那一口草莓冰激凌时的样子。粉色的草莓果酱随着他的动作黏在了嘴角,显得他的嘴唇更红,喉咙顺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滑动,我看到他的眼睫毛都在颤抖。 “您好。” 店员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回忆,她面带微笑问我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激凌,我指了指菜单上的草莓冰激凌。 “三十五块钱,微信还是支付宝?” 我付了钱,接过了店员递过来的冰激凌。 草莓冰激凌上堆着一层很厚的果酱,我学着许衷的姿势抿了一口冰激凌,清甜的草莓果酱裹着冰激凌奶油的甜腻,在唇齿间留下了长久的余甜。 我细品时只尝到了苦涩。 一点都不好吃。 失声鸟 第12节 我把冰激凌扔进了垃圾桶,正好落在被许衷抿了一口的冰激凌旁边。 “沈涣,”江肃洲一脸汗地从鬼屋里出来,“你怎么没去排队?” 我准备撒个无伤大雅的谎,告诉他我排队的时候突然想吃冰激凌了,却在退出微信页面的时候不小心点进了许衷的主页。 就在刚才,他删掉了昨天那条朋友圈。 新发的朋友圈只有一句话:“最讨厌吃草莓冰激凌了(仅你可见)。” 我愣住了。 所以刚才许衷在旁边听到了我和陈渡完整的对话,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一边假装不认识我,一边告诉我他这么在意我。 第16章 “冷热不定” 后半天我在游乐园里心不在焉,总控制不住地去揣测许衷这么做的理由。 闭园后江肃洲嘴里还在念叨着没排上队的云霄飞车,夏妍已经扭过头问我了:“沈涣,要我们把你送回去吗?” 我一眼在众多电动车里看到了江肃洲的那辆,我知道她只是随口一问,如果我坐上了电动车后座,那么夏妍又怎么回去? 于是我摇摇头:我可以坐地铁回去。 夏妍就说:“那行,我们俩先走了,路上小心点。” 江肃洲在跟上她的步伐前扭头嘱咐道:“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他们俩的态度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 我又一次点点头,目送着夏妍搂住江肃洲的腰,载着他们俩的电动车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往地铁站的方向走,看到一辆熟悉的玛莎拉蒂从我身边飞驰而过。 我扭头看了一眼,跑车已经没了踪影。 我克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去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坐上地铁后,就盯着许衷的那条朋友圈发呆。 我猜不出许衷这么做的理由,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心里几乎要被掐灭的希望又一次颤颤巍巍地冒了芽。 回到家后,我先跟江肃洲报备了自己已经安全到家的消息,然后点开了工作群。 杨明阳的办事效率很高,他已经新拉了一个好友进来,头像是一只趴着的小猫的男生正在群里跟大家打招呼。 他的群昵称是谢远,在群里跟其他人互动的时候显得很活泼,说自己是刚入职的舞男,很高兴认识大家。 他还向我发送了好友申请。 我点了同意后就去洗澡了。 不看手机就看不到跟许衷有关的任何消息,我这么告诉自己,就会理所当然地忘记许衷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免得我又一次在心里起了妄念。 去柏林夜上班的时候,我和谢远见了第一面。 男生坐在椅子上玩手机,他穿着皮衣皮裤,紧身的材质衬得那两条腿又长又直,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纹身,纹着乱七八糟的英文和玫瑰花。他听到进门的动静后,偏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他耳朵上戴着叮叮当当一堆耳饰,染成银色的头发留长了一点,正好遮住了眉毛上的眉钉。 他不像是来跳舞,倒像是来做鸭子的。 “你是沈涣对吧?” 我点了点头,心道杨明阳倒真挺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我能从谢远脸上看到一点林小陌的影子。 谢远就“啧”了一声:“跟你同台的话,竞争压力真大啊,你说我应不应该找杨明阳多要点工资当我的心理落差费?” 他的态度倒是比林小陌好得多,就是一张嘴实在是碎,我还没打完字,他就已经换了个话题。 我换好衣服后,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他脖颈上的项圈,牛皮质地的项圈上嵌着一圈铆钉。谢远见我注意到了,就说:“这是我在情趣用品店里花九块九抢到的便宜货,不是花钱找人定制的,戴着好看而已,又不值钱。” 我没有解释自己只是又一次回想起了许衷的那个朋友圈,就算他删掉了又能怎么样呢? 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已经在我记忆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即使他删掉了也没有用。 只不过我永远都不可能责怪他。 我侧腰的淤青已经淡下去了,做好了心理准备后再看向vip座时发现没有许衷的身影,也不会让我在舞台上失态。我在钢管上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旋转又或者是绷起足尖,人们如火一般热烈的热情比单纯的跳舞更能炒热气氛,开了十六度的空调都有些不顶用了。 我努力让自己心无旁骛地顺着摇滚乐的乐点在钢管上变换各种动作,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舞蹈让我跳出了一身汗,要下场的时候还听到有人问能不能再跳一次。 谢远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场了。 他穿得勾人,长得也好看,柏林夜里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没人会费心去思考林小陌和谢远的不同,舞跳得好又会热场子,就已经能让这些人心满意足了。 我在后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回休息室,而是走到了调酒台旁边。 江肃洲正忙着调酒,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注意到我,就比划道:来看看你。 “你最好真的是是来看看我的。”江肃洲把酒杯往托盘上一放,再把托盘递给了小宋,“去吧,vip9座——我帮你盯着了,许衷说到做到,说不来真的就没再过来了。” 我不想听江肃洲阐述这个事实。 他看着我变了脸色,就笑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催他:调你的酒吧。 “我跟你说,幸亏你没去鬼屋,”江肃洲看了一眼订单,“啧”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里面又黑,人又多,我当时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撞到了棺材角上,疼得我差点跪下去。要是你去了,不得伤上加伤啊?” 我短促地笑了一下。 我是没被撞到什么东西,但是我撞见了许衷,他的态度冷热不定,让我捉摸不透。 江肃洲及时转移了话题:“老板新招来的这个还挺厉害,跳了这么久还能蹦这么高。”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舞台,谢远正不知道朝哪个方向抛媚眼。 “他比林小陌看着顺眼多了,”江肃洲又调好了一杯酒,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好像才十九岁。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在思考是专升本还是三年大专后直接出来找工作,他的十九岁就是月入四千,跳跳舞就把钱挣了。” 其实跳舞也很累,对体力要求高,对身材要求更高,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就当默认了他的话。 许衷一直没有来过柏林夜,新发的那条朋友圈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了“三天可见”里,有时候都会让我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我失去了有关于许衷的消息,却怎么都没想到没过几天,会在柏林夜里看到了一个人喝酒的陈渡。 第17章 “他很爱我” 当时我正在调酒台旁边帮江肃洲递盘子,小宋跑过来,先是看了我一眼,半天都没开口。 江肃洲忙的满头汗,嫌他磨叽:“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你看沈涣干嘛?” 小宋嗫嚅道:“江哥,vip3座点了一杯星星点火,指名道姓要沈涣送过去。” 我在台上跳钢管舞的时候,没看到vip3座上出现谁的身影,怎么就在我帮江肃洲做事的这一时半会儿就来了人? 江肃洲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起身去看,再把手上刚做好的蜜语林递给了小宋,让他先给客人端过去。 小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明显是想留下来八卦。 我这才意识到,很多事情在柏林夜这里是心照不宣的——无论是林小陌因为许衷对我明里暗里地下绊子,还是前段时间我总让江肃洲叫人给许衷送过去的蜜语林。 他们不主动提起,也不向我打听什么,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打字,老老实实地说:感觉白给他们看了这么久的笑话。 江肃洲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人都是想往上爬的,他们不会觉得你是一个笑话,只会觉得你在白日做梦。” 我:“……” 有时候我实在是不想搭理江肃洲。 好在他很快就收敛了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去身后的酒柜里拿调酒用的材料时,往vip座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被他按住肩膀站不起身,只能借着柏林夜里五光十色的灯光去打量江肃洲的神色。 他的表情实在是古怪,像是有些疑惑,又有点欣慰。 我等不及了,问道:是谁啊?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他在这个时候跟我卖起关子了。 我随口道:好消息。 江肃洲一边挤柠檬汁,一边回答:“好消息就是vip3座上坐着一个你的故人,坏消息是那个故人是总跟着许衷的小男生,许衷没来。” 我原本因为小宋的那句“vip3座的客人点了星星点火,要沈涣送过去”而感到欢欣鼓舞的心一下就冷了下来。 江肃洲看清了我神色的变化,他冷哼一声,手里调酒的动作不停:“我不太建议你把酒给他送过去,万一他又为难你,可没有许衷过来英雄救美了。” 我踮着脚,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往最熟悉的那个地方看过去。陈渡坐在许衷最常坐的地方,低着头,顶光将他身上镭射材质的衣服反射出炫目的光芒,有点刺眼。 桌上似乎已经堆了三四个瓶子。 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借酒浇愁? 江肃洲已经把酒调好了,正往托盘上面放:“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坐着,别掺和进去了,我找小宋或者是谁送过去,反正他醉眼朦胧的,也不一定看得清楚是谁送过来的。”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肃洲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把酒洒了:“你干嘛?” 我态度坚决:我去送。 江肃洲无奈道:“你去?他又泼你一脸酒怎么办?”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江肃洲把托盘往我怀里一塞:“爱死不死吧你。” 他是恨铁不成钢,我看着托着腮发呆的陈渡,心里只觉得又焦灼又好奇。 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柏林夜?又为什么会在许衷的vip3座点五百一杯的星星点火?他这个时候不心疼钱了吗? 失声鸟 第13节 我最关心的则是许衷的去向。 在我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这几个日日夜夜里,陈渡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我轻轻地将托盘搁在酒桌桌沿,再把那一杯星星点火放在一旁。 陈渡察觉到动静,将托腮的手放了下来,再看向我。 我温顺地将托盘收起,在音响设备正好播放到最激烈的摇滚乐里安静地等了两分钟,见陈渡没什么反应,就准备离开。 “谁让你走了?” 我已经做好一转身就被他泼一身酒水的准备,听到他这句话就愣住了。 陈渡敲了敲桌子,朝自己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坐。” 我想知道他明明知道我并不是负责送酒的服务员,却一定要让我过来送酒是什么意思,于是按照他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下。 “手机拿出来——你之前不是用备忘录跟许衷聊天吗?” 他连“许少”都不叫了,这让我颇感意外。点开备忘录后,我往他脸上看去,一下就呆住了。 柏林夜的灯光很亮,但是太晃眼睛,我又没怎么端详陈渡的脸,以至于没发现他右边脸上浮着很重的巴掌印,脖颈上是被掐出来的一片青紫,就连手腕上都是被勒过的红痕。 陈渡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手,他没说话,苦笑一声。 我打字道:这些都是许衷做的吗? 我没看出来他有这种爱好。 陈渡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可能太疼了,以至于他在那一瞬间扭曲了脸庞,巴掌印也变了形。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宁愿这是他做的。” 我紧张地看着他。 陈渡却没再开口了,他将那杯星星点火拿在手上,看着里面澄澈的酒水微微晃荡,仰起头一饮而尽,好像这个举动给了他无尽的勇气一样。 “许衷当时让我给你写检讨的时候,我还觉得他小题大做,甚至把他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你说是不是很蠢?” 我没吱声。 他好歹还有许衷对他的好,我却一无所有。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听说过许衷,他包养过的所有情人都说他长的好看,出手又阔绰。”陈渡可能也有点醉了,他说话毫无条理,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被人介绍给他认识之后,他对我是真的很好……” 我给他开了一瓶桌上的威士忌,陈渡接过去,继续说:“好到让我有一种‘他很爱我”的错觉。” 他念叨半天,还是没说清楚自己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忍不住想询问的时候,陈渡把威士忌喝完,开了口:“我身上的伤不是许衷打的,他自己都挨了一耳光。” 第18章 “别爱上他” 我顿时惊慌失措起来,猛地看向了他,打字打的飞快:他怎么被打了?谁打的?怎么回事?现在他在哪里? 陈渡没说话了。 他看着我勃然变色的脸,又低头重新看了一眼我打的几行字,柏林夜的灯光太炫目了,我又因为焦灼而冒出了汗,看不太清楚陈渡表情里的细节。 他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沈涣,给你个忠告,别爱上他。”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暴露了自己对许衷除了金钱之外的在意。 陈渡不是傻子,他能在许衷手里如鱼得水地哄着他开心,就足以说明他的机灵。 是我一时不察,让他看出了我本就无处遁形的爱意。 “我已经不可能跟在许衷身边了,但是……但是这也无所谓,”陈渡的神色渐渐恍惚,他伸手把那瓶威士忌拿起来,对着嘴喝了一口,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下去,他偏过头看着我,笑着说,“他给了我很多钱,我点这么贵的酒,都不觉得心疼了。”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边在心里雀跃许衷和他的分开,一边又担心是什么导致他们的分开,甚至能让许衷都挨了打。 不可能是什么原配捉奸的戏码,如果许衷结了婚,这种大事不可能不出现在搜索引擎的网页里。 那还会是什么呢? “别用那么可怜的眼神看我,”陈渡注意到我恳求的目光,先恨恨地这么说道,又有点怅然地说,“你知道许志国吗?” 许志国是许衷的父亲,我在财经网上看到过他的照片,大腹便便的男人穿着黑西装,袖口上的钻石闪闪发光,他伸出手和省级领导握在一起,眼角堆起的皱纹要挤成了一朵花。 他算得上建海市的传奇,文化水平有限,刚刚高中毕业,却能白手起家又抱得美人归,借着妻子家族的财力和势力,乘着建海市为了冲一线城市而大力发展旅游业的东风,盘下很多地方去拓展承志集团的酒店业务,在促进建海市的发展上做出了不少贡献。 正是因为许家在商、政两道上都有了相当可观的人脉,所以承志集团的规模才会越来越大,也就给了许衷游戏人间的底气。 我点了点头。 “也怪许衷没注意,他包养人从来都不让许志国知道,结果刚刚他不知怎么的,带我兜了一阵风之后,就说要去酒店。”陈渡短促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居然闪着泪光,“好巧不巧,那家酒店是承志集团名下的,而许志国正好在那里巡查。” 我更想知道,为什么许衷不让许志国知道自己包养人这件事,可看陈渡神色,他还没打算说这些。 我只好耐心地听他继续说。 “许志国在酒店大堂问许衷我是谁的时候,许衷搂住了我的腰,”陈渡喃喃地说,“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么亲昵的态度来昭示我的存在,我当时以为他是因为我而向许志国坦诚自己,是喜欢,是在意。后来才想明白,他只是借着我去挑衅自己的父亲而已。” 我没反应过来。 “你可能不知道,许志国在原配去世那年把小情人和情人生的孩子带回了家。虽然小情人在许家不敢作妖,生下来的孩子也被送到国外念书去了,但是许衷和许志国的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持续恶化。他知道许志国重男轻女,即使许衷的姐姐是英国名校毕业,读了博士学位,他依旧想让许衷去继承家业。许衷不愿意……他就借着我去反抗。” 我问道:反抗失败了? 陈渡盯着这行字,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又拿起了那瓶威士忌,好像这就能给他增加无限的勇气一样。 “我不知道算不算失败,反正保镖打了我,许志国给了许衷一耳光,让他带着我滚得远远的,没断干净之前不许回许家去见他。” 我细细地打量着陈渡身上的伤,凌虐的痕迹很重,可见保镖下手时还带着令人反胃的狎昵。 “别看了,丑死了。”陈渡捂住了脖子,他低下头,苦笑道,“许衷没理他,他把我从人群中拉出来,在灯光下看着我。”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我需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那个瞬间,我都要以为他会问我,要不要跟他私奔。可许衷只是摸了摸我脸上的伤,递给我一张卡,他对我说,断了吧。” 我看着陈渡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卡:“我都要爱上他了,都做好跟他含辛茹苦吃糠咽菜地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及时把我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再用一张卡宣告我们俩的一刀两断。我接过了卡,他扭头回了酒店,我在角落里站了很久,看到他挽着许志国从酒店里上了车。” 我感觉到了陈渡的所有悲伤,痛苦和愤怒。 他悲伤于许衷的冷漠,痛苦于许衷的离开,愤怒于许衷的趋利避害。 许衷最后选择了向父亲屈服,而不是跟他逃离又或者是私奔。 他比谁都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能够理解许衷。 毕竟一个是只是包养关系的小情人,另一个是掌握了财政大权的父亲,如果是我,我也分的清孰轻孰重。 只是注定会让一个无辜的人被伤透了心。 “所以沈涣,我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爱上他的。” 我不知道话题怎么又绕回了这件事上,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看向陈渡。 他放下了那瓶已经喝完的威士忌,又要开第二瓶,被我按住了手。 他不能再喝了,威士忌的度数高,后劲大,喝多了容易出事。 他现在已经有了醉意,我连陈渡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没办法把他送回去,又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只能出手阻拦。 “你别拦着我……我都给你提了忠告,这么大的恩情,还不够让我喝个痛快吗?” 我想说自己不要这个恩情,却听到陈渡又说:“你真的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吗?许衷见惯了自荐枕席的人,不会看不出来你爱他。” 第19章 “薄情寡义” 许衷……他看出来了吗? 陈渡咧嘴朝我笑了笑:“你爱信不信。” 许衷是因为发现我的心意,才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那他…… 那他为什么要对我视而不见,又转头就扔掉那个明明很喜欢的草莓冰激凌呢? 他为什么要删掉那条朋友圈,又重新发一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呢? 我想不明白,许衷的举动太矛盾了,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陈渡却不让我继续想下去了,他醉醺醺地继续撒酒疯,我怕他伸手碰掉了杯子,伸手扶了一把桌沿的酒杯,陈渡就把手伸了过来。 我看看陈渡,他醉眼朦胧的,看不清我的手和威士忌的位置,差点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颤了一下,他拿着酒就往嘴里灌,被我拍了一巴掌后,露出的表情委屈极了:“沈涣,你也欺负我是吧?” 我被他莫名其妙地凶了这么一句,愣了好一会儿。 陈渡眼眶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许衷的态度,他扭头,死死地盯着我。 我还在想许衷,被他这么一盯,有点不适应地挪开了视线。 “你脸红了是不是?”陈渡一扬眉,“谁看你你都脸红是吧?”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字道:你喝多了。 陈渡眯着眼睛看着那四个字,嘟嘟囔囔的:“看不清,要不你直接说吧?” 他是真的喝多了,连我是哑巴这件事都忘了,威士忌度数高,我听江肃洲说过星星点火的度数也不低,酒量不大的喝半杯就能上脸。陈渡大概没吃晚饭,在这里自顾自地灌了这么多酒,怪不得会喝醉。 陈渡脸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豆大的眼泪从他眼睛里滑下来,再顺着脸庞滴在桌上。 他长的实在是好看,哭泣的样子像极了找不到路的小狗,难怪许衷那么宠他。 小宋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趴在桌上不停掉眼泪的陈渡。 “江哥让我问问你,事情解决了没有。” 失声鸟 第14节 我看了一眼小宋偷偷指给我看的时间,已经快到柏林夜关门的时间了。 再看一眼调酒台,江肃洲正在往我这边看,见我看向他,连比带划地问我走不走。 我低头看着陈渡。 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过来,抓着我的手腕,眼泪汪汪的。 从他眼眶里滑落下来的眼泪掉在我皮肤上,有点烫,又转瞬变得冰凉。 我先对小宋打字:你让江肃洲先走吧,我马上就走。 小宋“哦”了一声,他慢腾腾地转身走了,目光还落在陈渡身上。 我不清楚他脑补了什么东西,但是这不妨碍我下意识地挣脱开陈渡不肯松开的手。 小宋把话带到就走了,谢远跑过来看热闹。 我面无表情,问他:你过来干嘛? 谢远脸上满是细小的汗珠,他朝我一笑:“我可是听说过他泼了你一脸酒哦。” 我点点头,想看他说什么。 谢远说话不像林小陌那样夹枪带棒,落在我耳朵里却依旧不怎么好听。 “我就是想问问,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好吗?” 我脸一僵,谢远带着笑看着陈渡含糊不清地嘀嘀咕咕了什么,把脸转过去了。 江肃洲走了过来:“怎么了?” 自从他知道我侧腰上的淤青是林小陌干的之后,总是提心吊胆地怕我又被人针对。 谢远耸耸肩,笑得很好看:“我能跟他说什么啊,就是问问这个客人还不走该怎么办。” 江肃洲看到喝得烂醉的陈渡,也有点头疼:“我去叫个代驾吧。” 谢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还没付钱呢。” 江肃洲明显没想那么多,更不知道许衷已经跟陈渡断了,他说:“我去看一下办了vip的名册,记在许衷账上就行了。” 他转身就走,我想拦没拦住。 谢远一挑眉:“许衷?” 我头皮发麻,顶着谢远质问的目光点了点头。 陈渡像是听到了“许衷”这两个字,抬起头问我:“许衷来了?” 谢远恶意满满地回答:“没来,死了。” 他说话太难听了,陈渡没听明白,又趴了下去,我皱起眉瞪了他一眼。 谢远还一脸无辜:“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低头打字:你别咒他。 “你知道许衷是谁吗?”谢远嗤之以鼻,“他是我前男友。” 在我震惊的目光下,他犹豫了一下,又改了口:“是我前金主。” 我想起江肃洲说谢远今年才十九岁,再看他这副无所谓的表情,总觉得实在是梦幻。 “我们俩断的也不体面,一点都不体面,”谢远踢了踢陈渡坐着的沙发,没踢动,他就有点出神地看着那一小块凹痕,“他把卡递给我的时候还笑眯眯的,我的真心放他那儿还不如喂狗呢。” 我想问他能不能仔细跟我说说,谢远挑起眉:“来电话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机,没有来电通知。 “我是说他的。”谢远皱着眉指了指还没清醒过来的陈渡。 我把陈渡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拿了起来,备注是“许衷”的来电一闪一闪的,我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不该接。 谢远眼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犹疑不决:可是他跟我说,他和许衷已经断了。 “我还说我是亿万富翁呢,”谢远按下接通键,又按了免提,柏林夜里的客人和员工都散得差不多了,他说话做事也放肆多了,“我倒要听听他打电话过来干嘛。” “喂,”许衷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听不太出来他是什么心情,“陈渡?我是许衷。” 我说不了话,又怕谢远一张嘴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许衷听到了,正准备挂断电话,直接发信息的时候,谢远开口了:“您好,我是柏林夜的员工,请问您找的是陈渡吗?他喝多了,我们正准备叫代驾呢,既然您打电话过来了,我问问您方便过来接他吗?” 许衷明显没听出谢远的声音:“等十分钟,我马上过来。” 电话被挂断了,谢远把手机从我手里抽出来:“你看,他都不记得我是谁了——他就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人。” 第20章 “你跟我走” 我不想对许衷做什么评价。 即使他在其他人嘴里是“薄情寡义”的代名词,在我心里依旧永远都完美无缺。 谢远没在我这里得到回复,又看着一动不动的陈渡,脸色算不上多好看,可能是回想了自己被许衷包养过的那段时间。 反正他没再说什么了。 我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帮已经离开柏林夜的小宋收拾着桌上乱七八糟的酒瓶和酒杯。 柏林夜里只有玻璃器皿碰撞时发出的细微声音,江肃洲对好账后就走了过来,问我:“你们俩给他叫代驾了吗?” 谢远嗤笑:“代驾?许小少爷都亲自开车过来接他了,还需要你自掏腰包给他叫代驾?” 江肃洲疑惑道:“你吃炮仗了?” 毕竟谢远从刚来柏林夜时就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好好先生的样子,现在说话的语气都阴阳怪气的,不怪江肃洲感到惊讶。 谢远没吱声,江肃洲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江肃洲手上,谢远会跟许衷有过纠葛在我的意料之外,在正主面前提起也不太道德,我就比划道:没什么,你不需要叫代驾了。 “那许衷会过来接他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远坐在沙发上,他偏过头看着完全醉过去的陈渡,看着冷静,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是听不懂吗?” 江肃洲嘀咕了一句:“沈涣,我感觉他越来越像林小陌了。” 谢远没听清,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催江肃洲回去: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 江肃洲一只手艰难地端着托盘,上面被我摆放整齐的酒瓶酒杯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朝我挥了挥:“行了,知道你超爱。” 我不自觉地红了脸。 江肃洲走了,谢远明显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扯了一下身上的t恤,发现离许衷过来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在备忘录上打字问谢远:你说许衷包养过你,是真的吗? 谢远被我把手机推过来的动静惊动,他回过神,慢慢地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我迫切地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俩又怎么断的格外不体面。 谢远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对许衷这么感兴趣?”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没想好该怎么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在一家夜店里约他上床,第二天他把我包了。”谢远也没指望我会回答,“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看他长的好看,出手也大方,跟他玩得好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对我也算尊重,我没谈过恋爱,还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就在四月一号那天跟他表了白。” 这个剧情有点耳熟,我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还没醒过来的陈渡。 “他把我拒绝了,”谢远咬牙切齿,“拒绝也就算了,大不了就当成愚人节玩笑嘛,结果他跟我断了之后,就把送我的卡要了回来,害得那个月我没钱交房租,差点饿死在家里。” 陈渡也动过心,但是他聪明就聪明在没有向许衷表达过自己的心意,甚至连一次试探都没有。 我突然恍然大悟,也许许衷并不在意他包养的小情人到底是冲着他的钱还是冲着他的人去自荐枕席,他不动心,也就不允许他的小情人把心意说出口。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柠檬汁浸润过的海绵,一瞬间就酸软起来。 谢远使劲眨了眨眼睛,没让眼睛里盈起来的眼泪掉下来:“所以说,跟他们这种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小少爷就不能动真心,不然真的就是人财两失了。” 陈渡也这么劝过我。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谢远也好,陈渡也好,好歹他们俩有过在许衷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的经历,我又有什么呢? 我连站在许衷身边都不够格。 谢远看了看时间,转移了话题:“都快十五分钟了,他怎么还没到?” 许衷没再打电话过来。 我犹豫再三,还是打字问谢远:你都跟许衷一刀两断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留着? 谢远僵住了。 他抬起眼看我,我回视他,沉默在我们俩之间蔓延,让我有些难以呼吸。 尖锐的刹车声从外面传了过来,还没上锁的玻璃门被人推开,许衷走了进来,打破了刚才僵持不下的氛围。 我和谢远不约而同地往许衷走过来的方向看去,他身上穿着西装,怎么看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袖扣闪闪发光,脸上有点难以掩饰的疲惫。 “陈渡呢?” 我站起来,陈渡依旧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只给许衷看他的发旋。 许衷站在我面前,皱着眉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酒味:“喝了这么多?” 我点点头。 许衷的视线在我脸上一晃而过,甚至没在谢远身上停留。 我用余光瞥见谢远在看到许衷的那一刻,就不动了,他微微张着嘴,有点愣怔,又有点不可思议。 “许……”他艰难地开口,就好像“许衷”这两个字是毒药一样,他只要脱口而出,就会被迫见血封喉,“许……” 许衷淡淡道:“许衷——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叫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谢远。” 谢远哆嗦起来,我都要以为他突然得了帕金森。 “你记得……我是谁啊?” 失声鸟 第15节 “记得啊,”许衷绕过我,把软成一摊烂泥的陈渡捞起来,陈渡的呼吸间满是难闻的酒气,闭着眼睛低声呢喃着什么,“你在电话里说你是柏林夜这里的员工时我就听出你的声音了。” 谢远的嘴唇动了动,许衷对我说:“帮忙搭把手。” 谢远忙站起来:“不……我来就行。” “你回家吧。”许衷不动声色地绕开他,把陈渡扶起来,我慌忙跟上,他没看我,嘴上却说,“沈涣,你跟我走。” 我和许衷一人一边扶着陈渡走出柏林夜的时候,我回过头,看到谢远站在原地,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身影上,在墙上留下了落寞的影子。 第21章 “如果是我” 许衷拉开车门,把陈渡软绵绵的身体放在座椅上躺好后,朝副驾驶座扬了扬下巴:“上去。” 我以为他当着谢远的面叫我跟着他离开,只是为了给谢远一个没办法追出来的理由,没想到他是真的让我跟着他走,甚至要一起回家。 许衷已经坐上了驾驶座,他按下副驾驶的车窗,不紧不慢地说:“上来吧。” 我按照他的要求坐上去后,系好了安全带,等了很久都没见许衷发动跑车,于是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许衷不知道看了我多久,我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不太确定他眼睛里是不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问道:还不走吗? 许衷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探身看了一眼还没醒的陈渡。 他说:“你很着急吗?” 我不敢看他:我要回家。 “你回什么家,”许衷扭动了钥匙,开始倒车,“我说了让你跟我走,意思就是去我家。” 我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衷瞄了我一眼,笑笑:“很惊讶?” 我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江肃洲正问我是不是已经准备回家了。 【我】嗯 我不太敢让江肃洲知道我不仅坐上了许衷的车,还要去许衷的家,而那辆玛莎拉蒂上还躺着跟许衷一刀两断结果没断干净的陈渡,只好撒了谎。 “先把好奇心放进肚子里,”许衷操控跑车拐了弯,副驾驶的窗户没升上去,迎面吹过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我听到许衷含着笑说,“我开车呢,不方便看你比划手势也不方便看你打字,你就乖乖的在副驾驶上坐着,行吗?” 我有太多问题想问许衷了,比如他为什么一边告诉我对哑巴没兴趣,一边又总是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比如陈渡说他们俩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许衷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跑过来把他接回去,甚至捎带一个我;比如他明明知道许志国对他包养小情人这件事意见很大,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把我和陈渡带回家…… 可是他让我先什么都不要问,于是我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偷偷地用余光去打量许衷的侧脸。 陈渡说许志国给了他一耳光,这倒是真的,即使经过了短暂的处理,我也能看清许衷脸上有点红肿的痕迹。 一想到他脸上的这一耳光是因为陈渡才被打的,我就有点心塞。 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我都不可能让许志国的巴掌落在许衷脸上。 陈渡哼哼唧唧了两句,我听出来那是撒娇似的喊许衷的名字。 许衷很轻地笑了一声:“在呢。” 陈渡就不出声了。 我垂下眼,把自己不切实际的念头掐灭了。 许衷对我说:“晚上风大,吹得不舒服就把窗户关上。” 我扯了一下t恤下摆,摇摇头。 喝醉的陈渡躺在后面睡得人事不知,我在许衷身侧享受着偷来的一点幻象。 说不出谁比谁更可怜。 罪魁祸首在停车的间隙眉眼弯弯地看向我,他看着依旧疲惫不堪,可眉眼间的笑意却格外轻松惬意。 许衷把玛莎拉蒂停在了私家车库里,再帮我打开车门。 我以为他要让我继续帮他把陈渡送回房间里,谁知他等我下来后,就打了个电话:“喂,明叔,是我,帮我叫两个人下来呗。” 他挂断电话后,这才看向有点不知所措的我,解释道:“明叔是我从许志国那里叫过来的管家,他原本就是我妈妈从姜家带过来的,比许志国的人可靠很多。”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父母的称呼不同——对许志国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大名,对于他的母亲姜月沉的称呼却很亲昵。 我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许衷住的高档小区是私家车库和别墅连在一起修建的,除了唯一一辆我能叫出名字的玛莎拉蒂之外,其他的跑车都在不同的车位里落了灰。 许衷却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凑近了我:“玛莎拉蒂是我妈妈早就准备好送给我的成年礼物,其他的都是许志国给我买的,恶心死了,我从来都不开。” 我抿住嘴,打字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许衷斜了我一眼:“我乐意。” 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衷嘴里的明叔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穿着熨烫整齐的管家服,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从电梯口下来了,在看到许衷的那一瞬间就笑了笑,原本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相当严苛的神色一下就温和了下来:“少爷。” 许衷迎上去:“你怎么亲自下来了?” 明叔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我。 许衷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没解释,而是让开了道:“正主在车里面,你看无关人员干嘛?” “无关人员?”明叔反问了一句,他先让两个保镖把陈渡抬上去,再笑眯眯地说,“你不是嘴上越不在意,心里就越关心吗?” 许衷看了我一眼,有点无奈:“明叔。” 明叔没再说什么,而是先一步按了电梯。 许衷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别把明叔说的放在心上,老狐狸就是这样子。” 我没把明叔说的话放在心上,只要不是许衷亲自说明,其他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全然相信。 我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有能够来许衷家里的机会,同手同脚地上了电梯后,看到光滑的镜子里自己上眼睑没卸干净的眼影。 明叔没有问许衷为什么会带两个男人来家里,也没有问许衷有点红肿的侧脸是怎么回事,他很懂分寸地让人给我和许衷倒了水后,就退了出去,把私人空间留给我们。 许衷抿了口水,他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另一只手里抱着抱枕,空气净化器发出轻微的换气声,他说:“二楼的客房有配套的卫生间,明叔应该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裤子,你记得去换,我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我把手机拿出来,原本想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打出来的字却是:陈渡也睡在客房里吗? 第22章 “够不够格” 许衷原本都要闭上眼睛了,看到我紧张地在备忘录上问他的话后,脸上又浮现出一开始似笑非笑的神色。 “沈涣,”他喊我的名字,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熄了屏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陈渡睡主卧还是客房,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我没有权利插手许衷的任何决定,没有勇气阻止许衷做任何事情,没有资格干涉许衷的所思所想,可我就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大概是我的脸色不太好看,许衷就叹了口气,把怀里的抱枕换了个方向抱着,下巴抵在柔软的布料上:“好啦,不逗你了,他在客房里睡得可香了,说不定会打呼噜说梦话,你要是需要耳塞的话就去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里拿。” 我攥紧了手里的手机,灯光下,许衷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璀璨如星,亮晶晶的。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出口的话像是无奈,又带着点恳求:“我今天晚上应付完许志国,已经很累了,你乖一点,别再当十万个为什么了好不好?” 许衷只要一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就会没来由地心软,于是什么都不顾及了。 二楼的客房很大,两米的大床足以容纳两个人,床头柜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素色的床单上放着崭新干净的衣物。我在浴室里洗了个澡,将上眼睑没卸干净的眼影用力搓掉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用洗衣机,而是找了个袋子,将身上的衣服放了进去。 我躺在床上,盖着很薄的被子,辗转反侧了很久,又看了一眼正在充电的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我依旧没睡着。 飘窗上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关掉灯后,房间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我在黑暗中忍不住去想许衷为什么要把我带回他的别墅,又为什么让我住进这间客房。 他说他对哑巴不感兴趣,陈渡说许衷看得出来我爱他,我越想越觉得心慌,因为凭借我浅薄的阅历,我猜不出许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我一直没想明白,在陈渡视角,许衷是向许志国服软而和他一刀两断,那么许衷为什么会顶着这张被许志国扇了一巴掌的脸来柏林夜接陈渡回家。 他不怕许志国发现了这件事后,再给他一耳光吗? 是同情心作祟吗?还是他真的爱上了陈渡? 第二个猜测太过于惊世骇俗,我不愿意相信,强迫自己忘掉这个念头。 那许衷又何必捎带上我呢? 我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许衷说的没错,就在我好不容易要陷入梦乡的时候,隔壁客房里传来了呜呜呜的哭声,不知道陈渡是酒醒了还是做了噩梦。 没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我房间路过,径直进了隔壁客房。 明叔的声音透过墙壁传了过来,有点含糊不清:“这是吐了?” 另外响起来的声音清清亮亮,不属于许衷,这让我松了口气:“是。” “让两个人进来清理一下,再煮点汤给他灌下去,”不在许衷面前,明叔说话时就显得格外冷漠,“动作小一点,别把少爷惊醒了。” “不需要叫少爷过来看看吗?” 明叔似乎冷笑了一声。 我一下就清醒了,心猛地提了起来。 只听明叔说:“叫什么叫,也不掂量一下够不够格——赶紧收拾了就去睡觉。” 我松了口气。 明叔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出许衷的想法,他对陈渡的轻视就说明了许衷的不在意。 我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心里涌上了一点兔死狐悲的怜悯,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说不定在明叔眼里,我连陈渡的地位都够不上。 陈渡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我听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来来去去,即使许衷所说的耳塞近在咫尺,我也没有起身去拿。 最后我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被手机设置的闹钟吵醒的。 翻身坐起后,我环顾四周,先对着格外陌生电话的环境发了一会儿呆,关掉闹钟后才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失声鸟 第16节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许衷给我发了条消息。 我坐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敢点开微信,已经做好他发消息赶我走的准备了。 【许衷】起来了吗?出来吃早餐 时间是十分钟之前。 我立即下床洗漱,换上自己的衣服后,把穿过的衣物放在了浴室的洗衣篮里。经过洗手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可能是因为昨天没睡好的缘故,眼底泛了一圈很淡的阴影,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我在柏林夜跳钢管舞时偶尔会化妆,技术不算特别好,但是在五光十色的灯光的照耀下会显得整张脸好看一点。现在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格外后悔没有带上自己的那几个化妆品,至少能让自己看上去没这么憔悴。 许衷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许衷】明叔说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还没好吗? 我怕许衷等得不耐烦了,就带上手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明叔正站在门口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有点懵,明叔穿得衣冠楚楚,见我开门,便说:“少爷正在餐厅等你。” 我紧张地跟着他下楼,脑海里总想起晚上他吩咐其他人照顾陈渡时相当冷酷的话。 在我的意料之外,餐桌上只有许衷一个人,他背对着我,手里的叉子上叉着一小块没化的黄油,听到我走过来的声音后就扭过头。 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淡下去了,只有仔细看才看得出他脸上的红痕。 “坐,”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吃完早餐你就回家。” 我刚坐下来就听到这句话,一下就呆住了。 明叔已经退了出去,餐厅里只有我和许衷两个人,他朝我微笑,就好像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第23章 “你不一样” 他往楼上扬了扬下巴:“陈渡还没醒呢,你想让他在我家里看到你吗?” 我茫然: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回你家? 许衷插了一叉子培根塞我嘴里:“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出口,许衷的这个反应让我更不知道该不该问了。 “让你走是为了你好,”许衷吃饭的时候不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他说,“你总不想看到我跟陈渡调情,对吧?” 我猛地抬起头,将那块培根咽了下去:你不是跟陈渡已经断了吗? 许衷这回没说我问题这么多,他歪着头打量着我:“谁跟你说的?陈渡?” 我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放下了叉子,有点局促不安。 “哦,”许衷不怎么在意,他耸耸肩,喝了一口牛奶,“是断了,但是我反悔了。” 我僵在了座位上。 许衷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许志国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是他依旧后悔了。 陈渡的存在就这么不可替代吗? 许衷没再看我,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待会儿我让明叔把你送车库里,小张在车上等你。” 我攥紧了拳头,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问道:那你以后还会再来柏林夜吗? 许衷盯着这行字,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再抬起眼看我。 “不会。” 尽管他的答案在我的意料之内,但是听他说出口的时候,我还是不免感觉失望。 许衷对我的态度从他第一次跟我搭话开始就若即若离,以至于我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问他为什么要发那条特意备注仅我可见的朋友圈了。 “吃饱了吗?”许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纸巾擦了擦嘴,又给我扯了两张纸推过来,“吃饱了就走吧。” 我其实没吃饱。 明叔叫人准备的是西餐,我吃不惯,许衷可能在心里挂念着陈渡,所以没发现。 我听出了许衷的逐客之意,没有给他再重复一遍的机会,而是站了起来。 明叔出现在餐厅门口:“少爷。” 许衷指了指我:“把他带到车库里,小张还在车里等着呢。” 明叔看了我一眼,有点惊讶:“现在?” “对,现在。”许衷没看我也没看明叔,他正低下头发消息,我猜想对象应该是陈渡。 明叔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说了声“是”后就对我说:“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走到电梯里,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还想从那点缝隙里去看许衷的身影。 明叔按下了“-1”键,对我笑笑:“少爷就是这个性格。” 我没弄懂“这个性格”是什么样的性格,不过这不妨碍我比划道:没事。 明叔看明白了我的手势,不知道是不是许衷早就跟他说明了我是一个哑巴的事实,他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在电梯到达负一层后,帮我挡住电梯门,让我先出去。 我往那辆玛莎拉蒂走了两步,不知怎么想的,又回过头。 明叔正盯着我的背影,见我突然回过头,有点猝不及防,很快又恢复了一开始游刃有余的样子:“你能来这一趟,少爷挺开心的。” 我不太明白明叔为什么要撒这个谎,我没看出来许衷有多开心,但是他要这么说,我也不可能反驳,只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张在驾驶室看我走了过来,忙不迭地下车,为我打开了后车厢的车门。 我没闻到昨天陈渡留下来的浓郁的酒气,只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味,跟许衷家里的香薰味道几乎一样。 无论坐过几次这辆车,我都会觉得不习惯,因此调整了好几次坐姿。 小张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瞄了我一眼:“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本来就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我没打算难为他。 小张就没再问什么了,我打开手机,许衷没有跟我发消息,我百无聊赖地又看了一遍我和他寥寥数几的对话,又点开备忘录。 我跟许衷相处时在备忘录里打下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删掉,我看着上面的每一行字,就能回想起许衷的脸。他凑近我,也抚摸我,但是没有再进一步,我想起他喝过我尝了一口的酒,促狭的笑意从眼睛里漏出来,投射在我身上,每一个瞬间都让我心动。 小张突然把车停了下来。 我以为到目的地了,从车窗往外看去才发现是一家早餐店。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愣了一下:什么? 小张朝我晃了晃手机,我看到备注是“老板”和他在几十分钟之前的聊天记录。 【老板】待会儿你把沈涣送回家,记得地址吧? 【我】记得 【老板】那就行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刚在客房的床上醒来。 过了十几分钟,许衷又给他发了消息。 【老板】你送他回去的路上不是有家早餐店吗? 【老板】给他买点豆浆油条什么的 【老板】他早上没吃好 我想起来,当时明叔在餐厅门口,许衷正在低头打字,原来是在给小张发消息。 我还注意到许衷说的是“没吃好”而不是“没吃饱”,一时间更茫然了。 许衷看出来我那么快就放下了叉子,不是因为我吃不下摆在面前的那么多西餐,而是因为我不喜欢西餐。 小张答应的很快,收钱收的也很快。 我想说买早餐不需要五十块钱,小张已经把手机收了回去,径直推开了那家早餐店的门。 我再看了一眼备忘录上的内容,发现自己更看不懂许衷了。 小张回来的很快,他把手里的早餐往我怀里一塞:“我就买了豆浆油条和小笼包,够了吧?不够我再去买。” 我慌忙点头,咬了一口小笼包,尝到里面咸香的肉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车里吃饭并不礼貌。 小张可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他踩下刹车,在等红灯的间隙中回过头对我说:“没事,你趁热吃,少爷不会说什么的——你不一样,少爷六点多给我打电话让我送陈渡回酒店的时候,可没特意要我也去买早餐。” 第24章 “你是例外” 我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小笼包,愣在了后座上。 小张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下,问我:“你很吃惊吗?” 我点头。 小张笑道:“少爷肯对你好已经很难得了,这几年别说是我,就算是陪少爷长大的明叔都没见过他对人这么上心呢。” 我有点茫然地将剩下的小笼包塞进了嘴里,有点噎,我又喝了口豆浆。 小张没再说话了,看了一眼时间后发动了汽车,我呆呆地坐在后座上,还是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许衷是不知道小张会告诉我这些事的,那么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明明陈渡早就被他送走了,他却要在餐桌上问我再不走是不是要留下来看他和陈渡调情。 明明他注意到了我对三明治等西餐的排斥,宁愿拐着弯让小张去帮我买早餐,都不肯要我留下来,再换一份中式早餐上桌。 明叔告诉我,我能来许衷家里,许衷很高兴;小张说,在许衷眼里,我和他包养过的那些小情人都不一样。 他们都在告诉我,我在许衷那里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可是…… 可是我一想到许衷,就会想到他在微信里跟我说的那句“对哑巴不感兴趣”。 他不来柏林夜喝酒,不在柏林夜里看我跳舞,我也不可能主动去找他。我们俩本来就是有过几次交集后就走向相反方向的两条线,为什么又会在无数个机遇下有了再一次的重逢呢? 失声鸟 第17节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许衷这个人。 小张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完怀里的早餐。 小张浑然不在意,他为我拉开车门,等我下了车,又确认我往小区北门的方向走之后,才开车离开。 我一边庆幸这里的居民大多数都是晚出晚归的作息,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从玛莎拉蒂里出来,一边想赶紧回家,把还剩一大半的早餐解决掉。 到了家里,我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手机,谢远在几分钟前给我发了消息。 【谢远】陈渡说要加你好友 【谢远】同意一下 我看到“陈渡”这两个字就觉得头皮发麻,在许衷微信页面的主页来来去去看了很久之后,才有了回复消息的勇气。 【我】你怎么知道陈渡要加我? 【谢远】昨天晚上我把我的微信号写在纸上,塞进他口袋里了 【谢远】他可能以为是你的微信,今天早上加上我之后,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恨你” 谢远又给我发了一个嗤笑的表情包,隔着屏幕我都能想到他一脸不屑的模样。 我盯着“我恨你”这三个字,不难想象清醒过来的陈渡在许衷那里受到了多少跟我有关的刺激。 【谢远】我刚刚把你的微信推给他了 【谢远】他应该已经加你了 我在通讯录的页面刷新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新的消息。 【我】我这边没有显示 【谢远】那你就等着 【我】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微信号给陈渡? 过了两三分钟,谢远才回我。 【谢远】都是被许衷抛弃的人,我找他抱团取暖 他给出了这个理由,我没什么话可说,就这么结束了话题。 没过一会儿,陈渡就向我发起了好友申请。 我看着他头像上的那只小船,谢远又开始催我。 【谢远】他说他已经申请了 【谢远】你怎么还不同意? 【谢远】你快一点 我不知道他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看到他发过来的消息,我就会回忆起他昨天想跟许衷一起离开却被拒绝后的神情。 【我】我同意了 看到这条消息后,谢远才没再给我发消息了。 【陈渡】我走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没走?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陈渡】没事,你说实话就行,我不会骂你 【陈渡】我就是问问 【我】是 陈渡那边就沉寂下来了。 我来来回回地看着这三行对话看了很久,陈渡才给我发了第三条消息。 【陈渡】你知不知道,许衷带回家的小情人屈指可数。昨天是我第一次去他家里,之前跟着他的时候,都是去酒店,或者去他在市中心买的高层——因为在许衷眼里,那都算不上家,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 【陈渡】他就算带人回家,也不会让他们在家里过夜 【陈渡】你是例外 又来了,之前是明叔、小张,现在是陈渡,他们不停地向我强调我的特殊性和不可替代性,就好像我在许衷心里真的这么独一无二。 我不相信。 陈渡还在打字,可能顺便在疏解心里的怨气。 【陈渡】我能在他家里睡到早上六点才被送走,都是托了你的福 【陈渡】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陈渡】我从来没见过许衷这么对一个人 【陈渡】我一开始没把你当回事,现在我特别特别羡慕你 我觉得很累。 我知道自己不出色,不亮眼,不吸引人,许衷怎么会这么在乎呢? 他发消息告诉我他对哑巴不感兴趣,已经是单方面宣告了我和他在感情上的死刑。 我也没奢求过他会爱我。 不是他亲口说的,我都不会相信。 看着他长大的明叔也好,跟过他很久的小张也罢,又或者是陈渡带着嫉恨给我发的这些消息,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 【我】他跟我发过消息,让我别再给他点酒,别再去找他 【我】他跟我说过他对我不感兴趣 我让自己忘记许衷发的那条特意点明了仅我可见的朋友圈,忘记明叔看向我时有些慈祥的眼神,忘记小张在驾驶座上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不一样”。 【我】他都在朋友圈发跟你的照片来劝退我了 【我】你说我不一般,那你能告诉我,我在许衷这里算什么吗? 陈渡那边又是沉寂了很久。 【陈渡】他什么时候发过这种朋友圈? 我觉得他这句话莫名其妙。 【我】在游乐园里你跟我说的 【我】“那条朋友圈就是特意发给你看的” 【我】这是你说的原话 【陈渡】…… 【陈渡】我随口一说,你当真了? 我眨了眨眼,把手机扔在一旁,不太想理会陈渡了。 他嘴里有过实话吗? 【陈渡】那次是我骗你的 【陈渡】我怕你还想得寸进尺,才这么说的 【陈渡】那张照片是许衷晚上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不肯喝酒,就选了相册里正数第四张照片发朋友圈 【我】那他相册里为什么会保存这张照片? 陈渡的语气一下就软了下来。 【陈渡】他就喜欢保存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断了之后就会删干净 我没再看他解释。 【我】没什么事的话,就互删吧 就在我要点下删除键的时候,许衷给我发了消息。 第25章 “见一面吧” 我现在有点见不得“许衷”这两个字,可又太想知道许衷会给我发什么消息了,在座位上犹豫了很久,才点开了和许衷的聊天框。 他和我的聊天还停留在早上,他的态度并不热络,我的也不算特别亲密。 我不知道许衷和他以前包养过的小情人聊天时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不过能让谢远念念不忘地记挂到现在,还能让陈渡说出他嫉恨我这样的话,可见他能让这么多人对自己趋之若鹜,不仅仅是因为出手阔绰,为人大方的缘故。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他对我这么冷淡疏离的态度,倒也算得上陈渡嘴里的那句“你是例外”了。 【许衷】小张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在玛莎拉蒂上装了监听器吗,怎么连这都知道? 【我】是 我疲于应付许衷,可他就像忘了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不感兴趣”,也许是可以用打字的方式在微信中交流能够让他忘记我是一个哑巴的事实。 【许衷】对,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承认,一下就愣住了。 【许衷】也是我让他跟你说的 【许衷】你怎么没什么反应,不觉得惊讶吗? 我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反应,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 陈渡也在不停地发消息过来,没有因为我不搭理他而停歇。 【许衷】生气了? 【我】没有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更何况我永远都不可能在许衷面前生气,他不应该成为我愤怒时的宣泄口。 【许衷】那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我消息? 失声鸟 第18节 我看了一眼已经冷掉的早餐,我从小张的车上将它带下来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在家里将它吃完的,结果陈渡和许衷接二连三地给我发了消息,以至于我已经忘了它的存在,现在它已经冷了。 【我】刚刚在吃早餐 许衷没跟我计较这些,他看上去也不是很在乎这种东西的人。 【许衷】那你吃早餐吧 【许衷】慢一点,别噎着 我有点不太敢相信最后这行字是许衷打出来的,突然就有点理解原本只是贪图许衷包养时给的钱财的陈渡为什么会对许衷动心了。 他做事细心,对人周到,很注意细节,说话的时候也会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心细和认真显露出来,好像真的这么关心自己一样,时间一长,总会给人一种“他看上去其实是爱我的”错觉。 【我】知道了 是我自己结束的话题,可当许衷没再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又有些怅然若失。 陈渡还在不停地发消息,我思考着宿醉不会头疼吗,看了一眼他发过来的消息。 一大半都是抱怨许衷的话,我草草略过,直接翻到了最底下。 【陈渡】你能不能回一下消息啊 【陈渡】我真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我有些疑惑,又怕陈渡出了什么事,截了个图后将照片发给了谢远。 【我】他怎么了? 谢远回得有些仓促。 【谢远】没怎么,吐了 【谢远】服务员在帮忙收拾呢 我敏锐地皱起了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你们俩现在在在一起? 【谢远】说话别这么有歧义,我还等着亿万富翁包养我呢 【谢远】他约我出来,说要讨伐许衷 我愣住了。 【谢远】你原谅一下高中没读完的人的文化水平 我没想到陈渡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但是再一想到自己也只是拿了高中毕业证的文化水平,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可比性。 【我】那他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 谢远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我点开后,听到在有些嘈杂的背景音下谢远有点沙哑的声音:“他不敢去给许衷发消息,就来你这里耀武扬威,结果把自己说委屈了,昨天晚上可能没吐干净,刚刚又吐了一次。” 我摩挲着手机边框,有些愣怔。 谢远又发过来了一条语音。 “这不知道许衷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我对这句话没办法做什么评价,只能回复了一个“嗯”。 谢远没再给我发什么消息了,我正在想要不要跟陈渡说一声互删的时候,陈渡那边可能收拾好了,又开始给我发消息。 我有些头疼,不想接受他的信息轰炸。 谁知道陈渡只发过来了三句话。 【陈渡】好,我认命了 【陈渡】刚才许衷给我发消息,说半个小时后,明叔会带一张新的卡给我,以后我和他就不联系了 【陈渡】我早该想到他怎么可能好心送我回他家里,只是因为要见你又没什么理由,才拿我当的幌子 要见我? 许衷要见我? 我感觉到了格外深切的荒谬。 许衷想见我的话,来一趟柏林夜就够了,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将我带到他家里呢? 他家里也就一个看着他长大的明叔而已。 我垂下眼皮,很轻地笑了一下。 除了我之外,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许衷其实挺在意我这件事。 也许江肃洲也是这么想的。 那怎么就我这个当事人不这么认为呢? 我还算清楚自己的性格,在很多涉及到感情的事情上,我都抱有悲观的想法。 钢管舞要求舞者能够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身材和舞姿,畏畏缩缩地会被人喝倒彩。alan从刚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要自信,哪怕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再心虚,也要昂首挺胸。 只可惜我跳钢管舞的时候并不害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不过是跟着摇滚乐的节奏将不同的舞姿结合起来而已,我既做不到因为不好意思而虚张出来的声势,也很难真的像alan期待的那样做到自信地将身体和四肢攀附上冰冷的钢管。 只有在感情上,我才会畏缩不前。 【谢远】我早就说过了,许衷这个人硬起心肠的时候比谁都狠心 【我】陈渡可能有点难受,你跟他在一个地方的话,要不安慰一下他吧? 【谢远】…… 【谢远】我安慰他?开什么玩笑? 【谢远】他都有一张新卡了,还需要我的安慰? 我知道他可能会提当时断绝关系时许衷叫人拿走给他的卡这件事,于是将手机翻了个面,不再让自己看到任何消息。 我还是没能吃完许衷让小张给我买的早餐,硬邦邦的小笼包散发出的味道令人作呕,冰冷的油条也没了一开始的香味,豆浆已经有点酸了,不能再喝了。我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拿起手机准备回房间时,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电话。 我有点疑惑地接通了电话。 认识我的人知道我不会说话,所以有事都会发消息,不可能给我打电话。 这又会是谁呢? “我是许衷,沈涣,见一面吧。” 第26章 “他不甘心” 许衷是知道我是一个哑巴的事实,他知道不开视频的话,我永远都没办法做出回复,因此他打这个电话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通知。 “我不去柏林夜,”许衷得不到我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也没必要请假,我问问杨明阳你这个月的休假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许衷给的信息量太多了——要在我休假的时候跟我见面,还在楼下等我。 我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又或者说,这是我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场景,可它就这样真切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如果陈渡或者是谢远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许衷要见我”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以至于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我才想起来要问许衷为什么要见我。 我原本打算给他发消息,可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么容易迈出去的一步,因此我在微信和备忘录的页面来来回回切换了三四次,也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等待许衷的回应。 算了,我把手机扔在一旁,心想,他总不会害我吧。 明叔和小张的话没有让我生出丝毫期待,陈渡的态度同样没能让我对许衷抱有一丝一毫的幻象,可许衷只要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跟我见面,我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能跟他见面的那天。 杨明阳在这个时候给我发了消息。 【杨明阳(老板)】许衷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杨明阳(老板)】不然他无缘无故突然问我你的放假时间干嘛? 我有心想在他这里打探一下消息,但是这么一看,他似乎比我还茫然。 【我】他说要跟我见一面 【杨明阳(老板)】? 【杨明阳(老板)】! 他给我发了一连串表情包,在我和他寥寥数几的聊天页面里刷了屏。 我等着他给我答案,杨明阳这个反应说明他应该是猜到了什么。 【杨明阳(老板)】我有一种预感,建海市要变天了 这回是我一头雾水了。 我看了一眼天色,建海市是冬冷夏热的内陆城市,八月的夏天是最热的时候,特别是到了中午,树上的蝉鸣吵得人睡不着了,一睁开眼就会被窗帘都挡不住的烈阳晃了眼睛。 杨明阳为什么会说“变天”? 我无意再去打探什么,也看得出来他不会跟我说实话,于是草草地结束了话题。 晚上去柏林夜的时候,我没料到会在休息室里看到陈渡。 谢远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听到开门声后和陈渡一起回过头看我。 我在门口站着,疑惑地看向看到我后就猛地站起来的陈渡。 我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渡的眼睛肿得很厉害,眼周和鼻头都是红的,脸色却格外苍白,他舔了舔嘴唇:“谢远带我来的。” 我又看向谢远。 谢远朝我耸耸肩:“他说让我带他进一次更衣室就给我三千块钱,我就答应了——反正他有钱。” 失声鸟 第19节 最后那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陈渡听出来了,却像没听到一样,对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跳舞。” 我点点头,去柜子里拿衣服时,听到谢远不无恶意地说:“你小心他往你高跟鞋里放钉子。” 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高跟鞋,陈渡好像又哭了,声音很哑,带着点哭腔:“你别信他的,我就是还是不甘心,许衷凭什么就选择了我。” 我叹了口气,拿上衣服后回过头看着他,陈渡的眼睛里盈满了眼泪,一眨眼就掉了下来。 “我就是不甘心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好像已经认定了许衷是因为我才要跟他一刀两断的,许志国的反对也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幌子而已。 于是我保持沉默,拿着衣服进了更衣室。 在关上门之前,我听到谢远捏着嗓子模仿陈渡说话:“我就是不甘心嘛~” 陈渡哭得更厉害了,隔着门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脱掉t恤,觉得谢远没事找事,他弄哭了陈渡之后还要自己哄,不然把经理招过来,发现他把人带进了休息室,肯定会扣钱。 谢远最心疼钱了。 我其实不太理解陈渡到底在不甘心什么。 他是在跟许衷有了包养关系后,因为许衷个人的人格魅力而动的心,本质上还掺杂了有点复杂的利益互换——他得到了钱,许衷发泄了欲望,他会动心是在计划之外的事情。 即使因为许志国的出现和插手让许衷选择了跟他断绝来往,他又一门心思地认定了许衷只是借着他的由头来见我这件事,可是许衷给他的那张卡已经昭示了他们俩关系的真正结束。 从一开始就是你情我愿的包养关系,结束时也没有闹得特别难看。 我不认为陈渡的心动会是真的非许衷不可,而许衷给他的卡说不定都够他坐吃山空地过大半辈子。 这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可能因为我不是陈渡,没办法设身处地地思考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也不能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所以得不到答案。 我看了一眼时间,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裤子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渡的眼睛红的像只兔子,谢远哄了半天也没哄好,可能也有些不耐烦了,正坐在一旁剪指甲。 我们都没再开口说什么,我侧耳听到外面响起来的摇滚乐前奏,于是走上了台。 vip3座依旧空无一人,我的动作攀附着钢管,踩着鼓点的节奏变幻,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里。 我清楚他不可能会出现在那个地方,而我想不明白的所有问题,也许能在和许衷见的那一面里问个清楚。 说不定当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以后,我再向许衷做出永不打扰的承诺,就能在第二天看到许衷坐在卡座上,一抬头就能瞧见舞台上的我。 哪怕他怀里又搂着会撒娇的漂亮男生,只要许衷没有再退出我的生活,那么这就都不算什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能听到欢呼声,鼓掌声,议论声,那些或狎昵或欣赏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价的意味。 而我只是看着许衷曾经坐过的卡座方向。 只有他的目光和态度永远不一样。 摇滚乐停留在最高昂的地方,我鞠躬后就下了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这才感觉到肌肉在那一瞬间的酸软。 我回到休息室的时候,陈渡已经走了。 谢远抱臂看我,没什么表情:“你知道陈渡为什么要过来吗?” 我看着他。 谢远笑了:“因为他被你一个哑巴比下去了,他觉得不甘心。” 第27章 “两个选择” 谢远用看不出是什么意味的表情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可能想从我脸上看到我的惊讶或者是疑惑的神色。 我微微侧过头,比划道:该你上台了。 谢远未必看得明白我的手势,但是他听到音乐的变化,就朝我笑了一下:“你是挺幸运的,从不同方面来说。” 我看着他上台的背影,感觉到了一丝后知后觉地荒谬。 我算幸运吗? 我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我回到休息室后,打开手机,发现江肃洲在几分钟之前给我发了消息。 那个时候我还在台上。 【江肃洲】陈渡——就是许衷那个小情人,他怎么从休息室出来的? 【江肃洲】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他忙的团团转,之前还跟我诉过苦,说杨明阳怎么还不招几个新人调酒师过来帮忙,倒有时间帮我看陈渡的现状。 我敲打着手机键盘,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时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动,我穿着t恤和短裤看着手机上的这两条消息。 有的事情告诉了江肃洲也没什么用,他帮不上忙,也只能陪着我唉声叹气。 【我】许衷跟他断了,是谢远带他进休息室的 【我】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不太想在柏林夜里待下去了,再加上我的工作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于是我重新洗了脸后,拿着手机走出了后门。 杨明阳正蹲在后门抽烟。 我出门的动静惊动到他,他把抽了一半的香烟往地上一碾,抬起头发现是我后,“啧”了一声:“我迟早得把后门锁起来。”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惊慌,杨明阳指了指墙上,我从大片大片枯萎的爬墙虎里看到了一个藏得很隐蔽的摄像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一个摄像头,愣了愣。 杨明阳重新点了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前两天有人举报说我这里搞淫秽色情,没抓到人是从后门跑了,今天白天就有人过来装了个摄像头,说是方便例行抽查——你刚刚一出来,我还以为警察过来找我麻烦呢。” 我还是不明白,警察来例行检查跟他不抽烟有什么关系。 杨明阳瞟了我一眼,看出我在想什么,吐了口烟,说:“因为这里不让抽烟,我怕交罚金。” 我问道:你没有钱吗? “没钱,我爸把我的卡停了。”杨明阳抽烟抽得很快,两三句话的功夫就抽完了一整根烟。 我不太喜欢烟的味道,就往旁边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杨明阳将手里还没点燃的那根烟放在手指间揉了揉:“沈涣,你知道许衷今天跟他爸出柜了吗?” 我昨天晚上就听陈渡说了许志国知道许衷包养同性这件事了,但是杨明阳为什么会说是今天出的柜? 我回过头,杨明阳已经把手里的香烟揉烂了,里面的烟草从手指间掉下来,落了一地。 柏林夜后门的这条巷子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后门上挂着的两盏装了白炽灯灯泡的小夜灯,惨白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拖得很长,我回过头的时候,影子也会不断移动。 “包养的事是昨天被发现的,柜是今天中午他回许家的时候出的,”杨明阳手里的烟草落了一地,他还像没什么感觉一样继续揉搓着手指,“许志国看到他回家的时候,还以为他总算转了性,知道儿子要孝顺父亲,结果许衷跟他说自己不喜欢女生。” 杨明阳平铺直叙地跟我讲完了重点后,目光总算没停留在被他揉烂的香烟上,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我的脸。 “许志国要把他送到国外去,不然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他让许衷选一个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你要不要猜一下他选了哪一个?” 我想起许衷给我打的那通电话,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格外游刃有余,仗着我没办法开口拒绝就擅自定下了要跟我见面的日期。 我还在不知所措地思索他约我见面的理由时,他在那个时候就做好了向许志国出柜的准备。 不,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许志国不可能不知道许衷包养过男生,甚至不需要查银行流水,派送跟踪一下就能得到最终答案。 包养同性还能算得上只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再固执的老顽固也能够勉强理解,但是出柜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陈渡只是许衷将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公开给许志国的一个导火索,真正埋下的雷是他要为正式出柜所做的准备。 我犹犹豫豫地比划了一个一。 杨明阳的脸色有点古怪:“你为什么会觉得许衷会选择出国?” 我想到的理由很多。 比如许志国的人品再怎么稀烂,也是许衷的父亲。 再说许衷只是一个花天酒地的小少爷,许志国却是可以完全捏住他所有命脉的那个人。 又或者是因为许衷在国内从来都没有正正经经地谈过一次恋爱,他在建海市也没有会让他坚定吃糠咽菜也要留下来的那个人,倒不如去山高皇帝远的国外玩几年。 反正许志国不可能会停他的卡。 我拿出手机,看到江肃洲发了两条消息。 【江肃洲】我就知道谢远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江肃洲】你自己说的跟你没关系哈,出了事不许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我匆匆回了个“好”,在杨明阳看热闹的目光下打着字。 我长话短说:他没有留在建海市的理由。 杨明阳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摸了摸口袋,想掏烟却摸了个空,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之后,他皱起了眉。 “虽然我很想承认你说得对,但是许衷选了第二个方式。” 我瞪大了眼睛。 “去国外哪有那么舒服啊,说不定别墅里有摄像头,手机里有定位仪,背包里有窃听器,给的卡会限额,想去酒吧点两杯酒都有两个听不懂中文的白人保镖跟着你。” 这些都是远在我意料之外的内容。 杨明阳嗤笑:“许衷英语六级考了两次才考过,他要是选择了出国,就不是享福,而是受罪。反正他从许志国把自己秘书娶进门之后就跟许志国没什么父子之情了,要不是医学界没有成功的先例,他早就把身体里属于许志国的血抽了出来,许衷巴不得能跟许志国断绝父子关系呢。” 我呆在原地。 杨明阳把烟盒揉了后扔进垃圾桶:“许衷下午还问我什么时候给你休假呢,他说要跟你见一面。” 杨明阳靠着墙,也不嫌脏:“那就明天吧——我还没见过许衷落魄的样子呢,如果你能给我开个直播就好了,那我就能笑话他一辈子了。” 失声鸟 第20节 第28章 “真不容易”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里,杨明阳的那几句话回荡在我耳边,让我更加惶恐明天要跟许衷见的那一面了。 他没有选择出国,而是在建海市和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 我想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做,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许衷是一个格外细心的人。 他知道自己向许志国坦白了性向后再跟他断绝往来,就相当于失去了许家这一大助力。杨明阳可能是个例外,可是其他的狐朋狗友未必还会把他当成好哥们,所以他在向许志国坦白一切之前,先把还能用的卡给了陈渡。 毕竟许衷知道陈渡能跟他同甘,但是未必会共苦。 就是不知道谢远会不会心生郁闷。 我努力让自己摒弃掉这些杂念,再瞟了一眼手机,是许衷发过来的消息。 我现在看到“许衷”这两个字就会一阵心惊肉跳。 【许衷】你明天休息是吧 【我】嗯 许衷完全没有在意我有点冷淡的态度。 【许衷】明天下午三点,我在你小区楼下等你 【许衷】行吗? 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删删改改了很久,也没有做好要不要问他出柜这件事的抉择。 我不清楚许衷会不会像我在跟他发消息时那样,会紧张地盯着他发过来的每一句话一样等着我给他发消息,直到我终于下定决心决定不再微信上问他这种私事时,许衷给我发了一句话。 【许衷】你想跟我说什么呢,打字打这么久? 【我】没什么 【许衷】就算有什么,明天见面了再说,好不好? 他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一样柔和,我生不出丝毫辩驳的勇气。 【我】好 我都不清楚许衷为什么要约我见面,怎么敢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那么多疑惑问出口。 第二天我醒来后,先对着衣柜犯了难。 我在孤儿院里穿的都是院长找人统一定制的院服,在我离开孤儿院后,那些衣服就被院长回收了。 从我开始工作到现在,因为工资一直不是很高,即使在柏林夜有了固定的薪资和额外的提成,我也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的习惯,所以衣柜里最多的衣服是我在网上买的一打白t恤。 我想起许衷看到我在休息室里换上t恤时惊讶的表情,这些杂牌衣服的质量不好,洗多了就容易变形,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我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除了许衷。 因此我在衣柜里挑挑拣拣了很久,才找到唯一一件不一样的衣服,上面印着一串白色的花体英文,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这是我发工资后买的第一件衣服,没穿过几次,一直收在衣柜最里面。 换好衣服后,我坐在椅子上等着许衷给我发消息。 他没说清楚是不是开那辆玛莎拉蒂过来,我也不好问他,只希望他不要太大张旗鼓。 因为玛莎拉蒂跟这里格格不入,就像掉进了苍蝇堆里的漂亮蝴蝶,太过于夺目。 杨明阳早就开始跟我打探消息了。 【杨明阳(老板)】许衷来了吗? 【我】没有 【杨明阳(老板)】你们俩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我】三点 【我】他会过来接我 我知道杨明阳为什么不敢直接去问许衷,我和他都算清楚许衷的脾气,他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哪怕打破砂锅也问不到任何结果。 【杨明阳(老板)】行吧 我见他没再跟我发消息了,就开始等着许衷的电话或者微信。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许衷发消息让我去小区门口的时候,我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手心已经被剪短的指甲掐出了红痕。 【我】好 【许衷】不用太着急,我等你 他让我不着急,我当然做不到这一点。 我拿上手机和钥匙,换好鞋后急匆匆地从五楼楼梯跑了下去——老式小区没有配备电梯,最高是五楼,天台上全是老太太们晒的被子。 我在小区门口撞见了许衷。 他穿着黑色短袖,修身的牛仔裤,衬得皮肤很白,腿很长,正背对着我看手机。我看到他低下头时脖颈弯成一个格外好看的弧形,勾勒出不那么宽的肩膀,后颈的骨节微微凸起,侧脸上带着点笑,是一副很招桃花的模样。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是八月下午的太阳太烈,还是许衷身上的温度太高,我只是收回手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侧颈的皮肤,就像被烫到一样,久久回不过神。 许衷扭头发现是我,就笑了起来:“你来了?” 我点点头,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许衷看了一眼我的耳朵:“我把车卖了,目的地不太远,你跟我一起走过去吧。” 我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把母亲留给他的车卖掉,他为什么要跟我见这一面。 许衷见我不动,扯了我一把。 他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温度不高,却让我下意识地想瑟缩。 许衷完全不在意我微末的抗拒,他拉着我往前走,没理会偶尔走过的路人看向我们俩的眼神。 “很惊讶吗?不卖车我怎么把钱给陈渡。”许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没有松手,而是一直抓着我的手腕,我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你不会觉得是我拿许志国的钱吧?” 我不敢回答了。 一开始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我妈妈把车送我了,那就是我的了,”许衷还是露出了一点不舍的表情,“我是舍不得,但是没办法,事发突然,只能这么做。”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衷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步履稳健,就像没有摸到我加速的脉搏一样。 “先进来吧。” 那是一家咖啡馆,离我所在的小区不远,但是因为住着的都不是有钱和有闲情喝咖啡的人,所以生意惨淡。 正在玩手机的咖啡师听到开门的声响,懒洋洋地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欢迎光临……” 她看清许衷的脸后瞪大了眼睛,态度变得热切起来:“您好,您想喝什么?” 许衷朝她礼貌地笑笑,扭过头问我:“喝过咖啡吗?” 我不太确定雀巢咖啡算不算,不过我没来过咖啡馆喝咖啡,分不出这两者的区别,于是摇了摇头。 “喜欢甜的还是苦的?” 我打字道:“甜的。” “一杯巧克力奶,一杯冰美式,冰美式不用加糖,”许衷掏出手机问道,“多少钱?” 咖啡师报上价格后,许衷付了钱,咖啡馆里除了我们俩之外没有其他客人,他拉着我在最角落的两人座上坐了下来。 “沈涣,能跟你见一面真不容易啊。”许衷微笑着说。 第29章 “我反悔了”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许衷一眼,他的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朝我微笑。 我一下就低下了头。 许衷大概也在组织措辞,问出口的问题却在我的意料之外:“杨明阳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问我这个,不免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个手势不难,许衷一下就看明白了,他轻笑出声,眼睛一弯就显得格外温和:“他都知道我要约你见面了,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也在意料之内——我就是好奇,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种问题他不应该问杨明阳吗? 就像杨明阳昨天晚上用开玩笑的语气让我给他开直播一样,他们俩明明可以直接问对方,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许衷嘴角勾起的弧度淡了下去:“我跟他哪有那么熟,就两杯酒的交情,连发小都算不上。” 我在手机上打字道:他说你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 打“许志国”的时候,我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顺着许衷的喜好打了他的全名。 许衷“嗯”了一声,对我说:“是这样。” 即使知道杨明阳在这种事上不会骗我,我也做好了他当着我的面承认的心理准备,但是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瞪大了眼睛。 “你这么惊讶干嘛,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许衷挑眉,他又放低了声音,“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我把这件事提前了而已。” 我总觉得许衷这句话有别的意思,可他只是笑笑,不再说些什么。 我把从他打电话说要约我见面以来就一直在思考原因的问题打了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见面? 许衷盯着这行字,我则盯着他的脸,盯了一会儿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目光。 “我先给你看个东西。”许衷把手机推回我手边,我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正想知道他要给我看什么东西的时候,咖啡师叫了号。 许衷就朝我笑笑:“我先去拿咖啡。” 我点点头,按捺住好奇心,看着他走过去,和咖啡师说了两句话后,端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 我端详着两个没什么区别的杯子,许衷坐下来后,把其中一杯推给我:“这是给你点的巧克力奶。” 我没喝过巧克力奶,再说这又是许衷给我点的,含住吸管喝了一口,没喝到想象中的甜,反倒是尝到了满口的涩,苦得我一下就皱起了眉。 我问道:这是巧克力奶吗? 失声鸟 第21节 许衷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不是,这是冰美式。” 我呆住了。 他给我点的不是巧克力奶吗? “我问你喝甜的还是苦的,又不代表我会给你点甜的。”许衷把连吸管都没插进去的巧克力奶和冰美式换了个位置,却没碰那杯冰美式,而是对我说,“沈涣,逗你真好玩。”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有点僵硬地朝他笑了笑。 我拿起那杯巧克力奶,喝的时候都做好了苦涩的口感,入口时却只有浓郁的甜腻。 许衷眼神落在我身上晦暗不明:“你不生气吗?” 我有点僵硬地把目光从桌上移开,许衷微微皱起眉,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我摇摇头,打字道:我没喝过这种咖啡馆里的咖啡,你能请我喝咖啡,我已经很感激了。就算你一开始把冰美式给我的时候骗我说是巧克力奶,最后不也把巧克力奶给我了吗? 我朝他笑了一下,又说:这没什么好生气的。 许衷像是不认字一样,来来回回地把这几行字看了好几遍,再看着我的时候,说话都没有那么笃定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不想让他质疑我,于是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 许衷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低声叹道:“沈涣你啊……你这样的话,我真的……” 我只是凝视着他。 “算了,”许衷又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把手机递给我,“这是要给你看的东西。” 我接过去,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许衷。 也不知道在这几秒钟里,他想到了什么,已经面色如常了:“看吧,没事。” 我看到空无一物的相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想打字问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陈渡说过的话。 陈渡说,他就喜欢保存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断了之后就会删干净。 许衷给我看一片空白的相册,是想告诉我,他跟陈渡已经断干净了吗?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一个答案在我脑海里缓缓浮起,却被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许衷轻轻敲了敲桌子,把手机拿了回去,他对上我震惊的目光,语气轻飘飘的:“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对哑巴不感兴趣这句话?” 我下意识地要低头看手机,可又忍不住将贪婪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许衷的脸上。 “这个问题还需要你翻聊天记录去回忆?”许衷问道。 我立即摇头。 没有人比我对这句话印象更深了。 我对明叔、小张还有陈渡嘴里“例外”“独一无二”“与众不同”这些字眼的抗拒,全部来源于许衷对我说过“不感兴趣”这四个字。 可是许衷把删得一干二净的相册递给我看,就像我对他的爱意一样显而易见。他笑着看我,因为我此时此刻的所有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踌躇不前。 “还没想明白我要跟你见面是为了什么吗?” 我不敢再听下去了,许衷要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如坠梦中。 我在心里已经有了确切的猜测,可我没有细想的勇气;就好像答案显而易见,我却在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许衷没有给我夺门而出的机会,他不允许我逃脱,也不让我挣扎。 他越过摆在桌上的两个杯子,抓住了我的手,姿态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说出口的话加深了我的每一次悸动。 他说:“沈涣,我反悔了。” 第30章 “带我回家” 我从来都没想过“我反悔了”这四个字会从许衷嘴里说出来。 他就像在柏林夜里第一次接过我送过去的那杯蜜语林一样,微微抬起下巴看着我,唯一不同的是那双轮廓格外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至极的笑意。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跟他对视时,自己的心跳乱到已经无法控制。 我知道自己远比所以为的还要爱他。 许衷把手松开了,我长时间的呆滞可能让他原本游刃有余的态度有了些许松动,他摸了摸鼻子,罕见地露出一点不确定。 “沈涣,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一质疑我,我就忍不住想要辩驳,让他知道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他脱口而出的枝叶片语。 因此我打字的速度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变快了:我在听你说话,许衷,我只是太惊讶了,而是我…… 许衷坐在我对面,我不需要抬头就能看清他此时此刻的神色。 他见我停下来,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很安静地凝视着我,将我整个人都装进了他那双仿佛潋滟着光的眼睛里。 一再衰竭的勇气总算有了续航的能力,我得以冷静下来,继续打字:……而是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反悔了”这件事。 许衷抿住嘴,他的唇形也好看,抿嘴的时候会垂下眼皮,我就能看到阳光从咖啡馆外照在他身上,眼睫毛的影子就会落在下眼睑上,我控制不住自己,总是要不停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衷开口道:“理由挺多的。” 我的眼皮一跳,有点紧张,于是伸手去拿咖啡,许衷扫了一眼,淡声道:“拿错了,那是冰美式。” 我换了一杯,喝了一口,甜腻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胃里,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着许衷继续说。 “我本来就准备跟许志国说清楚,你的出现是一个契机——一个促成我决定在这个时候把我的性向和决定完完整整告诉许志国的契机。” 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能成为许衷嘴里的“契机”,可他的态度这样坚定,不容任何人反驳,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你长得很好看啊,跳舞跳的也好,把酒放在托盘里送过来的时候,那么暗的光,我都能看到你的耳朵通红,真的很有意思。”许衷笑着对我说,像是要将过去的自己在我面前剖析得干干净净,“那天晚上我在车上看到你了。” 我睁大了眼睛,许衷耸耸肩:“那辆玛莎拉蒂的车窗贴了防窥膜,从我那个角度能看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当时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再加上陈渡又自己出了钱,把这件事私了,就更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我有点想问许衷,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准备结束和陈渡的包养关系了。 许衷的态度很坦然,之前他对我刻意的视而不见,所有的避而远之,有心的冷淡态度,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解释的事情。 因为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所以才会这么做。 我心知肚明,就连苛责都做不到。 “不过沈涣,你的确是第一个让我能够下定决心的人,”许衷靠在柔软的靠背上,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能让我听得一清二楚,“我才会在把一切都结束之后,来约你见面。” 一切都结束了? 许衷带我回了属于他的家,见了看着他长大的明叔,又向许志国坦白了自己的性向,跟原本就面不和心也不和的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再把卡给了陈渡,做到了一个金主应有的本分。 然后他给我打了电话,单方面定下了跟我见面的约定。 我突然就明白杨明阳为什么会在微信里跟我感叹“建海市就要变天了”,这句话的确有些夸张,却也没有说错。 许衷这么做,足够让他和许家被指指点点很久,没有了许家,他又该怎么在建海市立足呢? 我在备忘录上问他以后怎么办,许衷摸了摸下巴,大概正在思索怎么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从想明白许衷做这些事的前后顺序开始,就不太认可他的决定,但是我看着他,心里却又隐隐地有些期待他还会说些什么。 许衷换了个姿势,他抻了抻胳膊,说:“我只是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我问道:是姜家吗? 许衷的母亲姜月沉所在的姜家算得上建海市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户,姜月沉和许志国结婚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在看笑话,随时准备着落井下石——这个笑话到底还是让他们看成了,许志国婚内出轨,又在姜月沉去世后将小三和私生子迎进家门。 那时姜家已经没落,许志国早已利用和姜月沉结婚而搭上的线,将承志集团大部分股份捏在了自己手里。 我很难想象那个时候的许衷是怎么在许家生活的。 “姜家?”许衷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记得姜家呢。” 我莫名地感觉有点愧疚,因为我知道姜家,还是为了得到和许衷有关的讯息在网上搜索时了解到的。 “姜家在建海市就剩下那一两个旁系守着拆迁后的拨款坐吃山空,”许衷带着点刻薄评价,“跟我早就没什么往来了。” 我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让明叔把那栋别墅租出去,钱给他拿着了。”许衷像是没看到我皱起的眉,“他照顾我这么久,总得有点好处吧。” 我觉得许衷这么做太傻了:就算明叔很辛苦,你也不能这么做,建海市是一线城市,物价那么高,你要找工作也没什么机会…… “急什么,”许衷按住了我的手,“这不是有你吗?” 我又一次呆住了,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许衷凑近了我,我屏住呼吸,听到他咬字清晰地说:“你带我回你家吧,沈涣,我无处可去,所以来找你了。” 他故意这么做,就是要留在我身边。 第31章 “爱的是你” 我在手机上打字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许衷嘴角挂着笑看着我打字,似乎完全不着急。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我是在柏林夜里靠跳舞去讨生活的哑巴,出身不好,学历也不高,就连租的房子都是连电梯都没有的老破小,爱许衷的时候永远都小心翼翼。 再说了,许衷是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可是他还有一个从国外名校毕业的姐姐,总不可能真的无处可去。 他卖掉车,租掉了别墅,又故意把所有的钱给了明叔,然后在我面前,笑弯了眼睛说让我把他带回家。 我怎么可能不疑惑? 许衷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含笑将我整个人都打量了一遍,我在他的目光下几乎要丧失了全部理智,只能仓皇地将目光移开。 “因为我喜欢你啊,”许衷说,“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真挚,可我不相信。 失声鸟 第22节 我承认一个人对人或物的喜好和兴趣的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改,就像许衷在微信里说他对哑巴不感兴趣,现在又对我说自己反悔了一样,我能理解,也会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在心里升起一丝微末的期待。 我唯独不敢轻易相信许衷嘴里的真心。 谢远长得好看,陈渡性格也好,更何况在我不认识他之前,他怀里也许还搂过更多更漂亮也更机灵的小男生。就连他们都没有成为许衷在一无所有时会选择奔赴的对象,我没什么鹤立鸡群的本事,只敢把许衷的做法当成一时兴起,连他说的“喜欢”都要在心里再三斟酌,怎么会被许衷定位成可以收留他的唯一选项呢? 许衷看我只是低着头,有点无奈地问道:“你不相信啊?” 我在心里想,我怎么敢相信呢? 我在自己身上找不到能吸引许衷的优点,也清楚自己和许衷包养过的每一个小情人都不一样。那些独属于许衷的偏爱和例外,我从来都不敢妄想,他一句“喜欢你”落在我耳边无异于平地惊雷。 我用余光看到许衷站了起来,以为他要走,慌忙抬起头想伸手拉他的衣角。 许衷略过我刚抬起一点的手,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身上有一股很干净的皂香,坐下来的时候带起了那阵很轻的风微微拂过我额角的碎发,我不知道第多少次放缓了呼吸,手脚都不会动了。 许衷将巧克力奶往我面前推了推:“你紧张什么,我坐过来,是为了方便跟你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点。” 我很慢很慢地扭过头。 巧克力奶的温度顺着不那么厚实的纸杯传到了我的掌心,咖啡馆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我却止不住地冒了汗。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反正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机会让你相信我爱的是你。”许衷仗着我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不敢动弹,直接抓住了我的手,强硬地掰成十指相扣的姿势,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落在我耳边时就像一阵风。 我打字没有他说话快,还没打两个字,就听到他又说:“我现在没车没房也没钱,没有能够投奔的朋友,也没有多么靠谱的亲戚,唯一一个姐姐还在国外回不来,我的护照在许家,我也出不了国。沈涣,你想看我住桥洞躺公园长椅,跟流浪狗抢吃的,最好饿死街头吗?” 我磕巴了很久,明知道许衷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纠正:你不至于落魄成这个样子的。 那句“我觉得许志国不可能真的放着你不管”还没打出来,许衷就笑着问:“怎么,你要介绍我去牛郎店工作吗?” 我手一抖,不小心把还没打完的字都删了。 “我随口一说,你的反应没必要这么大吧,”许衷依旧没松手,他在桌子下晃了晃他和我握在一起的手,“所以你会带我回你家的,对吧?” 他笃定我纠结再久也不可能真的拒绝他,我也明白自己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只是我还是抱着一丝的犹疑,问他:你就这么离开了许家,甘心让许志国把集团留给那个私生子吗? 我注意到许衷的神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提起了许志国的私生子。 不过很快他就笑了笑:“许家还有我姐姐,那个私生子也还在国外呢,我就不信宋玟之能手眼通天到这个程度,能靠吹枕边风把她的儿子接回来。” 我想说什么,但是许衷的这几句话又昭示着他不那么需要我无用的安慰,因此我只好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许衷不肯松:“你别转移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徒劳地按了两个字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你要是再不给我其他的反应,我就当你默认了。” 许衷离我很近,那股皂香长久地萦绕在我周身,我克制自己想扭过头去盯着许衷的想法,组织着苍白的语言:我的房子是租的一室一厅,隔音很差,没有电梯,出行没有车,我保证不了你的生活。 “我接受你主外我主内的生活方式。”许衷完全没把我这几句话放在心上,他说,“我认识那么多人,杨明阳他们是因为许家才跟我交好最后成为了我的酒肉朋友,明叔是因为我母亲和姜家才肯一直照顾我,谢远也好,陈渡也罢,他们会对我动心的前提是因为我出手阔绰还大方。” 我有点能猜到许衷要说什么了。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也觉得挺不可置信的,你是第一个看到我就爱上我的人,跟我姓不姓许、有没有钱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 我打字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带着点质问的语气问他:你知道我爱你? “从你把托盘上的酒端给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许衷笑着感叹,“很拙劣的求爱方式,我只是觉得惊讶,没当真也没当回事,谁知道……” 我有点猜到他未竟之言是什么了——谁知道我会就这么喜欢上呢? 第32章 “他吻了我” 我持续保持沉默,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看得出来,许衷不是真的爱我。 他从一开始说的就是喜欢,哪怕后面改了口,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许衷的确是喜欢我,因为喜欢从来都不是爱,喜欢没有爱那么沉重,那么持久,也就不需要鼓足很多很多的勇气才能说出口。 我不知道许衷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住在一起,可他只要说一句喜欢,我就能将所有坚持过的原则抛之脑后。 许衷微微晃着我们俩牵在一起的手,越凑越近,他说:“我都这么诚恳了,沈涣,你真的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吗?”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冷眼旁观我的态度逐渐软化: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爱我吗?”许衷在我耳边开口,他刻意将声音放得很慢很轻,听着像耳语,我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先软了一半,“我都跟你表过白了,还没听你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呢。” 我艰难地将自己从许衷深沉又看不出喜怒的神色中挣扎出来,打字的手有些滞涩:你知道吧,我没办法说出来。 我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其他孤儿的不同,他们的声音或尖锐或清脆,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我只能站在一旁,点头或者是摇头。 有一次我在午睡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学着他们开口说话的方式,想要发出声音。 我只感觉到喉咙几乎要被撕裂,安静的房间里也只有我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出的喘息声。 后来我才知道,不会说话的人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哑巴。 “我当然知道啦,”许衷拖长了声音,有点像撒娇,他总能保持着眉眼弯弯的神色,怎么看怎么好看,“但是我都向你表白了,你还没亲口说爱我,怎么样都算我吃亏吧?” 我有点被他绕进去了,想说点什么,我被他十指相扣的手已经微微冒汗,他始终不松手,只是盯着我。 “你也觉得不公平,对不对?”沈涣从来都不同意我在这种事上找出什么理由去拒绝,他说,“所以你带我回你家,不就可以抵消了吗?” 我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被他转移,还兀自不情不愿地挣扎着想把这件事说清楚:我住的地方不好,很不好,不适合你,你会难受的。 “我说了我知道,我又不在意,”许衷总算肯松开我的手,在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上前,亲了一下我的嘴角,“只要有你在就行了啊。” 我的脸直接红了。 许衷身上清淡却又好闻的香味,比我略高一点的温度,衣角蹭过我裸露出来的胳膊时的感觉,他柔软的嘴唇在我脸上一触即收……这是连十秒钟都不到的亲密接触,却让我在一瞬间恍惚起来,呐呐半天,也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 “刚刚拿咖啡的时候就注意到你在盯着我了。”许衷没有一点惹火的自觉,他把巧克力奶塞进我手里,自己拿起了那杯冰美式,“走吧,回家。” 我浑浑噩噩地被他从柔软的座椅上拉起来。 许衷礼貌地朝着看向我们俩的咖啡师点头致意,相当绅士地跟她说“有缘再会”,我一只手拿着已经有点凉的巧克力奶,另一只手被许衷牵住了。 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我知道你住的小区在哪里,但是你还没告诉我是几栋几单元呢。” 我猛地停住了脚步。 许衷有些猝不及防,偏过头看我:“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他看向我的时候,态度总是会温和一点,就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 四处无人,只有快落下去的太阳将我和他的椅子在街道上拉得很长,我听到风声,蝉鸣声,更远的地方是无数辆汽车驶过的声音。而许衷的脸上掩不住疑惑,他只是这么看着我,等待着我单手打字,将要问出口的问题告诉他。 就好像我们是世界上最平凡不过的情侣,他不生气,不着急,只是不急不躁地等着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来找我是因为他喜欢我。 我问:你来找我,说要和我同居,没有带别的生活用品吗? 这里只有一两家便利店,我去过几次,里面零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进的货,很多都过了保质期,牙刷、水盆这样的生活用品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我不太能保证许衷的生活品质,却也想尽我所能给他最好的,但是那种大超市在最热闹的市中心附近,有点远。 许衷摇摇头:“我叫了搬家公司,他们晚上会把我的东西带过来。” 我继续打字:好。 许衷歪了歪脑袋,他明明比我大,可这副模样却总让我觉得有一种幼态的可爱,他问道:“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摇摇头,还在打字,许衷也不催促,只是喝了一口冰美式。 我把我的详细地址打给了他:我住在迎华小区十一栋五楼501,到家后待会儿把备用钥匙给你。 我在隐晦地向他表达同意他长久地跟我住在一起的决定。 许衷就笑着回答:“好。” 我想朝他笑笑,嘴角却比我想象中僵硬太多,怎么也弯不起多少向上的弧度。 许衷说:“我们这算是在谈恋爱,对吧?”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没谈过恋爱,这还是第一次。” 我比划道:没关系。 “我还买了手语书,沈涣。” 我看了他一眼,许衷慢下脚步,跟我并排走在街道上,没有再主动牵起我的手。 我低着头,盯着我们俩的影子。 许衷不再开口,我也没有打字要问他什么问题,我们只是沿着这条街往家的方向走。 有时候我真希望时间能够永远暂停在这个时刻,无需我付出什么,许衷就主动来到我的身侧;又或者这条路能够无止无尽地延伸下去,我和许衷就这样肩并肩地走了一辈子,也算相携至白头。 第33章 “你答应的” 许衷停在小区门口。 我见他环顾四周,不由地将心悬了起来。 像建海市这样的一线城市里总有一些不起眼的待拆迁小区,既不是学区房又不位于最繁华的街道附近,因此会选择在这里租房子的人也不是很多。即使是原住户,也只是在等待着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政府对其进行拆除后的拨款。 迎华小区里的住户就是这样。 我有点紧张地解释道:这个地段的房子最便宜,我当时搬过来的时候,环境也没有这么差,出行其实挺方便的。 许衷微微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电线杆上贴了一层又一层的广告上挪开,又轻飘飘地落在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清理过的垃圾桶身上,路旁的电动车和自行车交错着倒在一起。他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北门的大门,玻璃门上脏兮兮的,电子门很早就坏了,一推就开。 “这里没有保安吗?” 我惴惴不安地摇头。 许衷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他没进来过,于是跟着我往十一栋的方向走。 这里的绿化很差,路灯时亮时不亮的,我一边庆幸落日还有能够照亮前路的余光,一边问许衷有没有记住从北门到十一栋的路线。 许衷笑着点头,他见四下无人,将手递给我:“五楼好高,你能把我背上去吗?” 我没背过成年男性,听到许衷这么说,有点想拒绝:我怕自己没站稳,把你摔了。 “心疼我啊?” 失声鸟 第23节 我又有点想低下头了,却也只是微弱地点了点头。 “不背也没事啊,”许衷应该是心情很好,他没有把手缩回去,耸了耸肩,语气很轻松,“那你总要牵我的手吧。” 我有点不可置信:我可以吗? 许衷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你都是我男朋友了,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的语气就好像这件事是多么理所当然一样, 我却还是感觉这件事不够真实。 我从来都不敢想象,“情侣”“谈恋爱”“男朋友”这样的词汇会出现在我和许衷身上,可是许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承认了这个事实,还在疑惑我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走吧,带我回你家。”许衷见我一动不动,干脆直接伸手过来拉我。 我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楼梯口,声控灯坏了几盏,还没有完全西沉的落日将余晖照了进来,勉强算是照了明。 许衷的身影都被镀上一层金光,我的目光长久而贪婪地停留在我和他交握的手上,即使我的潜意识在告诉我许衷并不爱我,会选择我同样跟他的爱无关,我也心甘情愿地沉溺于他为我建造的这样真实又美好的梦境里。 情爱太泛滥,就会显得虚假。 许衷停了下来,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第一次为自己狭小的出租屋感到羞愧。 许衷倒是很好奇地从我身后探出了脑袋去打量房间的构造。 “我要换鞋吗?” 我摇摇头,许衷在我这里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专门询问我的意见。 许衷就走了进来。 我关上门,先从鞋柜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了备用钥匙,一扭头就看到许衷坐在了沙发上。 “嘶……”他伸手拍了拍沙发垫,“怎么比我想象中要硬这么多?” 我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有点仓皇地想去把放在沙发上还没叠整齐的衣服裤子收起来。 许衷没有阻止我,他看了看天花板上的一大块霉斑,又从翘了角的墙纸上移开了目光,瞟了一眼暗色的窗帘,我这才发现窗帘的挂钩掉了三个。 我打开灯,昏黄的灯光将客厅照亮,许衷抬起头,他看着站在地上的我,先拿走了茶几上的钥匙。 我把已经完全凉掉的巧克力奶放在桌上,盯着许衷辩不出喜怒的脸:是你说要跟我回来的。 许衷一挑眉:“对啊,我说过。” 我攥紧了垂下来的手,短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我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胡搅蛮缠,打出来的字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不能离开我。 许衷没有露出排斥的表情,他只是露出略微有些不理解的神色:“我当然不会离开,是我说要跟你一起住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许衷却问:“你怕我嫌弃你这里,出尔反尔啊?” 我不敢承认,可又心知肚明,在许衷面前,我总是会自卑,就算他说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了,我也依旧会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和他平等的存在。 “想什么呢,”许衷笑着安慰我,“我都无处可去了,当然要永永远远地跟你在一起。” 永远吗? 这个词所包含的内容太深了,我不敢轻易应承,只能在许衷的注视下缓缓点头,算是信了他这个承诺。 许衷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他没有开免提,我也不可能凑过去听是谁打过来的电话,坐在沙发上叠衣服的时候,在心里猜测会是谁打过来的电话。 许衷三两下就挂断了电话,站起来的时候,和我偷偷看过去的目光对上了,我佯装无事发生,许衷说:“是搬家公司到小区门口了,我先下去了。” 我不太想让许衷觉得我一直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太容易被误会成心怀不轨的变态——但我也只是想将看看许衷而已。 我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许衷拒绝了我:“你在家里等我就行,我也没带多少行李,十分钟就能搬完。” 我只好目送着他离开,他纤长的背影消失在关上的防盗门外,我魂不守舍地继续叠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把沙发上的小毯子拿过来叠成了豆腐块。 我一边暗自嗤笑自己会因为许衷的短暂离开失魂落魄成这个模样,一边又在脑海里临摹着许衷的一颦一笑。 放在旁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有人给我发了消息,我下意识地认为是许衷,将毯子放在一边后拿起手机,才发现是江肃洲。 【江肃洲】你今天怎么没来柏林夜? 第34章 “我相信他” 我看着这几个字,心里无端地感觉到了一点心虚,如果江肃洲知道我被许衷三两句话就说动了心思,不仅擅自把他带到家里同居、甚至稀里糊涂地成为了许衷所谓的“男朋友”这件事,肯定会又无奈又担忧地先抱怨我一句恋爱脑,再详细地问我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因此我迟迟没有在键盘上打出几个字。 江肃洲那边没有得到回信,可能是今天没有平时那么忙,过不了两分钟,他又给我发了消息,问我怎么回事。 我和许衷的事情,是怎么样都不可能隐瞒一辈子的。 【我】杨明阳给我批假了 【江肃洲】? 【江肃洲】你跟我的假不是同一天吗? 【我】是 江肃洲比我所以为的要敏锐许多。 【江肃洲】所以发生什么了? 【江肃洲】陈渡也没来,谢远上台跳舞的时候,身上的怨气比中元节的鬼还重 【江肃洲】今天上半场就他一个人,凌晨开的午夜场的那几个女孩子还没来,他忙死了 我在心里思考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思来想去拖到许衷拖着两个行李箱打开门的时候,我也没能给江肃洲答复。 许衷见我坐在沙发上,笑着问道:“衣服还没叠好吗?” 我看到他对我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给他一个妥帖的回应,把放在膝盖上的衣服拿到一边,想去帮许衷拿行李。 许衷转身锁上门,我难掩惊讶,顾不上再回江肃洲消息,先点开了备忘录:你就带了这两个行李箱啊? “对啊,”许衷一面将鞋柜旁的小板凳拖过来坐下,一面将其中一个行李箱打开,让我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我应该算是净身出户,当然没带什么跟许家有关的东西啦——这是我买的保险,这是我的洗漱用品,还有我让明叔给我收好的衣服裤子之类的。你这里有多余的衣架和碗筷吧?这些我没有带过来。” 我点点头,随手翻了一下明叔给许衷准备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名牌,我摸了摸,只觉得触手格外柔软。 “另一个行李箱里面是秋天穿的卫衣毛衣和冬天要穿的几件羽绒服,好像还有风衣。”许衷从我手里接过衣服,站了起来,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托着行李箱,“我先去卧室放衣服,你回你的消息。” 我从未想过许衷敏锐至此,可他也只是笑盈盈地看了我一眼,进了卧室。 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我听到衣柜打开时发出的声音,一方面有点担心许衷看到衣柜里我那一打白t恤会怎么想,一边又因为他真的就这么融入了我的生活而感到欣喜。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江肃洲又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我先关掉了振动模式,再去看他说了什么。 【江肃洲】? 【江肃洲】?你怎么又不回消息了? 【江肃洲】你再不回我就去你家了啊? 我看了一眼许衷留在客厅的行李箱,许衷还没有安顿下来,我怎么可能让江肃洲就这么贸然过来? 【我】刚才我在帮许衷收拾东西 【我】没看到消息 【江肃洲】? 他发过来的这一连串问号刷了屏,我猜想他大概从来都没有这么惊讶过。 【我】许衷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住在我家里 【江肃洲】那你是跟他分摊租金吗? 我有点想笑,然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按理说,许衷现在没钱也没工作,别说跟我分摊租金,就连一日三餐都未必有解决的方法。 我让许衷住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想这么对,现在被江肃洲提醒了这么一句,才想到许衷还在许家时过的日子跟和我住在一起时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在许家有明叔帮忙打点穿着和饮食,有小张负责接送他出行,许志国再不是个东西,给钱还是给的很大方;现在却不一样了,我的房子是租的,出行只有公交和地铁,想去大型超市购物还要去市中心那边,生态环境也不怎么样。 许衷过得惯这样的生活吗? 他连硬一点的沙发都坐的不舒服。 【江肃洲】你怎么又不回消息了? 【我】不是 【江肃洲】? 【江肃洲】你再说一遍? 我艰难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江肃洲】…… 【江肃洲】许衷因为喜欢上你所以跟许志国出柜后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无处可去就来投奔你,是这个故事对吧? 我有点羞愧,事实从江肃洲嘴里说出来,总带着半讥半讽的意思。 我也没有纠正“喜欢上你”这句话,我都不确定的事情,又何必说出来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 【我】是 【江肃洲】所以杨明阳给你休假,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是 【江肃洲】…… 【江肃洲】我先不跟你掰扯许衷喜欢你这件事,我就想问你把他带回家,你们俩是以什么身份相处的? 【我】他说我是他男朋友 失声鸟 第24节 【江肃洲】…… 【我】我只是看他真的没地方去了,他说他没有拿许家的一分钱,别墅租出去的钱都给一直照顾他的管家了 【江肃洲】真的不是因为“男朋友”这个身份? 许衷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抓住行李箱的把手,问我:“你还没有聊完吗?” 我低下头,很轻地摇了摇头,又怕许衷看不清我摇头的幅度,于是比划了一下:还没有。 许衷蹲下来,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本书,我瞟了一眼,书很厚,拿在手里像一块砖,九成新的样子。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手上的书:“这就是手语书,前段时间太忙了,我只看过几次。” 手语不怎么好学,江肃洲也只掌握了一些基础的部分。 我不需要许衷一再重申他有多么重视我,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享受他主动为我付出的这些其实细究起来没这么重要的小事。 许衷拖着行李箱又一次走进卧室,我看着江肃洲给我发的这些消息。 即使许衷的所作所为都另有所图,我可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 【我】我相信他 第35章 “格格不入” 江肃洲在另一边足足沉默了五分钟,也没有给我回复。 我就退出了聊天页面,先将许衷设置为置顶,深吸了口气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字问他。 【我】晚上你想吃什么? 我在心里担忧,如果他想吃西餐,那些昂贵的西餐厅是否提供外卖服务。 【许衷】你会做饭啊? 【我】嗯 【许衷】那你做什么都行 【许衷】期待.jpg 我起身去厨房的冰箱看了一眼,想起来还没问许衷的忌口。 【我】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许衷】有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许衷】我不吃香菜和芹菜,也不吃辣的,不吃萝卜苦瓜 【许衷】我想吃凉拌黄瓜 【我】我不会做 【我】我只会做拍黄瓜 【许衷】我不吃拍黄瓜 【许衷】凉拌黄瓜很简单,你把黄瓜切成片之后,往上面洒白砂糖就行 我在心里想这跟吃生黄瓜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但也没再纠结这些,而是从菜篮里拿出了一根黄瓜。 我淘好了米,给电饭煲插上电后,将西红柿切成片,再在碗里磕了两个鸡蛋,正往锅里倒油的时候,听到许衷往这边走的脚步声。 我微微侧过头,看到许衷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托着腮看向我。 他看上去光彩夺目,和灰扑扑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我就移开了目光,将蛋倒进了锅里。 许衷的目光如有实质,落在我身上时温柔得不像话,我总觉得紧张,以至于切黄瓜时险些切到了手。 我端着盘子出来,许衷就去拿了碗筷。 他坐在我对面,一伸腿就能碰到我的膝盖,我没敢先动筷,而是看着许衷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放进嘴里。 他没有露出特别满足的表情,只是又夹了一筷子。 我怕他不喜欢,打字道:你没说你也不吃西红柿和鸡蛋。 许衷看着我推过来的手机,扫了一眼我打的字,沉默了一会儿:“你做的挺好吃的。” 我被他这么一夸,下意识地有点想低下头,又想到他正看着我,于是抿着嘴想朝他笑一下。 许衷微微皱着眉,不知道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说出口的话都有些无奈:“沈涣,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又不会打你,又不会骂你,你这么做,搞得好像我有多么对不起你一样。”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又快又急,我拿筷子的那只手攥紧了筷子,没有反驳许衷的话。 我当然知道以许衷的的性子,他不会做出打人和骂人这种事,可是我总怕他在这些小事上对我失望。 再微小的失望,积少成多了,也会磨灭本来就没有多么深切的喜欢。 我不敢把自己的这些心思告诉许衷,于是也仅仅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衷又看了我好几眼,没说话了。 他不开口,餐桌上就沉默了下来,我在心里惦念着他刚刚说的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 许衷没给自己添多少饭,吃的也快,很快就放下了碗:“你家里有洗碗机吗?” 我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正好看到许衷拿起筷子夹了两片黄瓜放进嘴里。 我摇摇头。 许衷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我知道他在许家又或者是自己的那个小别墅里生活的时候,有明叔或者是其他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做饭的人不洗碗”这种理论在他身上从来都得不到实践,哪怕他动过去洗碗的心思,也会有洗碗机这样的智能化工具帮他做这些事。 我对许衷说:我可以去买一台洗碗机。 “买什么买?不许浪费钱,”许衷立即拒绝,“我又不是没有用手洗过碗。” 我有点放心不下,但是自己还没吃完饭,只好低头往嘴里继续扒饭。 “你家里有水果吗?”许衷又问。 我继续摇头。 “我本来想给你切一个水果拼盘,”许衷把那一碗凉拌黄瓜吃完了,他将碗和盘子摞在一起,往厨房的方向走,“这是我唯一会做的一道菜。” 我对水果拼盘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更担心许衷在拿刀时会切到手。 许衷可能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往洗碗池里放了水,开始等我把最后两口饭吃完。 我将碗筷递给他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上了许衷的手背。 原本只是很正常的肢体接触,可许衷偏要掀起眼皮瞟了我一眼,我一下就红了脸,险些把碗打翻。 许衷要笑不笑地微微摇头,我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坐回椅子上,红着脸去看手机。 江肃洲在几分钟前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江肃洲】你一厢情愿地相信有什么意义? 【江肃洲】你有本事让许衷在我面前对天发誓说会一辈子对你好,永远都不辜负你 我犹在挣扎。 【我】我们要拒绝封建迷信思想的荼毒 江肃洲完全不买账,他冷漠地回我了一个“滚”。 许衷在这个时候扭头问我:“沈涣,洗洁精放一个硬币大小就行了对吧?” 我没想到他洗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放洗洁精,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就不应该让他去洗碗。 许衷站在洗碗池前,我将手机放下来,走上前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抹了一脸泡沫。 轻盈柔软的白色泡沫落在我的脸上,不到一秒的肌肤相触让我呆怔在原地。 许衷在旁边弯着眼睛:“你真好玩,怎么这么相信我啊?” 我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挤多少洗洁精”只是他为了骗我过来的谎言。 这个样子的许衷很鲜活,就好像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跟我也没有隔着天与地那样遥远的距离,他在装满水的洗碗池前几乎要笑弯了腰,就好像这么幼稚的举动让他有了十足的成就感。 他离我这么近,笑得又这么开心,亲密自然的态度让我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我们已经彼此相爱了很多年,也承诺过会相守一辈子。 第36章 “克制不住” 等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许衷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床上。 他没带被子也没带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枕头放在我的枕头旁边。他靠着床头看他带过来的那本手语书,听到动静后就抬起头看向我:“你现在就要睡觉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口挪不开脚步,盯着许衷看,几乎要忘记了呼吸。 许衷的睡衣领口很深,他抬头的时候,能让我看清会随着说话而微微移动的喉结,精致的锁骨一展无余,因为是短袖,所以裸露出来的两条胳膊显得又细又白,就连手指都更加修长漂亮。 我一想到我要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就觉得不好意思。 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将许衷的脸色照得很和熙,他合上书,将它放在一旁:“那就过来吧。” 我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以睡沙发。 许衷未必能够完全看懂我的手势,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沙发那么硬,那么窄,你也不怕翻身掉了下去。” 我无话可说,但是依旧很难说服自己就这么躺在许衷的身旁。 “你不过来睡,我就先去睡沙发咯,”许衷歪着头威胁我,“然后我从沙发上滚下来摔断腿,讹上你一辈子。” 我有点无奈。更多的是想叹气。 许衷的态度坦坦荡荡,就好像这只是我自己想的太多。 我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刚走到床沿,就被许衷伸手拉住我的睡衣下摆,一用力就将我拉了过去。 “干嘛那么害羞?”看到我脸红,许衷就很开心似的,他的手背贴上我的腹部,即使没什么调情的意味,我也依旧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失声鸟 第25节 许衷挑了挑眉,把手抽了出来。 “赶紧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柏林夜吗?” 我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许衷把台风的亮度调小,征询我的意见:“关灯的话,我可能睡不着,你能接受开灯睡觉吗?” 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现在的许衷身上有一种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紧张,于是我点了头。 许衷松了口气,他再一次检查了灯罩,确保灯是亮的,却又不至于亮的让人睡不着觉之后,才躺了下去。 床不大,睡我一个当然绰绰有余,可多了一个同样不矮的许衷,就有些拥挤了。 他的体温很快就弥漫过来,我平躺在床上不敢动弹,耳畔是许衷放轻了的呼吸声。 暗淡的灯光能够照亮的地方也只有许衷附近,我只敢用余光去凝视着许衷的脸。 他的睡颜恬静而温和,眼睫毛很长,鼻梁也高,只是没什么表情,格外安静地陷入在睡梦里,我不让自己看他,在脑海里描摹着他细致的五官。 哪怕再不可置信,他肯留在我身边,就已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我是被闹钟吵醒的。 伸手关掉闹钟后,我睁开眼睛,看到侧对着我、正微微皱眉的许衷。 他还没完全醒过来,我看到他这个样子,克制不住地想伸手碰一下许衷的脸。 只是我还没伸手,许衷就睁开了眼。 他看清了我,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早”,又闭上了眼睛。 我无声地在心里回了一句“早”,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后去了厨房。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在许衷家里过夜后的第二天早上,明叔端上桌的三明治是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三明治的面包柔软,里面的生菜却硬邦邦的,浓郁粘稠的沙拉酱纠缠上我的舌尖,那股咸香的味道让我现在想起都会皱眉。 “你在为我做早餐吗?”许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被吓了一跳。 我回过头,看到许衷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他的姿势没型没款,笑起来却是眉眼弯弯。 我点了点头,问道:你记得三明治怎么做吗? “嗯?”许衷朝我放在一旁的手机扬了扬下巴,“没看懂,你打字。” 我伸手去拿手机,他已经踱步走了进来。 “你要拿面包片和娃娃菜煮汤吗?” 我纠正:那是生菜。 许衷愣了一下。 我继续打字:我想给你做三明治。 “三明治?”许衷将面包片和生菜重新审视了一遍,“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我点点头,有点不明白这跟我为他做三明治有什么冲突。 “那我吃三明治,你吃什么?” 我指了指冰箱:里面有速冻水饺。 “我也要吃速冻水饺,”许衷立即说,“我要吃十个。” 我还没反应过来,许衷就已经打开冰箱,把刚拆封的水饺拿了出来。 我想说他没必要为了迁就我而强迫自己去吃这种速冻食物,就像在很他相处的很多时候,我都想劝他没必要为了我去跟许志国闹翻。 可是这一瞬间的许衷太难得了,因此我从来都没有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被夺门而入的许家保镖带走,又或者他跟我说住不惯我现在的出租屋选择离开,在许衷身上会发生太多难以避免也难以想象的风险,所以我格外珍惜现在的一时半刻。 “幸亏你没买韭菜馅的饺子,不然我就只能啃面包了。”许衷把速冻饺子往我面前一推,“吃完饭之后我来洗碗。” 昨天晚上他洗碗的时候手忙脚乱,擦干净的碗却出人意料地格外干净。 我记得他手指指腹被水浸泡太久后生成的褶皱,一边想着这次就不让他洗碗了,一边将饺子放进了烧开水的锅里。 许衷把面包片和生菜放在一旁,犹豫了一会儿,没有选择坐会椅子上。 我抽空扭头看了他一眼,看到许衷的眼神落在我的腰身上,注意到我看过来的目光时才轻挑地笑道:“我总是想起你跳钢管舞的样子,肩宽腰细腿还长,很好看。” 他第二次这么评价我。 第一次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他打量着我的身材,是欣赏也是感叹。 这次却截然不同。 我知道自己被许衷拿捏住了命门,才会想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他。 第37章 “跳梁小丑” “晚上我陪你去柏林夜吧?” 我在往碗里盛饺子的时候,突然听到许衷这么说,不由地狐疑地看向他。 许衷上前拿了两双筷子,跟着端着碗的我前后脚走出了厨房。 我比划着手势问他为什么。 许衷耸耸肩:“我在家里也没事干啊。” 我知道许衷没有对我说实话。 他去柏林夜做什么呢? 也许杨明阳还为他留了一个vip的位置,可是他现在身无分文,难道就在那里坐着看我跳舞吗? “你不愿意啊?”许衷见我半天不动弹,便反问道,“我又不是拈花惹草的性子……” 我猛地抬头看他。 我想起谢远提起许衷时酸涩的语气,陈渡怎么都下不了当断则断的决心,就连杨明阳向我说起许衷时语气里都有些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关切,更何况曾经还有过那么多人为钱、也好、为情也罢,前赴后继地在他面前自荐枕席。 他怎么又会是我这个小出租屋能够圈养一辈子的呢? 许衷觑着我的神色,将还没说完的话掐断在了嗓子眼。 我看着他夹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口,脸色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我以为饺子没煮熟,尝了一个,却发现并非如此。 我只好问道:怎么了? 许衷看我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把饺子咽下去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觉得我可能吃不完十个饺子,”许衷诚恳地对我说,“我错误地估计了速冻饺子的个头和味道,十个饺子对我来说可能有点多。” 我迟疑地回想着饺子的大小,再看看许衷难以启齿的表情,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许衷的这番话跟速冻饺子的大小没有关系,跟速冻饺子的馅料同样也没有关系。 重点是他吃不惯速冻饺子,没办法适应速冻饺子的味道。 他觉得速冻饺子不好吃。 我再一次感觉到了捉襟肘见的难堪。 许衷没再说什么,他艰难地往嘴里塞饺子,再强迫自己将它咽下去。 我在他吃完第四个饺子,无比艰涩地伸出筷子要夹第五个饺子的时候,伸手把他面前的碗挪开了。 许衷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我垂下眼,面汤里的六个饺子浮浮沉沉,散发出不那么浓郁的香味。 我把纸巾往许衷那边推了推,才解释道:吃不下就算了。 许衷可能怕我为难,也怕我想太多,笑了笑:“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没什么胃口。” 他说他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在心里默默咀嚼着“没睡好”这三个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我知道许衷睡不惯没有席梦思的床,而卧室里的那张床原本就是一个面积较大的单人床,他在上面躺着的时候,还要顾忌睡在一旁的我,所以无法自在地翻身,当然睡得不舒服。 在我生命中早已习以为常的一切,在许衷眼里却是第一次。 “你吃不完也没事,留着中午再煮一遍就行。” 我想问许衷,他真的吃的下去吗? 就连刚煮的速冻饺子,他也是勉为其难地往嘴里塞了四个,中午再煮一次的剩菜,对他而言,不会更难以下咽吗? 许衷像是在安抚似的对我说:“我只是没吃过速冻食品而已,等我吃习惯了就好了。” 我知道让一个从小就养尊处优的人突然过上节衣缩食的生活是一件多么难以适应的事情。 许衷轻飘飘的一句“习惯”可能是要他过了很久才能面不改色地吃完十个饺子。 许衷托着腮看我:“反正你慢慢吃,不着急,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没再给他任何回应,只是将两个碗里的饺子全部吃了下去。 许衷一脸紧张:“你撑不撑啊?” 我看着许衷,他也看着我。 我可以看清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担忧和心疼。 不管这两种情感究竟是不是装模作样,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所展现的所有都是对我的关心和在意。 于是我就朝他摇了摇头。 许衷没再说什么,他将碗筷拿进了厨房,放进了洗碗池里。 就着哗啦啦的洗碗的声音,我点开了微信。 江肃洲没给我发什么消息,反倒是谢远一连串地问了我好几个问题。 【谢远】你昨天怎么不来上班? 失声鸟 第26节 【谢远】杨明阳怎么突然给你批假了? 【谢远】是不是跟许衷有关系? 【谢远】你还没起床吗? 【谢远】那你今天当面跟我说清楚 我敲打着键盘,在心里思考该怎么回复。 我不太清楚陈渡究竟能不能够做到真的对许衷的消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谢远应该是相当在意许衷的去向。 【我】有关系 我是因为昨天有了休假,能早早地上床睡觉,才会定八点的闹钟,现在也才九点多。 谢远昨天上了班又跳了那么久的舞,我原以为他会在十一点左右回我消息,却没想到过不了五分钟,“谢远”这两个字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谢远】真的? 【我】嗯 【我】他现在住在我家里 我带着点炫耀的心思将这句话发出去后,就开始后悔了。 将一件当事人都未必是真心实意的事情公之于众,反倒是显得急于炫耀的我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何必呢? 谢远完全不知道我抱着多么龌龊的想法打出这行字的。 【谢远】陈渡又要哭了 我在心里惊讶,陈渡前几天还红着眼睛咬着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真的不会再把许衷放在心上了。 看谢远这个态度,陈渡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吗? 【我】嗯 【谢远】……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给我发这一串省略号,大概是觉得我这人冷心冷面的,也不对着他安慰陈渡两句。 但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衷已经洗完碗,把手擦干后走了过来:“你跟谁发消息呢?” 我把手机推给他。 许衷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我和谢远的聊天记录,一锤定音:“你让他把谢远叫上,我晚上怎么说都要陪你去柏林夜。” 第38章 “不知分寸” 我最后还是没能拗过在这个时候格外护短的许衷,同意他陪我去柏林夜。 “谢远跟陈渡是怎么认识的?”许衷走在路上问我,他歪了歪脑袋,沿道的店铺里亮着灯,他的眼睛就显得极亮,“我记得他们好像也就只有一面之缘吧?” 我点点头:后来谢远加上了陈渡的好友,可能就是这么认识的。 许衷撇了撇嘴。 江肃洲早早地在柏林夜门口等我,看到许衷和我一起出现,他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怎么……你们俩?” 许衷先是看了我一眼,再看着不知所措的江肃洲,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游刃有余的模样:“哦,我没什么事做,就送我男朋友过来上班。” 江肃洲看向了我。 我僵硬地点头,许衷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男朋友”的身份,让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欣喜。 杨明阳从店内探出头:“你们来了怎么不进去,还想不想让我赚钱了?” 他看清了站在我旁边的许衷,“哟”了一声,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 “我对象长这么好看,让他一个人过来我不放心。”许衷一把抓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朝他晃了晃。 杨明阳先是把一步三回头的江肃洲赶了回去,目光在许衷和我握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很久,我都有点局促不安地想挣脱开许衷的手时,他总算开了口。 “放你对象去休息室准备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杨明阳的表情不算很好看,他冷淡地开口,脸上早没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容,“你跟我来一趟。” 许衷和杨明阳对视,我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只听许衷叹了口气,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我的手:“你去工作吧,不用管我们,我跟杨……杨总叙个旧。” “杨总?”杨明阳拧眉。 “谁跟你一样事业有成,年纪轻轻就能开夜店?” 杨明阳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他沉声道:“不是有话要说吗?” 许衷带着笑,看着还没挪动脚步的我,我慌慌张张地移开了目光。 他和杨明阳又不是十年八年没见面,哪里有“旧”可叙? 可是许衷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朝他挥了挥手,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杨明阳没压低声音,我听到他问道:“你疯了是吧?” 我险些回过头去看到底怎么回事,但是许衷讳莫如深的态度,明显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的。 于是我加快了脚步,走向了休息室。 谢远正坐在椅子上打电话,看到我进来,他掀起眼皮瞟了我一眼,对电话那头说道:“行了,别哭了,等我发工资了会给你转钱的。”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不是陈渡,”可能是怕我误会,谢远解释道,“是我妈。” 我无意去打探他的家事,更没有联想到陈渡身上。 谢远有点恨恨地咬了咬牙:“许衷给陈渡的钱,只要他不涉赌不涉毒,都够他坐吃山空一辈子了。” 我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艳羡之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谢远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我会给他什么答案。 “许衷真的为了你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 我不知道谢远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许衷早就有了向许志国坦白性向的想法,我只不过是他决定跟许志国断绝父子关系的推动剂,他又怎么可能是为了我呢? 我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拿出了高跟鞋换上。 谢远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酸溜溜地说:“我要是知道许衷喜欢哑巴,跟着他的第一天就是把气管切了。” 我纠正道:切了气管也不一定会变成哑巴。 而且当哑巴也没什么好处。 谢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打字了。 我在心里记挂着许衷被杨明阳叫走不知道叙什么旧去了,在攀附上钢管的时候,总有点不在状态。 即使知道许衷不可能在vip座上出现,我的目光依旧不受控制地频频望向那里。 今天柏林夜里没什么人,我在绕着钢管转圈的时候,注意到江肃洲正看向我,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结束了,我甩着用力过度而有些酸软的胳膊,推开了门。 谢远斜着眼睛看我:“你今天跳的怎么这么烂?” 我没话说,问道:你有看到杨明阳吗? “想问许衷就直接问,拐着弯问杨明阳干嘛?”谢远侧耳听着音乐声,他回过头,戴着美瞳的眼睛里闪着光,“只有被包养的情人和没动心的小三才不会打探正主的消息,你到底是不是许衷的正牌男朋友?” 他说话难听,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我放在柜子里的手机亮了起来,我慢半拍地去拿,看到了许衷的消息。 【许衷】我跟杨明阳还有事情没说完 【许衷】要不你先回去吧? 按理说,我应该乖巧地回一个“好”,又或者是像热恋中的小情侣那样撒娇似的说“我要等你”。 许衷会满意这个结果。 可能是谢远的那一句质问给了我勇气,我斟酌再三,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我】你们在聊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试着去打探许衷的一举一动,想入侵他的生活。 我盯着顶端的那句“对方正在输入…”,左胸口处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鼓噪,我不知道许衷会给我什么答案。 【许衷】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是私事吗? 如果是私事,那我就不问了。 许衷在这个时候反而开始逗我。 【许衷】如果不是私事,那你要过来听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我无论说什么,都给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我】我在这里等你 我绕过了这个话题,直接回复他一开始劝我先回家的那两句话。 许衷给我发了一条语音。 我侧耳去听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只听许衷含着笑开口:“那你乖乖的,等我跟你回家。” 第39章 “满目苍痍” 过了零点,我发现柏林夜依旧没有准备收工下班的迹象,可能是因为我主动提出了要在这里等着许衷跟我回家,他跟杨明阳聊了这么久,也没有再给我发消息。 我有点焦躁地在微信和备忘录的页面来回切换,正好这个时候,江肃洲主动过来找了我。 失声鸟 第27节 【江肃洲】你回家了吗? 【我】没有 【我】怎么还没下班? 【我】因为杨明阳一直没走吗? 我难得这么急切。 【江肃洲】? 【江肃洲】老板没跟你说吗,他重新又选了几个小姑娘跳下半夜的舞,准备把柏林夜以后的营业时间改成二十一点到四点 我这才想起来,江肃洲和谢远给我发消息的时候的确都提过一嘴,只是我不太关心,也就没当回事。 【我】知道了 【江肃洲】不过细节还没有敲定下来,昨天来的那几个小姑娘不来了,今天我们还是原时间下班 【江肃洲】谢远好像还没跳完吧?等他把舞跳完了就可以下班了 他可能实在是无聊,又跟我抱怨了好一会儿今天没什么生意的事情。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心里想着许衷怎么还不回来。 【江肃洲】你急着回家吗? 【我】其实还好 【江肃洲】…… 【江肃洲】我到了下班的时间就先走了 【我】嗯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我把手机放在一旁抬起头。 许衷拉开门站在门口,柏林夜的灯光将他整个人都照得身高腿长。 他说:“这么乖,真的一直在这里等我啊?”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正想问他是不是现在就回家时,杨明阳从他身后转了出来。 他皱着眉看了看我,脸色有点阴郁,我突然就想到他在许衷把我打发走后对许衷说的那句“你疯了是吧”,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我知道许衷和杨明阳的交情,在杨明阳看来,许衷就是“为了跟我在一起才会选择抛下家大业大的承志集团,跟我过吃糠咽菜的生活。 这跟他之前兴趣来了就包养一个小情人是两码事。 许衷推了推杨明阳的肩膀:“别沉着脸了。” 杨明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我在心里猜想他们俩是不是花四五个小时吵了一架,否则怎么杨明阳的表情这么难看。 许衷没接话,他走到我身旁,伸手拿起我的手机:“别管他,单身狗都是这样的。” 杨明阳对“单身狗”这个评价不置可否,我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被许衷拉着手带出了休息室。 柏林夜里的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谢远正蹲在台上仰着头发呆,听到脚步声后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从许衷脸色一掠而过,在我们俩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很久。 许衷停了下来,他扭过头往谢远的方向看去。 谢远有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像是先一步缴械投降。 许衷脸上挂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谢远。” 我注意到谢远整个人都僵住了。 “当年我把给你的卡要了回来,你不也没饿死吗?”他脸上的笑意很淡,我头一次看到他说话是这样的咄咄逼人,“就是不知道你没事就往胳膊上划口子的毛病有没有改。”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细想自己从许衷嘴里听到了什么。 谢远的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了下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话,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给陈渡的那张卡里面的钱,有三成左右是留给你的,”许衷耸耸肩,“我交代过工作人员,他去银行绑卡的时候,他们会要求他把钱给你的。” 谢远呐呐地说不出话。 “这样我算是仁义至尽了吧?” 谢远不说话了,他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胳膊,上面乱七八糟的纹身格外瞩目。 走出柏林夜好长一段距离,我还在心里斟酌该先问许衷跟杨明阳叙什么旧,还是先问许衷跟谢远在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让自己冒犯了许衷,又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在跟许衷有关的事情上,我总是格外贪婪,想要知道所有。 许衷先开了口:“我没再包养谢远之后,是给了他一张卡。” 他起了话头,我就来了精神,怕许衷觉得我烦,没敢露出太在意的模样,却还是竖起了耳朵。 许衷轻轻晃了晃我们俩握在一起的手,他不松手,我也不可能主动放开,就任由他这样牵着我。 “当时许志国对我不放心,也没给我多少钱,我记得那张卡里好像就一百万……还是八十万?我也记不清了。”许衷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话的语气很轻松,“那是我当时的全部存款,给了谢远之后,我不敢跟明叔说,就把在外面租的房子退了,在杨明阳家里住了半个月。” 这是我从未亲身经历过的、属于许衷的曾经,因此我听得津津有味。 许衷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谢远嫌我给钱给少了,他说我给他买车花的钱都快超过这笔散伙费了。我就让他把车卖了换钱——他连驾照都没考,要车也没用,每年要交的保养费和保险费都是很大一笔钱,我那个时候都在为他着想。”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把卡拿回来呢? 许衷垂着眼,他的眼睫毛随着眨眼的幅度颤抖:“他打探到了我家的地址,大半夜的划了一胳膊的口子,淌了一身血,溜到我家门口堵我。” 我惊呆了。 “很吓人对吧?”许衷的眉眼间露出了一点厌烦的神色,“我当时正好在家里,一打开门看到他那副样子也被吓到了,他还抓着我的裤腿,让我再给他一张卡。”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许衷叹气:“我叫明叔把他送到医院,明叔借着我的名号把卡要了回来,还把我教训了一顿。”他眨巴着眼睛,凑近了我,“这是我的错吗?” 谢远身上的纹身不是追求潮流,也不是因为好看;是为了遮住满目苍痍的爱情,还有为了利益而落下的刀疤。 我摇了摇头。 第40章 “过来亲我” 许衷原本带着些郁色的表情在看到我摇头的动作时淡了下来。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笃定:是的。 许衷很轻地“嗯”了一声,我就开始后悔不该对许衷和谢远的过去起好奇心——他们的过去再怎么误会丛生、颠沛流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想看到他露出郁郁的表情,也不想听到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把曾经的委屈和无奈当成消遣一样脱口而出。 现在早就过了零点,街道上没有行人,马路上也看不到汽车飞驰而过的身影,只有我们两个人并肩走在路灯下,吵闹不休的蝉鸣声都歇了下来。 我握紧了许衷的手,不算大的动静总算让他再一次看向了我。 “怎么了?” 他一出声,我就想看他;可他看向我的时候,我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我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跟杨明阳都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许衷敷衍道。 我难掩失望,却也不想让他觉得我胡搅蛮缠,于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反倒是许衷先松开我的手,停了下来。 他不走,我又不会生拉硬拽着催他赶紧回家,只能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我比划道:怎么了 许衷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除了顺从之外的其他表情一样。 “你不想问些什么吗?” 他的语气有点冷,我一下就慌了: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的,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我都无所谓。 许衷叹气:“比划的时候,手慢一点,我都看不清你的手势了。” 我讪讪地把手垂了下来,又在许衷的目光下再比划了一遍。 许衷没吱声,我更紧张了。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我不太确定,只好觑着许衷的表情在心里度量着分寸。 “先回家吧。”许衷说。 他没有牵我的手,路上也没有再开口,他沉默不语地盯着脚下的路,走的不快不慢,正好跟我同频。 到家之后,我原本想让许衷先去洗个澡,他却在椅子上坐下,敲了敲桌子,朝旁边的那把椅子抬了抬下巴:“你先坐下。” 我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要不你先去洗澡吧? “不急,我有事跟你说。” 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想象不出来许衷要跟我说什么——他的态度算不上很温和,语气却相当冷淡,难道是他对我太在意他自己的事情而心生不满? “你知道杨明阳他爸把他的卡停了这件事吧?” 我眨了眨眼睛,点头:知道。 “我对他的境遇深表同情,但是我身上也没有钱……” 我以为自己明白了许衷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借他钱吗? 许衷笑了出来:“你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吧?你那几千块钱存款都不够他之前半个月的开销。” 我有点羞愧地低下头。 “你先听我说完——他想把柏林夜经营起来,所以叫我过去帮他参谋一下。” 我回想起江肃洲说柏林夜更改了营业时间,还有他嘴里那几个要在下半夜来接班的女孩子。 失声鸟 第28节 许衷托着腮,他的眼睫毛很长,看着我的时候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让我原本吊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柏林夜只是个夜店,他一开始也只是闹着玩,但是跟他交好的公子哥也会去捧场。” 我问:比如你? “对,比如我。”许衷随手把玩着杯子,修长漂亮的手指吸引了我的目光,“他爸爸本来就是个古板守旧的老头,我出柜的事情闹得太大,他听说后,就不让杨明阳再跟我来往,还要他把柏林夜关了。” 我看得出来许衷和杨明阳的关系远远比所谓的狐朋狗友要更亲近一点,在这个时候,杨明阳肯定不会听他父亲的话。 许衷给自己倒了杯水,看了看我,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不怎么渴,也不想喝水,但这是许衷给我倒的水,我就拿起来喝了一口。 “杨明阳没同意,他爸就把他的卡停了。” 我记得杨明阳的母亲还没去世,问道:他母亲不管吗? 许衷扫了一眼我打的字,他嗤笑道:“家族联姻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几分感情?” 我挣扎了一下,不想看他总是妄自菲薄,也想安慰他:也不一定,你母亲就很爱你。 “这是两码事。”许衷没有回应我的安慰,他淡淡地开口,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增加柏林夜的营业时间、招聘更多的人来柏林夜,这些都是他在试水。” 我问道:效果怎么样呢? “不知道,”许衷耸耸肩,“我还没看过那几个女孩子跳的怎么样呢。” 我犹犹豫豫地问他:一定要找女孩子过来跳舞吗? “你有什么提议吗?” 我当然没有可行的建议,我就是觉得上半夜都有我和谢远了,下半夜还招跳舞的女孩子,会不会同质化太严重了? 我没敢这么反问,而是斟酌了半天后换了种方式:要不请个乐队吧,总是跳舞多没意思。 许衷眼睛一亮,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前段时间他还被人举报说在店里搞色情淫秽,现在又请几个小女孩过来跳舞——都午夜场了,能跳什么舞?他要是叫几个跳脱衣舞的女孩子上台,我怕他是又想进一次局子。”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 许衷像看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眼睛更亮了:“你怎么又不好意思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自顾自地把话题拉了回去:没什么……杨明阳听了你的建议吗? “听了,”许衷将那杯水一饮而尽,“他还想劝我入股呢,我跟他说等他赚了钱再跟我谈这些。” 出租屋里的灯泡太久没有更换,光线也不怎么明亮,许衷的眼神被浸润太久,就显得格外温柔。 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看着许衷把杯子放了回去,站起身来。 我以为他在下一秒就要过来亲我,谁知他只是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嘴角:“我怎么总觉得你忘了我是你男朋友这件事呢?” 第41章 “你不愿意” 许衷这句话吓了我一跳,我先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才有点惊慌地去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许衷思考了一下我比划的手势是什么意思,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太依赖许衷做出的改变了——因为他跟我说他带了手语书学手语,所以我就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用手语去交流,却完全忘记了他学手语的时间甚至连一个月都没有到。 许衷没有感觉到我此时的心情,他心事重重地看着我:“你对我的态度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干嘛?你没欠我钱,我也不是你的债主。” 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松了口气,飞快地打字:我不想让你生气。 许衷看着我手机备忘录里的这行字,他的眼神一瞬间就柔和下来:“沈涣,你真的是……” 我有点好奇他还会说什么,乍然和他对视的时候,看到他看着我时总是会突然变得格外温柔的眼神,心猛地一跳。 哪怕我在心里笃定许衷并不爱我,也会沉沦于他此时此刻独属于我的微妙情绪。 他将我拉起来,推着我说去睡觉。 温度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传了过来,我有点紧张,坐在床沿看着许衷翻出睡衣睡裤走进了卫生间。 这个晚上我睡的并不好,身侧许衷的存在感太强了,我很难习惯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而在朦朦胧胧中,我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的身上。 可是我不敢睁开眼睛。 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出的光并不明亮,我知道只要我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的脸,也许还能和他对视。 但是就像我永远都不可能朝许衷发脾气、提要求,又或者是不顺从他的所有想法一样,纵使许衷近在咫尺,我也没有勇气去试探许衷的目光是否总是落在我的身上。 我在心里记挂着许衷没吃完的速冻水饺,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的身侧空无一人。 我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后拉开门,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手忙脚乱。 紧接着我就愣住了。 许衷正围着围裙,背对着我站在厨房的锅前,他一只手拿着一双筷子在锅里翻搅着什么,另一只手正在噼里啪啦的打字。 围裙勒住他细瘦的腰,我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背影上,第一次在许衷身上看到了属于我们俩的未来。 如果期限是一辈子就好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去,犹豫了一下,也只是站在原地。 正午的阳光照不进背光的出租屋里,我一边担忧许衷会不会被油溅到,一边看着他不怎么熟练地将面条盛进了碗里。 “你醒了?”许衷端着碗筷回头,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我,有点惊讶地问了一声,“那就过来吃饭吧。” 我帮他拉开椅子后,自己才坐了下来。 许衷把面推给我:“尝一下。”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自然不可能拒绝他。 我夹了一筷子面条,许衷一面低着头打字,一面说:“我们俩以后的作息不一样,你早上总是不吃饭的话,会得胃病吧?” 我夹面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许衷抬起头,他的笑容真挚,说出口的话却不一样了:“我想带你去做全身体检。”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理由。 许衷选择跟我谈恋爱,不可能只满足于简单的搂搂抱抱,就像他包养谢远、陈渡的时候,也一定会去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没有染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病。 我当然无所谓做体检这件事,我一方面是觉得浪费钱,一方面又觉得委屈。 许衷知道我没有恋爱经历,也不可能去跟某个陌生人乱来,我的过去太透明了,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他却依旧不信任我,费尽心思地要求我去做体检。 “我妈之前在一家私人医院里治过病,去那里做体检要预约,”许衷把手机推给我,态度坦坦荡荡,让我看他的聊天记录,“我帮你预约了下个月的体检,你到时候跟杨明阳说一声,把你下个月的休假调到这天。” 他的态度并不强硬。甚至是温和的。 我把筷子放了下来,伸手翻了一下聊天记录。 许衷在预约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说是帮男朋友续约体检,面对医生带着调侃意味的消息时,他的回复也显得相当有分寸。 许衷还在等我的回答:“你要是不太好意思开口,我就去跟杨明阳说。” 我摇摇头,把手机换给了他。 许衷敏锐地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他问道:“你不愿意?” 我立即摇摇头,在许衷疑虑的目光下绞尽脑汁地扯了个理由:你有钱吗?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去私人医院? 许衷可能没想到我担心的是这个问题,他笑了笑:“我预约体检的医生是我母亲的……朋友,不会狮子大开口的。” 他顿了一下才说出的那句“朋友”让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问:是你母亲那一辈的朋友吗? “总不可能是忘年交吧,”许衷明显不欲多谈,把话题引开了,“你要是真的这么好奇,体检的时候可以去问问他。” 我摇摇头表示拒绝。 我对所谓豪门世家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我只想让许衷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身边,即使要我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也好过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许衷担心我依旧要拒绝,他说:“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你总不答应,我多没面子啊。” 他不是多么大男子主义的人,会这么说也只是想让我答应他的要求而已。 我不想让许衷不高兴,就点了点头。 许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就好像他明白我的服软和同意是在意料之内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微凉的指尖纠缠住我略长的头发,我第一时间就屏住了呼吸,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么乖。” 许衷的动作不算特别亲昵,比不上他曾经给过我的一触即发的亲吻,我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第42章 “我在等你” 那一碗面我还是没吃完。 这应该是许衷第一次做饭,手艺明显不精,面条炖得又软又烂,还加多了盐。 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汤自然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趣,我勉强喝了两口,碗就被许衷拿开了。 我疑惑地将筷子放下,抬头去看许衷。 他盯着那碗面的神色算不上多明朗,注意到我的眼神时叹了口气。 我不想看到许衷总是对着我叹气,这样总会让我觉得自己又给他添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不好吃就说不好吃,不想吃就说不想吃,”许衷很耐心地告诉我,他手上端着面,脸上却带着笑,“沈涣,我说过吧,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你和我意见而生气。” 我有点惶惶然。 失声鸟 第29节 许衷总是在强调我和他之间不需要像小情人伺候金主那样卑躬屈膝又或者和小心翼翼,他说我们俩是平等的。 我在心里明白,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永远都会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哪怕现在他一无所有,也能找到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出路。 我却不同。 我生来就什么都没有——父母、朋友又或者是爱人,这些人生道路上的必需品从来都跟我无关。 因此我面对许衷的时候总会战战兢兢。 他是真正的天上星,只是偶然落入了我的怀中,我知道自己没资格、配不上,总在瞻前顾后,如履薄冰。 “算了,”许衷像是终于决定放弃了一样,他把面汤倒掉,重新围上了围裙,准备洗碗,“有的东西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也不一定会听从,你等我慢慢教你。” 我想起许衷所遵守的那句“做饭的人不洗碗”,想起身的时候,他又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今天你应该还是原时间去柏林夜,”许衷自顾自地说,“如果杨明阳真的要招乐队,可能你们工作的时间还要调整,但是他动作应该还没那么快。” 我点了点头,许衷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中午吃饱了吗,要不我们点外卖?” 我从茶几旁边的箱子里拿了两盒泡面,许衷正在擦手,看到泡面的时候,脸有点扭曲:“就吃这个啊?” 不等我把其中一盒放回去,他又摆摆手:“明叔一般不让我吃泡面,我初中的时候想吃辣条,还是让杨明阳偷偷摸摸给我带到学校里。” 他又一次提起了我没有参与过的、他的过去,尽管只有只言片语,我也依旧默默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这次许衷没有主动提出要陪我去柏林夜,我在门口换鞋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看着我。 我问道:你要在家里吗? 许衷托着腮,他指了指茶几上的那本手语书:“嗯,再见。” 我咬住了嘴唇,走出小区的时候,我有点怅然若失地抬起头。 我没指望能在阳台上看到许衷目送着我离开的身影。 而许衷就在这个时候探出了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不是带着一贯的笑容,只看清了他挥手的动作。 我有点僵硬地朝他挥了挥手,原本沉下去的心一下就轻盈起来。 我到柏林夜的时候,杨明阳正蹲在门口看手机,见我过来,他下意识地养我身后看了一眼:“今天许衷没来?” 我摇摇头,还在心里惦记着许衷靠在阳台上时朝我挥手的动作。 杨明阳耸了耸肩:“进去吧。” 谢远正在休息室里喝水,我注意到他今天戴了一双很长的黑丝手套,不同样式的纹身影影绰绰地透了出来。 他看着我,轻轻地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我没什么能跟谢远说的,在更衣室里准备了一下,就踏着音乐的鼓点攀上了钢管。 台下的人还是像之前一样会疯狂地尖叫,我有点记不清今天是不是周末,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vip3座的方向,看到那里空荡荡的时候,才会慢半拍地想起来,许衷还在家里等着我。 我回到休息室时出了一身汗,打开手机看到许衷给我发了消息。 那是一条只有十几秒的视频。 视频里的许衷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让自己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镜头里。 他脸色很认真,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笑,伸手比划手势的时候,因为不太熟练,所以显得不那么自然。 我在心里庆幸休息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看到我仅仅因为这一句话就红了眼眶。 从来都没有一个人会为了我学手语,还专门给我发一段视频,只是想告诉我,他在家里,他在等我。 第43章 “从未拥有” 等杨明阳正式在柏林夜招来了乐队的时候,许衷已经在我的出租屋里住了一个多月了。 杨明阳在群里通知我们,要我们今天早点来柏林夜,他要把上下班的时间敲定下来。 我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许衷正在对着网上的视频给我做锅包肉,食物烧焦的味道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许衷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火,有点尴尬地朝我笑了笑。 手机振动了一下,于是我低头看了一眼。 【江肃洲】我听说杨明阳又招了一个调酒师,我觉得我的工资和前途都挺未卜的 【江肃洲】谢远也不打算辞职是吧 【江肃洲】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 我先朝正对着一锅烧糊了的肉发呆的许衷摆了摆手,帮他将锅里的菜倒掉后,才回江肃洲的消息。 【我】其实多一个调酒师帮你,你还能轻松一点 【我】而且对我来说,谢远也是这个作用 【江肃洲】我就知道跟你说不清楚 【江肃洲】我宁愿累一点,也不想有人跟我竞争 我想反驳说杨明阳再招一个调酒师未必是为了和江肃洲竞争,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衷擦了擦手,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看了看我的手机屏幕。 “就算是朋友,三观也会有不合的地方,”许衷的语气相当理所当然,“他不可能说服你,你也没办法说服他,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这件事上跟他纠缠这么久呢?” 我眨了眨眼睛,扭过头,许衷把我的手机拖了过去,打字之前还不忘询问我的意见:“我能帮你回吗?” 我点了点头,有点好奇许衷会说什么。 他打字飞快。 【我】你要是怕杨明阳让他和你竞争上岗的话,正好今天可以看看他是不是比你厉害 【江肃洲】我在大专学了三年调酒,我就不信他还能比我熟练 【我】晚上就知道了 许衷把手机递给我:“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话,转移话题就行。 我看着这几条聊天记录,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以前在许家的时候是不是也…… 许衷没让我继续打字,他把我的手机放到一旁,轻车熟路地去茶几旁边找泡面:“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我有点疑惑,但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就点了点头。 许衷泡了两碗泡面,一碗推给我,另一碗端在自己面前。 他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每天吃泡面的日子,我看着他熟稔地拿着筷子从我碗里夹了一个鸡蛋,总觉得多多少少有点对不起他:以后我来做饭吧。 许衷疑惑:“为什么?” 我指了指他面前的碗:泡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许衷咬了一口鸡蛋,溏心蛋的蛋黄呈液体状从里面流了出来,他抿了抿嘴,咽了下去:“你会做什么菜?” 我默默地瞟了一眼垃圾桶:锅包肉。 许衷看上去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也不至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只是不会做饭也不爱打扫卫生而已。 “你对我这么好,要是以后我都不忍心骗你了怎么办?” 我一愣,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拿筷子的手:“你会骗我什么?” “骗身骗心,”许衷搅了搅碗里的泡面,笑着说,“再骗你给我当一辈子的看门小狗。” 我想笃定地告诉他,我相信他不可能会骗我,我知道许衷会满意这个答案。 可是我没办法这么说。 因为我心知肚明,许衷说爱我是假的,那么他骗我当然是真的。 见我久久不出声,许衷也淡了脸上的笑,他喊我的名字:“沈涣。” 我往嘴里塞了两口面,才重新看向他。 许衷思考了几分钟,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说:“以后你做饭吧,我想尝尝你的手艺。” 他转移了话题,我也没在让我们俩都不好受的话题上继续纠缠,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许衷应该是想安抚我,他笑着说:“你真贤惠。” 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这么沉重,向上的弧度都像是假装。 我们俩心思各异地吃完了这顿饭后,许衷一边催我赶紧换衣服,一边说:“最近几天我都不陪你去柏林夜,可以吗?” 杨明阳前两天才把许衷的名字从vip席位上划掉,与其让他在柏林夜里无所事事地呆着,我宁愿他在出租屋里就着台灯的光看手语书。 至少我推开房门的时候,能在听到声响后睁开眼睛朝我迷迷糊糊地露出一个微笑的许衷身上,感觉到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第44章 “为了你好” 我推开了柏林夜的门,杨明阳正倚着调酒台,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看到他挑了挑眉,男人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我的身后,没看到他意料之内的人,有点惊讶地问我:“许衷没有跟你过来?” 我摇摇头。 杨明阳露出了有点失望的表情,又像看热闹一样开口说:“我以为就凭他对你的珍视程度,会天天黏着你呢。” 他这话说得又扭捏又怪异,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许衷那天到底在柏林夜跟他说了些什么,能让杨明阳的态度变得这么古怪? 我不愿意细究,如果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么就相当于在告诉自己,我在一定程度上对许衷是不信任的。 即使我明知道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太相信许衷,但是我总是强硬地逼迫自己忘记这回事。 江肃洲从调酒台后面探出身来跟我打招呼:“你来了?” 我绕过杨明阳走了过去,他身边站着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眉眼间依稀有点眼熟,我还在思考她跟谁很像的时候,女孩就朝我很有礼貌地笑了一下,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江肃洲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了?” 失声鸟 第30节 我问道:她是新来的调酒师吗? 江肃洲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用近似耳语的声音对我说:“本来杨明阳说招来的是个男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了女生。” 他的语气轻松了一点,又有点忌惮地说:“就怕来点酒的人见她长得漂亮,都去找她了。” 我有点不理解:你跟一个女孩子比什么? “你不需要还房贷,也不准备结婚生孩子,你当然不懂,”江肃洲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只需要跳跳舞就能有稳定的工资,谁能有你幸福啊?” 他的语气半酸不苦的,我瞟了他一眼,江肃洲朝我耸了耸肩,就像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谢远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正好谢远在看我,我猝不及防地跟他对视,愣了愣。 谢远立即低下了头。 江肃洲戳了戳我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他看到你在这里,怎么一脸心虚?” 我不想把许衷和谢远的过去说出来,也不想让谢远当时冲动之下的行为成为江肃洲嘴里的谈资,也就没说实话:可能他看到我的时候会想起许衷吧。 江肃洲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他又看了两眼正在发消息的谢远:“马上就到六点了。” 我退出了备忘录,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小宋和其他两个服务员踩着点推开了门,而杨明阳招来的乐队连个影子都没有。 江肃洲明显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个乐队不会不打算过来吧?” 我注意到杨明阳接了个电话,皱着眉走了出去,再走进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他扫了我们一眼,再朝坐在vip座上端详着酒杯的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把杯子放到一边,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怎么了?” 杨明阳淡淡地看着她,拍了拍手,见我们都看了过来,他就把女孩往前面一推:“这是新来的调酒师,乔卉。” 乔卉朝我们鞠了个躬。 江肃洲猴急地问道:“我们俩是一起调酒,还是分上下夜?” 杨明阳很轻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针对江肃洲还是乔卉。 “上下班。”杨明阳沉着脸回答,“从明天开始,柏林夜的营业时间是从二十点到四点,一共八个小时。” 江肃洲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乔卉又坐回了vip座上,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杨明阳先看我和谢远:“你们俩是轮班制,今天是沈涣,明天是谢远,以此类推,工资不变,但是没有休假。” 他没有提那个乐队,神色间满是厌倦。 我在心里嘀咕,我和谢远的工作量减轻了,相对而言,负责零点到四点的乐队不会更疲惫吗? 不过工资的发放可能跟工作量有关,我不算特别在意,也就没有继续纠结。 杨明阳又说明了其他人的工作分配后,拿出了一个公文包,里面是a4大小的厚厚一叠纸张:“这是新的合同,我已经盖章了,你们先看一下,没什么异议的话就把字签了吧。” 我不是很关心自己的权益,更何况杨明阳又是许衷的朋友,于是我只是翻了翻合同,就在最后一页签了字。 一旁正字斟句酌地看第一页合同的江肃洲低声问道:“你不再仔细看看吗?” 我轻轻地摇头,江肃洲撇撇嘴:“他让我负责上半夜,乔卉负责下半夜,工资还照旧——何必呢?我们几个人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就有好几万了,他负担得起吗?” 我想起许衷给过陈渡一张卡时的轻描淡写,谢远酸溜溜地说过那张卡够陈渡坐吃山空一辈子。我在心里忖度,就算杨明阳的卡被停了,他的私房钱应该够发很久的工资了。 江肃洲也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就签了合同。 乔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也要签啊?” 杨明阳的态度不是很好,语气也冲:“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你觉得呢,大小姐?” 我察觉到他们俩不止是普通的雇佣关系,乔卉鼓了鼓嘴,杨明阳移开了目光:“今天不开业,明天上班的时候别迟到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我也准备走的时候,被杨明阳叫住了:“沈涣,你留下来。” 江肃洲就朝我摆了摆手,先走了。 我只好坐了下来,看着杨明阳。 他点了根烟,看了一眼调酒台旁边的禁烟标志,又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合同是许衷帮我拟订的,上班时间和轮次也是他的要求;乐队是我找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茫然地连眨了好几次眼: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杨明阳盯着备忘录上的这行字,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许衷对你挺好的。他会主动来柏林夜找我,跟我商量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你。” 第45章 “明白了吗” 我在杨明阳殷切的目光下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沈涣,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缓缓地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我打字的时候,脑海里会划过许衷的脸。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他掌握基础的手语,我在出租屋的时候,不需要打字,许衷也能看懂我比划的手语。 这样的情景能够让我感觉到许衷是在意我的。 就像杨明阳告诉我,特意将我和谢远上班的日子调开、让跟我交好的江肃洲上跟我同时间的早班、能让我在工资稳定的情况下更轻松一点的工作时间……这些藏在合同下的细节,都是许衷为了我才会这么像杨明阳提议的。 我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惶恐。 许衷的示好让我无地自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敲打着键盘:是他让你告诉我,他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吗? 杨明阳摸了摸鼻子,又扫了一眼烟灰缸:“他说无所谓我告不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有的事情,让你知道比把你蒙在鼓里要好得多。” 我点了点头,由衷地感叹:许衷他很好。 “你真的这么认为?” 杨明阳的质疑让我的心一跳。 这句话是我的真情实意,我就点了点头。 杨明阳忍不住了,他从口袋里掏了根烟,没点燃,只是夹在指尖。 我听到他的声音很低:“许衷能遇见你,真的是他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愣,不知道该做出怎样合适的反应。 杨明阳自悔失言,他收了声,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指尖的香烟:“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你早点回家吧。” 他要我留下来,也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而已。 我转身离开,在柏林夜门口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杨明阳。 他又开始揉搓指间夹着的香烟,侧脸被灯光照出了很深的阴影,因此显得他眼睛里的神色格外晦暗。 我没什么能说的,也不知道自己又能再说些什么,于是在原地停了两分钟后,走回了家。 我到楼下的时候,抬头向上看去,顶楼的灯光还是亮的。 现在还不到十点,许衷肯定还没有睡着。 我有点雀跃地拿出钥匙打开门,正在换鞋的时候,听到卧室里传来许衷的声音。 他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语气又熟稔又自然,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换鞋的手顿了一下,又在他说话的声音里若无其事地将鞋子放好,走了进去。 许衷坐在床上,那本手语书摊开放在一旁。他没开顶灯,而是拧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五官眉眼,嘴角扬起了极为欣喜的弧度。 “……我哪有那么难伺候,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 对面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得更开怀了,听到我走进来的动静后,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许衷把手机翻过去,放到一旁,用夸张的嘴型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瞟了一眼他的手机:今天没上班。 许衷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我也坐上来,又拿起了电话:“嗯?” 我蹲下来在床头柜里找换洗的衣物,肩膀被人戳了戳。 我扭过头,看到许衷在床上侧身过来,他眉眼弯弯,看着兴致很高:“对啊,我男朋友回来了……你想跟他讲话啊?不行,我跟你说了他的情况吧……长途太贵了,不聊了,我先挂了……嗯好,拜拜。” 他挂断了电话,又上下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我说你怎么一进门不理我,原来是吃闷醋了?” 我有点脸红,下意识地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扭过脸不理他。 许衷很深地叹口气,他捏住我的下巴,示意我看向他。 他的指尖有点凉,我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打了个哆嗦。才往他的手机上看。 只见联系人上赫然写着“姐姐”两个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 许衷笑眯眯地看着我:“长途电话贵死了,我姐每个月都会从英国给我打一通电话,我们俩聊聊两个人这个月做了什么,你以为我打电话的对象是谁?” 我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以为是他又联系上了过去的小情人,伸手将他的手扒拉下来,没理会他。 许衷也不生气,他看上去反而很开心:“沈涣,我都把你介绍给我姐姐了哦。” 我愣住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开玩笑。 可是我听得明明白白,他当着我面说的那句“男朋友”,还有“他的情况”。 我有点难以置信地想,难道许衷告诉了他姐姐,我是一个哑巴这件事吗? 任何姐姐都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弟弟找一个哑巴当共度一生的人,许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这个事实说了出去,我僵硬地抬起头。 我问道:你姐姐没有说什么吗? 她不会指责你为了我跟许志国闹翻真的是瞎了眼,也不会劝告他跟一个哑巴过一辈子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吗? 她不会觉得我不仅配不上她的弟弟,还把她的弟弟拉下了水吗? 许衷像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一样,他将手语书拿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沈涣,我姐姐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会尊重我做出的选择,也不会干涉我做出的决定,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和事实,不会质疑也不会反对。” 我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蹲在地上等着他继续说。 许衷却把我拉了起来,让我在床沿坐了下来。 失声鸟 第31节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逡巡过我的脸,我任凭他打量,还是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她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哑巴就认为你配不上我,同样也不会认为是你的存在才让我和许志国一刀两断。”许衷挺直了背,他说,“她只会心疼你的过去和身世,再要求我比以前一千倍一万倍地对你好,明白了吗?”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将那股涌上来的涩意压了下去:知道了。 第46章 “讨人喜欢” “当然,”可能是怕我误会,许衷又补充道,“就算我姐姐不这么说,我也会对你好的。” 他的眼睛在台灯的灯光照映下显得亮晶晶的,怎么看怎么真诚。 我的心猛地一跳,在他的注视下点了头。 “你去洗澡吧,洗完澡之后早点睡觉,”许衷低头翻了一页手语书,“等你工作时间彻底稳定下来以后,我带你去医院体检。” 他一提“体检”这两个字,我就不由自主地胃疼,脸色都白了白。 “又不需要你花钱,报我的名字就行,”许衷没看我,说道,“别担心了。” 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走进卫生间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擦不干净的镜面上映出了我面无表情的脸,我对美丑的概念不算特别明晰,在看到自己的脸时,只觉得神色阴郁冷淡,看不到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 我没再看镜子,打开了淋浴头,水从花洒里喷出来,我很深地叹了口气。 我躺在床上后,许衷用余光看了我一眼,把手语书放在床头柜上,再拉低了台灯的灯罩。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动作很轻柔,语气也是一样:“晚安。” 我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杨明阳在第二天就把乔卉的微信推给了我。 许衷探头看我手机:“怎么了?” 我把手机给他看。 【杨明阳(老板)】这是乔卉的微信,你记得加一下 “乔卉?”许衷难掩惊讶地挑起眉,“杨明阳怎么让她来柏林夜了?” 我疑惑道:你认识她? 许衷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懒洋洋地抬头:“她是杨明阳表妹,跟我姐一块儿在英国留过学,小姑娘考三门挂三门,学不下去了就跑回国了,找不到工作就在家里躺尸,吃了睡睡了吃,日子比猪过的还惬意——怎么突然来建海市了?” 我眨巴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许衷笑了一下:“也对,我问你做什么,你又不知道。” 我没给出什么反应,许衷看着也不算特别在意,杨明阳还在发消息。 【杨明阳(老板)】我问了一下谢远,他说他有事,那今天你去吧,明天再让他来 我在许衷的凝视下打字。 【我】可以 许衷“啧”了一声:“我当时就应该建议杨明阳多招几个跳舞的过去。” 我看向他。 许衷看上去依旧没有起床的打算,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出口的话拖着音,听着就像撒娇似的黏黏糊糊:“唉,我又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该给出什么答案,我不擅长应对别人的撒娇和示弱,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许衷。 许衷应该也是第一次面对像我这样不知趣、没眼色又没什么幽默细胞的人,他收敛了脸上总是挂着的笑,头疼地看着我:“沈涣,不知道该回答的时候也不用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又没有欺负你,对吧?” 我愣了一下,有点讪讪垂下了眼。 他翻身坐了起来,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对我说:“我不想再吃泡面了,我想吃酸辣土豆丝。” 我慌忙转身,去厨房的菜篮子里拿了一个土豆。 这一整天我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到了柏林夜、看到正在剪指甲的江肃洲时,才把留在许衷身上的心神收了回来。 “你脸色怎么这么奇怪?”江肃洲在剪指甲的间隙里抬起头瞟了瞟我,一眼就看出我状态的不对劲,“你跟许衷吵架了?” 我立即摇头。 “我猜你也不会跟他吵架,”江肃洲将指甲剪收起来,对着光打量自己的手指指尖,“所以怎么了?” 现在离正式营业还有半个小时,我在柏林夜里没看到杨明阳的身影,其他几个服务员还没过来,柏林夜里只有我和江肃洲两个人。 我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字,一边怕自己没说清楚,一边担心江肃洲会嗤笑我小题大做:你跟夏妍相处的时候,她跟你撒娇的话,你是怎么回应的? 江肃洲一下就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和许衷的感情出问题了呢。” 他这么一说,我就有点脸红,把手机往他那边推了推。 其实许衷不算在向我撒娇,但是我想不出还没用什么词语去概括他的所作所为了。 “其实夏妍很少跟我撒娇,”江肃洲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我,“她撒娇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我们俩吵架之后,她跟我求和。” 我和许衷的相处模式跟普通小情侣自然是南辕北辙,不过这也不妨碍我从他们的日常中吸取经验。 “这种情况下,亲一下就好了。” 这回,我的耳朵和脸都红了。 江肃洲眼睛亮了起来:“沈涣,就算你没谈过恋爱,你也不用这么害羞吧?‘亲一下’这三个字就那么能让人脸红吗?” 我不想再跟江肃洲讨论这件事,扭过头不想理他。 他却来了兴致:“我就说许衷选你当他的男朋友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只是冲着你这张脸才决定要跟你谈恋爱。”他搓了搓手,“要是夏妍也像你这样,调戏一下就脸红,我也会恨不得天天黏在她身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心里又忍不住雀跃,在江肃洲的笑脸下咬了咬牙,才按捺住夺门而逃的欲望。 杨明阳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先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两秒,才往江肃洲身上看去:“你们俩怎么还在聊天?” 江肃洲推了推我的手肘,我拿回自己的手机,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走进去后,我和多出来的两个柜子面面相觑,杨明阳在我身后说:“这是给乐队的那四个人准备的衣柜,他们有一大堆鸡零狗碎的东西没地方放,你别乱动就行。” 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疲惫,却也懒得细究,就点了点头。 杨明阳只是为了说这两句话,说完就要走。 我立即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为什么乔卉会来柏林夜? 杨明阳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是许衷要你问我的?” 第47章 “什么味道” 我摇摇头,杨明阳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就淡了下去,他捻了捻手,大概是不太适应手指间没有香烟的感觉,低垂着眼睛,态度很冷淡:“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我盯着他。 他扭过头扫了两眼多出来的两个柜子,眉眼间依稀看得出厌倦的神情:“你只需要照顾好许衷就行。” 我不是许衷的保姆,我不明白为什么杨明阳会用这样的语气l定位我在许衷身边的身份。 杨明阳看了我一眼,轻轻“啧”了一声:“算了,你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我想起许衷提起乔卉时意味深长的态度,他话语里的熟稔昭示着在他这里,他和乔卉的关系非同寻常,而且杨明阳讳莫如深的态度更是说明了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更何况每当我回想起许衷说的那句“我问你做什么”时,我都想让许衷眼里的我是有用的。 于是我挡住了那道门:许衷跟我说,她是你的表妹,跟他姐姐一起在英国留过学。 “许衷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杨明阳皱着眉抱怨,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斜着眼睛看我,“既然你知道乔卉是谁,那么许衷应该不介意让你知道她的存在——乔卉会来建海市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被家里催婚又不工作,跑过来投奔我而已。” 杨明阳把许衷和乔卉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我疑惑道:为什么我要介意乔卉的存在? “我才不插手许衷的感情生活,你要是真的好奇,你自己去问他。”杨明阳脸色变了,他嘴上这么说,脸却扭曲了一下。 我还在愣神的功夫,他已经撞开了我,走出门去,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比起离开,更像是仓皇而逃。 我看着那扇因为被用力甩开而顺着惯性关上的门,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去更衣室换衣服了。 更衣室里有一股很浓的香味,我一开始以为是杨明阳点了香薰,临出门前发现是洗手台旁边歪着开盖后一瓶洒了一半的香水。 建海市的气温随着时间的流逝日益降低,但是柏林夜里已经关掉了制冷的空调。 我上台的时候,音乐声正好响起,摇滚乐的乐点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腺上激素。 我没觉得柏林夜有多大的变化,台下尖叫和鼓掌的男男女女依旧是那些人,我偶尔还能从余光里看到江肃洲在调酒台手忙脚乱的身影。 比以往多了不少的跳舞时间并没有让我的肌肉变得僵硬又或者是疲惫,我让自己的身体像过去一样顺着鼓点而扭动,却感觉到有一道灼然而饶有兴致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那道粘腻的目光让我联想到还没嚼完的口香糖,我扫过场下时看不清人脸,自然不知道是谁在一直盯着我看,只能通过深呼吸让如同附骨之蛆的恶心感淡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台上跳了多久,汗珠从略长的头发上滑了下来,我注意到柏林夜的门被人推开了。 走进来的女人个子不高,妆却很浓。她打量着四周喧闹的环境和吵闹的人群,眼睛精准地盯住了台上的我,化了浓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跟着她走进柏林夜的三个男人被坐在门口椅子上的杨明阳拦住了。 他们几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杨明阳伸手摸了摸口袋,我猜想他是想拿烟,不过他很快就把手抽了出来,又带着他们走出了柏林夜。 没过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我听到音乐声低了下去,杨明阳的声音被压得又低沉又急促:“沈涣,好了,时间到了。” 我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停了下来,松开后的钢管微微发热。 那道令人反胃的视线再一次停留在我身上,我有点僵硬地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鞠了个躬后,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在摆脱了那道视线的可及之处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肌肉在持久运动后的酸软。 我一边按压着手臂,想让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一边敲了敲休息室的门。 杨明阳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看着动作小心翼翼的我:“不需要敲门,直接进去就行。” 我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 杨明阳没再理会我,径直走开了。 我在休息室里看到从柜子里拿出贝斯的陌生男人,才意识到杨明阳是从后门把他们带进来的。 “你是小杨请来跳舞的那个哑巴吗?” 我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更衣室换好衣服从后门准备回家,被女人叫住后,只好回过头。 失声鸟 第32节 女人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她托着腮,不知道是不是妆容作用,五官有点像狐狸:“是哑巴也没关系,长得是真好看。” 我客客气气地点点头,他们好奇中又带着打量的视线让我分外不适,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柏林夜前,看了看那瓶还没被扶起来的香水瓶,它属于乐队的那个女人。 我抿住嘴,蜷缩了一下手指,还是没把那瓶香水扶起来,就走开了。 我没料到自己会在后门被人堵住。 陌生男人的视线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比我矮一点,看到我穿得严严实实的衣服,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犹豫了一下,比划着说借过,想从他身边挤过去。 男人没动,他声音不大,我能听得一清二楚:“你就是沈涣吗?”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不会跟陌生人说我的名字,也不认为我认识的那廖廖几人会向旁人提起我,脚步顿了一下。 “我明天还会来的。”男人又说,他似乎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甚至贴着墙给我让开了道。 我没有理会他,也懒得告诉他明天上台跳舞的不是我,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黏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再熟悉不过,它属于直勾勾看着我的那道视线。 我回到家,许衷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他一看到我就皱眉:“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第48章 “什么东西” 我捏住袖口,凑近嗅了嗅,只闻到了很淡的香水味。 我没在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微微仰起头去看许衷。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比划道:应该是沾到了更衣室里的香水。 许衷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细长的手指揉捏着手腕上微微鼓起的骨头,它被薄薄的一层皮包裹住,又被他用柔和的力度揉搓进掌心里。 “更衣室里放什么香水,杨明阳真是事多。”许衷轻声嘀咕道。 我懒得替杨明阳辩驳,也不太想把今天晚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存在说出口,让许衷为我操心。 我想到杨明阳提起许衷和乔卉时的语焉不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你跟乔卉之前认识吗? “我和她肯定认识啊,怎么了?”许衷满不在乎地回答,他连眼皮都没掀,只是一门心思地揉捏我的手腕,像是在按摩。 我咬住了下嘴唇,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许衷依旧没看我,只是加重了揉搓的力度,不疼,但警告意味很重。 我只好实话实说:杨明阳跟我说,乔卉会来建海市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许衷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备忘录上的内容,笑了起来。 他松开手,我的手臂空落落地垂了下去。 “就因为我随口说了一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建海市,你就巴巴地跑过去问杨明阳了?” 事实被许衷说出口,总让我感到一阵不明所以的羞耻,又不好撒谎说没有,只能低下头。 “害羞什么,”许衷探过身,他像是习惯性去勾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才肯继续说话,“这么在意我的想法?” 我被迫和他对视,看到许衷轮廓清晰好看的眼睛里盈着微弱的笑意。 我想让他更开心一点,就没否认,点了头。 许衷的手指蹭过我的下巴,他的举动像是在逗一只被捡回来的小狗,态度温和而漫不经心。 “小时候在我家过年,她说对我一见钟情,想嫁给我,被我姐抓着帽子拖进了地下室揍了一顿;初中的时候,她中二病发作想跟我联姻,差点就说服了许志国——”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在脑海里回想我在搜索引擎上是否看到过许衷有联姻对象的新闻或是链接。 “你想什么呢?”许衷从茶几上拿起盛水的杯子,喝了一口,“我没答应。” 我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 许衷戏谑着看着我,我移开了目光。 “后来上高中她谈了男朋友,跟我结婚也好,想联姻也好,就都不了了之了。” 我有点踟蹰:就这样吗? 许衷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含糊:“她去英国的时候,跟我姐的来往比跟我要多。回国后,她在京都,我在建海市,更不会有什么来往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许衷揉了揉眼睛,对我说:“好啦,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或者想问我的吗?” 灯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温柔,我摇头,他坐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似乎不准备这么早就睡觉。 我就站了起来,在往房间的方向走时,被许衷叫住了:“你等等。” 我以为他有什么要跟我补充的,回过头看到许衷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身后,被压出几道褶皱的睡衣看上去皱巴巴的,头发也有点乱。 我问道:有什么事吗? 许衷在看着我时总是会浮在脸上的笑容很淡,他按住我的肩膀,扯住那一块布料。 “你这里是什么东西?指甲油还是蹭上的油漆?” 我愣了一下。 “早就干了,不知道用洗衣液洗不洗得掉。”许衷撒开手,他坐在沙发的边缘,这回是他仰着头看我,“杨明阳的柏林夜里来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怎么什么都往别人身上蹭——我待会儿去问他,你先去洗澡。” 我关上卫生间的门的下一秒,就把衣服脱了下来。 不知道穿过多少次的衣服背面蹭了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印记,凑近去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我一下就想了起来。 这不是谁蹭在我衣服上的脏东西,而是我从陌生男人身边挤过去的时候,衣服沾上了墙上没晾干的油漆。 油漆没那么容易洗掉,我在心里思索着是否要将这件衣服扔进垃圾桶,打开了淋浴头。 柏林夜里的陌生男人黏在我身上的视线过分长久,我回忆的时候总觉得恶心。 总是关不严实的窗户外面漏了阵风进来,脏兮兮的百叶窗上溅了水,卫生间的镜子上氤氲起雾蒙蒙的水蒸气,看不清人影。 我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个说话做事都让人费解的男人,只在脑海里回想许衷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时盈起来的笑脸。 他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刻意放得很温柔,像是怕我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惊慌失措。 我心里涌起的甜蜜持续到第二天晚上,我看到了谢远发过来的消息。 【谢远】你从哪儿又招惹来了一个神经病? 他语气很冲,我原本伸过去放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我】? 【谢远】你发什么问号 【谢远】杨明阳今天不在柏林夜 【谢远】有个神经病堵在后门,看到是我还骂我“晦气” 【谢远】我问他找谁,他问我沈涣在哪里 【谢远】这是你的哪朵旧桃花? 我先是抬起头去看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的许衷,他注意到我看过来的动作,笑了笑,指了指餐桌上的水果刀:“我给你切水果。” 他已经不再提给我摆盘这件事了,下午我陪他去挑水果的时候,他在水果店里挑挑拣拣了很久才拿了两个苹果,去结账时还压低声音问我会不会太贵。 我把水果刀拿给了许衷,他接了过去:“你坐过来回消息吧——是江肃洲吗?” 我胡乱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许衷懂分寸地偏过头,我按亮了手机。 【我】我不认识他 【谢远】那他为什么要见你? 【谢远】许衷知道这件事吗? 第49章 “你害怕我” 我没忍住,又瞟了许衷一眼。 许衷没看我,也没看我的手机屏幕,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斑驳倒霉的墙纸上,眼神幽深而冷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偷偷看向他的目光。 【我】他不知道 谢远的反应比我意料之内要大的多。 【谢远】? 【谢远】你没跟他说这件事吗? 【我】这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 【谢远】…… 【谢远】像你这样跟他相处,以后有你哭的 他没再给我发什么消息,我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一下,扭过头,凝视着许衷。 我不会把谢远的这种气话当真,不过这也不妨碍我趁机多看两眼许衷。 我不知道自己盯了多久,他总算回过神来,朝我璀然一笑:“聊完了?” 我幅度很轻地点头。 许衷抿着嘴笑道:“江肃洲是要找你借钱吗,怎么眉头紧皱的?” 我立即摇头:不是,跟这个没关系。 许衷的两只手提起了我的嘴角,我僵硬地坐在原地任由他摆弄:“笑起来真好看。”他凑近了我,尽管我们俩都知道这个被强行扯出来的笑容跟真心实意的笑没什么关系,“最近好像会变天,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加衣服。” 我听出了他说话语气里的担忧,眨了眨眼睛。 失声鸟 第33节 许衷推了推我:“早点睡吧。” 我和他都没有熬夜的习惯,听到他这么说,就温顺地站了起来,把手递给了他。 许衷抬起眼看着我,就在我畏畏缩缩地想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跟着我躺在了房间的床上,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晚安”。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拂过,一瞬间就痒了起来。 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我要出门的时候,许衷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往腿上披了一块掉毛的毛绒毯子,一边揉搓着上面的毛,一边对我招了招手。 我把钥匙放进了口袋里,刚拉开的门外起了风,已经暗下去的天色格外阴沉,见他要我过去,就关上了门。 “你穿了几件衣服?” 我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 许衷挑了挑眉,他起身扒拉了一下我的衣服,确定我没有说谎之后,才往后一仰:“晚上见。” 他手指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我的后颈上,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那抹跟我本身没什么关系的温度,急匆匆地赶到了柏林夜。 江肃洲在调酒台无所事事,抬头看到我,眼睛一亮:“你来得这么早?” 我走到他身旁,江肃洲托着腮抱怨:“你知道昨天乔卉来的多晚吗?” 我摇摇头,江肃洲看上去不算特别在意,他继续说:“当时已经过零点了,她穿着睡裙偷偷溜过来戳我的肩膀,害得我摔碎了一瓶刚开封的伏特加,”他的脸色很难看,嘴里说个没完,“杨明阳还让我跟她把钱a了——乔卉说她身上没钱,让我先垫着,等发了工资再还我……”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记挂着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跳舞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道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顿,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 我想到前天夜里在后门等着我的那个陌生男人,因为蹭上了油漆而不得不扔掉的那件长袖,谢远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许衷时不可置信的语气……那一瞬间险些没了力气。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会盯着我看,也不敢细想他在私下里对我是否做了调查,他的存在又会不会危及许衷。 我回忆起自己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家路上时,身后没有响起仓促而微小的脚步声,昏黄的路灯下也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被越拉越长,仔细检查过的家门口同样没有被人留下乱七八糟的标记。因为跟我上班时间并不同步,在不用上班的时候,我也没有发现楼下或者是同层的居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像是许志国会派来监视我的对象,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我这个阶级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我下意识地不愿意将他的存在和许衷挂钩,也不想让许衷在温度骤降的晚上来柏林夜的后门蹲着这个人。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下班后如果再被他拦住了去路,说什么都要问清楚他意欲何为。 但是在后门看到靠着墙的陌生男人时,我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换了一顶戴在头上的帽子帽檐很低,有意无意地遮挡住摄像头的可视范围,我也只看得清他那因为过尖而显得有些尖酸刻薄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 我听到他嗤笑一声,说话的声音有点尖锐:“你害怕我?” 我想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手语,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用手机打字:你是谁? 他伸手压了压帽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点焦躁,咬着牙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见我? 男人摸了摸下巴,他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不是我要见你。” 我愣住了。 他衣服上蹭了油漆,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将双手插进兜里,缓缓地走近了我。 柏林夜的后门早就被我关上,除非杨明阳时时刻刻都能盯着后门的监控,否则没有人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我就是替我朋友看看你,”男人拖长了声音,他说话带着一点古怪的腔调,像是不那么习惯说中文,“长得是不是很合他的喜好。” 什么朋友? 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听懂,男人低声说:“脸长的好看,身材也好,看着就温顺听话,就算是个哑巴也没什么,对吧?怪不得许衷会喜欢你,还那么固执地要跟你在一起。” 我立即警惕起来——他认识许衷。 男人看出了我神色的变化,他就像突然失去了兴趣,从喉咙里古怪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第50章 “你急什么”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后门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杨明阳一手拿着没点燃的烟,一手拿着手机走了出来。 他眉眼间的郁色很重,说话的语气很凶:“……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觉得蠢到家了。” 我缓缓地扭过头,和被阴影覆盖住的杨明阳对视,他猛地止住了话头,把电话挂了:“你怎么还没走?” 我的目光缓缓上移,在他的手机上顿了一下。 杨明阳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表情变了变,掩饰性地将手机放进了口袋里,看着我时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算了,你当我没问。” 他看着对我的存在并不在意,我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打字问道:能告诉我,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吗? 杨明阳沉默了一会儿,他抿着嘴,身后背光的阴影几乎将他的大半个身体吞没,我听到他说:“许衷。” 我为他的坦然感到惊讶——我以为他不会告诉我,只会催我赶紧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他耐着性子跟我解释,“私人医院也需要预约,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深秋之前挂上号,所以让我帮个忙,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做体检。” 我愣了愣,没想到许衷连要带我去体检这件事都告诉了杨明阳。 杨明阳瞟了一眼摄像头,就好像它的监视让他很难将一些话对我说出口一样:“许衷查过你的身世,很干净,就和你这个人一样——你在终云孤儿院长大,有将近十年的舞蹈经历,成年后就离开了孤儿院……” 他细数过我在柏林夜工作之前的几次不稳定的兼职,也能准确地说出我那几个来来去去的邻居,包括我曾经为了三百块钱的提成抽了五百毫升的血,换了一个半大不小的棕熊玩偶给老板五岁的女儿。 我有点愕然,没想到许衷能查出这么多。 杨明阳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微微笑着看我,有点烦躁不安地将没点燃的烟一点点地碾碎在鞋尖:“我的看法对许衷而言不太重要,只不过你没有任何感情经历,我觉得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多此一举。” 他是在说体检吗?我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未竟之言。 杨明阳颓然地挥了挥手,他低声跟我说了句“再见”。 我茫然地看着他颓然疲惫下来的表情,最终还是没能再问些什么,选择了离开这里。 我没料到会在小区门口碰到蹲在路边的陌生男人。 在看到他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绕过去,却被他叫住了:“你急什么?”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我的控制、超出我的想象,这个和许衷明显是旧相识的男人身上有一种让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阴郁气息,他盯着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下雨后湿漉漉的蛇。 我摇摇头,注意到他站起来后,手里还托着一只很小的猫。 小猫在他手里瑟瑟发抖,身上炸着一团毛,尾巴尖颤颤巍巍地立起来,尖细的声音都在颤抖。 也许是在柏林夜的后门那边他没站直身体,今天他换了那身夹克,挺直背看着我,居然并不比我矮多少,审视的目光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意思。 “许衷就没把他在你家住着这件事藏着掖着,”男人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任由它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通过他来找到你实在是轻而易举。”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突然就对我来了兴趣。 我掏出手机,手指在秋风里有点难以控制地发颤:那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谁?我还是许衷? 男人看着这行字,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不屑,又像是觉得很有意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是在深秋,就是隆冬。” 他的态度轻慢,语气戏谑,我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男人明显没有把我的问话放在心上,他来到迎华小区门口蹲着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像我彰显他能够无孔不入的能力,这种被窥探、被掌控、被挑衅的感觉并不好受,让我心里起了一阵恶寒。 “还没介绍我自己,”男人腾出一只手伸向我,“我姓靳,单字重,重阳的重。” 姓靳? 我没听说过靳家,许衷在家跟我闲聊时,也从来没提过跟“靳重”有关的人或事。 要么,这个自称叫靳重的人本家在建海市并不出名;要么,是许衷对他的存在总是三缄其口。 不知怎么的,我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想。 这个名叫靳重的男人身上的气质、自身的谈吐、说话的腔调,都不像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我微微点头,想知道他还要说什么。 靳重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于是他提起了许衷:“我不太清楚你有没有让许衷告知我的存在,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愿意让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成为他的负累吧——所以你会询问他的记忆里出现过一个叫靳重的人吗?” 他对我的心理拿捏得格外到位,这个认知让我对他的戒心大起。 “何必这么紧张呢?我针对的又不是你。”靳重捏住小猫的后颈,看着小小的一只猫在空中慌乱地划拉着四肢,又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因此显得恐惧而惊慌失措,他嘴角的笑容阴冷,“沈涣,我就是觉得你很可笑,像马戏团的小丑……不过你好像也没有看马戏团的机会,对吗?” 好像每一个妄图通过我去接近许衷的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利用我浅薄的见识和经历来贬低我——林小陌、谢远,还有面前的靳重。 我自然而然会受到他们这些话的影响。 可当我拧开钥匙,打开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等着我已经等睡着的许衷为我留的灯,而他在被我的动静惊醒后,会睁开眼对着我微笑,又觉得那些刺耳的话只是过眼云烟。 许衷不知道,我也不在意。 第51章 “只是接吻” 于是我也只是看着靳重,他脸上诡异而奇怪的笑容越来越淡,在我长久的沉默下终于消失了。 他说:“沈涣,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点点头,在手机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许衷还在家里等我呢。 “许衷……”靳重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像是咬着牙,“难为你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他呢。” 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恶意,这种恶意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早就不算什么了。 我只是垂着眼睛,避开他探询的目光,绕过他准备进小区。 我听到小猫尖尖细细的声音,又偏过头看了一眼——靳重蹲下来松开手,将小猫放在了地上。 他的背影被路灯昏黄的灯光长长久久地照耀着,如果忽略一开始他对我的不怀好意,那么也许我会觉得他看上去格外孤独。 我依旧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许衷的打算,我沉溺于许衷对我的温情,他坐在沙发上或者靠在靠枕上,目光总是会停留在我身上,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被他在意的,总是会感受到幸福。 靳重自从摸清楚柏林夜的营业模式后,就没有再在谢远面前出现了,而我在台上也没再感受到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 他来到柏林夜,好像只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的存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失声鸟 第34节 我总有一种偌大的建海市里,只有我知道靳重这个人的错觉,谢远算半个知情人,但是他在靳重没有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有给我发过什么消息。 杨明阳总是因为江肃洲和乔卉的冲突而焦头烂额,我不止一次地撞见过杨明阳单独把江肃洲叫出去,每次我从后门离开都会看到几根没抽完就被掐灭的烟头。 因此当许衷提出要带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才从自己适应了很久的闲适生活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其实有的事情不是永远都不会发生,而是它们蛰伏在我的记忆里,旁人不刻意提起,我就不会再重新想起。 “我之前不是预约过一次吗,被我爸拦下来了,正好那个时候杨明阳在重新整治柏林夜的人员变动和营业方式,我就没跟你说。”许衷缩在被子里,他盯着我,眼神很温和,“现在你的工作时间稳定下来了,我就让杨明阳以他的名义去做的预约,十月三号上午十一点,这个时间段可以吗?” 我把衣服放进衣柜里,沉默着没有理会他。 许衷就叹了口气,他伸长了胳膊去拍我的肩膀,见我终于不再低头而是看向他后,才继续说:“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我比划道:我没有担心钱的问题。 “医生人很好,做体检之前他也会签保密协议,不会有黑社会又或者许志国拿到你的体检信息……” 我很耐心地回答:我也不担心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从我第一次跟你提去医院体检的时候,你就有点不情愿。” 他看出来了,我有点悲哀地想,即使他看出来了,他也依旧坚持自己一开始的决定。 “如果你是为我考虑,怕许志国又冒出来为难我的话,我觉得其实没必要——他一开始阻止我是不想把这种资源浪费在你身上,而且他没有时间一直盯着一家私人医院的人流情况。”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怕我不干净吗? 许衷愣了一下,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 我的勇气在他的问话下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是冒了个头,现在又缩了回去。 我咬着下嘴唇,不尴不尬地回答:你是怕我身上有病毒才要带我去做体检吗?其实杨明阳跟我说过,你调查过我的身世,知道我这几年经历过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我在不正规的抽血车里抽过血,那些抽血的器械也是用酒精消过毒的…… “你在自己自说自话什么?”许衷猛地打断了我的话,他有点无奈地笑出声,“沈涣,我带你去做体检,就只是想通过正规和高端的医疗机构去检查你的身体,尽力而已——跟你以为我怕你染上性病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衣领缓缓下移,吹了声口哨:“我记得我们俩做过最过火的事情好像只是接吻吧?” 我的脸在一瞬间就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现自己误解了许衷,还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 “我就说只是一次体检,你为什么这么抵触,”许衷解开了误会,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实起来,他伸手勾住我解开了第一颗扣子的衣领,指尖微微贴住我的皮肤,他挑起一边眉,看上去得意洋洋,“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啊,傻子。” 我有点不知所措,他的信任和坦荡让我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太过小心眼,又会为他贴近时骤然升起的温度而感到心慌意乱。 “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许衷见我的脸越来越红,这才松开手,蓬松柔软的被子被他顶出了不大不小的弧度,他朝我笑着说,“晚安。” 我呐呐地点头,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许衷的手就伸了过来,没怎么犹豫,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被子里面很暖和,温度一点点地渡了过来,和我的体温交缠在一起,我没有挣脱开被许衷十指相扣的手。 在被压低了灯罩的台灯灯光下,我有点睡不着,于是就睁开了眼睛,斜着眼去看他。 我看到许衷侧过玉文盐身躺着,正好能够面对着我,他的下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后的眼睫毛纤长,会跟随着呼吸一同颤抖。他应该是已经困了,因此说完那句晚安后就陷入了梦乡,他的睡颜恬静安和,呼吸声也同样绵长而稳定,睡在我身边时的模样,就好像在深海上盘旋已久的海鸥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栖息一辈子的岛屿。 我张了张嘴,无声地对他说:晚安。 第52章 “有点关系” 靳重没给过我任何不再来到柏林夜的承诺,但是自从那天夜里我和他在路灯下有了一番让人依旧一头雾水的交谈后,我没再柏林夜里感受到那道粘在我身上的目光。 等到许衷将我叫醒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雾蒙蒙的,大概率要下雨。 许衷已经换好了衣服,等着我跟他一起出门。 他嘴里的那家私人医院不在市中心,而在郊区。杨明阳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我注意到他偶尔会从后视镜里扫一眼正歪着头看向我的许衷。 许衷完全没在意杨明阳看过来时显得格外深沉的目光,他牵着我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传到我身上,眼底有一层很淡的青黑色,看上去似乎没睡好。 我不太敢一直盯着许衷看,只好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潮湿的雾气覆在玻璃上,将一闪而过的绿植和高楼大厦都弄得模糊不清。 “到了。” 杨明阳突兀地开口,我回过神,许衷朝我笑了笑,拉开了车门:“走吧?” 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拒绝,于是顺从地下了车。 杨明阳按下车窗,他看了看许衷,再看着我:“体检完之后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接你们。” “没必要。”我正要点头答应,许衷却说,“我预约了一整天的体检,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半——体检完之后,我跟沈涣还有事。” 杨明阳皱起眉:“你们俩还有什么事?” 我也一头雾水。 许衷没理会他的问话。挥了挥手就示意我跟上他离开。 走进医院大门之前,我回过头,看到杨明阳的车还停在原地,可能是注意到我扭过头看了过来,杨明阳发动了引擎,倒车后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许衷催我:“走吧?” 我扭过头,他推开了医院的门,正看着我。 私人医院和公立医院似乎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瓷砖上贴着“禁止吸烟”和“禁止大声喧哗、打闹”的标志语,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并不多,经过我身边是看着行色匆匆。我从一扇没关严实的病房门口看进去,发现墙壁上贴了厚厚一层隔音墙,连接病人的设备崭新且锃亮,让我花了眼。 一进门就能闻到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许衷摸了摸鼻子,他扫了我一眼,将手机上预约成功的短信递给了前台的护士。 “是今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半的预约吗?” “嗯。” “这边左拐坐电梯上三楼,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可以来前台问我,随时恭候。” 年轻的护士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脸,说话的语气甜腻得能掐出一朵花,我有点不自在地看着许衷。 他神色自若:“好的,谢谢。” 他招手示意我跟上来,按下电梯的按键,从光滑的镜子里看着我:“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前台的护士还不是她——我也没问问之前的护士是不是离职了。” 我咬住嘴里的软肉,没让他看出我神色的不对劲:你妈妈总是来这里治病吗? 许衷“嗯”了一声,他像是不欲多谈,说话的语气寡淡的像一杯凉白开:“很早以前了,后来我也很少来这里了。” 电梯门“叮”地开了,许衷带着我轻车熟路地敲开了一扇门。 “进来。”说话的那道男声没什么口音,音色低沉。我看到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鼻梁很高,瞳色很浅,即使脸上已经生了皱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这就是你说的……”男人沉吟了一下,探询地看向许衷。 许衷把我拉过来,让我在男人对面坐下,他接话:“男朋友——我跟你说过他的情况吧?他不能说话,有两种交流方式,手语和打字。” 我的目光落在男人胸口的名牌上,那是一个冠了中国姓氏的外国名,姜约翰。 “对,对,我知道他的情况——你要跟着一起吗?” 许衷征询我的意见,我不太想让许衷觉得我过分依赖他,再加上仅仅只是做体检,我就摇了摇头。 姜约翰有点得意地朝许衷扬起眉,他的中文很好,应该是在建海市生活了很久:“那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等着——体检报告单会传送到我的电脑里,我可以给你随时查看的权利。” 许衷看了看电脑:“密码还是原先那个?” 姜约翰很轻地说:“一直都是。” 我隐约察觉到他们俩之间应该有过我还未涉及到的故事,只是我很快就没了细想的时间,被姜约翰带到了抽血室里。 我第一次知道在一天之内做全身检查需要这么多事情——我抽了血,做了胃镜,照了脑部ct,还有透视和超声波。 开了暖气的医院里很暖和,我在灯光下打量着因为抽血而微微发青的胳膊时,听到了姜约翰叫我的声音。 “沈涣……你是这个名字吗?” 我点点头。 他一边看着血压计上不断变化的数字,一边像闲聊似的提起:“你怎么跟许衷认识的?” 我很难将这件事说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听,正在思考该怎么拒绝回答时,他先开了口:“算了,他肯定不想让我打探关于你的事情,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反应,只好点头。 做完所有的体检后,我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 许衷正托着腮看着电脑里上传的数据,姜约翰对他说:“完整的体检报告单和相关数据我会在三天内做好汇总,发到你的邮箱里,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俩可以走了。” 许衷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在门口,看到姜约翰一直盯着许衷的背影,没分给我一点余光。 许衷在医院对面的小摊上买了两碗炒面,不等我询问,就主动说:“他是中法混血,是我妈的初恋,为了表达他可以入赘的决心,就往名字前加了我妈那边的‘姜’姓。” 我难掩惊讶。 许衷往嘴里扒了口面,一脸平静:“而且他还跟我爸的私生子有点关系。” 第53章 “一面之缘” 我立即比划: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许衷把炒面里的豆芽和青菜挑出来,放在我碗里:“又不是不能说。” 我眼睛一亮,许衷也不再说话了,他一门心思地扒拉着那碗还剩一半的炒面。晚上的风从另一边吹过来,有点冷,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我就在沉默中觑着他的神色。 “回家再跟你说——这种豪门秘辛一般又臭又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我茫然地看着他,许衷伸筷子轻轻点了点塑料碗的碗沿,语气很轻松:“先吃你的炒面。” 路边摊的炒面重油重盐,在还没完全沉没在地平线的太阳的照耀下,袅袅升起的雾气下是油得发亮的面条,炒过头的青菜吃起来没滋没味的,我倒是不挑,许衷剩了一小半吃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我。 他咳了一声:“我觉得浪费粮食有时候也没那么可耻……” 我将碗递过去,许衷犹犹豫豫地把面倒了进去后,将垃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你是被终云孤儿院收养的,对吧?” 我点点头,不清楚许衷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他不是已经将我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吗? 许衷将手插进兜里,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没看我:“我以为你看得出来,这家私人医院向北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是那家孤儿院呢。” 一个猜测影影绰绰地浮上我的心头,我匆匆忙忙将最后一口面咽下去,接过许衷递过来的纸,有点惊愕地问道:你想带我去那里?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让杨明阳在体检完之后过来接我们吗?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许衷总算肯抬起头跟我对视,他的眼睛深而黑,像再亮的光都照不透的一片晦暗,“我还没去过孤儿院呢。” 失声鸟 第35节 我有点茫然:孤儿院没什么好看的? 许衷大概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歧义,他笑了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涣……你可能不知道,终云孤儿院是我妈妈投资的。”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衷移开了目光,他又咳了咳:“你可能不知道,‘终云’取自我和我姐姐许纭的同音字,国内每一家终云孤儿院都有我妈妈的投资和参股——如果建海市有希望小学就好了,那种叫‘云终小学’的学校,也有我妈妈的投资,她总说是为了我和我姐姐积德,但是我觉得这也仅仅只是因为她心地善良还有钱而已。”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瑟瑟秋风中被许衷拉住了手,他的声音轻快而温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切:“小时候,我和姐姐跟着妈妈去过终云孤儿院,只是当时我太小了,没什么印象。后来我妈妈在这里治病的时候,我被明叔开车从许宅的别墅绕过来,会正好经过终云孤儿院。” 我知道许衷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他先是一顿,然后缓缓笑开:“说不定在更早的时候,我们俩有过一面之缘呢。” 一面之缘吗? 我想起自己在终云孤儿院的经历,大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却理所当然地分成了不同阶级和小团体。 我属于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 毕竟谁愿意浪费时间在一个阴郁、自卑又不讨人喜欢的哑巴身上呢? 我记得孤儿院很大,为了方便管理,我们不会去其他学校上学,而是请来了从名牌大学毕业的男女教师对我们进行授课。 那个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每一家孤儿院都是如此,成年后进入社会才知道是因为自己生活过的终云孤儿院是跟地方政府打过招呼、有相关的教学资格和证明,才能让我们在孤儿院里安稳读书。 我没细想过建海市里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无意去细想。 许衷却在今天告诉我,我所得到的教育资源、使用的生活用品、能够在外国导师的教导下学的舞蹈,都跟他、又或者是跟他母亲息息相关。 这个事实让我有点晕头转向,被许衷摇了摇肩膀才回过神来。 “我妈妈在病床上的时候,还记挂着自己投资过的孤儿院和希望小学,她在……去世之前,说希望我能替她去看看,我一直没有去,我害怕院长劝我节哀,也害怕那些见过我妈妈的孤儿们看着我,问我妈妈去了哪里。”许衷有点艰难地说,“那些股份现在在我和我姐姐的名下,每年都有相应的资金通过专业的渠道进行投资,在知道你是被终云孤儿院收养之后,我一直想陪着你来这里。” 我对终云孤儿院没有特别的感情,院长很忙,而孤儿院里的残疾人也不少,怎么会注意到一个独来独往的哑巴呢? 只要没有出现校园欺凌、男女歧视这样的事情,她一般都会视而不见。 我找不出责怪她的理由,也不想让许衷知道这些早就被我抛之脑后的事情。 我甚至都不能保证院长能记得在来来去去这么多孤儿的孤儿院里曾生活过我这个哑巴。 可是许衷的语气太殷切了,我很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在被许衷拉到孤儿院门口时,心里才生出了一点后悔。 许衷好奇地从围栏的缝隙里往里看,天有点冷了,太阳西沉的时间也越来越早,终云孤儿院里已经亮起了灯。 “没有保安吗?”他疑惑地问我。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许衷鼓起脸,他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拿出手机,轻车熟路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明叔?” 我知道他准备通过明叔要到院长的电话号码,不欲打扰,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 我离开它的时间也就五年多一点,在许衷的推波助澜下重逢时,倒也没看出来它有什么变化,同样也没有“近乡情怯”的想法。 许衷挂掉明叔的电话后,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我看着许衷在客气地寒暄后直接开门见山,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沈涣,是你吗?” 第54章 “举手之劳” 我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碰到这么尴尬的情况。 许衷在看到来人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握紧了我的手,没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我:“他是谁?” 男人扯了扯身上的西装,他一只手提着牛奶,袖扣闪着银光,目光停在我和许衷的衣服上。不等我告诉许衷,先自我介绍道:“可能你不知道吧——我是沈涣的朋友,周博远。” “朋友?应该不是很亲近吧,”许衷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我的手,他依旧不看周博远,“否则我怎么没听沈涣提起过?” 他大大方方的,丝毫不在意让男人看到我们俩交握在一起的手。 周博远清了清嗓子,他不愿意理会许衷明晃晃地挑衅,转而微笑着对我说:“你也是来看望院长的吗?” 我客气地点点头,他继续说:“真巧啊,我也是。” “不太巧,”许衷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他不松开我的手,冷淡地开口,“他跟你不熟。” 周博远皱起眉,他还想再说什么,“哒哒哒”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就连许衷都没有再说什么,他微微侧过头朝我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抚我。 我对院长没有特别的情感,许衷应该也心知肚明,只是当我看到院长脸上更深的皱纹时,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许衷在院长将我们和周博远带进了办公室后,也没有松开我们俩握在一起的手。 院长倒是没说什么,她给坐在沙发上的我们倒了两杯茶,再有点疑惑地问周博远:“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你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最好提前跟我预约一下时间吗?” 许衷不加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 周博远就像没听见一样,将牛奶和水果篮放在茶几上,他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我上次跟您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院长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瞥向许衷的目光带着点意味深长。 “我说过,想领养孤儿的话,需要当事人亲自来这里,确定好准备领养的孤儿的性别和年龄段,具备领养孤儿的资格,进行正规的领养手续,还要跟我交换联系方式,确保后续联系。不是你提点礼物,说是你养父想要谁,就可以带走谁的——我记得你当时被领养的时候,走的程序也同样繁琐正规,怎么这个时候不记得了?” 周博远的脸涨红了,他争辩道:“我也跟您说过我养父目前的状态……” 我没再听他在说什么,因为许衷凑了过来,悄悄地跟我咬耳朵:“他的西装没熨好,版型不对,不是二手货就是他养父的老古董……袖扣上的宝石也是假的。” 我没想到许衷还注意到了这些,有点惊讶,在周博远的争辩声中打字问道:你是因为这些才跟他针锋相对吗? “怎么可能?”许衷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他在终云孤儿院的时候就趾高气扬的,就像被领养了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成年之前每年都要回孤儿院炫耀一次,还专门在你面前炫耀——真觉得自己成了枝头凤凰啊?” 我连眨了几下眼睛:你怎么连这个都调查到了? “他自己大张旗鼓的,”许衷瞟了一眼水果篮里的水果,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想调查清楚也不难。” 我对周博远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和我同岁,我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过,他母亲将一岁半的他扔在孤儿院门口后,第二天就跳了楼。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细节,而且这些细节还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故事情节也越来越丰富,就好像他还保留着一岁半的记忆一样。 他很少搭理我,主动找我聊天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提起自己未婚先孕的母亲,并且笃定地告诉我,他是一个亿万富翁的私生子,总有一天他爸爸会因为他的才华出众而将他接回去的。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被领养,我经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过那个男人,怎么都不像一个亿万富翁。 周博远还在跟院长争执:“彤彤才七岁,她肯定会为自己多了一个爸爸和哥哥而感到高兴……”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许衷在旁边,笑容很假,“我记得周浩收养你的时候是四十二岁,给的理由是自己丧妻无子。今年他应该五十三岁了——你确定这个叫彤彤的小女孩如果被领养,多的那个亲人不是爷爷?” 他将手机朝周博远一晃,我看到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圆圆的脸,眼睛很大,看上去格外可爱。 我猜到是明叔给了照片。 院长正在翻看人事档案的手一顿,她看向顿时不说话的周博远:“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周浩达不到领养条件,更不明白为什么你和周浩一定要执着于彤彤?” “因为彤彤年纪小,长得还讨人喜欢。” 院长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疑惑地问道:“终云孤儿院里符合这两种条件的孤儿也不止彤彤一个……” “你可能不知道,”许衷看了一眼不在状态的我,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个字后,再开口,“周浩有一个刚出狱两年的弟弟,至今未婚、无子,出狱后一直跟周浩住在一起——我记得有过犯罪记录的人在终云孤儿院是不能领养孩子的,对吗?” 院长点头道:“是的。” 周博远的脸色更白了。 许衷就像没看到他的脸色一样:“我找人调查了一下周浩这个弟弟进监狱的原因,他涉嫌猥亵、强暴不满十四岁的未成年少女,被判处十二年的有期徒刑。” 我睁大了眼睛,一下就明白周博远过来的用意,不由地一阵恶寒。 院长也反应过来,她嫌恶地皱起了眉,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和牛奶:“我不想说什么太难听的话,带着你的这些东西回去吧,我不希望以后再在终云孤儿院门口的监控里看到你和周浩的身影。” 周博远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他抓住牛奶盒把柄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在院长的注视下摔门而去。 “孤儿院的宿舍和教学楼里都有经过挑选后来工作宿管和保安进行监督管理。”院长正色,她说,“这次的情况是意外,我之后也会对领养人的背景和家庭状况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举手之劳,这是我应该做的。”许衷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他对院长微笑,“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沈涣。” 第55章 “他失控了” 院长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用已经不那么明亮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许衷,眼睛周围的皱纹很深,因此就显得格外疲惫。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尾音有一点不易察觉地颤抖:“你……您想了解他什么呢?” 许衷扭过头看向我,他自始至终都没松开手,态度亲昵又自然:“在孤儿院里没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院长为我重新斟满了茶,我嗅到了那股龙井的清香。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表情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我以为凭借许家的能力,是没什么不能查清楚的。” 许衷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否认。 我担忧地看着许衷。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收起了手机,语气平铺直叙:“我记得我母亲的遗嘱里提过孤儿院的事情,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也是在得知了她的遗嘱这么久之后才第一次来这里。”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院长沉下来的脸色,笑眯眯的,“终云孤儿院的控股人是我,资金链同样是由我控制。” 院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我参加过你母亲的葬礼,也看过被公开的遗嘱。” 我感觉许衷周身的气息一下就冷了下来。 他抬起下巴,院长贸然提起他母亲的葬礼这件事让他有点不耐烦:“这不重要。我只希望发生在我男朋友身上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你能明白吗——就像领养人的社会关系也需要进行再三排查一样。” 这回是我惊异地看着他了。 许衷花了一个多小时和院长商讨了终云孤儿院的发展前景和相关管理措施,他把明叔的微信和电话给了院长,又开始翻厚厚的一叠人事档案。 “如果你的母亲还活着,她会很欣慰看到你这么……” 院长奉承的话被许衷打断了:“没有‘如果’这个前提。” 院长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许衷找到了我的档案,我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上潦草的字迹和已经有点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发现自己早就不记得当时发生过的细节。 少年时的我抿着嘴看向镜头,五官眉眼的细节除了比现在更稚嫩一点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我感觉有点羞耻,许衷的眼睛却一下就变得亮晶晶的。 失声鸟 第36节 院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档案袋,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一副不在意我们俩的模样。 我拉了拉许衷的衣袖,他扭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把手机上的时间给他看: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 许衷把档案袋放了回去,怎么看都有些依依不舍,我抿着嘴看他回过头朝我笑笑,再礼数周到地向院长告别。 她把我们送出了门外,许衷在手机上搜索回家的地铁,我回过头看着孤儿院。 院长还站在大门后,似乎没有准备离开的打算,刺眼的白炽灯照亮了她身侧的地道,身影比以前更佝偻一点,我记得她现在已经是五十岁,并不年轻了。 她客气地朝我笑了一下,可能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偏过头,和我一起看着身后的建筑。 孤儿院的外观和五年前我离开时没发生什么改变,宿舍楼里亮着光,能看到走廊里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十年如一日的安静。 我会忍不住去想,在院长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会为以前没有理会过被孤立的我感到愧疚吗? “你在发什么呆呢?”许衷叫我,他朝我晃了晃手机,“坐地铁回去的话,要换乘两次——你不是急着回家吗?走吧。” 我突然就觉得以前遭受过的不公和孤寂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此时的我有自己这一生最爱的人,他不动不摇地站在我身侧,恍惚间会让我觉得自己拥有能够抵御所有风雨的勇气。 回到家后的许衷靠在沙发上,我疑惑地问他怎么不准备洗澡。 许衷低下头,他盯着茶几上最后一个苹果:“周博远跟你很熟吗?” 我立即摇头:不熟。 许衷的脸色有点奇怪:“不熟的话,他在孤儿院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态度那么热络干嘛?” 我老老实实地比划:我也不知道。 他就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我坐在他旁边,许衷看着很不高兴:“我应该让明叔去调查一下他,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我其实不太明白许衷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不会拒绝他的任何决定: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我觉得最有必要的事情是把你关在家里,只有我看得到你的脸。”许衷轻声嘀咕,他看上去有些焦灼,周博远的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他看着你的眼神就很奇怪,谁会对久别重逢的同学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在许衷眼里的周博远看向我时是什么表情,我拼命回忆,也只想起他西装上的那对袖扣。 “你真迟钝,”许衷捏着我的下巴,他凑上前,手指点了点我的嘴角,“说不定别人给你递情书,你还以为他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察觉到许衷的态度很奇怪,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无论是一开始在咖啡馆里主动提起跟我同居,还是在柏林夜里对我扬起笑脸时的样子,都像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个时候的他突然开始恐慌。 我有点手抖,舔了舔嘴唇:为什么要这么说? 许衷不肯再看我,他不说话,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 我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许衷不回答,他一把扒开我的卫衣,手指按住了那块布料,露出了那一片久不见阳光的皮肤。 没开暖气也没开空调的房间里有点冷,我垂下眼,看到许衷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 他凑近了我,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拂过了我的锁骨。 我僵硬地盯着他的发顶,他的头发有点长,几簇碎发挡住了他的耳朵,我被属于他的气息扑了一头一脸,正晕晕乎乎的时候,侧颈上的疼痛让我猛地回过神。 许衷的牙齿咬住那一小块皮肤,不知道在那里吮吸了多久,痛意和温度让我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想挣扎开,又觉得这个时候许衷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样子实在是难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他才松嘴,手指轻轻地按压着脖颈上那一块皮肤。 他没有吻我,而是选择强硬地在我脖颈上留下了一个高领毛衣都遮不住的吻痕。 我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神色——这是我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失控。 第56章 “爱上你了” 杨明阳注意到我脖颈上的吻痕时,我已经连续几天都在穿高领的衣服,那块吻痕也淡了不少,不在灯光下盯着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杨明阳在后门的巷子里叫住了我:“你脖子上的吻痕是许衷留下的吗?”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吻痕,点了点头。 杨明阳的表情有点古怪:“我不太明白他是占有欲突然发作了还是想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名草有主’的标记。”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我下班的时间,我扭过头看了一眼杨明阳,听江肃洲说杨明阳请来的这个乐队的演出效果很好,他最近很忙,数钱数到手软——不过用许衷的话来说,就是这些钱在以前都够不上杨明阳一个月零花钱的零头。 我问道:他怎么了? 杨明阳避开我的视线,他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抽烟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打火机的开关,一小簇火苗在灯光下发出不那么刺眼的光。 “我跟许衷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见过他包养过的所有小情人,没看过他在他们身上宣示这么过明晃晃的主权。”杨明阳短暂地笑了笑,我看不明白他眉眼间的沉郁是在针对我还是针对许衷,“我突然觉得他选择你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他认为自己可以拿捏住你,但是事实是他会把自己赔的血本无归。”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不通杨明阳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我从来都没想过“宣示主权”这种东西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记得那天晚上许衷咬住我脖颈时的力度很重,他不看我,只是看着那块他留下来的痕迹。 他那副急切的模样,像极了害怕我会突然选择离开他。 我抬起手碰了一下那块皮肤,那里似乎还在隐隐发烫:你是说他很在意我吗? “不止,我觉得他要爱上你了。”杨明阳简略地说。 我僵在原地。 从许衷在咖啡馆跟我见面,选择和我挤在那间破旧狭小的出租房里同居开始,我在潜意识里总是做好了许衷会随时离开我的准备。 我清楚这段时光是偷过来的,许衷对我的好只会让我更想去回报他,能做点什么让他觉得我是有用的。我在很多时候都过分自卑,我不够优秀,也不会说话,看到许衷为了我受委屈时,我会宁愿自己没有频繁地给他点那杯蜜语林。 但是在很多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许衷看上去乐在其中。 我没有恋爱经历,看不出来这是不是心动的表现,在听到杨明阳对我说“许衷要爱上你”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质疑,我有什么值得许衷爱上的地方吗? “我是觉得许衷不会承认这件事,才跟你说的,其实这种话应该让他来跟你说,对吧?”杨明阳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他有点焦躁地说,“我不反对他爱上你这件事……沈涣,我就是觉得契机不对。” 杨明阳越这么说,我就越感到心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是契机不对? 他重新看着我,就像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表达能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他的朋友,但是我又觉得你不应该被他……” 我没听清杨明阳没说完的话,因为深秋的雨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下了下来。 他的嘴唇张合了几下,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了。 我往他那边走了两步,迫切地想问清楚杨明阳要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更想知道,许衷真的会爱上我吗? 杨明阳就像被雨水淋清醒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从后门进去了。 我在原地犹疑不决地思考要不要追进去问个清楚,许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沈涣?” 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抖了抖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后回头,看到撑着伞的许衷站在我身后。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他看上去出来的很匆忙,鞋带松了都没来得及系,身上的衣服还是我的,那把伞歪歪斜斜地挡住了雨,背光的视角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许衷见我迟迟不回答,走上前用伞挡住了雨,我才看清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焦灼。 “我跟你说话呢,雨太大了,你没听到吗?”他一只手攥着伞柄,另一只手将外套披在我身上,脸色很难看,“你出门的时候,我告诉你今天夜里可能要下雨,你不理我;刚才我喊你的名字,你怎么还是不理我?” 他的指腹擦过了我侧颈上的吻痕,我有点不适地侧过头,衣服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黏在我身上,潮湿得让我感到难受。许衷焦灼的语气和杨明阳的那几句话交织在一起,我迫切地想要把很多事情问清楚,想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加绒外套带来的暖意驱散了雨水冰凉的温度,许衷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却漫无边际地想,以前他有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小情人吗? 他会专门看天气预报叮嘱他们带伞,会在下雨天知道他们会淋雨而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门,连鞋带散了都来不及系,甚至都记得带一件御寒的外套? 我抓住了许衷的手,他的手有点凉,可能是冻的,他惊疑不定地从我们俩握在一起的手上看向了我的眼睛:“你……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又松开手,穿上了那件外套:没什么,先回家吧。 许衷等不到我的回复,没有再追问,他像是看出了我的纠结和焦虑,于是顺从地同意了我的决定:“那你先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别感冒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上那只松了鞋带的鞋子,我只好蹲下来,帮他系好了鞋带。 不算倾盆的雨水沿着伞面连续不断地滴了下来,我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伞,许衷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是杨明阳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一边努力不让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许衷淋到雨,一边沉默不语地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许衷也没再说话,他在开门后就把我推到卫生间里催我洗澡。 他行色匆匆地打开了浴霸,弄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抵住了那扇他准备关上的门,拉住了他的衣袖。 许衷顿了一下,他挑眉:“怎么了?” 我缓缓地松开手,在许衷的注视下问道:你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吻痕? 我太想知道他的答案了。 许衷沉默了很久,我都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答案的时候,他才开口。 “这也没什么吧,毕竟我们俩都同居这么久了。” 第57章 “他发烧了” 我没料到自己会在药店门口碰到陈渡。 昨天夜里,许衷没怎么淋雨,但是建海市秋天的晚上总是冷得惊人,更何况还下了雨。他在洗完澡之后让我帮他倒了杯开水,我看着他捂着杯子祛寒的样子,猜想他大概是受了凉,总担心他会感冒。 躺在床上的时候,借着台灯发出的光,我看到许衷半睁半闭的眼睛,想摸他的额头时被他抓住了手腕。 “怎么了?”他问道。 他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看着我的目光格外专注,我摇摇头,在他有些疑惑的视线里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许衷就笑了笑,柔声说:“睡吧。”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他其实是比我年长的。 我在许衷的催促下闭上了眼睛,可能是心里记挂着太多的事情,我也没睡好,在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身边的人在抖。 我没太当回事,也没有想那么多,直到我听到手机的闹钟“嗡嗡”地响了起来。朦胧中我碰到了许衷的身体,即使隔了一层睡衣,我也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烫的惊人,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失声鸟 第37节 闹钟已经偃旗息鼓,没有完全拉开的窗帘缝里隐约看得出今天还在下雨,天还是阴的,除了台灯之外,房间里看不到一点额外的光。 我翻身坐了起来,没掀开御寒的被子,用手背摸了一下许衷的额头。 他发烧了。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随手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下床后,先去烧了水。 我没在药箱里找到温度计和退烧药,却翻到了几盒全新的胃药,上面用潦草的字迹标了个“沈”字,我盯着它盯了半天,才敢确定是许衷从那家私人医院开的药。 药盒没有拆封,应该是许衷刚买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我说。 我对着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到水烧开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给许衷倒了水。 我把晾凉了一点的开水端进房间里,轻轻地推了推许衷。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脸烧得通红,眼睛里都潋滟着水光,看着就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沈……涣?” 难为他在烧成这个样子的时候,还能一眼认出我。 许衷抬了抬手,也许是烧得浑身没了力气,不然就是夹绒的被子太重,他没能抬起来,只好含含糊糊地跟我说“好冷”。 他整个人都快烧成一块炭了。 我把他扶了起来,小心地没让冷风从缝隙里灌进去,另一只手把杯子递给他,示意他就着我的手喝水。 许衷乖乖地喝完了水,躺下去后还拉着我外套的袖口不松手:“你陪我躺着吧——就跟我妈妈一样。” 我摇头,怕他看不清楚我比划的手势,随手拿了纸和笔,写道:我去楼下给你买退烧药。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你的字真好看。” 我:…… 我再摸了摸他的额头,用开水壶里剩下的开水给他灌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被子里。 许衷一脸餍足地享受着我对他的照顾,我拿了钥匙和伞,出门之前又进房间看了一眼许衷。 他闭着眼睛,眼睫毛随着身体抖动的幅度微微颤动,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就走了出去。 雨比我想象中要更大一点,我撑着伞走出了小区大门,离这里最近的药店也要经过三个十字路口。 我撑着伞,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风吹落了不少树叶,雨水滴在落叶上,会溅起很小的一朵水花。天色阴沉得像是夜晚,厚厚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人行道上偶尔来去的行人大都是步履匆匆。现在不是早高峰,更远一点的高架桥上已经堵了车,红色的车尾灯连绵成一条线,看多了就会觉得刺眼。 红灯变成了绿灯,我穿过了斑马线,按照自己的记忆走进了药店。 收银台的小姑娘在空调的暖气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被我进门的动静惊醒,打了个哈欠,指了指门口的置物架:“雨伞收好后放在那里……”她看清了我的脸后,眼睛一亮,“帅哥,要开什么药吗?” 我扫了一眼身后的药柜,没找到退烧药,只好老老实实地打字问道:有没有温度计和退烧药? 意料之内的,小姑娘在看清手机上的那行字之后,表情就变了。她给我拿了两盒药,扫了码后说:“加上温度计的话,一共五十八,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帮我把药盒和温度计装在了塑料袋里,在我准备拿伞的时候叫住了我:“请问一下,你是嗓子哑了不能说话,还是……” 我看到她亮着屏的手机上微信的页面,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女孩眼睛很亮,看着我的样子显得很期待。 我伸手去拿伞,一只手打字飞快:不是,是天生的,退烧药是给我男朋友买的。 小姑娘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她“嗯嗯啊啊”地回应,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想太多,这种情况在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我不可能专门在脖子上挂一个牌子,告诉所有人我是一个哑巴,也就习惯了这些乌龙。 我走出了药店,撑伞时,没忍住又看了看手机,“我男朋友”这四个字让我在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股喜悦的感情。 即使我在许衷面前,总是很难去承认这个事实。 我准备离开,倾斜的伞面挡住了我的视线,一个冒雨跑过来的人撞了我的肩膀,我险些被撞了一个趔趄,慌忙稳住身形,扶正了伞。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道歉的声音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清了浑身是水的陈渡,他脸色很差,眼圈也有点红,看不太出来原先在许衷怀里颐指气使的神气模样,怎么看怎么仓皇。 他抹了抹脸,看到伞柄上挂着的塑料袋上“便民药店”四个字:“许衷生病了?” “许衷”这两个字被他说得含混不清,就像多么难以启齿一样。 我跟陈渡本来就不熟,心里又记挂着发烧的许衷,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点了点头,绕过他准备回家。 “等下,”陈渡一把抓住我的外套,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松开手,他盯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冷的,“我听谢远说了,他……许衷现在还在你家里。” 我又点点头,不明白他拦下我说这些废话是为了什么。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的事情。”雨没有变小的趋势,我撑着伞,看到陈渡身上的卫衣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却还是倔强地盯着我,补充道,“关于许衷。” 第58章 “他的弟弟” 我攥紧了伞柄,缓慢地扭过头看着陈渡。 他仓皇地抹了一把不断从脸上滑下来的雨水,额头上的碎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神色变得恳切起来:“其实是应该跟许衷说的……但是我现在没什么立场站在他面前,”他努力让自己只是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装着药盒的塑料袋,喘了口气,继续说,“他会想知道的——如果你听完之后,肯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话。” 我担忧地看了看时间,我已经出来二十分钟了,许衷还躺在床上发着烧,不知道他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盛水的杯子时,会不会手一抖,就一不小心摔碎了。 陈渡生怕我会选择离开一样,挡在我身前:“就十分钟……不会耽误你去照顾许衷的。” 我在原地犹豫不决,淋了一身雨的陈渡已经开始发抖了。 我看着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水,最后还是同意了:我们去咖啡馆聊吧。 陈渡立即点头,看上去害怕我会反悔,跟在我身后,往咖啡馆的方向走了。 我再一次来到那家咖啡馆,上次来这里,是许衷说他喜欢我,并且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只身一人地跟着我走进了那间出租屋。 我收起伞,在最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陈渡找收银台的咖啡师要了一条毛巾,把头发上的水擦到没再滴下来后,才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他摸了一下头发,坐下来后,有点局促不安地抬起眼睛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嗯……我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咖啡,就点了两杯拿铁——我已经付钱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没喝过咖啡,第一次来这里还是许衷给我点了一杯巧克力奶。 我飞快地打字,手机屏幕因为冷热不均起了一层雾,打字的时候容易打滑,我摩挲了一下屏幕:你叫我过来是为了跟我说关于许衷的什么事情? 陈渡舔了舔嘴唇,他微微发抖,有些不适应咖啡馆的暖气一样,抽了抽鼻子:“我跟你说这些事情,跟我和许衷之前……嗯,之前发生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许衷把我删了,又不出门,我想尽方法都找不到他,我也不会……不会在看到你的时候,托你带话给他。” 我眯起眼睛,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你不是要跟我说关于许衷的事情吗?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要说的那件事情是跟许衷有关,我想让他知道,让你知道也没关系,”陈渡害怕我误会,摆了摆手,他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挺不舒服的,“因为我觉得,你肯定感兴趣。” 我的心提了起来,打字的手却没颤抖: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知道许衷有个弟弟吗——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我点点头,许衷不太喜欢提起许家的事情,我也识相地没有多问,因此当陈渡提起他那个弟弟时,我感到格外茫然。 陈渡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纠缠在一起,没来得及剪短的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月牙状的红痕:“我通过不少渠道才打听到的,关于他和他弟弟的事情。” 我松了口气,打字时都有些轻松:他弟弟怎么了? 我不认为许衷会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感兴趣,他提起自己母亲和姐姐时顷刻就温柔下来的神色,比起他说起许志国的态度要好得多,我甚至都没听许衷说过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那个弟弟被许志国藏的很好,谁都知道是个出身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但是他还是被许志国送出国镀了层金。”陈渡舔了舔嘴唇,在看到咖啡师送过来的两杯拿铁后,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我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他没有改姓,叫许钦言。” 我默默地在心里想,这个名字没有许衷好听。 陈渡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拿起那杯拿铁暖手,焦虑不安地对我说:“本来许衷在国内,许钦言在国外,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其实也没什么。” 我的眉毛微微一动,陈渡一直在打量着我的神色,见我没露出除了疑惑之外的表情,失望地抿住了嘴:“但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许衷为了你跟许志国断绝了父子关系,不给他一点希望,所以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 我皱起了眉:这不行吗? 陈渡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往我这边探身,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还没弄清楚吗,沈涣?许志国能有现在在建海市一手遮天的雄厚财力,是因为他的妻子姜月沉和她身后的姜家给了很大的助力。” 我僵了一下。 陈渡深吸口气,像是要鼓足勇气才能把话说下去一样:“后来许志国出轨,姜月沉病逝,姜家又落败了,可以说,现在的许衷除了‘许家小少爷’这个身份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是许志国给他的。可是他为了跟你在一起,放弃了继承许家的机会,许志国就要把机会留给自己的私生子了!” 我被陈渡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才问道:许衷不是有一个在国外留过学的姐姐吗?许志国想找人继承家产,一定要选择那个私生子吗? 我连“许钦言”这三个字都不想打。 陈渡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焦虑不安地扣住了桌角,尖锐的木头戳进了他的掌心,他一无所察。 “许志国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眼里的继承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许衷,另一个就是许钦言。你以为许纭为什么宁愿在国外留学也不愿意回国?因为她和许衷都知道,如果她选择在国内念书,而不是在英国的大学考金融学的学位证,那么许志国一定会给她找一个对许家有益的联姻对象把她嫁出去,怎么可能会把好不容易把姜家的名号换成许家的承志集团留给她?” 我头一次看到陈渡用这么急促紧张的语气说话,原本就高高吊起的心更悬了起来。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陈渡苦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这种豪门秘辛本来就不算什么很难调查的事情。”他又喝了一口拿铁,咖啡沫在他嘴角留下了一圈很淡的痕迹,“你知道,许衷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够我用一辈子。” 我把手机收了起来。 陈渡又搓了搓被冻僵的手,没被暖气烘干的衣服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许衷,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他推开门,冒雨离开了。 第59章 “痴心妄想” 我盯着面前的两杯咖啡,陈渡走得太匆忙,以至于连咖啡都没有带走。 靠着妻子起家又背信弃义的许志国,许衷那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许钦言,为了避免联姻而出国留学多年的姐姐……我不自觉地回想起许衷提起姐姐时流露出来的开心模样,他很少在我面前掩饰对母亲和姐姐的喜爱,就像他从来都不遮掩自己对许志国的厌恶一样。 难怪陈渡会笃定许衷一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咬住下嘴唇,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猛地想起还在床上发烧的许衷,也不在咖啡馆里久留,撑着伞走向了和陈渡离开时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回到家时,许衷还没清醒过来,我放伞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回过头以为他被我吵醒了,却只看到许衷烧得通红的脸。 我重新烧了水,犹豫了一会儿,才敢轻轻地扶起许衷,从领口处扒开了他那层被身上的高温侵袭过的衣服,将温度计插了进去。 他身上很烫,细腻的皮肤蹭过我的手指,触感有点像刚被剥离开蛋壳的蛋白,我的呼吸几乎要停在这一刻。 许衷微微皱着眉,可能是冷空气的突然侵入让他感觉不舒服,原本舒展开的眉眼紧皱在一起,我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喊了我的名字,声带颤动发出的声音有点哑:“……沈涣?” 那一刻我才算真正停止了呼吸,一边怨恨自己说不出话,没办法让许衷知道我就在他身旁,一边将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伸手碰了碰许衷的脸。 这个时候的许衷安静、温顺,躺在床上任由我放肆地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的呼吸因为没退的高烧而显得有些急促,不言不语的样子,像极了童话故事里一睡不醒的睡美人。 我半跪在地上,凝视着许衷的脸,我能够在脑海里回想起他微笑着看向我时的表情,他的手捏过我的下巴,嘴唇蹭过我的脸颊,态度亲昵而自然,总能让我觉得,他其实是爱我的。 失声鸟 第38节 我被烧开的开水壶发出了声音惊回了神,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许衷盯了这么久。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膝盖几乎要跪麻了。 许衷还没醒,我先将温度计从他的衣服里拿了出来,扫了一眼,三十八摄氏度。 我不想把高烧拖成肺炎,建海市这几天的天气不好,雨连绵不断,就急匆匆地晾凉了开水,隔着被子拍了拍许衷的肩膀。 他睁眼的速度很快,也看不出来不情愿的样子:“嗯……怎么了?” 我把杯子和胶囊递给了他,许衷伸手接过去,吃药之前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发烧了?” 我点点头,将枕头竖起来,免得他被冰冷的床板硌到,再帮他把滑下去的被子拉了上去。 许衷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就在我以为他又想闭上眼睛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 我疑惑地看着他。 许衷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坐上来,才继续说:“我都忘了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了。” 我有点内疚:如果我当时让你先洗澡,你就不会发烧了。 许衷捏着胶囊,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将药就着水咽了下去,见我这么说,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当时都淋雨了,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先洗澡?发烧是我自己身体素质不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听得出来他话语里宽慰的意思,重新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把杯子塞进了他手里。 许衷吃完药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我怕他出汗了,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想问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就坐在床沿上看着许衷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 他抬眼看了看我,突然皱眉:“你外套怎么湿了?” 我摸了摸牛仔外套,果不其然,指腹上留下了潮湿的水迹。 我当时出门太匆忙,随便从衣柜里扯了一件衣服,遇到陈渡的时候,雨下的正大,落在地上时溅在裤脚上,自然而然也会落在浅色的外套上。 我没打算欺骗许衷,于是实话实说:家里没有退烧药了,我出去给你买药了。 许衷盯着备忘录上的几行字,他想起了什么:“那你是看到我买的那两盒胃药了?” 我含含糊糊地回答:差不多吧。 许衷提起我的事情时,显得精神多了:“我问了姜约翰,他说你就是胃有点毛病,没到胃溃疡那个地步,但是如果一直不认真吃饭,也吃药调养,小心得胃炎哦。” 他拖长了最后的语调,笑得眉眼弯弯,看向我时,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我很轻地点点头,告诉他我知道了。 许衷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点困:“我记得小区周围好像没有药店吧……其实我觉得下雨天还这么冷,你叫一个跑腿的就行,要是你也发烧了,那多难受啊。” 我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件事,许衷没等到我的回答,就扬了扬眉毛:“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想睡觉? “没有。”许衷有点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他轻轻抽了口气,听上去就像在深呼吸,“你怎么怪怪的?我只是发烧了,没生什么重病。” 我不太想把陈渡告诉我的事情在现在就告诉许衷。 他几乎不跟我提许志国,也没说过那个叫许钦言的弟弟,我猜得到他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就像我能从许衷的一些态度里看出他对我的在意。 我不受控制地想,如果许衷知道许志国会把遗产留给许钦言,他会抛下我重新回到许家吗? 我知道自己在许衷这里没什么安全感,即使他在住进了出租屋后就没有再提过要离开,也从来没跟陈渡或者是其他人有过联系,甚至出门都只是为了接没有带伞的我回家。 可是我看着许衷耐心地等待我回答,总会希望他永远都待在我的身边。 第60章 “言不由衷” 许衷注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费劲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我的脸颊。 他没怎么用力,动作很轻柔,我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把他的手按下去,迎上许衷含笑的目光时,顿了顿,盖住了他因为高烧而发烫的手。 他的手温度很高,又细又长的手指被我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我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想对他笑一下,但是没笑出来,嘴角有点僵。 许衷不怎么在意,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脸颊上,似乎自己也很享受这一刻的平静:“沈涣,没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知道吗?” 我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告诉自己,我只是不想让本来就生病的许衷知道有关于自己的私生子弟弟的消息。他本来就跟许志国的关系不好,如果知道许志国会把家业留给许钦言,肯定会更加心烦意乱,等许衷病好了,我会告诉他的。 “当然,”许衷停了一下,我又重新看向他,他的嗓音有点哑,脸还是红的,我注意到他眼睛里氤氲起潋滟的水光,显得他瞳孔颜色极其幽深,“有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毕竟……” 我盯着他,许衷朝我微笑,他的笑颜很干净,看上去不比我年长多少。他歪了歪头,轻轻地把手抽出来,我的手一下就空落落的,顺着惯性垂了下去。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对吧?”许衷舔了舔嘴唇,他有点难受地咳了一下,我正在担心他会不会发烧,他缩在被子里,盯着我身上潮湿的外套,“谁都有现在还不能跟其他人说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什么叫“现在还不能跟对方说的事情”?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他怎么看得出来我有事情没有跟他说,而是下意识地思考他在瞒着我的事情。 我想到之前杨明阳对我说起许衷时的态度,他看上去有太多想告诉我的话,却又因为许衷而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许衷那个弟弟吗? 陈渡没有跟我说太多关于许钦言的事情,想必十几年前、甚至是二十几年的陈年旧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听到。 我突然又想起来,那个在柏林夜堵住我的男人,靳重跟许钦言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不明白他特意来柏林夜看我是有什么理由。 许衷没什么精力继续说话了,他瞟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沈涣,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就先睡一觉,要吃药的话,你再叫我起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把被子往上盖了一点,又重新看了一眼水银已经在冷空气中落下去的温度计。 我在去沙发上坐着和坐在床沿上盯着许衷这两个选择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就在旁边守着他。 陈渡告诉我,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的消息让我的心沉甸甸地悬在胸口,我不想浪费能跟许衷相处的这些时间。 我很清楚,许衷不一定看得上许志国在姜家的助力下迅速发展壮大的承志集团,但是他一定不允许许志国把家产留给许钦言。 许志国是在姜月沉还没有去世之前就出了轨,也许姜月沉还在私人医院住院的时候,许衷就知道了许钦言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恶心。 许衷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模样,我想象不出来他的童年,就像他在没有带我回终云孤儿院之前,同样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并不那么安宁的生活。 我无所事事地盯着许衷的脸,他长的不太像许志国,我回忆起搜索引擎上中年男人不算好看的脸庞,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镜头,看上去脾气不太好。 我情不自禁地猜想,小时候在私人医院陪伴住院母亲的许衷看到殷勤的姜约翰,会不会在心里偷偷期待让他成为自己的父亲呢? 这个想法有点荒谬,我把那件淋了雨的牛仔外套脱下来放在一旁,突然想起冒着雨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开的陈渡。 这几天建海市一直在下雨,他只要看了天气预报,是不可能不知道今天会下雨的。 我想不太明白,为什么陈渡要淋着雨来这里找许衷,如果他没有在药店门口碰到我,那么他要在雨里淋一整天吗? 从他调查许钦言到今天拦住我,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想到咖啡馆里那两杯我和他谁都没有喝,也都没有带走的咖啡。他的脸色在咖啡馆的柔光下看着又苍白又憔悴,现在想起来,我都要以为他生病了。 手机屏幕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亮了起来。 我惊讶地想这个时候还会有谁给我发消息,点开后发现是谢远。 自从杨明阳按照许衷的方式把我和谢远在柏林夜上班的时间分开后,我跟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给我发消息。 【谢远】你跟许衷还住在一起吗? 我瞟了一眼许衷,他睡得很熟,没有被我微小的动作惊醒。 【我】嗯 【谢远】我猜也是这样 【谢远】反正你们俩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开,对吧? 他这几句话让我感到茫然,我不知道他主动给我发这几条消息是为了什么,他看上去也不太像想跟许衷重归于好。 【我】只要许衷不说,我就不会让他离开我 谢远在另一边沉默了很久。 我僵硬地摩挲着手机屏幕,等着他的回复。 【谢远】哦 【谢远】也挺好的,对吧? 我有点不耐烦了,谢远一直含糊其辞,我没时间跟他猜哑迷。 【我】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回复得飞快。 【谢远】没什么 【我】那你突然给我发消息问我跟许衷干嘛? 谢远在那边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我看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没来由地感觉到了焦躁。 【谢远】我昨天晚上跟陈渡吵架了,他大半夜跑出去,现在都没回来 【谢远】许衷把我拉黑了,我怕他回去找许衷,就过来问问你 许衷的确说过,他给陈渡的那张卡里的钱,有一部分是属于谢远的,只是我想不出他和陈渡能因为什么吵架。 许衷吗? 我看了看许衷,他的脸没那么红了,应该是快退烧了。 【我】他找许衷是有要事要说,但是许衷发烧了,他就跟我说了 【我】其他的都没什么 【我】他不会跟许衷有什么来往 【谢远】我知道! 【谢远】拜托你别跟他说一样的话行不行? 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激,态度又软了下来。 【谢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的心情毫无波澜,他和陈渡因为许衷争吵,本来就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知道许衷不会在意,当然也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嗯 谢远大概是还要话要说,也没顾及我的冷淡。 【谢远】他走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 失声鸟 第39节 【谢远】你跟他见面 【谢远】他没淋雨吧? 他没怎么遮掩自己对陈渡的在意。 我感觉挺稀奇的,扭过头看了看许衷,如果许衷知道这件事,他会说什么呢? 我想不出来,干脆低下头继续回复谢远。 【我】淋了,一身水 谢远好一会儿没有发消息过来,我下了床,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重新烧了一壶开水后,准备给许衷煮粥。 我熟稔地淘米煮饭,刚插上电饭煲的插头,放在一旁的手机接连跳出了几条消息。 也就只有许衷会不顾及我是哑巴的身份,给我打一通得不到任何回复的、近乎是单方面通知的电话。 其他人哪怕再焦急,也只会给我发一连串的发消息。 【谢远】他走的时候没带钱包也没带手机 【谢远】他只跟你说了许衷的事情吗? 【谢远】你在看手机吗? 【谢远】算了,你去照顾许衷吧 我看着这几条消息,很难想象他和陈渡每天都在交流什么,又为什么会因为许衷而吵起来。 我懒得回复,他也说了要我去照顾许衷,于是我把手机放在了口袋里,守在电饭煲旁边,偶尔看一眼时间。 水又烧开了,我倒了水,打开房门,从缝隙里看了看许衷。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厚厚的被子几乎要盖住他的下巴,我看得出来他还没睡醒,不过退烧药和那两杯热水应该起了效果,他的脸上总算不再泛起难看的潮红,这让我轻轻舒了口气。 我回到厨房,盛了粥,把杯子和碗放在床头柜上,有细细的风从门缝里漏进来,有点冷。 即使我已经放轻了动作,还是看到许衷被动静惊醒,掀起眼皮,眼睛里的流光一闪而过。 “原来是你啊,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我家里出现了一个田螺少年,比明叔请来的保姆还要能干。”他低声说,看着不太清醒,目光缓缓看向床头柜上那碗升起白雾的粥,“这是我的……午餐吗?” 现在已经过了两点,说是午餐也不那么恰当,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也有点饿了,就点点头。 “你吃了吗?”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哑。 我摇摇头,看到许衷惊讶地挑起眉,立即点头。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见我一脸担心,就挥了挥手:“我感觉自己应该……快退烧了,不需要你喂我。”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本来要去拿碗的手。 许衷带着笑看了看我,他拿碗的手有点抖,但是还稳得住,这才放心地去厨房给自己也盛了碗粥。 手机突然又亮了起来。 我皱起眉,以为谢远又给我发了消息,点开后才发现是陈渡。 【陈渡】许衷知道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这件事吗? 我想起许衷还没有完全退烧的脸,说了实话。 【我】还没有 【陈渡】你一定要记得跟他说 【我】嗯 我以为话题到此为止,谁知道陈渡又犹犹豫豫地发了条消息过来。 【陈渡】谢远没跟你说什么吧? 【我】这是你们俩的事情 陈渡就没再给我发消息了,我站在厨房里犹豫了一下,下个不停的雨水从窗户的缝隙里滴滴答答地落了进来,天色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到光。 我把跟谢远的聊天记录转发给陈渡了。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陈渡】? 【陈渡】谢谢 我关好了窗户,确认呼呼作响的风被关在了外面后,匆匆忙忙地将碗里的粥喝完,再走回房间里。 许衷正从药板倒出了两颗胶囊,看到我两手空空地走进来,拍了拍身旁的床:“你要坐上来吗?” 我点点头,许衷闭着眼,就着水把胶囊吞了下去。 他的喉结微微移动,我坐在床沿上,就像十几分钟之前守着睡着的许衷那样,看着他吃完了药。 “你坐过来一点。” 我缓慢地眨眨眼,向他靠近。 “你又要给我测体温吗?” 我的脸一下红了,我把温度计塞进他衣服里的时候,他有感觉吗? 许衷挺喜欢看到我这个样子,他清了清嗓子,把手缩进被子里,把已经不那么滚烫的热水袋递给我。 我接了过去,碰到了他温度已经降下去的手背。 许衷靠在身后柔软的枕头上,我不在房间的时候,他打开了台灯,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格外温柔,衬得许衷还没完全退烧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我不太清楚在他眼里的我是不是同样的样子,任由他端详着我。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他问我,“杨明阳跟你发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消息吗?” 我摇摇头,比划道:你先把病养好。 许衷见我现在不肯说,也不催促,他看上去并不生气,只是转移了话题:“那你明天去柏林夜的时候,记得带伞。” 我就点了头。 第二天在我准备出门之前,许衷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他依旧靠在床上,在我的注视下把胶囊吞了下去。 “吃完药了,”许衷朝我挥了挥手,他的脸色比以前好看多了,红潮已经完全褪了下去,“早点回来。” 我拉上了拉链,拿上了伞,锁好门,径直去了柏林夜。 大概是因为下了雨,柏林夜里难得没有那么多人,江肃洲坐在调酒台后面,无所事事地摆弄着面前的几个杯子。 “你来的这么早?”我往他的方向走过去,他把杯子放好,对我说,“杨明阳让我告诉你,你到柏林夜之后直接去二楼找他。”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二楼,他的办公室。”江肃洲指了指身后,我知道从后台那边的休息室往前走就能上二楼,但是我一直没去过,也不清楚为什么杨明阳要见我。 他见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又补充道,“可能是跟你说涨工资的事情——昨天晚上,乔卉跟他吵了半天,说一个月四千太少了。” 我想起乔卉的身份,她想必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许衷都说过现在柏林夜一个月的流水都够不上杨明阳以前的零头,更何况乔卉呢? 我没打算把这种事情也告诉江肃洲,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房贷忙得团团转,按照他说的上了二楼。 房门是虚掩着的,我站在门口,从缝隙往里面看,也只看得到昏暗的灯光。 我敲了敲门。 “门内关,”杨明阳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点疲惫,“直接进来吧。” 我推开门,杨明阳坐在办公桌后面发呆,他的影子被光照在没完全拉上窗帘的落地窗上,我能从玻璃上看清更远一点的高架上亮成一条线的车灯,明亮得晃眼。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言简意赅:“坐。” 我关上了门,收回了看向落地窗外的目光,坐在了椅子上。 杨明阳的办公桌很干净,只有一台没开机的电脑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他见我坐了下来,才开口说:“你今天不用去跳舞。” 我睁大了眼睛。 杨明阳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给你扣工资——反正今天店里也没什么人。” 我不太相信杨明阳把我叫过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他完全可以在微信里告诉我,而不是等我到了柏林夜才临时通知,于是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继续说。 杨明阳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他的办公室里很暖和,他身上的白色毛衣看上去暖融融的。 “嗯……我叫你过来,是还想再问你一句,许衷有跟你说什么吗?” 我敏锐地眯起了眼睛,无论是杨明阳还是陈渡,只要他们说起“许衷”这个名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继续听下去,想知道他们会跟我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看到杨明阳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没告诉你?” 我警惕地问道:他要告诉我什么? 杨明阳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看上去没睡好,眼底有很重的黑眼圈:“你知道他有个弟弟吗?” 我没想到他也要说许钦言的事情,心就提了起来。 “你也只会点头和摇头,”杨明阳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他垂着眼睛,“有的事情可能许衷不会想让你知道,他只看重结果,不太在意过程。” 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我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许衷,他的手机好像关机了。”杨明阳说。 我想起这几天在发烧的许衷,我没注意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有没有充电,他也没跟我提起过要用手机,就好像他很享受这段只有我们俩的时光一样,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也不会有人让我们俩之间出现纷争。 我心虚地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很享受许衷依赖我的感觉。 “他有个弟弟,不是亲弟弟,是许志国出轨之后生的私生子,叫许钦言。”杨明阳说的话跟陈渡告诉我的没什么不同。 我强迫自己耐心听下去,毕竟杨明阳跟陈渡不一样,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许衷了,对许衷的了解自然要比陈渡深的多,也许告诉我的事情也会不一样。 杨明阳没看我,也就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不对劲,他自顾自地说:“我不想多提许钦言,他跟许衷发生过什么应该让许衷告诉你。不过,你得帮我跟许衷说一声,许钦言可能要回来了。” 我的眼皮一跳。 杨明阳耸耸肩:“许衷不会怪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只要许钦言会回来,你迟早会知道许衷的这个……弟弟。”他盯着我,很好奇我为什么不问一句关于许钦言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许衷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动不摇地看着他。 杨明阳避开了我的目光,他的咖啡已经见了底:“许衷跟许钦言的关系不好,至于许志国……”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个人认为他不在意许衷也不在意许钦言,他的plana不受控制,他就会启动planb。” 我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杨明阳说的内容跟陈渡大差特差,都是想通过我去告诉许衷,许志国准备放弃他,去培养那个一直养在国外的弟弟。 失声鸟 第40节 我问道:你想让许衷知道这件事,是害怕许家的家产最后不属于他吗? 杨明阳怔住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晃了晃脑袋:“毕竟许志国能起家,还得靠姜家,对吧?而且承志集团能有现在这个在建海市一手遮天的实力,跟姜月沉还是有很大关系的——这些原本就属于许衷的一切,凭什么要留给小三的孩子?” 我捏了捏手指的指尖,又问:许衷跟许志国断绝关系关系的时候,有想过许志国会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吗? “我不清楚。但是他不会选择放弃你,他不可能放弃你,沈涣。”杨明阳语焉不详地回答,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手表上闪着很亮的荧光,有点刺眼,“我重申一遍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我跟他有这么深的交情,他爱上你这件事不可能是假的。如果许衷不承认,要么是他没有意识到他对你的感情,要么是他自己不敢面对。” 我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 是因为我是哑巴吗,所以他才言不由衷,不肯承认他的感情已经从喜欢变成了爱? 第61章 “这是奖励” 见我神色郁郁,杨明阳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补充道:“许衷一直没爱上过谁,你应该知道,他遇到你之前所有的伴侣关系都是由钱来维系的。就算那些人爱上他了,但是如果有一天他一无所有了,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他抿住嘴,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你不一样,你真的不一样,这就是他为什么会选择你。” 我犹犹豫豫地问他:是因为我在不知道他的身份之前就爱上了他,所以他才会选择我吗? 杨明阳没注意我说的是“选择”而不是“喜欢”或者“爱”,他心神不宁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反正我作为他的朋友,我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说服他,我又不想他以后会后悔。如果他能够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思,那么他肯定不会辜负你。” 他不肯把话说清楚,我只好一头雾水地从他的办公室离开。 柏林夜里的确没什么人,推门而入的几个客人大多数都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很少有人把目光停留在正在奋力演出的乐队身上。 江肃洲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调酒台后面发呆,一回头就看到了从后台走出来的我,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过来。 许衷还不知道杨明阳单方面给我放了一天的假,而我正好也在想着杨明阳特意把我叫上去说的那些话,不想那么早就回家,于是走了过去。 “我怀疑乔卉都不会过来,她肯定会嫌柏林夜的人少,到她手里的提成不多,我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无话可说……”江肃洲快言快语地跟我抱怨了一通,见我有点心不在焉,就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杨明阳叫你去他办公室干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江肃洲说清楚,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劝我去跟许衷说清楚。 但是我比谁都了解自己,我要是有勇气去问许衷到底是不是爱上我了,就不会到现在都在担忧许衷会离开我。 因此我在江肃洲不掩忧心的表情下摇了摇头,打字道:他给我放了一天假,说我今天不用来上班了。 “我就说这个乐队怎么来得这么早,”江肃洲撇了撇嘴,“不过你还是对你的工作上心一点吧,许衷不还住在你家里吗?” 他一提许衷,我就觉得头疼,又因为知道他没什么恶意,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只好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江哥,vip3座要两杯落日酒。”小宋的声音打断了江肃洲还要说的话,他只好朝我摆了摆手,转身从酒架上拿了一瓶刚开封的酒,又拿了两个杯子。 我站在调酒台旁边,一时间没忍住,被小宋嘴里那个熟悉的“vip3座”吸引,往那边看去。 那里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背对着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回忆起以前坐在那里点酒的许衷,舔了舔嘴唇,趁江肃洲还在调酒,问小宋:vip3座被其他人包了吗? 小宋凑了过来,他压低声音:“就是之前那个许家的小少爷不是跟你过日子去了吗,老板就把他之前的vip停了,后来没过多久,就有个叫……”他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那个名字,“我不认识第一个字,就记得叫‘什么重’的男人,直接定了一年还是两年的vip3座的位置。他点的酒都特别贵,给小费也特别大方,我跟小方都特别喜欢给他送酒……” 他还在絮絮叨叨些什么,我没注意去听,不知怎么的,我能够笃定小宋嘴里的“什么重”一定是靳重。 我不由自主地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肃洲调好了酒,把酒杯放在托盘上,推给了小宋:“你每天怎么有那么多废话要说?酒调好了,给人家送过去吧。” 小宋朝我吐了吐舌,端着酒走了。 江肃洲顺着我的目光往小宋走路的方向看过去,宽慰道:“就算老板跟许衷的关系再好,他也要在柏林夜这里赚钱对吧,总不能一直为许衷空着vip3座的位置吧?不过小宋倒是没说错,那个叫靳重的男人来柏林夜的时间不固定,不过是真的有钱还大方,有时候真嫉妒这些有钱人。” 我的猜测被证实,不觉得有多么开心,反而感到一阵心烦,就说:我准备回家了。 江肃洲惊讶地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我,相当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带伞了吧?” 我想起临走前许衷的嘱咐,点了点头。 江肃洲就点点头:“后天见。” 我也朝他点了点头,带着伞从后门走出去,回到了家。 我轻轻地打开了门,在客厅徘徊了很久,都没有下定决心去推开卧室的门。 直到我看到桌上放了两颗药,底下的纸条上是许衷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记得吃药。” 这是他在那家私人医院开的胃药。 水壶里的水还是热的,我给自己倒了水,吃完了药后,总算决定进卧室。 许衷正躺在床上喝水,他脸色不算特别好看,见我推开门,眼睛很明显亮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稍微扭曲了一下事实:杨明阳给我放了假,让我早点回来。 许衷很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话,他把喝完水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吃药了吧?” 我点点头,许衷的身体向前倾,笑得很开心:“真乖——我不想你把一开始无伤大雅的胃病拖到胃药或者是胃溃疡,知道吗?” 我清楚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好,眨了眨有点酸涩的眼睛,坐在了床沿。 许衷皱起眉,他伸手点了一下我的下眼睑:“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立即摇头。 许衷没被我敷衍过去,他眼睛一转:“想不想要奖励?” 我有点懵,却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许衷看出了我的默认,他凑近了我,很轻地贴上了我的嘴角。 我僵在原地,听到许衷含着笑说:“这是奖励——你喜欢吗?” 第62章 “不会离开” 我还是挑了个时间,把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这件事跟许衷说了。 那时正是深秋,许衷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正托着腮监督我吃药。他腿边放着两本托杨明阳买来的手语书,精致的封面意味着它的价格不菲,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往那两本书上看去,然后被笑吟吟的许衷打断。 “看什么书啊,看我。” 我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按照他的要求移开目光,看向他在那一瞬间就温柔下来的脸庞。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他问,态度很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在意我到底是不是有事瞒着他,“我总觉得你最近心不在焉的。” 我舔了舔嘴唇,把毯子往他身上拉了拉,许衷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手心的温度传了过来,我没给他继续问我的机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发烧的那两天,我在药店门口碰到陈渡了。 许衷挑了挑眉:“陈渡?” 我点点头,继续打字:他说他找你有事要说,但是当时你一直高烧不退,所以他跟我说,那件事可以由我传达给你。 许衷看上去不太在意过程和细节,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所以是什么事?” 我打量着他的神色,不放过他表情里的一点细节:他打听到许志国要把你的弟弟从国外接回来。 许衷的目光停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他这段时间几乎掌握了所有基础手语,很多简单易懂的对话不需要我花时间打字,他看我用手比划就能看懂。 许钦言这件事除外。 我没办法用简短的语言告知许衷,只好将过程完完整整地打在备忘录里给他看。 “这居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许衷波澜不惊地对我说,他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就知道许志国连良心都不要了,居然想让私生子继承家产。” 我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微末的希望:所以承志集团最后还是给你的,对吗? 许衷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我眨了眨眼睛:陈渡说了,许志国重男轻女,就算知道你出柜了、没办法给他留后,他也不可能把承志集团留给你姐姐。但是你这个反应,就好像其实许志国不可能把家产给许钦言一样。 “你居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 许衷的关注点让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不得不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回去:是陈渡告诉我的——这件事不重要吧? “哦,”许衷依旧没有露出我想象中恼怒的神情,看他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跟许志国出柜的时候,就猜到他会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说着,瞟了一眼日历上的月份:“这才过几个月,他就动了这个心思。不过也没必要太担心,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立下遗嘱把承志集团留给许钦言——姜家是后继无人,但是董事会并不是由许志国一个人做主。” 我坐在他身边,任由他将自己的手一点点地团进我的衣袖里,肌肤相触间的温度让我平白无故地生出几分眷恋,低下了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许衷说话。 “所以我觉得,他大张旗鼓地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要么是真的决定把承志集团留给一个不一定有经商头脑的私生子,要么就是他想用许钦言逼我在你和承志集团中做选择。”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我盯着许衷,一时间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希望他放弃原本应得的财富和荣耀跟我长相厮守,还是害怕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抛之脑后继承家产。 我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许衷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却总是不如我所愿地把话说清楚,一定要装糊涂。 我涨红了脸,单手打字的那只手有点抖:你会离开我吗? 许衷沉默着看着备忘录上的那行字,他不回答,只是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我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每一根发丝,留下再温柔不过的痕迹。 “我为什么要按照许志国的想法来?”许衷笑了起来,他笃定地说,“我不会离开你。” 我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嗯,真的。”许衷开玩笑似的把手伸过来,晃了晃尾指,“要不要拉勾?” 我摇摇头:不需要。 他愣了愣。 我在他惊讶的注视下比划道:我永远相信你。 许衷一下就沉默了,他没再看我,而是收回了原本在揉我头发的手,拿起了那本手语书。 我见他有别的事情要做,也就没再打扰,而是坐在一旁看着他翻书。 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小区里原本就不多的叶子落了一地,风吹过去时会发出“沙沙”的声音。阳台被许衷打开了一条缝,说是为了透风,在落日时分的风吹进来,许衷的头发被吹起来了一点,露出清晰而清秀的眉眼,我看出了神。 “所以你也不会离开我,对吧?” 许衷突兀地开口,我猛地一惊。 他的手指揉皱了手语书的一角,我看到那上面是几句很基础的手势和对应的解释,不至于让他皱起眉。 失声鸟 第41节 许衷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我想说自己除了许衷一无所有,当然不会离开他,可是当我看向许衷,他眉眼间沉郁的神色很重,像是问出这句话有多么困难一样。 于是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比划道:对,我不可能离开你。 许衷这才舒了口气一样,他笑着去拉我的手,眼睛落在我的脖颈上,歪了歪头:“我能再留个吻痕吗?” 我脸红地摆摆手:没有人会扒开高领毛衣去看我的脖子。 “你在想什么呢?”许衷一脸促狭,他笑眯眯地对我说,“我想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我的标记,只要我想看就能看到,仅此而已。” 我向来禁不住他的蛊惑,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63章 “你是我的” 许衷没再跟我提起过许钦言,就好像深秋的那天下午,他跟我提起许钦言的那寥寥几句只是无心之言。 我就顺着他的意思把许钦言这个人抛之脑后,没什么事干的时候看着正在翻看着手语书的许衷,会在脑海里回想起他给过我的无数亲昵的靠近。 我还是没能从许衷嘴里听到“我爱你”那三个字,他也没有说过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 他用过那么笃定的态度给过我承诺,说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已经很好了。 至少许衷不可能给谢远或者是陈渡这样的承诺。 可能是许衷私下里跟杨明阳说了什么,杨明阳出现在柏林夜里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候他的目光和我交汇时,会主动移开。 我没想过要找杨明阳问个清楚——我心知肚明,如果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能告诉我,那么我再怎么询问都得不到答案。 更何况,比起听杨明阳语焉不详的那几句话,我更想听许衷把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我叹了口气。 陈渡在那天之后没再找过我,反倒是谢远殷勤地问过我几回陈渡的态度,我不想插手他们俩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摇摇头。直到陈渡担心我不堪其扰,不止一次地主动跟我发消息,说要是觉得谢远太烦的话,可以把谢远的微信删了。 【我】你跟谢远到底怎么回事? 【陈渡】许衷不是给过我一张卡吗,他见钱眼开,天天缠着我 【陈渡】之前许衷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他甩了? 我有点想笑,抿着嘴看了许衷一眼,他朝我扬起眉,是一个疑问的表情。 我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什么。 许衷把书放到一边,凑过来看我的手机:“你在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江肃洲吗?”他的声音在看清我给陈渡的备注后降了下去,听上去有点冷,“是陈渡?” 我没在意他看我聊天记录的行为,怕他歪着身子看手机的姿势不舒服,还把手机往他那边挪了挪。 “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许衷的脸色不太好看,“我记得之前他看不上你也就算了,还总是为难你吧?” 我想起一开始不算特别愉快的记忆,在许衷质疑的目光下默默地点了头。 “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能跟他好声好气地聊天啊?”许衷鼓着脸,他翻了一下我和陈渡之前的聊天记录,脸色不太好看,“你跟他很熟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在许衷的注视下赶紧摇摇头,许衷盯着我:“到底熟不熟?” 我很难断定我跟陈渡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忘不了他以前缩在许衷怀里朝我露出挑衅又得意洋洋的笑容,同样也记得他在雨天里穿着一件单衣守在小区门口蹲着许衷时的狼狈。他跟我聊天时很少会提许衷,一般都是在抱怨谢远,也就这几天的聊天频率多了一点,但是大多数都是没头没尾的。 许衷已经把聊天记录翻到底了,他把手机往我这边一推:“你们俩也真是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 许衷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侧脸,他的指甲剪得很干净,微钝的触感让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眉眼弯弯的,笑意却很浅,几乎不达眼底。 “你是不是故意的?”他质问道。 我茫然地问:什么故意的? “要不是我查到你真的没谈过恋爱,”许衷叹气,他秉承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思,没再看我的手机,“我真怀疑你把欲拒还迎这一套刻在了心里。” 我愣了愣,陈渡因为我太久没回复,又连发了两三条消息。 许衷直接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指了指手机:“人家在等你的回复呢,你还在发什么呆?” 我这才如梦初醒地低头看手机。 【陈渡】? 【陈渡】你怎么又动不动消失? 【陈渡】……行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就把手机往许衷那里推。 许衷不情不愿地看我,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没再看我。 “你直接告诉他,许衷不想让你们俩走太近,以后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就不需要联系了。” 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许衷见我半天不动手,问我:“沈涣,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红着脸点头。 “陈渡跟有男朋友的人聊别的男人干嘛?是他自己没分寸。”许衷言之凿凿,他嘴里那个“别的男人”是谢远,我有点呆怔地看他,“你们俩连朋友都算不上吧,别告诉我自从那天你们俩在药店门口有了交集之后,你就跟他成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这四个字蕴含的意思太重了,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许衷叹着气,有点头疼的样子:“手机给我,我帮你跟他说。” 我把手机递给他,以为他会用我的语气跟陈渡划清界限,没想到他直接按住了语音:“你好,我是许衷,沈涣脸薄,有的事情他可能意识不到,但是我看得很清楚——陈渡,你跟谢远有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以后会怎么样,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你们俩也不是多熟悉的朋友。以后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就别总找他了,本来我跟他相处的时间就很少,都拿来跟你聊天了,我怎么办?” 他说的不客气,我还没反应过来,许衷就已经松开了手,把语音发了出去。 我看着那段长达三十秒的语音,目瞪口呆。 “怎么了?”许衷迟迟得不到我的反馈,他有点慌了,扯了扯我的衣袖,“是我说的太难听,还是我干涉你的生活,你不开心了?” 我立即摇头:没事,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 闻言,许衷这才松了口气,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我能听得很清楚:“有时候我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这句话在我的意料之外,我还想再多问两句,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陈渡】…… 【陈渡】知道了 第64章 “期待一下” 建海市的冬天来的比我意料之中要快得多,气温在一天之内突然降了下来,打开窗户准备透气的我被风吹了个透心凉,身后的许衷也打了个哆嗦:“好大的风。” 我把窗户重新关上,不知道是不是轴承生锈的原因,窗户关不严,总会漏风。 “你今天要去柏林夜是吧?” 我看了他一眼,许衷正在衣柜里帮我拿衣服,没有回头。我就走到他旁边,许衷朝我笑笑:“你不想去吗?” 我摇头:我想跟你待在家里。 许衷似乎很喜欢我黏着他离不开他的样子,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会让杨明阳把圣诞节那天空给你的。” 我在心里飞快地算着日期,圣诞节是十二月底,现在才十一月中旬,对我来说,能跟许衷相处的时间还是太少了,我想让自己的每时每刻都属于许衷。 “好啦,别皱眉了。”许衷把衣服放在床上,他穿着我的卫衣,弯着腰从床头柜里扯出了手套和围巾,“赶紧穿好衣服,别迟到了。” 许衷这段时间莫名其妙地多了个习惯,我穿不上他的衣服裤子,但是我的衣物对他来说不一样。每次我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都能看到许衷穿着我的卫衣或者是毛衣盘腿坐在沙发上。他在家里不穿长裤,盘腿时的腿型很好看,又白又修长,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大了,看着就没型没款的,他却能穿出一种格外适配的感觉。 我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看去,在被他发现之前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看着许衷穿我的衣服,总会让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的感觉。 我换好了衣服,许衷倚在门框上,他身上的卫衣很长,遮住了他的大腿,我也只看得到他的指尖从袖口伸出来,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许衷怀里被我塞了一个暖手宝,他看着正准备出门的我,突然开口:“诶,沈涣。” 我原本要关门的手顿了顿,先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袄子——拉链拉了,手套戴了,围巾几乎将我下半张脸裹得严丝合缝,更别提最近雾霾严重,他还让我带上了口罩,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我确认自己没落下什么东西,这才看向许衷。 他把小小的暖手宝放在一旁,从门框旁往我这边走过来,拉着我的围巾,强迫我整个上半身都往他这边靠近。 我的呼吸随着他的靠近而停止,直到许衷微微踮脚,亲了一下我的侧脸——因为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吻只停留在我下眼睑更下面一点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属于许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没穿多厚的衣服,我垂下眼睛就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上的喉结,卫衣的领口很浅,我却没勇气继续看下去,只能仓促地推开他。 许衷在我脸颊上留下了湿润的触感,我的脸泛起了红晕,他顺着我推开他的力道往后站定,笑得很开心:“早点回来。” 我扯了扯口罩,心慌意乱地点点头,关上门后从楼梯走了下去。 许衷白皙修长的腿、弯腰时一展无遗的腰线、凑上前亲吻我时闪着光的眼睛、被暖手宝捂暖的手指指尖有点红……这些跟他有关的景象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在休息室里脱下手套和围巾后,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那张怎么也褪不下红晕的脸。 我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每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又不得不暗暗承认许衷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倾心相待的东西。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我从台上下来,重新围上围巾、带上口罩和手套,准备从后门离开时,看到了似乎等我等了很久的靳重,这才被我强行遏止。 晚上建海市市区的平均温度在五摄氏度以下,他在这么冷的天也只穿了两件单衣,手被冻得青白。 “很惊讶?”他扬起眉,脸上带着让我很不舒服的笑,他盯着我的脸,“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我不想跟他多做纠缠,随意点了点头,就要从他身边挤过去。 但是我没成功——我的手腕被靳重攥住了,隔着棉袄的厚度,我也能感觉到他用了力的手指在微微痉挛。 我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他在一个月前就在台下盯着我看、在迎华小区大门门口挑衅意味十足的几句话、现在又来到柏林夜的后门不让我离开。 我用力挣脱开他的禁锢,靳重的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小,他的脸色很差,可能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就摆脱了他。 “沈涣!” 我知道他看不懂手语,又不想打字跟他浪费口舌,也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靳重恨恨地咬着牙,他的脸色在深巷里不太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下格外苍白。 “你急什么,我还有事拜托你呢——能帮我给许衷带个话吗?” 他提到了许衷,还要给他带话,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靳重见我回头,满意地笑起来,那副样子,像极了森林深处最潮湿阴暗的地方,看到猎物后躲在层层叠叠的植物背后露出尖锐獠牙的蛇,他慢条斯理地说:“你就跟他说,他以前争不过的,现在还是得不到;而且……”靳重的脸色随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变得阴沉,他的语气很差,就像他说出口的话多么让他不高兴一样,“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少爷了,对吧?”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靳重微微扭曲的脸,他扬起下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即使被一个算得上陌生人的男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而是点了点头。 失声鸟 第42节 靳重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嘴角的冷笑,他站在落后我几步的地方,灯泡闪烁了一下,我看到他下垂的嘴角,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朝我比划了几个手势。 我瞳孔一缩,这个手势很简单,意思是:“期待一下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65章 “平白无事” “靳重?”当我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许衷惊讶地扬起眉,他端详着我的脸色,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内,靳重明显是单方面认识许衷,但是他能通过许衷找到在柏林夜工作的我,却没有径直来到许衷面前横加挑衅,这让我有点疑惑。 许衷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里面还剩一半的白开水摇摇晃晃的,荡起了很小的波纹。 他对靳重托我带的话不做任何评价,而是说:“怎么这么多人都喜欢让你带话——谢远,靳重——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困意涌了上来,我不太想这么快就睡着,于是在台灯的灯光下,凝视着许衷的脸。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只是摇摇头体贴地把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扯了扯,隔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总是操心这些事了,既然这个叫靳重的人是要让我知道这几句话,那么这件事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我立即皱起眉:你的事情怎么可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现在都能回忆起靳重说过的话,还有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听不太明白靳重这么说的意思,可是许衷一定明白,他却说这件事跟我无关,让我不要操心。 许衷愣了一下,不知道我的反应是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反正他笑着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不过我真的不认识靳重,也许明天我可以让杨明阳帮我查一下?现在你就乖乖地睡觉好不好?” 他的态度又温柔又宠溺,就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争不过他,只好顺从地闭上眼睛。 许衷离我很近,他身上的温度和气味让我感到安心,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我醒来后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摸了一下身侧,感觉到一丝还没有完全褪去的温热,这才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间的门。 许衷正在狭小的阳台上打电话,他背对着我,身上随意披了一件我的风衣,可能是担心我还没醒过来,所以声音不算很大。 “……是吗?”他嗤笑一声,“什么金家银家,我可没听说过。” 电话那头的杨明阳不知道说了什么,许衷的态度很是轻慢:“从小门小户出生的,眼皮子浅也是常事——我就是觉得好笑,他真觉得那几句话能吓得倒我?” 我意识到他在跟杨明阳说靳重的事情。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许衷的话被打断了,他没当回事,只是把滑下去的大衣往身上扯了扯,他很平静地听着杨明阳说话,我看不到他的脸,也就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我不太想让许衷知道我听到了他和杨明阳打电话谈论靳重这件事,可是我又不太信任他,总担心他会对我隐瞒某些事实,只能在原地踌躇不前。 许衷在这个时候回过头,他看到我站在客厅里,轻轻地“啧”了一声,对杨明阳说:“你先等下。” 我僵硬地看着他随手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皱起眉扫了我一眼:“你怎么就穿了件毛衣?” 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寒意,许衷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我在跟杨明阳打电话说靳重呢——你先去刷牙,再换个衣服,我现在有点忙。” 我盯着他的手机,没说什么。 许衷没有问我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听到了多少,他足够信任我,也不在意这种事,反倒是我有点难堪。 等我收拾好后,许衷还在打电话,他没再站在阳台上吹冷风,而是拍了拍沙发,示意我也坐上来。 我坐在他身旁,许衷没戴耳机,可能是用不惯我的那副无线耳机的缘故。 我看着茶几上的耳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在许衷好奇的目光下无所事事地将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玉文盐上的结慢慢地解开。 “没什么,刚刚沈涣醒了,”可能是杨明阳问了句跟我有关的事情,许衷随口答道,他没开免提,手机性能又好,我听不到杨明阳问了什么,“还是说回靳重吧,你刚刚说他也在加拿大读书?” 加拿大?我愣了一下,靳重的口音的确带着点古怪的翻译腔,只是我不太在意,也就没想到他是外国的留学生。 许衷瞟了我一眼,他习惯性揉了揉我的头发,侧头听杨明阳说话。 “你确定吗?”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我就知道……就知道,平白无事的,他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回国。” 我的心猛地一跳。 许衷似乎是下意识地往我这边看了过来,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又明显顿了一下,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地咳了一下。 我呆呆地看着他,杨明阳可能又说了让他不那么高兴的话,许衷眉头皱得更深了。 “对,他昨天让沈涣给我带的话,”许衷笑容很冷,“嗯?”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眼,神色很认真又有点倦怠,他没对我说,而是对杨明阳冷笑道:“我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改不了这个德行。” 我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许衷没再看我,一门心思地跟杨明阳打电话。 等许衷挂断电话了,我觑着他的神色,有点担忧地碰了一下他的手。 许衷看着我,他看着我的表情似乎有点头疼。 我问道:怎么了? “嗯?” 我指了指他的手机。 看许衷的样子,他大概不太想跟我说太多细节,却也没有纠结很久。 “靳重是在加拿大长大的华裔,”许衷耸耸肩,“我的确跟他不认识。” 我心里有了个猜测:那他为什么会回国,而不是留在加拿大发展? 许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姐姐是在英国留学,这件事你知道吧?本来许钦言也要去英国读书的,”许衷往沙发上一靠,“我姐姐没同意,他就去了加拿大。” 我一下就反应过来,许衷笑笑:“对,许钦言在加拿大时就跟靳重认识了。” 第66章 “关系不好” 我悚然一惊。 许衷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杨明阳手里有两个柏林夜后门的监控视频,他说我会很有兴趣……” 我在许衷促狭的目光下想起了和靳重在柏林夜后门的那个巷子里不算愉快的几次谈话,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 许衷欣赏着我的表情,他把微信点开,朝我晃了晃:“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靳重让你给他带话的那次,不是你们俩第一次见面,对吧?” 我一边暗自懊悔忘记了柏林夜后门还安装了摄像头这件事,一边在许衷含着笑的视线下点了点头。 许衷点开了视频,清晰的镜头将我和靳重的对峙拍得清清楚楚,我甚至能听到靳重带着翻译腔的声音在不大的客厅里回响。 那天晚上,靳重没跟我说上几句话,我注意到许衷在看到靳重的视线一直黏在我身上时,原本还带着笑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他一直盯着你干嘛?”许衷嘀嘀咕咕,“我待会儿让杨明阳把这天夜里的监控拷出来发给我。” 他飞快地看完了杨明阳发过来的两个视频,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看着我:“说说吧,为什么他第一次找你的时候,你没跟我说?” 我不尴不尬地解释: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你。 “没必要?”许衷的声音提了起来。 我听出了他的不满,硬着头皮点了头。 “你真应该庆幸他是为了许钦言才来柏林夜看你长什么样子,不会对你动手动脚。”许衷严肃地看着我,他放轻了声音,“万一他是盯上你的变态,一路跟踪你到这里,还摸清楚了你上下班的时间和规律……” 他突然不说话了,许衷看着我通红的脸,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真的跟踪你了?” 我猛地摇头,怕误会进一步加深:没有跟踪我。 许衷的手贴上了我涨红的脸:“那你脸红什么?这不是心虚的表现?” 我努力把误会解释清楚:我在小区门口碰到过他,他说他是通过调查你才知道我住在迎华小区的。 许衷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他看了看备忘录上的字,把手机页面递到我面前:“那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探头看了一眼他和杨明阳的聊天记录。 杨明阳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靳重包了vip3座时填的资料和资金证明。 我迎着许衷质疑的目光,强撑着摇摇头。 “你看到vip3座,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我比划了一个“是”,不想让许衷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按照他曾经教过我的那样,换了个话题:靳重是为了许钦言才来建海市的吗? 果不其然,许衷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个问题转移了,他放大了图片中靳重的脸。 那是他的证件照,今年二十二岁的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他的头发很整齐,眼尾微微上挑,紧紧地抿着唇,看上去格外阴沉。 “不是这个理由,还能是什么呢?听听他帮许钦言给我带的话——‘以前争不过的,现在还是得不到’——真觉得许家已经是许钦言的囊中之物了?” 许衷嗤笑,大概是看不上他为了许钦言千里迢迢地从加拿大来到建海市只是为了帮许钦言看一眼我长什么样子的行径,他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回了杨明阳几个字。 我眼尖,他也没有故意不让我看,因此我看清了他回复杨明阳的话。 【许衷】不用管他,如果他还纠缠沈涣,你就告诉我 【杨明阳】哟 【杨明阳】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沈涣对我毫无保留”吗? 【杨明阳】现在发现这句话说早了? 许衷没理他,刻意把手机屏幕怼我面前,晃了晃,佯装失望:“你看,我之前还跟杨明阳夸下海口,谁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没告诉过我。” 我一下就内疚起来了。 我说: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许衷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收了回去,他对我说:“杨明阳的手还伸不到加拿大那边去,查不到太多跟许钦言有关的信息。这几年许钦言在加拿大遭遇过什么,又是怎么认识的靳重,还能让人家为了他先一步回国打探我和你的消息,这些更重要的事情,我都不太清楚。” 我问了一个我最在意的问题:许钦言为什么要让靳重来看我长什么样子? “在他眼里,我是为了你才放弃了许家的家业,让他有了可乘之机。”许衷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垂下眼,“可能是想看看你长得有多好看,能让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抛之脑后。” 我被他这句话逗乐了。 “许钦言跟我的关系不好,我们俩相处的时候,就跟仇人差不多,还打过架。他在还没去加拿大之前,跟我和许纭都住在许家。”许衷见我看上去轻松了不少,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让私生子和婚生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 我此刻的愤怒应该在许衷的意料之内,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能感觉到许衷的手慢慢地往下滑,最后停留在我的后颈上。 许衷用另一只手提了提我的嘴角:“你这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很可怜吗?” 我犹豫不决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其实也还好啦,”许衷安慰我,可是我盯着他这个时候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想看看十一二岁、或者是更小一点的许衷面对那个私生子时,会不会依旧是现在这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他吵不过我,打架也打不过我,只能在许志国面前装可怜。但是许纭会帮我说话,许志国最多把我关在阁楼里关两天……” 失声鸟 第43节 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许衷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缓缓地往我这边看过来,一脸不可置信。 我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又在许衷的注视下挺直了背。 我比划道:这就是你睡觉时要开灯的原因吗? 他无需矫饰,假装曾经很幸福。 第67章 “你看着我” “你是不是没有置办过西装?”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门的时候,听到坐在椅子上的许衷这么问我。 他的手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我眼尖地注意到下面压着两张做工精致的纸,就这么毫不设防地展露在我面前。 我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我将钥匙搁在一旁,径直走到了餐桌旁边。 许衷没再开口,他也不阻止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两张薄薄的纸。 庄重的正红色背面用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笔端勾勒出金色的图案,是承志集团的logo,在保留了原有的简单素净上,增添了怎么看都不算画龙点睛的几笔花草。 我深吸口气,翻开了内页。 是用钢笔写就的邀请函,黑色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尖锐,几乎划破纸张,占据了这张纸几乎一半篇幅的内容措辞严谨客气,态度端正疏离,挑不出丝毫错处。 “看完了吗?”许衷问我,“两张邀请函的内容一模一样——除了我们俩的名字。” 我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许衷”和“沈涣”这两个名字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衷。 他的态度远远比我坦荡,他离我很近,我知道他能够闻到我身上被冬天湿冷的风在裹挟着我前进时留下的冰冷味道。 我跟他离得这样近,近到我弯下腰就能够亲吻他的嘴唇。 “许志国寄过来的,要我带着你出席,”许衷将邀请函从我松动的指尖扯了出来,他耸耸肩,任由轻薄的两张纸飘在桌上,在桌角摇摇欲坠,“我在衣柜里没有找到西装,就来问问你。” 我怀疑许衷在跟我开一个过分荒谬的玩笑,我垂下去的手捏住了围巾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无疑是一场鸿门宴,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的无硝烟战争,谁都看得出来许志国来者不善,也许其中还有许钦言推波助澜。 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许衷没道理会看不穿这场过分拙劣的戏码。 更何况,在我二十三岁过分贫乏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参加过这么庄重盛大的宴会的经历,许衷自然不可能在我的衣柜里找到西装。 我攥成拳的手被许衷一点点地掰开,他温柔地揉搓着我每根僵硬的手指,似乎是在无声地告慰茫然而立的我。 许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没打算给你订做一套西装,时间上赶不及,而且没必要。” 赴宴时间是下周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避开了我在柏林夜轮的那次班。 “他们想看我的笑话,我不在意,但是许志国点名道姓要你去,我总得维护你。”我敏锐地察觉到许衷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这让我有点不舒服,在潜意识里我早就把自己和许衷绑在了一起,像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问他:不能不去吗? 许衷嗤笑,可能是在嘲笑我的过分天真,又可能是为过分薄凉的许家感到悲哀。 “你不会想知道许志国为了达成目的会实施多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许衷没有松开我的手,他似乎也想从交握的指尖汲取一些动力,“沈涣,我就应该把你藏起来,而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 他话语里的眷恋太深,让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他。 许衷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染上了苦涩,这让我持续不断的心跳慢了下来。 他推开我,站了起来,我意识到他比刚到我家时瘦了不少,从毛绒绒的睡衣里伸出的手腕细的就像骨头上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会让我有一种轻轻一掰就会折断的错觉。 许衷的作息跟我的一模一样,我都快忘了上一次我回到家时他躺在床上陷入梦乡是什么时候了。 “你在想什么呢?”许衷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想拍掉并不存在的雪,他眉间的刻痕有些深,看上去很疲惫,“我会陪着你的。”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可能是我眼睛里过分灼热的情绪烫到了许衷,他堪称惊慌失措地将目光移开,又犹犹豫豫地停留在我身上。 “沈涣,”许衷可能也有点底气不足,毕竟我跟他都不知道前路究竟是什么模样,“你看着我。” 我顺从地看向他——我看到许衷素白的脸,他的眼睛深而黑,眉眼间的艳色不会因为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而减上几分,薄而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可能想在我的注视下给我一个熨帖而温柔的笑容,可是最后也没能让嘴角扭曲成向上的弧度。 许衷的手攀附上我的脖颈,我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我们俩会发生什么——一些除了拥抱和接吻以外的事情。 但是没有。 许衷的手指在我的侧颈徘徊良久,最后也只是解开了围巾。 冷气从扯开的缝隙里钻进来,在我看着许衷时,他同样也在凝视着我,像是想用刀锋一样的目光将我的五官细细镌刻在脑海里,任由汹涌的浪花无数次地冲刷也无法磨损分毫。 “沈涣……”我身形一僵,的下巴被他抵住,柔软的发丝在我裸露出来的脖颈上留下了轻微的痒意,他就着这个姿势埋首于我的颈窝,第一次,我在许衷身上感受到了比海啸还要澎湃的眷恋。 于是我怀着同样的心情回应了他的拥抱。 我由衷地希望下周六不会再来,那场专门为了许衷而设立的鸿门宴可以不复存在,许志国也好,许钦言也罢,都能够远离我们的生活,哪怕我也不清楚,我和许衷这样算不算得上搜索引擎上定义的幸福。 或者我能够再自私一点,用不太能上台面的手段将许衷永远都禁锢在我身旁。 此刻我只是沉默,在心里咀嚼许衷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瞒着我的计划,不知道杨明阳为什么总是看着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许志国寄过来的邀请函是否在你的意料之中……我只知道我爱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第68章 “你的态度” 邀请函所说的地点是位于建海市市中心的一家新建成的公馆,我在网上查过它的市价,称得上“寸土寸金”。 “很惊讶?”许衷靠过来,他看了一眼我的手机页面,撇了撇嘴,“这块地是许志国盘下来的,他本来准备进军房地产,后来又觉得钱赚的太多了需要享福,就修了一所公馆。” 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心里的衣角的布料,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紧张,许衷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穿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黑色风衣,里面搭了一件同色系的无帽卫衣。临近傍晚的风有些大,他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垂下来的围巾末端微微晃动,整个人看上去瘦削而冷漠,只有偏过头看向我时,幽深的眼睛里才有了点暖色。 许衷没有给头发做定型,也没有去订做西装,我局促不变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在许衷不掩担忧的目光下看向他。 他轻轻地咳了咳,比起为了缓解我的焦虑,更像是在清嗓子。 “不会发生什么的。”他低声说,是在给我承诺。 我再一次点了点头。 “晚宴七点半开始,我们不需要进那么早——至少要等许志国忍不住了,把许钦言叫出来为止。” 我惊讶地看着他。 许衷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模样:“你以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是许钦言吗?怎么可能——他目前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许志国是在等我出现。” 我感到疑惑:你怎么知道许钦言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他朝我笑了笑,他撩起了耳侧的头发,给我看里面的微型耳机:“杨明阳会告诉我们的。” 我不清楚许衷是在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杨明阳、又是什么时候跟他串通好了一切。 我被他拉着在路灯下,这个位置格外刁钻,不太能避风,但是可以看清公馆最中央的建筑物上的时钟,秒针正在一格格地移动,在向每个路过的人报时。 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五了,离宴会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零星有几辆车停在了门口,从车窗里伸出来的手里拿着的大多数都是那张做工精致的邀请函。 许衷抬起头,他定定地看着公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我没看公馆,而是看向他。 我听到许衷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要被席卷进寒风里,有点像自言自语:“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举办过舞会和拍卖会,里面的设计很符合许志国的审美,全是花里胡哨的装饰,母亲让明叔把灯上的钻石吊坠拆了给我玩……” 我以为许衷还要说什么,他却突然不再出声。 我以为许衷看到了哪个熟人,谁知他的脸色变得淡漠起来,回忆过往时的片刻软弱大概让他不太好受。 我把手伸过去,试探着握住他的手。 许衷这才像回过了神,他笑着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我:“那个钻石吊坠还在明叔那里,哪天我找他要回来,给你做个钻戒好不好?” 我的嘴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跟他十指相扣的手用了力。 许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他不松开我的手,我和他的体温在长久的交握中融合在一起,我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想在许衷温和的注视下对着他笑。 “嗯?”他皱起眉,按住了耳机。 微型耳机的质量太好,我不知道杨明阳跟许衷说了什么,居然说了这么久,我只看到许衷原本就不算很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肃的笑容。 “许志国没说什么?” 杨明阳的回答大概不尽人意,许衷嗤笑着“嗯”了一声。 他把微型耳机摘了下来,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我觑着他的神色,问道:我们可以准备进去了吗? 我没参加过宴会,更没有接受过邀请函,因此问话时都很小心翼翼。 “差不多了,杨明阳说董事会的那几个老头刚才见到许钦言了。”我和他原本握在一起的手因为我刚才比划手势而松开了,许衷把两张邀请函举起来,对着路灯看了看,才把写着我名字的那张递给我,“走吧,你不需要管他们怎么说,跟着我就行。” 我在许衷的带领下近距离地看到了这所公馆,跟网络上的照片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明显花了大价钱去建造的建筑物矗立在大片大片的绿植里,两座小天使雕像簇拥着最中央的喷泉,澄澈透明的水涌了出来,各式各样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进了公馆的大门。 许衷没什么表情地任由那个秃了顶的男人带路,偶尔回过头确认我始终跟在他身后。 我猜想过许志国会给许衷一个下马威,但是当带路的男人有意绕过正门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扯了扯许衷的衣袖。 他回过头,路边惨淡的灯光将他的脸照成相当苍白的颜色,许衷知道我在想什么,安抚地朝我笑了笑,低声道:“没事。” 他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越是焦灼不定。 男人推开了后门,我听到优美流畅的钢琴声从公馆内传了出来,盖过了身后绿荫葱葱的枝叶被风吹拂后发出的“刷刷”声,暖气同样从里面漏了出来。 我等着许衷的动作。 男人朝他鞠了个躬,鞠躬的角度明显是有意为之地避开了我:“请进。” 许衷冷笑:“你手上只有一张邀请函吗?” 男人愣了一下,有点结巴:“不,不是。” “不是的话,”许衷冷漠地开口,“作为迎宾员应有的礼仪和基本的尊重呢?是因为他跟着我一起进来的,你看不起我,顺带也看不上他吗?” 面前的男人抖得犹如筛糠。 我第一次看到许衷此时此刻的神色——倨傲,冷淡,高高在上。 失声鸟 第44节 男人仓皇地朝我鞠了个躬,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小少爷……”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衷轻飘飘地打断了:“你的小少爷在里面呢。” 第69章 “见第一面” 我就像第一次认识许衷一样,站在后门的门口盯着他,余光瞥见迎宾员颤抖的幅度在许衷冷漠而刻薄的视线下越来越大,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又像是无意识地低吟:“不……不是……” 许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触即收,他扭过头,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抓紧了我的手:“走吧?” 他用了不小的力,我感觉到了轻微的疼痛,但是这个时候我无暇他顾,重重地点了头。 许衷微笑起来,他保持着跟我十指相扣的姿势,从后门走了进去。 如同溪水潺潺流淌的钢琴声越来越明显,许衷的脚步一如既往地坚定,我的心却在乐声和讨论声中越来越飘忽不定。 我还是想不明白,许衷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许志国面前,在这么盛大的宴会上让他丢尽脸面。 我和许衷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这应该归功于许衷。 他带着我从最隐蔽的后门走了进来,居然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拍了拍正在摇晃着香槟发呆的杨明阳。 “许钦言呢?”他低声问。 我站在他身侧环顾四周,公馆里的人比我所以为的要多,不过大多数都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杨明阳的手一顿,他一口气喝完了香槟,用一种震惊的眼神打量着我和许衷身上的衣服:“你们穿成这样就进来了?” 我瞟了两眼杨明阳身上的西装,袖口上的袖扣发出了很亮的反光,我知道我和许衷跟这里格格不入。 “不仅进来了,还迟到了。”许衷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他挑了挑眉,越过杨明阳的肩膀往聚在一起的人群里看,“许志国真应该庆幸他让人写邀请函没有时间期限,否则我一定会钻这个空子,根本不会过来。” 杨明阳头疼地叹了口气。 偌大的公馆里隆重精美的布置比我想象中还要盛大,许衷嘴里那个满是钻石吊坠的灯垂在最中央,明亮的光将整个公馆都照亮,让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看清墙上、扶梯上、还有其他地方精致到让人觉得过分矫饰的装饰物。 铺了白布的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甜点和冰激凌,我震惊地看着香槟被摞起来堆成的香槟塔,闻到了一阵持久而浓郁的酒香。 而在这里交谈、相拥、敬酒的男人女人身上穿着的都是极其正式的西装和礼服。最角落的地方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人正微微俯身按动琴键,悦耳动听的钢琴声就是从他不断跳动的指尖传出来的。 我摇晃了一下许衷的手,他问道:“怎么了?” 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那架钢琴,许衷拧起了眉,说不出是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靳重。” 原本还在打量许衷身上的风衣的杨明阳僵了一下,他有点不自然地点头:“我本来是准备跟你说的,但是我又想到你已经知道靳重和许钦言有旧,就算许钦言不打算让靳重参加这个宴会,他也会通过许志国或者其他方式进来。” 许衷不太关心靳重和许钦言的关系,他随意地收回目光:“反正宴会的主角也不是他,你说正事——许钦言呢?” 我却在心里想,靳重一定要参加这个宴会,是因为许钦言在这里吗? 杨明阳摆了摆手:“你急什么,刚才他又上二楼了,可能是要换衣服吧。” 许衷语气上扬,有点感兴趣地问:“他刚从加拿大回来?” “好像是今天早上才到境内,换乘之后来的建海市,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一脸肾亏的样子。”杨明阳刻薄地点评,“也不知道他在加拿大过的什么日子。” 许衷懒洋洋地回答:“可能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地想许家有没有落在我手上吧。” 杨明阳要笑,许衷却转移了话题:“她没有来吗?” “谁?” “宋箐。”许衷对着一脸茫然的我解释,“你应该不知道,她是许钦言的妈妈。” 我以为他会用更恶毒的语气去介绍这个女人的身份,毕竟是她插足了许志国的婚姻,又生下了一个孩子,甚至还带着孩子入侵了许衷的生活。 他和杨明阳的交谈因为突然安静下来的周遭而被迫中断,我疑惑地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扶梯上的二楼。 许衷再一次抓紧了我的手。 钢琴弹奏出的乐曲还在继续,许衷侧耳去听,没来由地一笑。 他在我耳边说:“他弹错了两个音。” 我一下就知道了,靳重是在紧张。 脚步声从二楼传了过来,我抬起头,想看看许钦言长什么模样。 许志国走在前面,落在他身后的男人个子很高,身上的衣服应该是新的,有几处不那么明显的褶皱。他的头发不长,露出的五官清晰而俊秀,能在眉眼中找到和许衷有点相似的地方。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在靳重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直勾勾地盯住了许衷。 许衷毫不在意地扬起下巴,朝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钦言,”许志国用力拍着许钦言的肩膀,他眼睛眯起来,眼尾有几簇很深的皱纹,“怎么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没有看到许衷——在许衷带着我走进公馆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许衷的存在。 许钦言朝他客气地笑笑,他们的声音不小:“您不想念我哥哥吗?” 议论声响了起来,不少人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了许衷这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 我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钢琴声的曲调越来越高昂。 “我以为你会更想念我母亲呢,”许衷就像没有看到许钦言一样,他挺直着背跟许志国对视,“毕竟你都没敢把宋箐带过来——还是你也知道她的身份上不了台面,所以没办法出席这种场合,连回国的儿子都见不到?” 许钦言的脸有点扭曲,许志国的神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第70章 “都滚出去” 我听到杨明阳在身后倒抽一口凉气,他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像是惊讶,又像是情理之中的叹气:“真的是……” 我没料到许衷一句话就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遮羞布撕了个粉碎,他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许钦言所在的方向,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没有人会觉得他低人一等。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许志国有些失了分寸,他瞪着许衷,脸涨得通红。 许衷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反应这么大,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是宋箐没有知三当三,还是许钦言不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的态度客客气气,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像淬了毒的针,往最脆弱的伤口上扎。他不打算不给任何人留面子,同样也没给自己留后路。 杨明阳急得深深地叹了好大一口气,我知道许衷其实听得一凊二楚,可他就像眼里只有许志国和许钦言一样。 许志国半天说不出话,他原本挡在身后的许钦言冷静地开了口。 “哥哥你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他朝许衷笑笑,我惊异地发现许钦言和许衷在某些方面都出奇地相像——无论是眉眼中依稀可辨的相似,还是在对峙时会让人不寒而栗的尖锐,“难道你想告诉所有人,你不是许家人,来参加宴会时也就不用顾及许家的脸面了吗?” 钢琴声就像在配乐一样,由高昂转向低沉,节奏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急促得像是要将人高高吊起的情绪逼到最高的悬崖上,后退一步即是万丈深渊。 我感觉到不少打量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惊讶、疑惑、了然、嘲笑,看过来的每个人都像是在窃窃私语。 我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想挣脱开许衷的手,却被他用最不容反抗的力度握住。 他完全不在意周围或熟悉或陌生的那些人的眼神,他抓紧了我的手,只是沉默地看着许钦言。 我发现许志国在看到许衷和我握在一起的手时,原本通红的脸一下就变了,像是觉得难堪,又像是愤怒。 他甚至扭过头,用说不出什么样的眼神看了许钦言一眼。 许钦言没有注意到许志国表情的变化,他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许衷和我成为了宴会的主角抓住了许衷的把柄,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大:“你旁边那个人长的实在是眼生,哥哥,你不准备介绍一下吗?” 让人心焦的沉默蔓延到整个大厅,没有人站出来生硬地扯开话题,也没有人会选择离开不插手他人的家事,只有靳重还在弹钢琴,变化多端的乐声从他的指尖流泻至整个大厅,成了落针可闻的静谧里唯一的声响。 “邀请函上写了他的名字,他不能过来吗——许钦言,你都能让靳重从加拿大来建海市调查我的生活,又何必在‘他是谁’这个问题上装傻呢?” 我惊讶地看着许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以我对许衷的了解,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许钦言在逼迫他在大庭广众下承认我的身份,这个时候他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把问题扔回去,而不是笃定又直接地回答许钦言的问题。 许钦言的声音立即尖锐起来,他说:“那你不准备告诉父亲,他是以什么身份被邀请过来的?” 我不太确定许衷和许钦言究竟在争论些什么,但是当我听到许钦言将这句话问出了口时,我就知道这件事很难完美收场。 果不其然,许衷和许志国几乎同时开口,一个态度游刃有余,一个难掩惊慌失措 ——“当然是我的男朋友,你没看到我跟他牵着手吗?” ——“闭嘴,许钦言,这件事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许志国的话压不住许衷刻意提高的声音,他的脸色在如梦初醒的议论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变得惨白,嘴唇都在哆嗦。 许衷就像没看到他的表情一样,在许钦言难掩得意的神色里微笑着晃了晃我和他的手。 “需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把我为了他和许……”他咽下了那个没说完的“许志国”,“父亲断绝关系这件事跟你事无巨细地说一遍吗?” 许钦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一下就将许志国刚才那句愤怒又慌乱的斥责扔到了九霄云外,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 许志国却一把推开他,径直走到许衷面前。 他喘着粗气,眼白里缓缓地爬上了一根根血丝,盯着许衷的神色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许衷满不在乎地和他对视,就像把许志国的面子、里子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不知道许志国突然走近是要做什么,下意识地想把许衷挡在我身后。 许衷感觉到了我的担忧,微微错开身,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时,许志国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愈演愈烈的说话声猛地安静下来。 靳重像是被吓了一跳,钢琴声也突兀地断在了原处。 周遭鸦雀无声。 许志国没留力气,那一耳光直接打偏了许衷的脸,我瞳孔一缩,看到他被牙齿划破的嘴角流出血来。 “都滚出去,”许志国的声音在发抖,眼睛亮的惊人,他高声道,“滚!” 我呆在了原地,第一反应就是掰过许衷的下巴,去看他的脸。 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浮起了红肿的巴掌印,血顺着嘴角滑下去,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他居然朝我笑了笑,轻声说:“走。”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许衷没看许志国,也没看许钦言,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巴掌印颜色很深,重复道:“沈涣,走。” 我被他拉着,从正门离开了这里,将所有宾客的议论声、许志国毫不犹豫的一巴掌、许钦言难掩惊异的表情、还有所有所有远离我们生活的一切,都扔在了身后。 公馆外寒风瑟瑟,马路上偶尔会有几辆车经过,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几乎要到最遥远的天际。 许衷身上的风衣被风吹起来,他像是想就这么拉着我的手回到那间破旧、寒冷的出租屋,又像是想就此立下无声的誓言、和我永远都在一起。 失声鸟 第45节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宁愿许志国的那一耳光是扇在我脸上。 于是我在马路边的红绿灯旁停了下来。 许衷没拉动我,他明显一愣。 “沈涣?”他低声问道。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力挣脱开我和他一直握着的手。 许衷总算回过头,他脸上的巴掌印很明显,我看一眼就感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生锈的刀刃割开,疼的我几乎给不了他任何反应。 许衷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嘴角的血痕,他温柔地朝我笑:“怎么啦?” 我缓缓地比划着手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衷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看懂了我的意思——明明你很在意许家的家产,为什么要在许志国面前将我的存在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许家的小少爷喜欢一个男人,甚至为了他连家产都可以抛之脑后? 我敢笃定,只要许衷在许志国面前承诺放弃和我在一起,那么许志国会毫不犹豫地把许钦言送回加拿大,在遗嘱继承上留下许衷的名字。 毕竟和出身名门的妻子生下的儿子继承家产,要比从国外接回来的私生子名正言顺得多。 “两个理由。”许衷终于开口,“在许志国婚内出轨自己的秘书,将私生子带回许家,跟我和许纭同吃同住的时候,我就恨上了他。” 我看着许衷毫不在意地碰了一下脸颊上的巴掌印,继续说:“许志国最在乎面子,最讨厌同性恋,最害怕后继无人,我偏要他在所有商圈高层面前名誉扫地——至于我自己的名声?我不关心。真相变成谣言只需要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谁都没办法保证,可许志国没办法澄清,因为我出柜是事实。” 我想起许钦言一句一句想逼迫许衷暴露我的身份时,许志国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再结合许衷的话,一下就明白他为什么要顺着许钦言的问题去回答了。 “第二个理由,”许衷的声音不大,他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我移不开目光,“我不想反驳这个事实,不想让别人质疑我对你的感情,不想让任何一个人觉得我对你只是玩玩而已。” 他还是没说那句“我爱你”,可是他此时此刻的字字句句,都在重复这三个字。 我轻轻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夜里气温降低后的冷,也不是因为冬天总是一阵又一阵的风,而是因为许衷别扭又矛盾的态度。 “怎么了?”许衷有些担忧地问我,他大概是想摸摸我的脸,又或者是重新拉我的手。 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抓住了他的肩膀,又缓缓下移,搂住了他的腰,再微微俯下身,亲上了他柔软的嘴唇,尝到满口咸腥味。 那是他嘴角未干的血。 第71章 “风雨欲来” 从公馆回到家的路上,许衷牵着我的手,一直在笑。 我不太想看他,看他的时候总会看到他脸上没消肿的巴掌印,还有嘴角没干的血迹。刚才我在路灯下旁若无人的亲吻没将他嘴角的血迹舔干净,被牙齿刮出来的破口在我松开他后还在汩汩流出鲜血,再被许衷毫不在意地伸手抹掉。 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许衷温顺地跟在我身后,任由我用有些粗鲁的方式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 我打开灯,许衷仰起头看我,他看上去顺从、安静、乖巧,就像一个小时前在公馆里跟许志国撕破脸皮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是不是不开心啦?” 我瞟了他嘴角上的伤口一眼,点了点头。 许衷有点讶异,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坦荡地承认,他上扬的嘴角都僵了一下。 “啊?” 我将崭新的毛巾浸透在冷水里,手指揉搓着柔软的布料,便于冰凉的水能够将毛巾的每个地方都打湿。 从看到许衷被许志国扇了一耳光时的邪火总算从我心里缓缓褪去,只剩下一大片轻如鸿毛的灰烬。 我拧干了毛巾,将它搭在水盆盆沿上,端到茶几上放好,再示意许衷把脸偏过来看着我。 他垂着眼,目光从毛巾上一晃而过,停留在我脸上:“心疼了?” 我觉得他在说废话,想翻白眼,又觉得这个举动太伤人,就只是拍开了许衷伸过来想拿毛巾的手。 我把毛巾放在他脸颊上,许衷靠在沙发的靠垫上,伸出手覆盖上了我的手背。 “你坐过来,”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我自己拿着毛巾冷敷就行。” 我就坐了过去。 许衷轻轻地“嘶”了一声,在我担忧的视线下对我笑了笑,安抚似的说:“没事,不疼。” 我怀疑他把我当小孩在哄。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动手,”许衷咧了咧嘴,又因为疼痛而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我以为他最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再让我滚出去,谁知道他那个时候突然爆发……” 我安静地听着许衷说话。 “可能是被我逼太狠了,”许衷思考了一下,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知道呢?” 我怕他冷,将放在一旁的小毯子摊开,盖在他身上。 许衷叹了口气,他说:“你别担心我了——与其总是想着许志国给我的这一巴掌,你还不如想想如果他叫人给你一张卡,让你离开我,你会怎么选择。” 我以为我听错了,看向许衷的目光都带着不可置信:你在瞎说什么? “他被我当众弄了个没脸,又不代表他真的放弃我了。” 我看着许衷嘴角的伤口: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担心他会把家产留给许钦言的原因吗? 许衷一下就沉默了。 他摇摇头:“我不是算无遗策的神算子,沈涣,我也不知道许志国会怎么做。” 我不想看到许衷露出这个表情。 他揉了揉皱在一起的眉心,见我看过来,就安慰道:“算啦,别想这些事了。” 看他的样子,不太像已经放下的模样。 我摸了摸毛巾,确定它还是凉的,这才把手缩回去,我告诉许衷:我已经跟杨明阳请了两天假,在家里跟你待在一起。 许衷失笑:“我只是被许志国打了一耳光,不是生活没办法自理,你没必要这么做。” 我的态度第一次坚定到堪称固执。 我把已经编辑好的聊天记录给他看:我已经发出去了。 就在许衷跟我说话的间隙,杨明阳已经给我回了一个“好”,又像是有些放心不下,补充道:“帮我转告许衷,他带着你离开之后,宴会就结束了。” 许衷扫过了杨明阳发过来的消息,他看着没想那么多,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又点了点嘴角:“还想不想再亲一次?” 我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有勇气用那么强硬且不容拒绝的态度亲上了许衷的嘴唇,在许衷调侃的目光下尴尬地咳了咳,没理他。 我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 许衷没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又帮他换了两次毛巾,确保脸颊的红肿相较于之前要淡了不少,这才肯睡觉。 在家休息的那两天,许衷听话乖巧地任由我照顾他,只字不提许钦言和许志国。 他不主动提起,我当然也不可能说起他们让他不开心。 我待在家里,许衷坐在床上,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被风刮起来的落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将暖水袋塞进了被子里,手还没抽出来就被他猛地攥住。 “好大的风——你的手好冰,”许衷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我,“要不要上床来坐坐?” 一般情况下,当他这么说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容我拒绝的。 于是我掀开被子,确保不会让冷风灌进去,这才上了床。 许衷身上很暖和,我听着他说话,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困意跟着暖意一起到来,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只是在朦朦胧胧中,我感觉到许衷的手伸过来,轻轻将有些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的手背在收回去的时候蹭过我的下巴。 许衷像是屏住了呼吸,害怕吵醒我,可他的动作太轻了,以至于我还没被完全惊醒,意识坠进了黑暗里。 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睁开眼时才发现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 许衷手里端着一碗切成片的苹果,见我茫然地往他这边看过来,就把碗往我面前一推:“今天上午杨明阳送过来的,你吃不吃?” 我拿起一片塞进嘴里,果肉很脆,汁水又甜又多,口感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苹果都要香甜。 许衷脸上的红肿已经完全淡下去了。 他看着兴趣缺缺,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离开,又因为我只请了两天假,只好放我去上班。 我洗漱后换好衣服,被许衷拉着衣袖被迫低下头,他亲上了我的侧脸,这才让我出了门。 我没想到会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看到许钦言。 第72章 “讨他喜欢” 男人坐在椅子上,应该是定制的西装服帖地穿在身上,即使是坐着也显得格外身高腿长。 他听到动静后抬头往我这边看过去,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退后一步,思考夺门而逃的可能性。 许钦言似乎没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拎着我那双高跟鞋的后鞋跟:“诶,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没理会他的问题,直接反问:靳重没有跟着你吗? 我提到“靳重”的时候,许钦言嘴角勾起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 “我好像也没问你,许衷怎么没有跟着你吧?”他打量着我,带着点揣摩的意思,“你叫沈涣,对吧?”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总是重申这件事,他明明早就从靳重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和生平,只好在他打量的视线下僵硬地点了头。 许钦言摸了摸下巴。 我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低垂着眼睛,松开了手,高跟鞋掉在地上发出了“啪嗒”一声。 “我就是想过来看看,能让许衷把许家弃之不顾的人到底有多讨他喜欢,”许钦言总算站起来,他环顾四周,慢声道,“跟我想象中差不多嘛。” 他看过来的视线让我很不舒服,那句“讨他喜欢”同样让我皱起了眉。 许钦言慢悠悠地往门口的方向走:“我们以后还是会见面的,沈涣。” 失声鸟 第46节 我没再理他,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高跟鞋捡了起来。 许钦言似乎只是为了更仔细地看看我长什么样子,我上台时,下意识地往台下看了好几眼,没再vip3座或者是其他地方看到他或者是靳重的脸。 我一边担心在出租屋里的许衷,一边又有些茫然地思考我和许衷的未来。 许钦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许志国从加拿大接回来。在我看来,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待在许家对许志国说许衷的坏话,再撺掇他在遗嘱上填上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悠哉悠哉地等着我过来,就为了看看我有什么讨许衷喜欢的地方。 这也太荒谬了。 我想起他让靳重给许衷传的话,总觉得他的到来不安好心。 我不打算把这件事也瞒着许衷,他远远比我想象中更信任我。 我在堪称喧闹的音乐声中从钢管上滑了下来,急匆匆地下了台。 我没再在休息室或者柏林夜的其他地方碰到许钦言,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但是当我打开出租屋的门时,有点沉默地看着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的杨明阳。 许衷盘腿坐在沙发上,他朝我扬了扬手,把茶几上包装精致的饮品往我这边一推:“你回来啦?这是我让杨明阳给你带的巧克力奶。” 我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把巧克力奶拿了起来。 杨明阳抿了口咖啡,他朝我点了点头:“你好。” 他突然这么客气,我茫然地看了一眼许衷。 他拍了拍沙发,意思是让我坐过来。 我一坐下来,手里就被许衷塞了一杯巧克力奶。 我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巧克力奶的奶味很重,纸杯的保温效果很好,我眨了眨眼,问许衷: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衷耸耸肩:“他刚过来,我还没问。” 他的声音不小,杨明阳明显听到了,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我怕你的小男友又是什么都不跟你说,过来告诉你——许钦言今天晚上来柏林夜找他了。” 我怕许衷想多,立即解释:我没打算瞒着你,本来是想告诉你的…… 我比划手势的手被许衷轻轻拍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这不是在你的意料之内吗?”杨明阳朝他笑了笑,笑容很淡,带着点不耐烦,“休息室的监控坏掉了,柏林夜里安装的摄像头只照到他走进柏林夜的那段影像,你要不问问沈涣?我看他有话想跟你说。” 许衷就往我这边看过来:“所以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想不太明白细节,只能把大致的对话打在备忘录上给许衷看。 他接过手机,盯着对话沉默了许久。 杨明阳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许衷在这个时候就像没看到一样,他将这段对话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杨明阳笑了一下。 “我以为许钦言在加拿大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我是多么睚眦必报的人呢。”他把手机塞回我怀里,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他有碰你哪里吗?” 我思考了一下:高跟鞋算不算? 许衷一下就笑出声了。 “他未必认为许志国会把遗嘱留给他,”他拖长了声音,“我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把许家拱手让人。” 我听许衷说过,承志集团能在建海市发展得如日中天,跟他母亲姜月沉的姜家有很大的关系。 他看不上许志国,不代表他会让许钦言沾染有姜家助力的承志集团。 “不过许钦言有句话说对了。” 我和杨明阳一起往他这边看过去。 许衷摸了摸我的下巴:“你在很多方面都挺讨我喜欢的。” 杨明阳翻了个白眼,我小心地看了许衷一眼,不出意料地在许衷眼睛里看到了格外温柔的笑意。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杨明阳可能忍不住了,他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开口道:“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沈涣吗?” 许衷收了脸上的笑,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吗?” 我没想到问题会兜兜转转地回到我身上,在许衷和杨明阳的目光下僵硬地摆了摆手。 许衷歪着头:“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涨红了脸,总觉得承认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跟许钦言有关,比如他那个插足了我母亲和许志国婚姻的妈妈?”许衷摇晃着手里的纸杯,我闻到了咖啡浓郁的香味,“不然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第73章 “你知道吗” 我换了个姿势,等着许衷开口。 他坐在我旁边,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杨明阳都有点忍不住,用力咳了一声,他才像回过神来一样,说:“我之前跟你说过许钦言吧,说他被许志国接到了许家,跟宋箐——就是许志国的那个秘书一起。” 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对他来说也许太难以启齿,许衷又不出声了。 杨明阳不耐烦地说:“你讲不清楚,就让我来说。” 我又看向他。 许衷没吱声,他深吸口气,将脸埋进了掌心,就好像说一句话对他来说无比困难一样。 “这么说吧,宋箐生下许钦言那一年,他的外公外婆接连去世。而姜月沉的身体在两次怀孕生子后都留下了病根,在医院里躺着的时间比在家里都长,得知父母去世之后,身体就彻底垮了下去。”杨明阳担忧地看了一眼从他说话时就没再动弹的许衷,“我还要继续说吗?” 我拍了拍许衷的肩膀,他转过头不看我,眼眶有点红,声音也有点沙哑:“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补充就行。” 我知道许衷和许钦的过去不算特别美好的回忆,也能理解他在这个时候流露出的一点脆弱。 杨明阳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不太清楚,许志国是跟宋箐结婚之后才把他们俩带回许家,跟许衷一起住……” 许衷纠正:“当时我七岁,许纭十一岁——我母亲是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去世的。她去世后刚过一个月,许志国就把宋箐和许钦言带回来,对我说‘这是你阿姨和弟弟,以后我们五个就是一家人了’。” 他嘴角蜷起了一个扭曲的笑容:“然后我把茶几上没倒干净烟灰的那个烟灰缸扔他脑袋上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明阳从始至终都皱着眉,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是,他当时比谁都勇敢,撺掇许纭跟他一起梳理许志国出轨的时间线,还找私家侦探,想找到宋箐之前住的那家小区的监控,甚至把许志国的行车记录仪都弄到手了。” 我来不及替许衷悲伤,震惊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杨明阳看懂了我的手势,他翻了个白眼:“他想靠这些证据把许志国告了,再送进监狱里。” “挺蠢的。”许衷肆无忌惮地评价着十几年前幼稚、天真、怀揣着一腔孤勇的自己,“我当时应该跟许钦言称兄道弟,跟宋箐搞好关系,怂恿许志国在遗嘱上把许家的所有家产都托付给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照顾许钦言,等他百年之后,我再叫人把许钦言和宋箐送到印度去。” 我不喜欢听许衷说这些话,可是他说起来时,眼睛亮的惊人,就像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加深了他对当年过分鲁莽的行为的后悔。 杨明阳凉凉地说:“得了吧,你当时根本忍不了这么久。” 许衷很大方地承认了:“对,就算是现在,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看到许钦言那张脸,还是想往上面吐口水。” 我很难想象他和许钦言除了父辈之间冲突、背叛和怨恨之外,还会因为什么产生现在这样深刻的恨意。 “许志国就没想过要把许家家产留给许纭,他知道许纭选择出国留学还选的是金融专业后,直接把杯子砸了。”许衷不提自己的过去时,就显得兴致勃勃,他刻薄地说,“可能是因为许纭跟我母亲在各个方面都太过相似,他不愿意承认许纭的脸、才干、学历、能力其实远远超过了他和他的两个儿子。” 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不在意许家的家产,你是想把它留给许纭? 许衷愣住了。 杨明阳被咖啡呛到,他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有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翻车了吧——你不会一开始跟你小男友说的是你想要许家家产是因为姜家和姜月沉吧?” “他说的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也就是我跟你坦白过的。”许衷瞪了杨明阳一眼,他似乎很担心我误会了他的行为动力,“毕竟你跟许纭非亲非故,甚至都没见过面,我要是直接告诉你,我对打理家业这种事没兴趣,只是想让你帮我,让许纭继承许家的家产,我怕你会拒绝。” 我捏了捏装着巧克力奶的纸杯,很难描述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我是能够明白许衷的意思,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一开始没跟我说实话,只是我依旧忍不住失望。 许衷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许志国重男轻女还目光短浅,他心里最合适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是有着卓越商业头脑的女儿。 即使许衷成年后一直游戏人间、为了我宣布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许志国宁愿将私生子从国外接回来,给许衷压力,也不愿意让女儿有继承家产的机会。 那么许衷找上我的目的真的那么单纯,仅仅是喜欢我吗? 我努力让自己打字的手不再发抖,不想在许衷面前显得有多么委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帮你? 许衷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愿意错过我神色的细微变化:“刚才还没有说完的是,我和许钦言相处的并不好。” 这也算意料之内,我清楚许衷的脾气,他在我面前收敛了自己骄纵、矜傲、刻薄的性格,但是他其实并不柔软温和。现在的他尚且有足够的城府去掩饰,七岁时的许衷只会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许钦言要许纭辅导他的功课,要明叔念故事哄他睡觉;他撕掉了我每一本书,剪掉我每一件衣服,跟我争餐桌上最后一块排骨,直到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 杨明阳突然说:“许衷!” 许衷就像没听到一样:“他把我母亲的骨灰盒从楼梯上扔了下去,我就把他的脑袋塞进了马桶里,这件事闹大了,许志国只好把许钦言送出国。你知道吗?他会抢走所有我在意的东西,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第74章 “属于你的” 我看着许衷的脸越涨越红,他蓦地收声,不大的客厅里只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明阳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跟我一同看向许衷的目光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怜悯,却十足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衷没理会他,他专注地看我,极为艰涩地说:“沈涣,你……你知道我……我真的很在意你,对吧?” 我的直觉从来都没有这么准过,我意识到能让许衷现在在我面前说得这么艰难的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我甚至忽略了他那句“在乎”,只想让他什么都不要说。 许衷抓我的手用了力,手背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他像是在一夜之间就丧失了几天前在宴会上倨傲又矜贵地跟许志国对峙时的能力,只剩下一个单薄且摇摇欲坠的外壳,用最脆弱的勇气做最重要的支柱。 “许钦言知道我很在意你,沈涣,早知道靳重从加拿大回国后调查我们调查了这么久,我又在那么隆重的宴会上向许志国挑衅,说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许衷的表情比咽下了一大块苦瓜还痛苦,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一定……一定会从我身边带走你的,他一定会的。” 我刻意避开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回答:我是属于你的。 许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结巴起来:“不,不是的,你听我说。” 他镇定下来,说话的语气加快,不允许我仔细思考:“我比所有人都了解许钦言,他要许家家产,也一定会让你最终归属于他;他会一边接近你,一边告诉许志国,他只是想调查一下我为什么会非你不可,这样他既可以得到许志国的信任,也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就像以前他占有了我所有在乎的人或东西那样,他不喜欢他们,只是享受我失去时的痛苦。”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我第一次觉得比划手势这个动作那么艰难: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许衷张了张嘴,我继续问:你在计划什么呢? “我跟你保证,许钦言不爱你,他不可能爱你,”许衷在我的注视下哆嗦起来,他的手冰凉,“你只需要不拒绝他的靠近,能让许志国认为许钦言爱上你了就行,你只需要这样,他会对许钦言失望的。” 许衷不想在我面前失态,急匆匆地松开原本用力到持续发颤的手,可现在的他脸色惨白得像大病初愈,我几乎要以为他会晕过去。 我觉得我这个时候应该夺门而出,又觉得需要清醒的另有其人。 失声鸟 第47节 “沈涣,你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我呆坐在原地,很慢很慢地对许衷提了提嘴角。 我能说什么呢? 我真的能拒绝他吗? 杨明阳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先带着他出去吹吹风,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一下,行吗?” 我一动不动。 杨明阳一把拽起许衷,径直打开了门。 我坐在沙发上,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许衷不可能现在才知道许志国的重男轻女,也不可能现在才想起来许钦言会抢走所有他在意的东西。 他会突然找上我,说喜欢我,想跟我住在一起,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在知道他是谁之前就爱上他的人,不会为了名利和金钱背叛他,自始至终都会被他掌控。 该死的一见钟情。 许衷早就猜到许志国会把许钦言接回国,逼他选择放弃我来继承家产,但是许衷偏偏不遂他意,他清楚许钦言的德行,贪婪又不知分寸,正好被他拿捏住七寸,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得偿所愿。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计划好了——该怎么入侵我的生活,该怎么跟我相处,该怎么劝我将计就计接近许钦言,迫使不接受同性恋的许志国对许钦言也彻底失望。 我迷茫的视线看到了茶几上的两本手语书,又觉得许衷的做法太矛盾。 他拥抱我,亲吻我,只是从来不说他爱我。 那他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他向我坦白了他的过去,抛弃了他的名誉,住在破旧长霉的出租屋里,花这么长时间去学习手语,忍受我不算多么高超的烹饪技术,过着他并不习惯的生活。 只是为了一个要为他所用的哑巴,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吗? 杨明阳说他早就爱上我了。 我只想知道,一句“我爱你”那么难说吗? 他真的爱上了我吗? 杨明阳明显是知道许衷的计划,谁知道他看着我脖颈上的吻痕,他说许衷不可能放弃我,说许衷早就爱上我了,会不会也是许衷计划中的一环呢? 他言之凿凿,我却不敢相信。 我听到窗外刮起了很大的风,想到许衷被杨明阳拉出去时身上过分单薄的睡衣,他的眼泪挂在通红的眼角悬而未坠,就好像他真的那么舍不得。 我死死地攥住了沙发上柔软的布料,还是觉得怨恨和失望。 我不明白自己对于许衷来说究竟算什么,也许他真的动过心,也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找不到替许衷辩白的理由,就像我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说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在意我。 我没办法开口,他不主动去说。 就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许衷一开始的目的不纯,很多时候也只是利用,但我还是会心软。 我还是想让他能够得偿所愿。 在我打开门之前,我没想到许衷会哭。 杨明阳的手里拿着咖啡取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靠在墙上的许衷。 墙灰蹭到他衣服上,风从被打碎的窗户那里吹进来,可能是被冻的,他的脸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只是不言不语地流眼泪。 “沈涣。”杨明阳先注意到了我,他挺直了背,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许衷。 我没等许衷说话,只是擦掉了他的眼泪,变得冰凉的泪水在我手上缓缓铺开,我再一次感到窒息。 我点点头:我答应你。 他没露出喜色,握住了我的手。 第75章 “不尽人意” 杨明阳见我答应了,也就没再出租屋里待下去,他随手把喝完的咖啡塞进了许衷手里,拍了拍他微微耸动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了,你自求多福吧。” 许衷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杨明阳从楼梯上走了下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不打算问许衷,杨明阳早就说过什么。 不需要问,我都能从他对我说的那些话的蛛丝马迹中猜到,左不过是让许衷放弃这个计划,或者是别利用我。 只是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许衷把他的计划对我和盘托出,我又做好了准备、给了他承诺,无论是我,还是许衷,都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许衷,他拿着纸杯的手指用力,在上面留下了不浅的指痕。 他轻轻地抽了口气,对我露出了一个硬拗出来的笑容,脸上泪痕未干,眼睛湿漉漉的:“进去吧?” 我把杯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打开门,等他先进去之后,再把空了的杯子扔进垃圾桶里。 没喝完的巧克力奶放在茶几上,我突然又想起许衷刚来到我家里那天,我拿在手上的那杯巧克力奶。 许衷拿书的手顿了一下,他明显也注意到了那杯巧克力奶。 从我答应他开始,许衷就没再看我,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不敢,他说:“我把垃圾都扔了?” 我点点头。 我其实不太明白,明明是许衷利用我在先,为什么他要哭的那么伤心。 我对他来说,究竟是一个可以被他利用的棋子,还是他早就动了心的爱人? 许衷几乎是仓皇地将巧克力奶倒掉,他的手一直在抖,我几乎要以为他还要流眼泪。 但是他的眼泪似乎在门外的那个时候流干了,即使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亮的惊人,我也没再看到他脸上覆盖上几道泪痕。 而我跟许钦言的相处远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顺利。 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许衷突然开口问我:“你想让我我跟你一起去柏林夜吗?” 他很久没去过柏林夜了,我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 许衷皱着眉,他的眼睛有点肿,脸上的疲惫之色很重,带着点倦怠:“我想看看许钦言是不是也在。” 我怕他跟许钦言在柏林夜打起来,又觉得他只是担心我不想靠近许钦言,就摇了摇头:不用。 许衷咬住了嘴唇,他这段时间咬嘴唇的频率格外高,见我反对也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 许钦言的确来柏林夜了,我刚打开门,就看到他坐在调酒台前和江肃洲说话。 也不知道许钦言说了什么,江肃洲笑得挺开心,一抬眼看到我,就朝我挥了挥手:“你怎么今天来这么早?” 我朝他微微点点头,假装没看到许钦言脸上浮起的笑容。 “我刚刚还跟他说了许衷跟你的事情,”江肃洲随手把酒杯摞在旁边,他托着脸,“他还跟你住在一起吗?” 我一边在心里思考许钦言到底跟江肃洲说了什么,江肃洲怎么连这些事情都抖了出来,一边把脖颈上的围巾扯了下来,许衷想帮我系围巾时,被我拒绝了。 我倒也不是多么抗拒许衷和我的肢体接触,只是感觉我们俩又回到了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他的靠近总让我以为他别有用心。 我看到许钦言那张在眉眼间和许衷有一两分相似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来昨天夜里许衷脸上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的泪痕。 太难受了。 “我听你那个朋友说,哥哥他跟你来过一次这里,”许钦言跟了上来,他伸脚抵住了休息室的门,眼睛一弯,就好像他和许衷真的那么兄友弟恭一样,“以后就没来过了。” 我把风衣的拉链拉了下去,看了他一眼,没搭话。 “如果我男朋友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算他是个哑巴,我也舍不得让他出来工作,”许钦言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他也不在意,抱着胳膊,说不出是试探还是玩笑,“哥哥对你这么放心啊?” 我很想像自己在心里规划好的那样,朝他笑一下,或者顺着他的话说些什么,但是我抬眼就看到他脸上极讨人喜欢的笑容,只想告诉他——“这跟你没关系”。 我按捺住心里的厌烦,反问他:靳重不是你的男朋友? 许钦言凑近,脸色微微一变,有点不自然,又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里好像没有靳重的事情吧?”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已经没有跟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了,直接指了指门口,言简意赅:出去。 许钦言挑眉,我以为他会生气,谁知道他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镇定自若地说:“我还会再来的——哦对,风衣还挺好看。” 说完后,他体贴地帮我关上了门。 许钦言嘴里的那件风衣,是许衷嘴里的“情侣装”,他的那件是纯黑,我的是纯白,收腰的款式,我几乎没穿过风衣,风从布料中穿过去时,彻骨的冰冷让我频频低下头检查拉链。 我不太清楚,许衷让我穿这件风衣,是为了告诉许钦言他有多在意我,还是为了向许钦言宣示主权。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门外传了过来,我以为是许钦言去而复返,打开门,却看到是杨明阳站在门口。 我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明阳探头往休息室里看了两眼:“刚才许衷催我过来,说许钦言肯定会在这里。” 怎么又是许衷? 我告诉他:许钦言刚才来过,但是已经走了。 “我看出来了。”杨明阳扫了两眼就要走,走出了两步路,又回过头,“我觉得许衷好像没什么安全感,你懂吗?” 我其实不太懂,他为什么会没有安全感,于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杨明阳“嘶”地咧了咧嘴,他压低了声音:“我不太想再插手你们俩的事情,但是以我对许衷的了解,有的话他拉不下脸跟你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怕你真的被许钦言拐跑了。” 第76章 “谁是哑巴” 我站在原地不动。 杨明阳悠哉悠哉地等了半天,没等到我的回应,他疑惑地问道:“沈涣?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点点头。 他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着我,可能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平静,他舔了舔嘴唇:“呃,反正我希望你能清楚,许衷其实很在意你,你和许衷就不要……” 我没听完他说的话,兀自噼里啪啦地打字,像是在泄愤,又觉得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杨明阳,你是许衷的第二人格吗? 杨明阳没反应过来,他结巴了一下:“啊?你在说什么——什么第一人格第二人格?我跟许衷都没有精神病。” 我微微仰头,想眨掉那一点顺着委屈泛起来的泪花, 失声鸟 第48节 我现在甚至算不上生气,我就是感觉又委屈又可笑,有些话应该对许衷说最合适,我还是忍不住先质问了杨明阳:那为什么你要站在许衷的立场,凭借你对许衷的了解,用最理所当然地姿态,插手我和许衷之间的感情问题? 杨明阳一下就愣住了,他呐呐地开口:“我?我跟许衷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有的事情他就是不愿意说出来,我不想看着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动心的人,结果就因为他不说,就……” 我冷笑起来,第一次用这么粗鲁的态度打断了他的话,我直接把手机怼到他面前:是吗?有时候我真分不清楚,我跟他到底谁才是哑巴。 杨明阳脸上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他想解释,看着我的手机备忘录,似乎又觉得他的解释过分单薄,毫无说服力,就垂下了头。 我将手机收了起来,重新检查了一遍风衣的拉链: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现在已经过了我的下班时间,我要回家了。 杨明阳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我心里涌起来的怨气和愤怒在到家时就散了不少,在看到许衷正端详着一棵一米高的松树时更是愣了一下。 许衷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头,伸长了手,将几个用金箔纸包住方形泡沫的礼盒挂在松树上面。 我看了一眼手机,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平安夜了。 “这是我让杨明阳送过来的圣诞树,”许衷朝我笑了笑,有点调皮地吐舌,“要不要猜猜我会送你什么圣诞礼物?” 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我忘了明天是圣诞节这件事,还没给你买礼物呢。 “不需要,”许衷摆摆手,他把板凳往后挪了挪,打开开关,圣诞树上挂着的小灯就亮起了明亮的光,“你记得买两个苹果就行——别买蛇果,蛇果不好吃。” 我只知道苹果,连什么是蛇果都不知道,就点了头。 许衷见我没吱声,知道我是答应了,他歪着头看着圣诞树:“小小的一棵也很可爱,是吧?” 我看着松树最顶端的星星,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我在思考该怎么跟他开口。 问他是不是正如杨明阳所说,每天都在担心我真的会被许钦言拐跑,还是问他为什么有话不能直说,一定要看不下去的杨明阳接二连三地跑过来告诉我? 我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来,因为许衷关掉了灯,把最后一个礼物盒挂上去之后,就转过了身。 他坐在小板凳上,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我的脸。 “沈涣,”他声音有点低,“你别站着了。” 我顺从地坐在沙发上,看到茶几上摆着一杯已经晾凉的白开水。 我伸手想拿,却被许衷眼疾手快地拍了一下。 不疼,但是我被吓了一跳。 “这是松树……圣诞树刚送过来的时候,我给自己倒的开水,后来发现组装圣诞树和小礼物太好玩了,我就把水忘了——冷水你就别喝了,待会儿我给你烧水去。” 我看着他将杯子拿过去一饮而尽,他不让我喝冷水,自己喝的时候却没当回事,静静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 许衷放水杯的手一下就僵住了。 我怕他没听懂我的意思,耐心地解释道:你突然对我这么好,又这么在意我的感受,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利用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对不起我? 其实我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个,我知道许衷会愧疚,会犹豫,他对我好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更真实的理由应该是他对我的在意……和爱。 只是他迟迟不肯说,我只能迂回地试探他。 许衷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眼神飘忽不定,犹豫了一下就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在意这个了——是不是许钦言跟你说了什么?” 我提了提嘴角,笑得很累:我知道你讨厌许钦言,但是没必要把什么事情都怪罪在他身上。我要说的事情是我们俩之间的问题,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许衷怎么也不敢看我,他勉强笑了一下:“沈涣,那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他的声音近乎恳求,我却不愿意再粉饰太平。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要从杨明阳嘴里得到许衷很在意我这件事,一句“我关心你”有那么难说吗? 我好像没奢求过许衷对我说“我爱你”,可是作为最亲密的恋人,我却从来都没有听到许衷对着我,把他对我的喜爱、在意、占有欲、控制欲全盘说出口。 我不想细数杨明阳帮许衷说过多少好话,又站在许衷的立场劝过我多少事情,他是苦口婆心,害怕自己的朋友因为一时的嘴硬失去我,才会这么做。 可是许衷就那么笃定,即使没有许钦言,我也不会离开他吗? 我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出来许衷对我的感情,他是在意我的,从很多事情上我都能发现端倪。 可是只要他不说,我就会在心里想,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说出口,为什么他总要杨明阳帮他挽留? 我坚定地摇摇头:不好。 许衷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凉,指尖在发颤,却努力让自己镇定地朝我露出了笑容:“你回来之前,杨明阳跟我打电话了。” 这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朝杨明阳撂了脸,他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会告诉许衷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没有把手从许衷手里抽出来,坐在沙发上,微微弓着背,想知道他还会说什么。 “他跟我说你有点不开心,让我跟你把话说开,别跟你吵架,”许衷说话的速度很慢,小心地观察我的神色变化,“所以你是因为我让你去接近许钦言而不高兴吗?” 我的脸终于冷了下来:你还要逃避问题吗? 我能够理解许衷利用我时的不择手段,也能理解他在感情中的畏缩,但是当他逃避现实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失望,不由地出言刺他:怪不得你要利用我去撺掇许志国剥夺许钦言的继承权——如果许志国知道你这么懦弱,早就把许钦言从加拿大接回来了。 我承认这句话有点重,许衷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他像是想再确认一下,问道:“你再说一遍……沈涣,你……”他有点仓皇地苍白着脸,无措地搓了搓手指,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又像单纯地感到痛苦,“你不是要故意这么说的,对吧?”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手跟着他发抖:许衷,你跟我到底谁才是哑巴? 许衷抽了一下嘴角,他的脸色很难看,却没再说话。 我继续说:杨明阳跟我说过无数次“许衷在意你”“许衷爱你”这样的话,第一次我无所谓,第二次我也没想那么多,但是第三次、第四次,次数一多了,我就会想,凭什么啊? 许衷哀求地看着我,他很轻地摇头,却没要我不再把自己想说的诉诸于口。 我盯着他苍白的脸,微红的眼眶,一边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我还是很爱他,一边又迫切地想让他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过:我是第一次爱一个人,许衷,难道你不是吗? 许衷低着头,用发旋对着我,他可能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对着镜子修了一下头发,原本几乎要覆盖住耳朵的头发,现在短了不少,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油光水滑:你看,就算是到了现在,也依旧是我在表达我自己的感受,你除了看我打字,除了偶尔叫我的名字之外,你一句话都不说。 我让自己镇定自若地把最伤人的话说出来: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哑巴呢,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口。 许衷的脸色堪称惨白。 他抬起头,长长久久地盯着最后那行字,我的手都要举酸了,他这才缓缓地偏开了视线,哑声道:“沈涣,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我打这么多字,不是为了听他这么说自己的,一下就皱起了眉,克制着不让自己发火:你是不是…… 他抬了抬手,打断了我还没比划完的手势。 许衷很轻地说:“我总觉得很多话,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原来是我太傻了。” 他说:“对,我爱你。” 第77章 “有点可怜” 我冷淡地看着他。 许衷把头埋得很低,我看不太出来他是感到羞愧还是懊悔,那只一直抓着我的手持续不断地发抖。 “沈涣……”他声音嘶哑到我几乎听不清楚,“沈涣,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我把手用力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衷这才抬起头,他眼眶很干燥,没有要流泪的迹象,见我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有些犹疑不决地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沈涣,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就是时机不太对,我……” 我捂住了他的嘴,微微合上眼,点了点头。 许衷见我点了头,总算放松下来。 他的坦诚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原本以为他会直接选择摔门而去又或者开门见山地跟我大吵一架。 我平静地告诉他: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 许衷惊讶地张大了嘴,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重复一遍:我说,前两天我答应你会接近许钦言的承诺,我不会反悔的。 许衷呆怔在原地,他轻声说:“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放弃,因为我……” 他说不出话了。 我耐心地等着他寻找合适的措辞,过了好半天,他才问我:“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那之后呢?如果许志国没有把家产留给许钦言,你还会让我跟你住一起吗?” 我没想好。 许衷可能从我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咬着下唇,苦笑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我不太清楚他在这几分钟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站起来,准备回房间睡觉。 许衷一直没有跟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房间的门完全关上,给许衷留了一条缝,台灯微弱的灯光能从门缝里透出来,照亮随着午夜的到来越发浓重的黑暗。 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啪”的一声,声音不大,大概是他又打开了圣诞树的开关。 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许衷,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 我从床上睁开眼时,发现身边没有睡过的痕迹,台灯却被关上了。 我在心里猜测许衷不至于一晚上都没回卧室睡觉,走到客厅里,看到他正对着茶几上的两个苹果发呆。 “你醒了?”听到动静后,许衷回过头,他脸色不太好看,眼底有一点青黑,看着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吃不吃苹果?”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于是顺着他的话点了头。 “那你先去刷牙,”许衷站了起来,他笑了笑,“我帮你切。” 我一头雾水地刷完牙,接过了他递给我的苹果,咬了一口,脆脆的果肉里裹着丰富的汁水,咽下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口齿留香的酸甜。 我看向许衷,他朝我局促地笑了一下,先一步移开了目光,转身去了阳台。 阳台的窗户没关严,我心不在焉地咬着苹果,发了半天呆,有些担心地想要不要提醒许衷披一件衣服。 他的背影看着实在是萧索,就好像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空旷,而他除了我之外,就真的一无所有。 我把许衷这几天的殷勤跟我还没完成的事情挂上了钩,毕竟在这以后的几天,我再去柏林夜时,就没看过许钦言了。 可能是怕我多想,许衷几乎不在我面前提起许钦言,只要我不主动说,他就不会问。 杨明阳也没再插手我和许衷的事情。我围着新围巾,从后门走出来,发现他又靠着墙抽烟,呛人的烟草味混杂着他身上的香水味,组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抽了抽鼻子,杨明阳注意到我的举动,把烟掐了,目光落在我脖颈上时,挑起眉:“这个围巾是个名牌,是不是……” 他突然掐断了话头,耸了耸肩,没再说话。 失声鸟 第49节 我知道他要问我什么——是不是许衷送的? 这条围巾是许衷送我的圣诞礼物,是不是名牌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能用就行。 我记得许衷把它递给我后,大概是希望我能给他什么回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接过去,没把它收进抽屉里,而是叠好后放在了床头柜上。 即使我和许衷的关系在那天的平安夜里头一次降到了冰点,就连江肃洲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在很多时候,我也不太想让许衷失望。 我没想到会再一次在小区门口碰到靳重。 他坐在花坛边上,像上次那样,提着一只幼猫的后脖颈,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猫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爪子。 “沈涣。”他叫住了我。 我想假装没听到,绕开他就走,靳重依旧保持着坐着不动的姿势,抬高了胳膊。 “你要是现在就走,我就松手了。” 按理说,这么点高度,不至于摔死一只小猫,径直离开才是最好的决定。 可是我看着被他吓得叫不出声的小猫,只能停下来。 我总是在很多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 比如许衷,比如这只与我无关的猫。 靳重还是没有站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点怨恨:“许衷知道许钦言来找过你这件事吗?” 他不准备隐瞒他和许钦言认识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我没想到他要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不免有些失望。 我点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靳重焦虑地摇晃着手里的猫,他的手指被冻得通红,脸上泛着白:“我这里有照片,沈涣,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就算我不明白靳重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想到他和许钦言有旧,就能猜到三四分理由:我跟许钦言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拿这些照片威胁我,许钦言不知道吧? 靳重猛地站了起来,他松开手,那只猫得以逃出生天,飞快地窜进了花坛里。 他走近我,恶狠狠地说:“你少扯这些没用的,我比谁都了解许钦言。许衷不要许家家产,你别想把他也拖下水——许衷得不到的东西,都会是许钦言的。” 我有点可怜他了,他处处在为许钦言着想,却连许钦言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第78章 “出了问题” 我挺无所谓地朝靳重耸了耸肩,他像是被我的冷淡激怒,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带着十足的怨气:“许钦言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像许衷那个没眼光的一样爱上你,你就跟许衷当一辈子下水道的老鼠吧!” 靳重死死地盯着我,想看出我的在意和担心。 我知道他在虚张声势,懒得再跟他纠缠,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径直走了。 可能是许钦言从靳重嘴里听到了什么,没过两天,我又在柏林夜看到了许钦言。 他坐在vip3座,许衷原先的位置上,一直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发现我看了过来,脸上浮起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他端着喝了一半的酒杯,澄澈透亮的酒水在精致薄脆的玻璃杯里微微晃荡,倒映着柏林夜里稀碎的灯光,像是夏天夜空里的星星点点。 我就移开了目光。 许钦言的眼玉岩屋睛里是很深的戏谑,看不出多少认真。 我强迫自己不再往那个方向看,在心里告诉自己,反正坐在那里的人已经不是许衷了。 纵使许钦言和许衷在眉眼间有几分因为血缘关系而产生的相似,他也不是许衷。 我又想起了许衷。 我没有把自己再一次在小区门口碰到靳重这件事告诉他,这几天我在回家的路上总是放慢脚步,以至于到家的时间要比以前晚很多。 而那个时候,许衷依旧像以前那样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动静后才朝我笑了笑,或者问我想不想喝水。 我不知道我和许衷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承认了他爱我这个事实,我也给了他不会放弃接近许钦言的承诺,按理说我们俩的相处应该远远比之前亲密更多。 可是每当我打开出租屋的那扇门时,看到许衷脸上有些勉强的笑容,就会不由自主地思考,他是不是又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我在欢呼声和鼓掌声中退了场,在更衣室里穿上了袄子,围上围巾,准备回家。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都要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跟江肃洲告别就急匆匆地离开,都没顾及更衣室里越来越浓郁的香水味。 江肃洲可能是从杨明阳那里听说相关事情,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也不会主动给我发消息。 因此当我在瑟瑟寒风中把下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往迎华小区的方向走时,没料到会听到江肃洲的声音。 “沈涣!你走慢点!” 我顶着风回过头,江肃洲坐在他的电瓶车上,因为带着厚重的头盔,所以我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 “我陪你回家吧。”他说。 我看着已经不再崭新的电瓶车,突然想起来去年夏天,江肃洲跟我畅想着他和夏妍的未来,那个时候我和许衷几乎毫无交集。 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点了点头,江肃洲就驱车跟我并驾而行。 建海市的冬天夜里总会刮风,我微微仰起头,能看到昏黄路灯的照耀下,路边向上抽长着枝丫的梧桐树,大片的叶子早就在深秋时落了一地,光秃秃的树枝在风吹过的时候摇晃起来,人行道上看不到除了我们俩之外的行人,马路上也看不到汽车呼啸而过,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 “沈涣,我一直想问你,但是没找到特别合适的机会——你每天都走那么早,是许衷让你早点回去陪他吗?” 我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应该在江肃洲的意料之内,他长长地“哦”了一声:“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因为许钦言?” 我没想到江肃洲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难掩惊愕地看着他。 江肃洲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下:“不然为什么许钦言总是来这里找你——他还跟我打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我没说太多实话,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问问你,你跟许衷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让许钦言想要趁虚而入?” 他的敏锐和坦诚让我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冷淡态度感到羞愧,江肃洲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实话的,毕竟我们俩是朋友。” 我言简意赅地概括:我们现在在冷战。 江肃洲猛地刹住车。 我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他。 江肃洲从电瓶车上下来,上了锁,示意我跟他进了路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他买了一份关东煮,又拿了两瓶矿泉水,看样子是想拉我促膝长谈。 我也不太想回到家时再看到许衷脸上有些疲惫的笑容,坐下来后,在心里祈祷回家时许衷已经睡着了。 江肃洲在角落里坐下来,看了一眼正在收银台无所事事刷视频的收银员,把关东煮推给我,命令似地开口:“你先吃——一边吃,一边跟我把事情说清楚。” 我打完字,在不透露许衷计划的前提下,把我和许衷的关系僵化这件事概括了一下,才把手机推给了他。 江肃洲一目十行地看完,再看着我的表情变得格外莫测。 我有点心慌地问他:怎么了? 江肃洲托着腮,咬了一口香肠,他说:“我的情感经历很匮乏,跟你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就我来说,你是把你的需求说清楚了,你要他坦荡地承认他爱你,但是他说出口后,你们俩之间还是有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其实我不清楚我和许衷之间到底还是不是存在没有解决的问题,只能胡乱地点头。 “那问题就出在许衷身上,”江肃洲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肯定有事情没跟你说,或者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茫然地看着他。 江肃洲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跟我讨论了好一会儿,最后用“我以前和夏妍也冷战过,这是感情上的必经之路”做了总结。 我干巴巴地朝他提了提嘴角。 在回家的路上,他也没再说什么了。 我以为许衷已经睡了,刻意放轻了声音,谁知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相当清醒。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许衷轻声问道。 第79章 “爱侣之间” 我扯围巾的手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 许衷敏锐地察觉到了我那一瞬间的停顿,他的脸变白了。 就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许衷却朝我笑了一下。 他弯了弯眼睛,眼睫垂了下去,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强硬地将脸部肌肉往上提一样,勉勉强强地拼凑成了一个寡淡的笑容。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回来了就行。” 我把围巾扯了下来。 许衷伸手接了过去,犹豫于烟鱼尾了一下,又补充道:“就算你有事脱不开身,至少看一眼手机吧。”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开了手机,看了一眼。 我给手机静了音,又开了勿扰模式,现在才发现我在便利店了时候,许衷给我发了十几条消息,没得到回应后就开始打电话。 我对着手机屏幕上几十个红点发呆。 许衷轻轻咳了一下:“沈涣?” 我慢半拍地看着他。 在被江肃洲拉去便利店吃关东煮,听他站在他的视角来考虑我和许衷之间存在着的问题时,我一边猜想许衷会因为久久等不到我而早早入睡,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期待他能够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我想过许衷会皱眉,会生气,会冲我发火,唯独没想过他会温吞又顺从地接过了我的围巾,用最逆来顺受的态度面对我。 我仓促地点了点头,准备去房间时,瞥见许衷捏住围巾一角的手指用了力,手背暴起了青筋。 我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浑浑噩噩地洗完澡,换好睡衣后,许衷正在打电话。 那条围巾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上。 “……不,什么事情都没有,”许衷瞟了我一眼,他依旧没开免提,继续说,“我知道了。” 我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在心里猜测正在跟他打电话的会是谁——杨明阳?还是许纭? 许衷伸长了胳膊,压低了灯罩,他放轻了声音,听着就有点闷:“嗯?嗯嗯……好。” 失声鸟 第50节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上郁结已久的烦闷看上去散了不少:“我会告诉他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没打算问他在跟谁打电话,许衷给手机充上电,躺下来后,侧对着我:“是我姐姐。” 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大概是我现在的态度相较于前两天软化了不少,许衷原本有着僵硬的身体明显放松了很多,他轻轻将搭在我眼皮上的头发撩开:“她说她会在过年之前回国,想跟你见一面。” 这回是我僵住了。 许衷敏感地察觉到我隐隐的排斥,他有点慌了:“你不愿意吗?” 在台灯昏黄又暗淡的灯光下,我看到许衷眼睛里像盛着一汪有些浑浊而微微晃荡的水。 “她说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我有……这么在意的人,还给你带了礼物,”许衷轻言细语地劝我,“只是见一面而已。” 我狐疑地看着他。 许衷突然就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了,他颓然地垂下肩,又因为自知理亏,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心虚:“这件事跟许钦言没什么关系,跟许家家产更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再做什么违背你意愿的事情——许纭在英国进修金融,每天都很忙,我在国内为她计划什么……她都不知道。” 我有些好奇,难道他就不怕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吗? 许衷看出了我的探究之意,他扯了扯嘴角:“在遇到你,又爱上你之前,我……我没想过自己能跟谁共度一生。” 我从来都没听许衷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从我身上的体温里汲取勇气一样,手臂试探地环住了我的腰,将脸埋进了我的颈窝。 我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回抱他。 直到我感觉到自己睡衣衣领紧贴锁骨的地方有了湿意,才发现是许衷紧闭的眼睛里渗出的眼泪濡湿了那一小块布料。 “你一直没回我消息的那段时间特别难熬,”许衷说,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像是在克制着不让自己再流眼泪,“我给杨明阳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把你单独留下来,他说没有。” 我就知道许衷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他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抬起头,台灯的灯光太柔和了,衬得他那张脸上的神色格外温柔。 “他跟我说,许钦言来柏林夜了。” 我不想从许衷嘴里听到许钦言的名字,这会让我又想起他的计划。 许衷很耐心,他没有因为我蓦地挣脱开他的拥抱而露出恼怒的神色,可能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他对不起我在先。 “许钦言怎么可能不知道杨明阳跟我交好,他有意在柏林夜里待那么久,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盯上你了……可明明你才是我的所有物。” 我想纠正他: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不,”许衷倔强地抬起头,他在这个时候就不太像年龄比我大的男人,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说,“我不是在物化你,我只是想拥有你。” 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摩挲过我的脸,从眉骨摸到下巴,动作轻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又像是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我最恶毒的时候,就是在你告诉我,许志国准备把许钦言从加拿大接回来时,突然希望他能够死在路上。”许衷的喉咙里发出了短促的笑,他可能觉得将这样的心思暴露出来太过难堪,又沉默了一会儿,“你还爱我,对吧?” 我当然还是爱他,才会接受他的靠近、拥抱、低语、抚摸……这些只会发生在爱侣之间的事情。 于是我点了点头。 这句话像是给了许衷一颗定心丸。 他捏住我的下巴,要我低下头注视他。 我能看到许衷眼睛里,被柔光笼罩住的自己。 “你这么这么好,”许衷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我一时弄不清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想过要把你拱手让人呢?” 第80章 “亲属发言” 我垂下眼,想看看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许衷却突然伸出手,遮住了我向下看的视线,他哑着声音,像是在恳求,又像是不愿:“别看我,快睡吧。” 我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睫毛在他的掌心微微扇动时带来的痒意。 许衷蜷缩了一下手指,才把手收了回去。 我在他劝哄一样的语气中闭上了眼睛。 我不太清楚自己和许衷算不算和好,闲下来的时候,我看着许衷小心翼翼地找话题跟我聊天时,心里会不自觉地思考,我们俩当时究竟是不是冷战。 在那次夜谈之后,江肃洲又借故把我约了出去。 我告诉许衷,江肃洲在小区附近的咖啡馆约我见面时,他正在翻看着手语书的手顿了一下。 “江肃洲?”他反问。 我不惊讶他还记得江肃洲的名字,就点了点头。 许衷舔了舔嘴唇,他又低下头,翻了一页,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你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想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许衷头也不抬地继续说:“早点回来。” 他看上去挺放心让我一个人离开,于是我围上围巾,拿起钥匙,走出了门。 我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上见到了江肃洲。 他点了两杯咖啡,捏着可颂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的样子。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咖啡馆里开了空调,温度很高,我扯松了围巾,拿着江肃洲推过来的咖啡暖手。 我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肃洲把可颂放了下来,他压低声音:“我回去之后,跟夏妍说了这件事——你不介意吧?”见我摇头,他才继续说,“我们俩都挺奇怪的,许衷肯定知道许钦言在接近你对吧?” 我喝了口咖啡,这个答案太明显了,不需要我回答。 见我默认,江肃洲就说:“那他难道不介意吗?如果他真的爱你,是不可能不介意的,对吧?” 我回忆了一下许衷在这些天的举动,他在很多时候都像是刻意弥补,而且丝毫不掩饰他的在乎。 江肃洲从我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他托着腮,轻轻敲了敲桌子:“那你将计就计一下,反正许钦言要接近你,你故意不推开也不拒绝……或者你主动一点,试探一下许衷到底在想什么,是怎么做到连男朋友都要被人染指了还能不动如山的?” 我立即摇头。 江肃洲可能没料到我会拒绝,一下就呆住了:“为什么?” 我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不可能把许衷的计划告诉江肃洲,这种事情一旦说出口,会传到谁耳朵里都尚不可知。 更何况,我不想把江肃洲牵扯进来,这个计划原本就跟他无关,如果不是他发现了端倪,察觉到我跟许衷之间出现了问题,特意来找我,想帮我解决,我根本不可能跟他在咖啡馆见面。 我斟酌了一下,跟江肃洲说了我的想法:我觉得为了试探许衷在想什么而接近许钦言,这件事太蠢了。 江肃洲“啊”了一声,有点难以理解。 我真实想法其实是,我肯被动地同意许钦言的靠近,是为了帮助许衷完成他的计划,这已经是我在爱他的前提下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如果要我主动地接近许钦言来达成让许衷为此吃醋的目的,那这也太…… 我在心里犹豫了很久,才给这个行为下了“下贱”的定义。 不过我也能理解江肃洲,他不知道许衷的计划,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概也不会想让我按照他的方式去行动。 “我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江肃洲喝了一大口咖啡,他歪着脑袋,“我一直觉得你特别恋爱脑,现在看看,感觉你也挺清醒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没敢看江肃洲满是钦佩的眼神。 “你跟许衷现在还在冷战吗?” 我摇了摇头,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们俩的关系自然不可能成为仇人式的剑拔弩张,前段时间因为许钦言而起的隔阂在那天许衷主动服软的前提下已经瓦解冰消。 我想起许衷提起许纭要回国时,脸上控制不住的笑容,有点想知道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的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 我对江肃洲说:许衷跟我说,过年的时候,他姐姐会从英国回来。 江肃洲促狭地笑道:“他这是要带你见家长?” 我这才想到,也许在许衷眼里,他只有许纭这一个亲人了,想让我跟许纭在过年时见面,也许真的是想让自己的姐姐看到自己找的男朋友究竟是什么样子吧。 我在心里这么猜测,可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万一……万一许衷是想让许纭的出现能够给我喂一颗定心丸,要我老老实实地按照他的计划去接近许钦言呢? 这个认知太可怕了,我努力将它摒弃,在江肃洲的催促下尝了一口标准糖的拿铁。 我发现自己还是更接受巧克力奶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挺希望许衷能跟你好好在一起的。”江肃洲感叹道,他盯着我,“而且我始终坚定我的想法——这种游戏人间的小少爷会栽在你身上,是你有让他对你倾心相待的能力,也是他最大的福气。” 我笑着问他:这算不算亲属发言? 江肃洲鼓了鼓脸:“算吧,朋友不就该无条件站在你边吗?” 这时,咖啡馆的门被人推开了。 我瞟了一眼,愣在了原地,是许衷走了进来。 “他怎么过来了?”江肃洲压低声音问我。 我疑惑地摇头。 很快,许衷就端着巧克力奶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江肃洲,看样子是松了口气,再看着我时,笑意就漫了上来:“我就是想喝咖啡了。” 那他为什么要点巧克力奶? 而且他明明可以给我发消息让我帮他带上去,为什么要亲自过来呢? 许衷见我没领会到他的意思,抿了抿唇,把巧克力奶递给了我。 “我就是太想见你了。”他的脸红了。 第81章 “随口一句” 江肃洲没忍住,在我身后笑出了声。 许衷听到他没掩饰的笑声,脸更红了:“你们俩聊完了吗?” 失声鸟 第51节 江肃洲瞟了我一眼:“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没办法做决定,这个问题你问我没用。” 我拿着许衷塞给我的巧克力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么盯着我。 我也没什么还要跟江肃洲说的事情,就朝许衷点了点头:嗯,走吧。 许衷笑了起来,他朝江肃洲点了点头,伸手想拉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避了一下。 许衷一愣,他看着我,有点难以置信:“沈涣?”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还是觉得有点膈应。 “也对,你还要拿巧克力奶呢,”许衷故作轻松地搓了搓手,他的手指指尖通红,“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了,忘记带手套了。” 我听着他自己说服自己,垂着眼,先他一步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许衷的心情不太好,偏偏要在我面前表现出极为开心的模样,他不问我跟江肃洲说了什么,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格外坦然。 “杨明阳有说过年的时候要给你们放几天假吗?”许衷一边剥板栗,一边问我。 我摇摇头,嘴里被他塞了一个板栗,清甜的香味在我的口腔里弥漫,我看了许衷一眼,他朝我笑了笑,还是当时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好吃吧?” 板栗的壳有点硬,即使是刚出锅又晾凉到不至于烫手的程度,想将完整的板栗从ke里剥出来也有些难度,我看到许衷有几根手指的指甲都劈了,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到大没做过这种事情,所以相当生疏。 我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对我这么好,是在补偿我吗? 许衷剥板栗的手僵在了原地,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我,神色认真:“这只是一个原因。”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几颗板栗:那其他原因呢? 许衷的声音有点闷:“我就是想对你好一点,坦诚一点,你不就希望我能这样吗——以前我没有做到的,我现在补偿,也不算晚吧?” 我实话实说:你以前对我不算很差。 许衷自嘲地笑了一下:“在我还没有爱上你之前,对你的好,都是基于你对我有用这个前提——现在又不一样了我现在对你好,是真的特别特别想……”他的声音变轻了,可能有的话还是没办法那么顺畅地说出口,“想主动来爱你。” 我的手狠狠地颤了一下。 许衷没有注意到,他低下头盯着地板,目光灼然,几乎要把地板盯出一个洞:“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沈涣,我现在对你好,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你,还是因为我知道,你值得我这么对你,跟其他的没有任何关系——你只需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就行。” 我能感觉到许衷的诚意,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可是我总会想起许钦言再柏林夜里看着我时,势在必得的目光。 如果事情不可控了呢?我看了一眼许衷,他又开始剥板栗了,没有注意到我此时的心潮起伏。 我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大口巧克力奶,让甜味和糖分充盈了我的味蕾,才压下了心里翻覆起的担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许纭应该会在大年三十之前回来。”许衷把话题绕了回来,“要是杨明阳跟你说了过年放几天假的话,你记得给我发消息。” 我点了点头,许衷拍了拍手,将剥好的板栗推给我后,有些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发呆。 我嚼着柔软的板栗,顺着许衷的目光往窗外看,我只看到了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时的摇曳。 建海市很少下雪,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是个例外 许钦言开始变本加厉地入侵我的生活。 他的态度不强硬也不极端,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温水煮青蛙”。 我在休息室里发现那束没有署名的玫瑰花时,沉默了好一会儿。 杨明阳含着棒棒糖探头看了一眼,神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很刻意地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你要把这件事告诉许衷吗?” 我把花拎起来看了一眼,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想打喷嚏的冲动,我反问他:你会告诉许衷吗? 杨明阳动作很夸张地摇了摇头,一口咬碎了嘴里的糖:“我说过不插手你们俩的事情,就不会再管了——这件事跟我无关,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看着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那束包装精美的玫瑰花,又觉得头疼。 杨明阳悠哉悠哉地走了,我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把花扔进了后门的垃圾桶里。 我很难想象许钦言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跟我相处的,我频频在柏林夜里看到许钦言的身影,他点的酒价格不菲,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杨明阳送钱,靳重为什么又总是不跟在他的身后。 许衷很少问我进展如何,他只字不提跟许钦言有关的事情,可能是觉得眼不见心不烦。 而杨明阳也说到做到,来柏林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反倒是江肃洲偶尔会在闲暇的时候问我跟许衷的感情怎么样了,我托着腮,会想起许衷坐在沙发上低眉顺眼地剥板栗时的模样。 “你喝过酒吗?”我被许钦言堵在柏林夜门口时,他手里摇晃着酒杯,脸上浮起了很淡的红晕,“要不要尝一口?” 我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客客气气地问他能不能让我走。 “你真难追,”许钦言口齿清晰,眼睛清明,看上去没有丝毫醉意,“搞半天靳重说的没错,你真不是冲着许衷的钱去的。” 我耐心地回答: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什么关系,”许钦言古怪地笑了笑,他的眼神在后巷的灯光下晦暗不明,“但是我就是好奇——要不你跟我说说,许衷哪里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他随口说一句‘我爱你’,你就真的信了?” 第82章 “不能反悔” 我转头看向他。 许钦言靠着墙,他也不嫌脏,那张和许衷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中带着半笑半恼的神色,总让我在一瞬间就能清醒过来,轻而易举地将许衷和他区分开。 我耸耸肩,不太想搭理他:这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我很难把握跟许钦言相处的界限,我不习惯太过主动,潜意识里又拒绝他的靠近。我不清楚在许钦言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的不主动又不拒绝而步步紧逼。 “是没什么关系,”许钦言笑了起来,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我就是好奇,你之所以对我这么抗拒,是因为许衷跟你耳提面命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许钦言似乎并不相信,他轻笑一声:“沈涣,我真不明白许衷凭什么有这种福气,都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还能有你对他倾心相待。” 他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许衷遇到我是有福气的人,我想起江肃洲的言之凿凿,再看到许钦言此时蓦地沉寂下来的神色,一时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许钦言摇晃着手里的杯子,突然上前一步,凑近了我。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拉开拉链的薄袄里传了出来,混合着不那么浓郁的香水味,让我有一种想打喷嚏的欲望,他却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只是盯紧了我的眼睛。 “你跟他,做过什么吗?”许钦言晃了晃头,他伸出那只空着的手,不知道是想摸我的脸,还是想拍我的肩,我僵在了原地,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往后退了一步。 许钦言的手停在空中,顿了一下才垂下来。 “怎么,你是要为他守身如玉吗?”许钦言眯着眼睛,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能让我听得格外清楚,“他自己都没有多干净,哪里会这么在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句“许钦言”打断了。 我听出这不是许衷的声音,回过头看到靳重站在路灯底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许钦言看过来时的神色不虞,微微张了张嘴,憋出了一句很轻的:“我不是故意的。” 许钦言没说话。 我看看他,再看看靳重。 靳重的脸涨得通红,却也没收敛从看到我就沉下来的脸色。 “我早上说了,要你别跟过来,你突然失忆了?”许钦言把酒杯递过去,“帮我拿着,走吧。” 靳重一愣,我也没反应过来。 许钦言很轻地“啧”了一声,看样子靳重是反应过来了,他匆匆地走过去,接过了许钦言手里的酒杯,没再分给我一个眼神。 许钦言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再看着我的时候,原本轻浮的气质一下就收了起来,看上去正经多了:“我跟你来日方长。” 我没有回答。 靳重在门口等着许钦言,没分给我一个眼神,眼睛里似乎只看得到许钦言。 我不算迟钝,不会看不出来他对许钦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倒是许钦言暧昧不清的态度,让我感到疑惑。 我回到家时,跟许衷提起这件事,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杨明阳跟我说靳重能为许钦言从加拿大回国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心思不纯——可能是许钦言给他下蛊了吧。” 我总觉得许钦言的态度不对劲:那他喜欢靳重吗? 许衷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说不出是什么意思地弯了弯眼睛,嗤笑道:“就算他喜欢,也不可能表现出来,毕竟许钦言可不敢赌,如果许志国认为他喜欢同性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眼皮一跳:那你呢? 许衷“嗯”了一声:“我怎么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敢赌? “我没赌,”许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他靠着从沙发上拿过来的靠枕,淡淡地说,“我和许志国相处的时间,比许钦言要长的多,知道许志国是什么德行。” 他跟我说起许志国时的言辞刻薄,我印象深刻。 许衷的手滑过我的喉结,我怕他侧对着我躺下来的姿势不舒服,想把他的手扒拉下去,却被他反握着抓住了手腕,扣在掌心。 “我说过很多次,你是例外吧?”许衷亲昵地蹭了一下我的下巴,“我一直觉得想在一段感情里全身而退很容易,等我发现在你这里泥足深陷的时候,早就迟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衷收紧了手,像是怕我挣脱开,再说话时,我听到他声音里有很重的鼻音:“我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不可能会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但是没关系……” 他像是在拼命地说服自己,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没关系的,沈涣,我说过没关系的。” 我不想跟他打哑迷:什么没关系? 我发现只要涉及到许钦言,许衷古怪的占有欲就会突然发作,他说的话在我听来含糊不清,可是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当时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带我住进这里,”许衷说,他揉了揉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有点高,我都要以为他又要发烧了,“以后我能有无数个机会,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永远纯粹,永远……都不会有利用。” 以后? 可能是怕我拒绝,许衷再一次重申:“你说过在这之后,你还会爱我的,你不能反悔。” 我抬了抬手,还没来得及比划,就被许衷拍了下去。 “别说了,无论你想跟我说什么,都别说了,好不好?”他恳求道,“就算你反悔了,你也别告诉我……就当,就当我自己骗自己,我乐意这么想,好不好?” 他一连说了两句“好不好”,由不得我摇头或者点头——或者说从他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就不打算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我只好任由他靠过来,头发蹭过我的脖颈,像是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一样,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可见爱情是一个多么稀奇的东西,能让最高高在上的许衷,都失去了安全感。 失声鸟 第52节 第83章 “他真可怜” 我没料到自己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许钦言。 他手里拿着一杯还没拧开的矿泉水,看到我的时候,笑意盈盈地凑了过来:“真巧,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再走过三个红绿灯就能到迎华小区,而这条街是我从柏林夜回家的必经之路,我不觉得这有多巧,就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许钦言被我无视了也不生气,可能是早就猜到了我会是这个反应,他加快脚步跟了上来:“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跟许钦言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欢而散,因此我也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许钦言晃了晃手里的可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那你不关心我和靳重是什么关系吗?” 我摇摇头,不想再搭理他。 也许是许钦言将我的态度当成了欲拒还迎,也许他真的是像许衷说的那样,越是许衷在意而他得不到的东西,他越是不会轻易放弃。 反正他丝毫没有把我此时此刻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笑眯眯地说:“许衷是不是跟你说,他喜欢我?” 我下意识地慢下脚步,看向他:难道不是吗? 许钦言摇头晃脑地拧开了可乐的瓶盖,承认了许衷的猜测:“对啊,他喜欢我,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我一下就愣住了:许志国也知道? 风从上方刮了下来,我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许钦言的目光从围巾上一晃而过,他看上去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你说我爸啊?他又不瞎。” 我听不惯他称呼许志国为“我爸”时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脱口而出的模样,这会让我想起之前许衷跟我说起许志国婚内出轨后还让登堂入室时半嘲半笑的眼神。 比起许志国,更关注他和靳重的感情:那他为什么还允许靳重接近你? “靳重喜欢我,又不代表我要喜欢靳重,”许钦言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他试探地问我,“他愿意放弃在加拿大的学历和工作,主动回国陪我,也不是我拿刀逼他的,对吧?” 他冷漠中又带着嘲讽的神色,让我对靳重突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靳重知道吗? 许钦言微微仰起头凝视着路灯洒下来的灯光,建海市的冬天夜里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他深吸口气:“在加拿大看不到这样的月空,就像在建海市找不到能为我付出这么多的人,”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而他看上去显得乐在其中,“我没必要对一个自己没兴趣也不喜欢的人费心费力。” 我重复着那个问题:靳重知道,在你眼里的他这么不重要吗? 许钦言不答反问:“知道,他当然知道——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是觉得他很可怜吗?” 我点点头。 许钦言难以苟同:“他只是得不到我的爱而已,这有什么可怜的——我还没对谁动过心呢,沈涣,说不定你就是第一个哦。” 我自动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对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靳重和许钦言的关系心知肚明——我在靳重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承认,许衷和许钦言在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不管是眉眼间微妙的重合,还是性格中习惯性事不关己的那一面。 唯一不同的是许衷爱上了我,于是他以前坚守的立场、矜傲的性格、嘴硬的态度,都成了被白蚁蛀空的树干,不需要用力,一推就倒了下去。 如果许衷没有爱上我,那么在他眼里的我,是不是就像许钦言眼里的靳重那样,只是一个心甘情愿被他利用、随时随地都可以抛弃的棋子呢? “你还在听我说话吗?”许钦言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他提醒我,“现在是红灯。” 我停了下来。 这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从我的视角看过去,能看到旁边小区的楼层里,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光,在等待某个未归的家人。 马上就要到迎华小区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我转过身面向许钦言:你还要跟着我一直走下去吗? 许钦言很聪明,他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未竟之言:“要到你家了,而你不打算请我去你家吃个宵夜,对吧?” 我笃定地摇摇头。 我不想让许衷和许钦言再见面,更不想让他们俩起冲突。 更何况,我自认为已经看清了许钦言相较于许衷要更加冷心冷情的性格,不想跟他有太多的往来。 至于许衷的计划…… 只要在许钦言眼里许衷还是那么在意我,那么他就不会早早地决定放弃。而我觉得自己同样没必要无时无刻都跟许钦言待在一起,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对着我就扬起来时会想起靳重,他把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全都交付在许钦言手上,得到的却是许钦言再轻蔑不过的一个眼神。 他的确比我可怜太多。 即使许衷对我同样也有过算计和利用,至少他在眼泪和愧疚中给过我爱意,这已经比靳重好很多了。 只是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还是会思考自己和许衷的感情问题。 爱与不爱已经不是重点,欺骗和利用才是。 我想不明白许衷是怎么做到一边下定决心要利用我,一边又克制不住地将心给了我。 在无数个我不在他身侧的白天和黑夜里,他会想什么呢? “我也不想跟许衷见面,”许钦言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摇晃着手里的矿泉水,“但是我跟你还是能见面的——你帮我问问许衷,今年年夜饭会回许家吃饭吗,姐姐是一定会来的哦。”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许钦言嘴里的“姐姐”是谁,毕竟他说的那么流畅,我都要以为他和许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姐弟了。 我准备回家后问问许衷,就径直往小区里面走。 只是在走进小区门口的前一刻,我微微扭过头,看到许钦言转身的背影。 在他离开的方向,是靳重低垂着头,有些弓着背的身影。 第84章 “不爱我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许衷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正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被他突然开口的声音吓了一跳,用力眨了眨眼才看向他。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你皱着眉,”许衷摸了摸我的眉心,似乎想将我眉间的皱痕抚开,他说,“到底怎么了?” 他的五官眉眼在台灯朦胧而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点模糊,唯独是脸上的表情格外清晰,是过分明显的忧心。 我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呢?”许衷柔声问道,他的态度很是温和,语气也相当平静,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我和他在对视间,也只听得到窗外冬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我犹豫了半天才说出口:就是觉得你们许家的男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挺相似的。 许衷的脸色变了。 他强笑着扯了扯嘴角,表情难看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嘴唇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声音很轻:“沈涣,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和他们俩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我摊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许衷看上去都要哭了,下唇被咬得发白,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克制着不让自己再靠近我,又使劲闭了闭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跟许志国、许钦言……不一样的,”毯子的一角被他攥在手心,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对现在的许衷来说,似乎格外艰难,他死死地盯着我,“他,他们……” 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徒劳地重复那句“他们”。 我盯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忽视他攥住毯子时因为用力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我甚至有点事不关己地在心里猜想,许衷要说什么呢? 我知道,许钦言也好,许志国也罢,他在某些方面跟他们是截然不同,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 只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在还不知道许衷的身份之前爱上他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其他人,许衷会像对我一样对待他们吗?他也会像爱上我一样爱上他们吗? 当我注视着许衷的眼睛时,我看到他眼眶通红,眼睛里泛起了泪花,脸色苍白就像是大病初愈,我发现自己在许衷这里得不到答案。 我对于许衷来说,真的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许钦言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我又有哪个地方做错了?”许衷总算镇定下来,他松开了死命攥住毯子的手,居然还朝我笑了一下。 只是眼睛里还闪烁着微干的眼泪。 我一愣。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早在许钦言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评价靳重对他的感情之前,我就想过了。 我不清楚自己在许衷这里的定位,同样也不笃定他是否能够从一而终地用郑重其事的态度对待我。 在他向我坦白这个计划之前,我只在心里质疑过许衷对我的感情;在这之后,我意识到是自己没办法交付给许衷全部的信任。 “你不肯说吗?”许衷像是从我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他艰难地弯了弯嘴角,看上去是想给我一个安抚的笑,落在我眼睛里,我只看得到他眼睛里近乎绝望的爱意,“没关系的。” 他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看了一眼窗外。 他想掩饰,我却看到了那一滴“啪”地掉下来,落在地上的眼泪。 在暗淡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楚那道泪痕。 许衷偏过脸,再重新看着我:“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我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还关心我去哪里啊,”许衷自嘲地说,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这么冷的天,我能去哪里呢?” 他走到门口,扭过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我:“我去厨房喝水,你先睡吧。” 我看得出来,他没说实话。 许衷明显也知道他给我的理由无比拙劣,可他就像完全不在意一样,轻轻地关上门。 我缓缓地躺了下来。 我告诉自己没必要担心许衷会选择幼稚的离家出走,他的钥匙和手机都放在床头柜上,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我自认为在某些方面还算了解许衷。 他大概只是被我那句话刺激到了。 毕竟谁会喜欢自己的爱人将自己和最讨厌的人相提并论呢? 墙壁的隔音太差,即使许衷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我还是听到了棉拖鞋在地上擦过时发出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应该是到了厨房。 我躺了下来,强迫自己忘记许衷,闭上了眼睛。 许衷在我面前说起许钦言时只字不提他的计划,也没再跟我问过进度,像是完全忘记了一样。 失声鸟 第53节 现在的我想到许钦言,就会想起他转身离开时,紧跟在他身后的背影。 就算许衷跟我说过爱我,拥抱过我也亲吻过我,在那么隆重且正式的宴会里大张旗鼓地宣告过我的存在,当我从他嘴里得知,他对我的爱是从利用开始时,我承认,在那一瞬间,我是恨他的。 我在很多时候,都很想直接揪住许衷的衣领去质问他,既然选择了利用我,那么当他意识到自己爱上我的时候,回想起他的计划,不会觉得愧疚,不会觉得心虚吗? 哪怕是现在,许衷对我的态度越发小心翼翼又珍之若重,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爱,同样也会用最亲密的姿势搂住我的腰。 我清楚自己还没有完全原谅他——而许衷看上去也并不奢求现在我和他的关系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的亲密无间,他承认自己的过错,将原谅与否的选择交给了我。 靳重和许钦言不一样。 我不知道他们在加拿大到底有多深的交情,能让靳重抛下在加拿大的身份和家业,千里迢迢地来到建海市,帮许钦言做了这么多事情,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他在利用自己,还是甘之如饴。 许钦言在夜里跟我说的话,不只是告诉我一个人,也是说给靳重听的。我能发现靳重跟在他身后的身影,和靳重认识了十几年、远远比我要更了解靳重的许钦言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我依旧不明白。 许钦言不拒绝靳重的示好和靠近,又让他听到自己的肺腑之言,他那么笃定靳重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而对自己敬而远之,这么确定靳重对他的爱那么深沉又那么隐忍,到了这种地步也依旧无所谓吗?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后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在我真正睡着之前,许衷同样没有打开房门,躺在我的身边。 在我醒来后,我问许衷夜里有没有回房间睡觉时,他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睡了,睡得很香。” 他眼底有一片很淡的青黑,我知道他没说实话,又问了一遍。 许衷低着头,没吱声。 我见他不给我反应,原本想拿枕套的手顿了一下,我比划道:你要是再跟我撒谎,我就…… 我还没比划完,许衷立即打断:“我是睡了,就是在沙发上睡的。” 我扫了一眼沙发,皱巴巴的羽绒服被扔在一旁,靠枕上的确有明显按压过的痕迹,我一时间有些无奈:你睡在沙发上干嘛,我又没说不让你回房间睡觉。 “我怕你睡不好,被我惊醒了。”许衷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心让我捂着,“我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把我跟许钦言和许志国当成一类人。” 这让我有些意外,不由地看向了他。 许衷的神色郁郁:“你觉得许志国婚内出轨,将结发之妻抛之脑后,而许钦言对靳重的感情视而不见,还能够随意利用;他们这种行为,就跟我选择你,让你帮我完成那个愚蠢至极的计划一样,都挺没良心的,对吧?” 我不太想听许衷这么评价自己,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但是我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 “你这是什么表情?”许衷淡淡地笑了,他觉得很有意思一样,把靠枕上的褶皱拍平,“难道我说的不对?” 我很难去给许衷一个答案。 “我犯过的错,我会道歉,也会弥补。就算你不信我,讨厌我,怨恨我……怎么样也好,哪怕你真的不爱我了,我也能把你追回来。”许衷很有耐心,他的语气很平静,神色却相当认真,“我跟他们还是不一样的,至少我是真的爱你,也只会爱你。” 我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永远吗? “永远。” 许衷扭过头,他并不惊讶于我的反应:“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毕竟我在你这里是没什么信任度,但是来日方长对吧?” 来日方长吗? 我看向许衷,他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阳台外几根在风里摇曳的枯枝。 “我觉得想到那个计划的自己真是傻透了,如果我回到过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你,别爱上那个叫许衷的蠢货,你被他伤透了心,我要难过死了。” 第85章 “他喝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说什么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答案,既不能让他满意,同样也没办法让我平静。 许衷在很多时候都没指望过我的回答,我们都清楚有的问题是得不到两全其美的答案的。 他依旧盯着窗外,身体在小幅度的颤抖。 我犹豫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发。 就像他会在之前这么对我一样。 许衷没看我,他蹭了蹭我的手,我能感觉到柔软而茂密的发丝停留在我的掌心。 “春节放假通知出来之后,你记得跟我说一声,”许衷闷声说,“许纭正在交接相关工作,应该会在过年之前回来。” 他的态度变得恹恹,对我笑了笑。 我突然想起许钦言跟我说的话,于是问道:你要回许家吗? “许家?”提起许家时,许衷一成不变的声线才有了一点不那么明显的变化,“我为什么要回去——让许志国再给我一巴掌吗?” 我有点无奈:许钦言跟我说,许纭会回许家过年。 许衷眉心皱成一团:“许钦言说的?” 我点点头。 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可能因为年关将至,他在昨天下午又给许纭打了一个电话:“许纭告诉我,她到了建海市就直接打车来这里,没说她还要回许家过年啊。”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许衷。 这件事本来就跟我没什么关系,唯一让我紧张的就是要跟许纭见面。 “我明天再打电话问问她吧,”许衷把手机扔到一旁,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她是我的姐姐,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跟我说呢?” 我觉得他最后那句委屈至极的话,怎么听怎么好笑:那你作为她的弟弟,有把你的计划告诉她吗? 许衷的脸色变了,他强笑着咳了咳:“我们能别提这件事吗?” 我耸耸肩,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环顾四周,在许衷懊悔的视线下拿起了沙发上的靠枕,猛地扔到他身上。 许衷猝不及防,“哎哟”了一声。 “沈涣,沈涣!”见我转身要进房间,许衷把靠枕放在一旁,跟了上来,“我错了。” 他认错的速度太快,我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你错哪儿了? 许衷语塞。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 “你没生气,那你还把靠枕扔在我身上。”许衷幽怨地看了一眼靠枕。 我只好说实话:我不想听你说你的计划。 许衷沉默了。 他重新坐了下去:“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我站在原地注视着许衷,他低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过了很久,我才打开门,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时间依旧按照原来的轨迹一点点地往前走,杨明阳在微信的工作群里通知春节的放假时间。我看了看日历,这才意识到,离除夕越来越近了。 我把消息转发给许衷,就没再看手机了,抬起头就看到坐在调酒台前跟江肃洲相谈甚欢的许钦言。 我没有在柏林夜里看到靳重的身影,正有点奇怪的时候,许钦言朝江肃洲摆了摆手,走了过来。 “建海市会下雪吗?” 我没理他,往江肃洲那边看了两眼。 江肃洲朝我晃了晃手机。 【江肃洲】妍妍刚才跟我发消息,要我早点回家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年货,我就先走了 【江肃洲】许钦言好像喝多了,你跟他保持一点距离 【江肃洲】你跟许衷……你好自为之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江肃洲就匆匆地从后门走了。 杨明阳请来的乐队上了场,我站在休息室门口,刺眼的灯光不断变化着颜色,即使因为年关将至,来柏林夜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好像还是那副精力旺盛的样子。 “沈涣?” 我微微皱起眉,扭头看了一眼许钦言。 他的脸上起了一层很薄的红晕,眼睛里闪着光。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建海市会下雪吗?” 在我的记忆里,建海市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我偏偏不想给他答案,在乐声中走了出去。 我没想到今天夜里会下雪。 很轻很小的雪花,在路灯的灯光下缓缓地降下来,在路边、屋檐上落了很薄一层,就连风都像是怕惊动了这层雪,停了下来。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在我的掌心。 “这种小雪没什么意思,”许钦言在我身后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加拿大雪更大,你没有看过,真的很可惜。” 我不觉得这有多可惜。 世界上没有看到加拿大的雪的人那么多,难道他们也会觉得可惜吗? 我把手收了回来,准备回家。 许钦言上前一步,挡住了我的去路。 江肃洲没骗我,看许钦言这个样子,他应该是真的喝多了。 我环顾四周,等了好半天也没看到靳重,只好问他:靳重呢? 许钦言挑了挑眉,还是那副不清醒的样子:“靳重?靳重是谁?” 我没有跟醉鬼打交道的经验,退后一步,一边思考该怎么从他身侧离开,一边随口回答: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妈妈的名字不是靳重。” 我:…… 我没看出来他居然挺有孝心,只好重申:我要回家,能让让吗? “不能。” 失声鸟 第54节 许钦言寸步不让地站在原地,他上下打量着我,过分赤裸的目光让我深感不适,皱起了眉。 “幸亏……”许钦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抵住了我的肩膀,迫使我整个人靠在墙上,被迫仰起了头,“幸亏把许衷迷得五迷三道的人是你,不是哪个从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凤凰男——他真有勇气,对吧?” 我不知道许钦言在发什么酒疯,他离我太近了,我都能看到他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如果我吻了你,你会告诉许衷吗?” 许钦言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衣领,按住了我的后脖颈。 他的体温很低,我打了个寒颤,想把他推开时,闻到了从他嘴里传出来的,浓郁的酒香。 第86章 “我做不到” 我从来都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许钦言按住我后脖颈的手用了力,他盯着我的眼睛,混混沌沌的,怎么看都不算是清醒。 我不知道自己该拒绝还是同意,在我所认为的计划中完全不存在这个环节,更何况我不认为许钦言此时此刻索吻的表情,是真的爱上我了。 “别动……”许钦言皱起了眉,他嘴里呵出的酒气太浓了,让我都有一种自己也喝醉了的错觉。 他的嘴唇就要碰上了我的唇角,我心里止不住地感到恶心,被他抵住的肩膀用了力,就在要挣脱开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拉力。 我被吓了一跳,顺着那道力离开了许钦言的禁锢。 我扭过头,看到许衷站在一旁,他看了我一眼,表情很淡,几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 在筹谋这个计划之前,许钦言对我亲近的情景,应该早就在许衷的脑海里反复过无数次。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跟过来,又要一把将我拉开呢? 许衷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触即收,像是看久了就会被烫到似的。 许钦言也明显有些猝不及防,他刚“嗯”了一声,许衷就把手里的伞扔到一旁,上前给了他一拳。 他没留力气,下了死手,许钦言嘴角裂了口,脸一下就红了,他低低地骂了声“艹”,猛地蹲下来,捂住了侧脸。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离沈涣远一点,”许衷的声音很冷,像是覆雪含霜一样的温度,“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 许衷此时此刻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将他扔在地上的伞捡了起来,看着他缓缓地收回手,转身看向我。 他的眼眶通红,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盯着我的样子像是要哭,伸手拍掉我肩膀上细碎雪花的动作又格外轻柔。 “沈涣,”他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们回家。” 我还没能再多看许钦言一眼,许衷就拿过了我手里的伞,撑开后朝我伸出手——是他打许钦言的那只手,还在空中微微发颤。 我犹豫了一下,任由他握住,冰冷的触感让我以为自己摸到了一块冰。 许衷错开一步,挡住我的视线,重复道:“别管他了,你跟着我回家。” 他眼圈红的像是要滴血,眼神却格外狠厉,落在我身上时,才轻柔了两分。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被许衷拉着往前走。 我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钦言不可能追上来,大概是靳重又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出现了。 许衷一路上都不说话,我在伞下,端详着他有点苍白的脸。 他来得匆忙,不像是蓄谋已久,倒像是突然福至心灵,想在下雪天跟我共撑一把伞回家。 许衷一句话也不说,我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打许钦言时下了重手的动作。他是突然到来,冲动之下才朝许钦言挥舞了拳头,还是在一旁的角落里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才在我面前现了身? 我垂下眼睛,看着许衷冷硬的侧脸。 他一只手跟我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还能将伞往我这边倾斜,不大的雪在他侧肩的衣服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又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滑落。 我侧耳,听到了风吹过时的声音,许衷的呼吸声放得很轻,被我握住的手像是永远捂不暖一样。 到家后,许衷给我倒了杯水,塞进我手里。 他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身旁:“坐。” 我猜不到他要做什么,只好端着杯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许衷盯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指尖:“刚才,许钦言要亲……”他突然咳了一下,像是这些话多么难以说出口似的,“他要亲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我回忆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恶心。 许衷自嘲地笑了笑:“哦,恶心。”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我不由地皱起眉。 许衷喃喃道:“你真的觉得恶心吗?” 我讨厌他的质疑:你可以不信。 “我没有不信,我就是觉得……”许衷咬着下唇,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所以在我出现之前,你是要把他推开,对吧?” 我点了点头。 他仰起头,捂住了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在沉默中放下了手。 “我看到窗外下了雪,我怕你冒着雪回来会感冒,刚过去就看到许钦言要亲你,”许衷的声音近乎耳语,我要勉强才能听清,“我给了自己三秒钟,我跟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是我骗不了自己。” 他将给了许钦言一拳的手摊开,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纹路:“我看到许钦言靠近你,我就生气,更何况他还想亲你——凭什么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要把它拱手让人?” 我镇定地解释:我不会让许钦言碰我的。 “你不会和我不想,是两码事。”许衷挑起了我的下巴,他最细微的神色都映入我的眼帘,“很多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我愣了一下。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忍受许钦言对你的靠近,不可能忍受他和你的进一步接触——接吻?我只觉得刚才我打轻了。” 我有点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不想继续那个计划了,让它到此为止吧。”许衷笑了起来,看着还挺轻松,“我想到我利用你对我的感情就会产生负罪感,想到许钦言会跟你并肩而行就会后悔,我为什么要为了跟我有关的利益,让我最恨的人得偿所愿?” 他轻轻摩挲着我的嘴唇:“我能吻你吗?” 我点了点头,许衷就亲了上去。 我不记得我们俩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许衷的手攀附住我的脖颈,我能摸到他背上的骨头从皮肤和血肉里凸出来,隐约尝到了他眼角的咸腥。 我和许衷就像深秋的两片落叶,在风中轻抚着对方的身体,最后一起在落日余晖下燃烧。 第87章 “你要分手”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许衷还没醒。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阳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照了进来,借着那点朦朦胧胧的光线,我扭过头看向许衷。 他闭着眼睛,呼吸放得很轻,侧对着我,微微蜷缩着身体,看上去很安静。 我一不留神瞥见了他颈侧的吻痕,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昨天晚上混乱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有关于许钦言没有成功的亲吻,一出现就冲着许钦言的方向过去的靳重,还有许衷故作轻松地朝我耸耸肩说他要放弃那个计划时的笑容……最后定格在他攥住床单的那只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暴起了青筋,松懈下来的时候,连回吻我的力气都没有。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换好衣服后去卫生间洗漱后,回房间又看了一眼。 许衷还没有睡醒,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我拿着手机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给陈渡发消息。 【我】你知道许衷以前是怎么跟除了你之外的小情人提分手的吗? 陈渡回消息回得很快。 【陈渡】? 【陈渡】你问我? 【我】嗯 【陈渡】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不搞一夜情这种东西,提分手的时候还会给合同。反正他给钱给的那么大方,一般都是好聚好散 【我】好的,谢谢 我猜到陈渡一定会问我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他在那边沉寂了两分钟后,噼里啪啦地打了许多字。 【陈渡】你突然问这件事干嘛?你跟许衷的感情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他要跟你提分手?是不是跟他那个回国的弟弟有关系? 我的视线在那句“你跟许衷的感情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上停了很久。 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我跟许衷在感情上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他昨天把放弃说的太轻而易举了,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还留有后手。 【陈渡】你要是不想跟我说的话,可以直接说,没关系的 他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善解人意一些,跟初见时张扬跋扈的男生不像同一个人,可能是彻底放下了。 【我】是我 【陈渡】? 【陈渡】你怎么了? 我敲打着键盘,发现有的话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说出口。 【我】是我想先跟许衷冷静一段时间 【陈渡】?你要分手? 分手? 我顿了一下。 如果我真的能够那么轻而易举地将许衷的存在抛之脑后的话,那么当他向我提出那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 但是我心知肚明,我做不到。 失声鸟 第55节 在我不太长的二十三岁的生命里,我把自己的无数个第一次都交给了许衷,他的存在太鲜明了,我没办法将他忘记。 可我同样也知道,人是不能在一条沟里翻两次船的。 许钦言提醒了我,许纭回国后一定会回许家过年,那么作为她的亲弟弟,许衷不可能真的将姐姐放在一旁,跟我腻歪一辈子。 正好我可以借着分开的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我跟许衷到底该何去何从。 【我】不是分手,就相当于离婚冷静期 【陈渡】这跟分手有什么区别? 【陈渡】你告诉许衷了吗? 【我】还没有 【我】所以才想从他之前的分手经历里参考一下 【陈渡】…… 我居然能够理解他的无语。 【陈渡】我记得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跟许衷分开的话,是不是没人陪你过年? 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一茬,愣了一下。 【我】没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了 【陈渡】我过年的时候带着谢远去找你 这回是我给他发问号了。 【陈渡】就这么定了 【我】你跟谢远不回家吗? 【陈渡】我们做什么工作的,早就被赶出来了,早就没家了 他怕我想多,给我发了一个“小狗打滚”的表情包。 【陈渡】我现在还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 【陈渡】过年见 直到手机屏幕暗了下来,我依旧没有回过神。 我从未想过自己跟陈渡会有这么一天。 就像以前的我从来都没想到要跟许衷分开。 我在思考着措辞,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许衷在我身侧坐下,他穿着我的毛衣:“你醒了怎么没叫我?” 我扭过头,他眉眼间疲惫的神色很重,眼底有点青黑,我的毛衣对他来说有点大了,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 我没有回答,许衷早就习惯了我的态度,他以为我只是不好意思,笑了起来:“我想吃面条,放一个溏心蛋的那种。” 我没动:你昨天跟我说,你想放弃那个计划了? 许衷“嗯”了一声,没了许钦言的刺激,他看上去冷静了不少,说话都格外有条理:“看到他跟你亲近,我就心烦。制定那个计划,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放弃了也好,让我姐去努力吧。” 我问道:这样的话,我对你来说不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 许衷哑然失笑:“沈涣,我承认一开始跟你在一起是用利用的成分,但是在这之后,我可以发誓,就算没有那个该死的计划,我也会爱你的,真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你知道?那你还……”许衷的话音顿住了,“你想说什么?” 我直视着他:许衷,我们俩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许衷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像睡了就跑的渣男,”他扶着腰说,“不过也是我应得的——你想冷静多久?” 我思考了一下:过年之后吧。 许衷苦笑一声,似乎不那么意外:“昨天晚上我还以为我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呢。” 我站起来: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许衷摇摇头,他把我按下去,“我直接去明叔那里。” 我愣住,他环顾四周,这里有过太多他生活过的痕迹:“反正在你没有说要正式分手之前,我还是你男朋友,我还有证明的机会,对吧?”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88章 “开心就好” “所以你跟许衷分手了。”江肃洲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这么对我说。 我无所事事地拿勺子来回翻着碗里的饭,第二次纠正:不是分手,就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让我跟他能够冷静地去思考还有没有必要去维系这段感情。 “你怎么突然醒悟了,是终于发现天大地大,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我摇摇头:不是。 江肃洲像看傻子一样地看我:“你跟我说,许衷会想办法让许钦言离你远点,他姐姐还会在过年的时候跟你见面,看许志国大腹便便的架势,说不定哪天驾鹤西去了,家产落在他姐姐手里,你就可以跟着鸡犬升天了——这么好的条件,现在你告诉我,你准备放弃?” 我早就猜到江肃洲会这么说。 可是许衷会接近我就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他突然决定中断计划,让我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了,这个时候,他能保证他会永远纯粹地爱着我吗,就像我爱他那样? 我总得给许衷时间去想清楚,也做好了被他放弃的准备。 昨天许衷离开的时候,也只说他要去找明叔,除了叮嘱我记得按时吃药之外,没再嘱咐些什么。他的态度还算平和,走的也潇洒,却连一件衣服都不肯带走,就好像他笃定自己一定会回来一样。 “你在想什么呢?”江肃洲的声音将我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喝了口可乐,问我,“又在想许衷是吧?” 我默然。 江肃洲一脸难以置信:“许衷不在你家里住了,你出来陪我吃个饭都像丢了魂,你跟我说你要冷静?” 我内疚地看着他。 江肃洲评价道:“恋爱脑没救了。” 他见我神色不虞,“嘶”了一声,服软似的把筷子放在桌上,给我抽了两张餐巾纸:“哭了啊,那你擦擦眼泪。”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他这一句话就掉眼泪,也没理他的玩笑话,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擦了擦嘴。 江肃洲笑了笑,不觉得意外:“你跟许衷暂时分开这件事,瞒不过许志国,他会不会觉得许衷总算开了窍,意识到跟男人是没办法过一辈子的,于是连那个私生子都不管了?” 我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那就得看许衷会怎么应对了。 “搞不懂他们有钱人,”江肃洲嘀咕,他瞟了我一眼,“如果许衷跟许志国赌咒发誓说跟你恩断义绝了,哄着许志国把家产移到自己名下,再熬死了许志国,最后再过来找你说他想明白了,他还是爱你,然后把许家扔给他姐姐去打理,跟你过一辈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对吧?” 我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了一下:我觉得许志国没有这么天真。 江肃洲叹气:“你说得对,用穷人的视角去猜想富人的想法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尽管我在江肃洲面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当我的目光落在江肃洲放在一旁的外套上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思考,自己对于许衷来说,究竟算什么。 我真的值得让许衷放弃那么多好处去爱吗? “妍妍要回老家,”江肃洲敲了敲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继续说,“我得陪她一起,你一个人在建海市没关系吧?” 我摇了摇头,想起昨天陈渡给我发的消息:没关系。 江肃洲狐疑地看着我:“真的没关系?” 我不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藏着掖着:陈渡说他会带着谢远来我家陪我过年。 “陈渡?谢远?”江肃洲一脸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跟他们俩的关系这么好了?” 我也想不明白。 我跟陈渡最后一次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交集是在深秋的大雨里,他浑身是水,狼狈不堪,我也没想过他会主动提出来我家里。 于是我只能耸耸肩:可能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江肃洲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许衷跟你提了分手呢。” 我抿着嘴,勉强笑了一下。 “算了,你开心就好,反正我支持你的选择,”江肃洲拿起外套,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 江肃洲先去结了帐,跟我一起去了柏林夜。 杨明阳正蹲在门口,手里夹着一根烟,长袄垂在地上,尾端蹭了一层墙上的白灰。 “沈涣,借一步说话。”他叫住了我。 江肃洲也停下脚步:“那我先进去了?” 我点点头,江肃洲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可能是怕杨明阳想太多,他刻意关上了门。 杨明阳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肃洲的体贴,他从地上站起来,跺了跺脚,掀起眼皮看了看我。 昨天就已经没再下雪了,柏林夜门口被打扫得很干净,他捻着手指,大概是烟瘾犯了:“许衷跟我说了,你主动提出了想分开一段时间这件事。” 我知道许衷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杨明阳,被他叫住听他说起这个,倒也不觉得惊讶。 杨明阳舔了舔嘴唇:“我想了一下,可能你不太在意,但是这句话我还是得说。” 我以为他会站在许衷那边,劝说我先服软,谁知他抱着胳膊,语速飞快:“之前和许衷一起利用你,没有及时跟你说实话,也没有阻止他利用你的感情,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今年除夕之前会发年终奖,我给你多转两千,就当是补偿,行吗?” 我被杨明阳这段话砸得晕晕乎乎:啊?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真有钱。 “归根结底,你们俩的感情问题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会替许衷说好话,也不会插手跟你们俩有关的事情。”杨明阳挺直了背,他诚恳地说,“从今天开始,我跟你只保持纯粹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他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匆匆地说:“就这么定了,赶紧进来吧。” 我走进柏林夜后,还觉得自己像是仍在梦中。 直到我往休息室的方向走时,余光看到坐在vip3座盯着我的许钦言。 失声鸟 第56节 第89章 “新年快乐” 我没想到许钦言还会出现在柏林夜,一想到他这么做也仅仅只是因为要把许衷所有在意的东西抢到手,又觉得不那么意外了。 杨明阳没有跟过来,我瞥见他径直从许钦言面前走过去,两个人默契地假装不认识对方,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我懒得管他们的弯弯绕绕,直接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今天应该是今年我在柏林夜上的最后一天班,我不想被他们影响。 但是事情总是跟我的想法背道而驰。 我站在台上时,能够察觉到许钦言的视线直勾勾地停在我身上,我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按住我的后脖颈想要亲吻我,轻薄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知道他其实根本不爱我。 好不容易结束后,我向江肃洲打了声招呼,先一步离开,许钦言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叫住了我:“沈涣。”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许钦言依旧不死心:“我听说许衷从你家里搬出去了?”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的人仇富其实是有道理的,他们仗着自己拥有的资源和手段,能够无所不用其极地打探出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毫无负担地脱口而出,还不需要受到任何谴责。 我不想插手许衷和许钦言的事情,许衷跟我说过不需要再继续那个计划,我更懒得去理会许钦言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纭过年的时候要回来,”许钦言不急着赶上我,他在落后我几步的地方高声道,“我不太想看到许衷也会出现。” 我回过头,冷静地回答:这是你们许家的事情。 “我们许家?”许钦言的语气一下就变得尖锐起来,“你把自己撇得挺干净嘛。” 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皱起了眉。 许钦言朝我笑了笑,难为他在这个时候还能用这么冷静的态度面对我,脸上的笑容像是真的有那么情真意切一样。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把他的手用力扒了下去: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我的态度骤然冷淡,许钦言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把手插进兜里,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我不会再让自己有被送回加拿大的机会,”许钦言朝我笑了一下,笑容很短暂,像是拗出来的一样,“你替许衷祈祷一下,他所有在意的、喜欢的东西,不会被我捷足先登。”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力气不大,相对而言,警告的意味更重。 我没有搭理他,在寒风瑟瑟中加快了脚步,把停在原地的许钦言扔在了身后。 在除夕到来之前,我没再见过许钦言。 许衷也像是突然没了踪迹,我在换床单时发现被他压在枕头下的那本手语书,因为被翻看过太多次,已经不再崭新,有一页被折了起来,我翻开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上面是“等着我”的手势。 我不会看不明白许衷的暗示,如果在以前,我大概会很感动,就像他跟我说他很想我时那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只是把手语书合上,放在床头柜上,再把台灯的插座拔了。 许衷没有给我发过消息,倒是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我盯着那条没有配文的图片盯了很久,图片的构图很简单,阴天,大海,展翅的鸟在天际模糊成一团影子,海浪哗啦啦地冲上了沙滩,留下来潮湿的深痕。 杨明阳点了个赞,又评论了一个问号。 许衷没有回复。 我对着这张图放大又缩小了好几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研究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扔到一旁。 许衷在这个出租屋里留下了太多属于他的痕迹——我打开衣柜看到被他挂起来的衣服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替我挑选衣服时脸上的笑容;在厨房切水果时,又会想起他那么挑食的一个人,吃不下速冻水饺,怕我多想,还要往嘴里塞;就连我准备吃药,发现药盒里还没吃完的消炎药,都像是回到了那个下了大雨的深秋。 他跟我分开的时间不算长,可是我现在环顾四周,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跟许衷居然已经认识大半年了。 杨明阳说到做到,还真的多给我打了两千块钱,我看着银行卡上骤然增加的数字,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同样说到做到的还有陈渡。 我听到敲门的声音,打开门发现是他和提着一个大袋子的谢远站在门口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是什么表情?”陈渡搓了搓手,他的脸冻得有些红,又使劲跺了跺脚,“我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谢远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袋子塞给我,粗声粗气地说:“他给你买的年货。” 我被袋子砸了个满怀。 陈渡在门口探头探脑:“我们可以直接进来吗——不需要换鞋吧?” 我点点头,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听到门口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袋子里是一堆零食,还有一听可乐,陈渡对年货大概有什么误解,我随手翻了一下,再回过头时,陈渡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谢远坐在他旁边,正打量着客厅的环境。 “我刚来建海市的时候,住过比这个地方更破更差的房子。”陈渡抢在谢远说话之前开口,“天花板会漏雨,墙纸大片大片地剥落,热水器特别容易坏,空调的制冷能力跟我当时的脾气一样差,许衷第一次来的时候,还以为我被人抢劫了。” 我很难从自己和许衷的相处中窥见许衷最完整的过去,陈渡和谢远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像是在我面前还原了一个真正的许衷。 而他们俩的到来,远远比我想象中要容易相处的多。 陈渡并不忌讳在我面前提起许衷,谢远闷不出声地坐在一旁吃零食,像是在给陈渡配音,楼下新搬来的夫妻正在吵架,我剥了个橘子,很甜,汁水饱满,我再看向窗外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过年”。 在这之前,我对新年的印象是在孤儿院的礼堂里人挤人地坐在一起,去看一场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电影。院长早就回到了院长室,年纪小的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年纪大的躲在后面抢零食,我坐在最角落的地方,抬起头能看到除夕夜里的月亮,在夜空中发出温柔的光。 “谢远说,许衷那个弟弟这几天总是在柏林夜待着,”陈渡拿吸管戳了戳我的手背,好奇地问道,“他跟许衷的关系是不是连装都不想装的差?” 我耸耸肩:显而易见。 “我就知道,”陈渡嗑着瓜子,“他前两天还找过谢远呢。” 这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惊讶地看着谢远。 谢远对着我翻白眼:“还不是你招过来的——之前他只是对你感兴趣,到我上台的时候就不见踪影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柏林夜一待就是一整个晚上——许志国是不准备让他有竞争家产的机会吗,他怎么天天这么闲?” 许衷跟我说过,许志国把许钦言从国外接回来,大概也只是为了让他产生危机感,如果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可能把许家留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现在许衷跟我分开,落在许志国眼里,也许是以为许衷想清楚了,意识到跟一个男人的爱情抵不过亿万家产。 陈渡继续嗑瓜子,两个人一起看着我。 我只好把许衷跟我说过的话和我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陈渡歪着脑袋思考了半天也没得出结果:“就算许家的家产落在许衷手上,最后不也是你受益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如果许衷在没有我的帮助下就让许志国将家产转移到了他的名下,那么他真的还会想到我吗? 我还是没办法信任许衷。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答,门被敲响了。 “你点外卖了?”陈渡把刚才的话题抛之脑后,他敲了敲桌子,问道。 谢远摇摇头:“没钱。再说,外卖员也要回家过除夕,又不是谁都跟我们俩一样无家可归,还要去别人家里蹭吃蹭喝过新年。” 陈渡被他这句话气笑了,我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吧。 “行。” 我打开门,门口空无一人。 我正觉得疑惑,往前走了两步,在楼梯口那里发现了一个红包。 我知道新年收红包是习俗,但是我在孤儿院的时候,不会有人给我准备红包;出来工作后的那几年,都是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度过,更不会有红包送上门。 哪怕是今天,陈渡和谢远登门拜访,我也没想过他们会给我包红包。 只有这是一个例外。 我犹豫了一下,把红包捡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是许衷的字迹。 “密码是你生日。” 我正在思考这是不是分手费时,手机亮了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 【许衷】新年快乐 烟花在夜空中升起,炸出了一片火树银花。 第90章 “来见你的” 我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 从我的视角往窗外看去,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时发出的光,格外明亮,就像是黑夜里唯一的色彩,就连家家户户亮起的灯光都比不过一分一毫。 客厅里陈渡正在问谢远:“我记得建海市市区内不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吗?” 谢远跟着他一起嗑瓜子:“谁知道呢,只要你跑得快,就不会在大过年的被拘留——诶,是不是过零点了?” “是。”陈渡好像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回复了许衷。 【我】你也是 【我】新年快乐 我其实还想问问他,银行卡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窗外放着烟花,出租屋里陈渡和谢远还在聊天,我跟许衷隔着屏幕祝对方新年快乐时的态度,就好像真的那么平静而坦然。 我不想破坏这个时候美好的如同一场梦的场景,于是将手机和红包一起放进口袋里,走了进去。 陈渡看了我一眼:“谁在敲门?” 我耸耸肩:没有人。 陈渡大概还想问些什么,转了转眼珠,再看向我,我都做好被他质问的准备了,他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多久:“那就不管他——沈涣,新年快乐。” 谢远哼了一声。 陈渡戳了戳他的颈窝:“你呢?” 谢远嗑着瓜子,含含糊糊地说:“嗯嗯,新年快乐。” 我知道他不情愿,他会来我家都是被陈渡拖过来的,也不介意他的态度。 陈渡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朝我笑了笑:“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失声鸟 第57节 谢远把头扭到一旁翻白眼,我看到他手腕上已经泛白的伤疤,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俩又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陈渡看了看正撑着脑袋打瞌睡的谢远,带着歉意跟我告别:“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你给我发消息,我这几天没什么事的话,会直接过来的。” 我点点。 陈渡见我答应了,便叫醒了谢远:“别睡了,我们回家吧。” 谢远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抱怨:“困死了。” 陈渡站起来,扫了一眼周围,确定地板上没有瓜子壳后,这才说:“再见。” 谢远先一步走出门,见陈渡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耐烦地催促道:“还走不走啦?” 陈渡一边应和着他,一边朝我挥手:“再见。” 我关上了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渡和谢远在客厅里拉着我谈天说地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有些吵闹,等他们俩离开了,这里又显得过分安静起来。 我叹了口气,没再想这些事情。 我把银行卡拿了出来,对着光看。 许衷说密码是我的生日,却又截口不提为什么要把这张银行卡给我。 我想起推开门时的空无一人,刚打开红包就在空中亮起的烟花,还有许衷卡着点发过来的那句“新年快乐”,不得不将 这些事联系起来。 门是许衷敲的,红包也是许衷放在地上的,至于烟花……不是他放的,也会是他让人放给我看的。 许衷在离开之前言之凿凿地对我说,他还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当时他走得太匆忙又太潇洒,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怎么证明,他就推开门走了。 现在我有点理解了。 很幼稚的行为,又很符合我对许衷的认知。 那么这张银行卡说什么都不能算是“分手费”了。 我把银行卡放在一旁,又看了一眼手机。 杨明阳在工作群里发红包,以江肃洲为首,抢得不亦乐乎。被我置顶了很久的许衷没再给我发一条消息,我随手翻看了一下我们俩过去的聊天记录,点到他头像时,无意间瞥见了他主页的朋友圈有更新。 我没多想,点了进去。 依旧是一张没有配文的照片,是从下往上仰拍的角度,透过几根摇曳的枯枝,能够看到夜空中绽放到最大程度的烟花,零星的火星点缀在一旁,即使是星辰都要失了颜色。 我越看越眼熟,总觉得我见过这个地方。 直到我看清角落里被拍到的建筑物一角,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我家楼下。 我一时啼笑皆非,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我早就猜到许衷在晚上不守岁也不陪着家人,跑到迎华小区送我红包,给我放烟花,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大方方,还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这让我情不自禁地猜想,许衷真的回许家了吗?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阳台上,往下看了一眼。 可能是为了显得有些年味,小区里陆陆续续地挂上了几个灯笼,到了夜里就会亮起来,衬着草坪旁边暗淡的路灯,更显得阴森。 六楼的楼层不算很矮。我往下看时,看不太清楚路灯下是否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来回踱步。 烟花也早早地散了,也许许衷早就离开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停在原地,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许衷的身影。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瞥见了路灯下有道影子停了下来,再抬起了头。 他的面容在灯光下有些模糊不清,唯独身形太过熟悉,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许衷站在路灯下仰头看向六楼,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的我,反正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很久很久。 我原本想让他赶紧回去,又觉得没必要让他发现我的存在,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发过去。 【许衷】你还没睡? 我被他突然发过来的消息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我】没有 【许衷】早点睡,记得吃药 【许衷】银行卡是我刚办的,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是我算过你从小到大每年过年会收到的压岁钱的总和,可能不是特别多,你用的时候没必要有负担。 我的目光在“不是特别多”那里顿了顿。 【我】所以是多少钱? 【许衷】两百多万? 【我】…… 我觉得自己对有钱人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杨明阳提出要给我多发两千块钱年终奖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担心他被自己父亲停了卡,发了年终奖之后怎么过年。 现在看看许衷提起两百万时显得毫不在意的态度,我突然就理解为什么许钦言一定要回国争这份家产。 哪怕只是九牛一毛,都够普通人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了,更何况是身上流淌着许志国一半血缘的许钦言了。 【许衷】怎么了? 【许衷】你觉得不够吗? 我有点虚弱地打字。 【我】不是不够 【我】就是你没必要这么做 许衷避而不谈,微信顶端的那句“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我从居高临下地角度俯视着许衷,他站在路灯下低着头,一动不动,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许衷】做不做是我的事情,我说过你没必要有心理负担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回到客厅里。 【许衷】我没有回许家 【许衷】钱是我自己的 【许衷】沈涣,我就是想对你好一点 【许衷】把我想过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我回过头看了看沙发上的那张银行卡,很难用具体的语言去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许衷】你快去睡觉吧,早上起来记得吃药 【许衷】晚安 我果然还是没忍住,噼里啪啦地打字去问他。 【我】那你要在我家楼下站多久? 许衷抬起了头,即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无端地认为他应该是在笑着的。 【许衷】六楼的灯没关,我能看清是你趴在阳台上 【许衷】不然我为什么给你发消息,催你去睡觉? 我猜到了他知道我正在阳台上看他,被他揭穿时又有点尴尬。 我的确从一开始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在意,但是被许衷一语道破时,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那你呢? 【许衷】我怎么了? 【许衷】我挺好的,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我】你为什么不回许家? 【我】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去睡觉 我不认为许衷会妥协,毕竟这种威胁的话语看着实在是儿戏。 谁知道许衷居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许衷】我回许家干嘛,我不想看到宋箐,又何必让许志国有一种我已经改邪归正的错觉了? 【我】那你的计划…… 【许衷】我们能不能不要提那个幼稚还愚蠢的计划了? 我敏锐地察觉到许衷的情绪不太对劲。 他主动跟我提出来要中断那个计划时,语气都不像现在这样疲惫。 【我】怎么了? 【许衷】许纭昨天回国,没去许家,先过来找了我 我愣了愣,难道不应该吗? 就我看来,许纭和许衷的关系明显是许家最亲近的,她和弟弟多年未见,先见许衷也在情理之中。 【许衷】她是来见你的——她以为你跟我住在别墅里 我一时哑然。 【许衷】我跑了出来,现在都没有回去,就是为了躲许纭 我很难想象,许纭知道了许衷的计划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第91章 “难以理解” 许衷打完这行字后,大概是真的不愿意再聊下去了。 【许衷】我要走了 失声鸟 第58节 【许衷】这几天应该都不会来了 【许衷】拜拜 我往楼下看,许衷说到做到,没再抬头看我,也没再给我发任何消息,从路灯下走进了我怎么也看不清的阴影里。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打出几个字。 【我】你把银行卡给我了,你还有钱吗? 【许衷】你小看谁呢 我看着他发过来的这行字,嘴角弯了弯,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刚出现在柏林夜里的许衷。 我从阳台上走了进来,关掉了客厅的灯,家里一下就没光了。 我摸着黑走进卧室,把自己整个人扔在床上。 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我回忆起陈渡和谢远的到来,总觉得恍如隔世,想到许衷跟我的聊天记录,又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也许分开真的能带来一些好处,我都要忘记自己上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许衷聊天是什么时候了。 我将手机放在一旁,新换的被子上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不重,就是让我有点想打喷嚏。 即使我不让自己去回忆,许衷躺在床上,红了眼尾朝我微笑的那副模样,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最后的风平浪静。 我还是没能想清楚,自己主动要求和许衷分开一段时间,究竟算不算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带着无数问题和担忧沉沉睡去,第二天果然起晚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整。 江肃洲在两个小时之前给我发了消息。 【江肃洲】新年好! 【江肃洲】你起床了吗? 没有得到我的回复,他就没再给我发消息了。 【我】刚醒,有事吗? 江肃洲大概正守在手机旁边,一见我回消息,立即开始打字。 【江肃洲】乔卉退群了 我盯着“乔卉”这两个字,想了半天才想起她的身份——吃不了苦就从国外偷跑回来的富家女,被杨明阳留在柏林夜里做调酒的工作,跟许衷关系匪浅。 【江肃洲】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江肃洲】她不在群里,可能就是要辞职吧,那年后柏林夜就少了一个调酒师了 我愣了一下,江肃洲尚且不太清楚乔卉的身份,但是我不一样。 乔卉的突然退群应该不是一时兴起。 我的心不知怎么的猛地跳了起来。 【我】你问了杨明阳吗? 【江肃洲】问了,他还没有回我 【江肃洲】如果乔卉离职了,老板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调酒师,他会不会出高薪让我在柏林夜调一晚上的酒? 【江肃洲】要不我暗示一下老板,让他给我涨工资? 我顾不上回复,先去问了杨明阳。 【我】乔卉怎么突然退群了? 杨明阳同样也没有回我,我只好再看了一遍江肃洲发的消息。 【我】可能吧 江肃洲还在跟我碎碎念,我偶尔回复一两句,直到杨明阳的消息弹了出来。 【杨明阳(老板)】乔家来找我要人,我就把她放了回去,年后她不会再来柏林夜了,我会另找一个调酒师的 【我】她回乔家了? 【杨明阳(老板)】对,联姻 我愣住了。 联姻? 我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要联姻? 杨明阳猜到了我的想法,他的回答格外言简意赅。 【杨明阳(老板)】一个没什么脑子的漂亮花瓶,连留学的苦都吃不了,只能通过联姻发挥她的最大价值 【杨明阳(老板)】你以为谁都是许纭? 我跟乔卉不太熟,相比之下,和乔卉有竞争关系的江肃洲要更了解她一些。 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在柏林夜通过调酒这份工作去领工资的年轻女孩,最后的结局是牺牲自己这辈子的幸福,去换取家族的利益。 【江肃洲】杨明阳说她回老家结婚了 【江肃洲】她才二十出头就准备结婚,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把正式的婚礼提上日程? 【我】那你准备一下吧 江肃洲兴高采烈地回了一个表情包,我点开了跟杨明阳的聊天记录。 【我】你能透露一下,乔卉的联姻对象是谁吗? 我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只好在心里祈祷,不要是我最不希望的那个人。 【杨明阳(老板)】不是许衷 我松了口气,又有点担忧。 【我】应该也不会是许钦言吧? 【杨明阳(老板)】? 【杨明阳(老板)】谁家会把女儿嫁给一个上不了台面又不一定能继承家产的私生子? 【杨明阳(老板)】疯了吧? 我眼皮一跳,杨明阳的反应是不是说明,即使宋箐已经成为了许志国的枕边人,是许家的女主人,但是许钦言的身份依旧不被其他人承认? 如果许衷依旧不肯回许家的话,那么许志国真的会把家产留给许钦言吗? 我翻来覆去地翻看着自己在夜里和许衷的聊天记录,他只字不提许钦言,说得最多的也只是自己的姐姐。 许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甚至不清楚,许纭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跟许衷住在他的那间别墅里。 杨明阳没有再跟我多说些什么,我也没再给他发消息,而是盯着聊天记录发呆。 出租屋里冷清、安静,看不出一点过年的气氛。 我的目光缓缓移到茶几上,上面放着一副拆了一半的对联。 自从我搬过来后,只贴过一次对联,第二天,对联就被不知道哪家的孩子用马克笔画花了,上面满是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我把对联扔进了垃圾桶,没再贴过对联了。 这次也一样,我将对联扒拉到一旁,微微俯身,捂住了脸。 我不觉得有多么孤独,只是有点空虚。 我没料到会有人敲门。 我以为是陈渡去而复返,不然就是许纭找上了门,打开门后发现是靳重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麻烦让让,我要进去。”靳东见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皱起眉说。 我下意识地要关门,他已经伸手,将手指卡在了门缝之间,我只要关门,就会夹断他的手。 靳东半笑不笑地看着我:“你关门吧。” 我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只好瞪了他一眼。 靳重直接当我默认了,从我身旁挤了进去。 我把门关上,看着靳重径直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态度坦荡而自然,反倒是显得我格外局促不安。 我问他:你来我家干嘛? 靳重耸了耸肩,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晃而过,落在茶几上那一大袋零食时,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我没地方去。” 我感到难以理解:你不能去找许钦言吗? 靳重瞟了一眼我的手机,他没有回答。只是短暂地扯了扯嘴角。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加拿大出生、长大,纵使靳家在加拿大富甲一方,于建海市而言,却是毫无意义。 毕竟许志国暂时没有将产业发展到加拿大的打算。 靳重在建海市称得上孑然一身,我好歹还有一个许衷在明里暗里地惦记着,许钦言是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又为了许家的家产,更不可能把他的存在透露给许志国,多给许衷一个把柄。 我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和靳重称得上同病相怜,但是这并不是他可以不告而入的理由。 靳重托着腮,盯着我:“许衷是不是真的不准备回许家了?”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我替许钦言问的。”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靳重的神色一下就冷了下来,他说话声音很轻,像是对着肥美的猎物蓄势待发的毒蛇,那种让我不舒服的感觉又从他身旁透了出来,“许衷对你那么好,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告诉你?” 这回是我皱眉了:他为什么要把他的家事告诉我?我也没见许钦言把他的家事告诉你啊? 靳重短促地笑了起来,他微微捂着嘴咳嗽:“许钦言?你知道我对许钦言来说是什么吗?” 我不想回答,我知道这个答案很伤人。 “他跟我亲口说过——什么都不是。”靳重居然还能笑着对我说,“许家的事情,他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过来问你了。” 失声鸟 第59节 我不太理解: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告诉你吗? 靳重点点头,他认真地说:“世界上不会有其他人比许钦言的心还冷硬,我在他那里碰了个钉子,总得来你这里碰碰运气吧。” 我觉得靳重要么是缺爱,要么是真的傻:你明明知道许钦言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掏心掏肺? 靳重沉默了很久。 我都不指望他会给我什么答案,正在心里思考该用什么合适的理由把他打发走时,他开口了。 “可能是因为我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吧,”靳重的目光有些放空,提起许钦言时,阴郁的气质散了不少,整个人都显得干净了许多,“作为唯一一个参与过许钦言大半个人生的那个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我努力去理解他这番话,发现自己没办法共情。 第92章 “是我的错” 可能是注意到我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的眼神,靳重摸了摸鼻子:“你又不懂。” 我在心里想,我当然不懂怎么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种份上,还会用一副心甘情愿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 靳重深吸口气,他不太想让话题一直在他和许钦言的关系上打转:“许衷没回许家吃年夜饭,是不是因为你?” 我耸了耸肩,给了个语焉不详的回答:我没办法完全保证会是这个原因。 靳重皱起了眉,他看上去有些焦虑,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多了两分凶狠,阴毒而冷漠的视线直勾勾地停留在我的脸上:“我就不该过来找你,问你跟问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你们给不了我答案,也没办法黑许钦言什么助力,我怎么会想到要过来找你呢?” 我看着靳重蓦地苍白下来的脸庞,他的眼白上有几缕红血丝,泄力时看着格外疲惫不堪。 他怨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一瞬间神情像极了嫉妒。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乔卉:你知道乔卉吗? “知道,许钦言跟我说过——她怎么了?” 我有些愣怔,我之所以会提乔卉,无非是想到杨明阳没有告诉我有关于乔卉的联姻对象的任何信息,只肯透露那个人不是许衷也不是许钦言。 靳重一下就警惕起来:“不会是许钦言吧?” 杨明阳刻薄地点评许钦言的消息还历历在目,以至于我都有点为许钦言感到汗颜。 不过好在靳重倒也清醒,很快就明白过来:“不对,许钦言的身份摆在这里呢,只要许志国不承认,他就没办法攀上高枝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的语气不虞,态度却也算和缓。 我感到难以理解:如果有人跟许钦言联姻了,那你该如何自处呢? 靳重一脸莫名其妙:“我能怎么办,之前怎么跟许钦言相处的,以后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就行。” 他倒是大方。 我和靳重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我先忍不住了,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准备走了? 我不习惯跟靳重共处一室,我既没有 能够坦然地做到跟他共处一室还不露声色的心态,也没办法为他和许钦言的进展提供什么助力。 靳重不怎么看我,但是每当我和他视线交汇,就能看到他眼底深刻而亘古不变的阴冷。 我想不明白他跟许钦言有过一段怎样的过去,能让他爱得那么死心塌地,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许钦言能够做到接受靳重的所有好意,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靳重站了起来,他再一次环顾四周,那副郑重其事的态度,像是要把出租屋不算多好的环境刻在脑海里。 我的心猛地一跳。 “许钦言应该不会跑过来问你有关于我的去向,”靳重挺有自知之明地对我说,“所以你就当我没来过吧。” 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许钦言没有那么在意靳重,倒是在意料之内。 但是我看着靳重的脸色,他周身再阴郁的气质,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倦怠,也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追逐太久,真的会丧失终点的方向。 他在我这里没有打探出什么对许钦言有利的消息,毕竟我对很多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 靳重没有跟我说告别的话,不像陈渡那样还会在离开前朝我挥挥手,直接打开门离开了。 他的性格古怪、阴郁、戾气很重,我没去过加拿大,不了解靳家,只能猜测他在加拿大的日子不算太好,否则也不至于看到许钦言就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在心里摇头叹气,想到自己时,又觉得足够荒谬。 过年这几天,远远比我想象中要风平浪静得多。 陈渡和谢远没再来过迎华小区,我没有主动问起,陈渡可能觉得不好意思,特意发消息跟我道歉。 【陈渡】我们不来你家,跟你没什么关系,是谢远不愿意 【陈渡】你知道吧,他还是觉得膈应 我自然做不出强迫他们来我家陪我过年这种事,反正我也不第一次一个人过年。 【我】没事,我能理解 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过年就没什么年味儿,院长不是重视中国传统文化的那种人,端午节能记得买几盒粽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过年? 我摆弄着手机,江肃洲跟夏妍回家见了家长,连发好几条朋友圈,许衷在过年那夜之后,就像沉海的石头,没再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如果不是他没叫人过来把他的东西带走,我都要以为他忘记这个地方了。 因此我没想过他会在我最无所事事的那天打开了出租屋的门。 听到动静后,我从沙发上抬起眼,许衷站在门口,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疑惑地挑起眉:你怎么来了? 许衷关上了门,他径直走进来,坦荡自然的态度,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我……”许衷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他看着我的眼神过分炽热,让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我找你有事,”他深吸口气,指了指椅子,很客气地问道,“我能坐吗?” 我看了一眼餐桌上还没收拾的碗筷,比他还客气:可以。 许衷就坐了下来。 我没有犹豫太久,主动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许衷的视线飘忽不定,慢腾腾地从碗里的面汤挪到我脸上,他很轻地“嗯”了一声:“我有点想你了,还有事要跟你说。” 我自动忽略了第一句话:什么事? 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我跟他之间到底该何去何从,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完全信任许衷,但同样不可能真正将他抛之脑后。 他在出租屋里留下的痕迹太深,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思念。 “我知道靳重前几天来过了,”许衷明显不打算长话短说,他揉搓着从抽纸里抽出来的纸,柔软的纸巾在他指尖被迫扭曲成皱巴巴的样子,他有些焦灼,“不是故意要调查你,也不是我发现的,是许钦言跟许志国说的。” 我呆了一下,靳重来我家这件事原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相比之下,我更关心另一件事: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衷咬着下唇:“许钦言当着许纭的面告诉许志国的,原话是‘我听靳重说,哥哥喜欢的那个小男生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过年,多可怜啊,这么热闹的时候,连最亲近的人都不在旁边’——许纭就找到别墅那里,问我为什么不陪你过年。” 我不太理解,这有什么的? 许衷见我不明白,便解释道:“首先,靳家在加拿大的影响力不小,对于许志国来说,即使他不打算将承志集团往国外发展,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许钦言这么说,会让许志国察觉到他和靳家小儿子的熟稔,对许钦言来说是加分项。” “其次,他特意在许志国面前重点强调我们俩的关系,本来我除夕和新年这两天没有回许家,就已经让许志国心生不满了。许钦言这么说,会让许志国对我更加失望——他看上的继承人是一个烂泥糊不上上、天天只想着跟男人过日子的蠢货。” 我很讨厌许衷这么说自己,不由得皱起眉,他看上去挺无所谓的,甚至有心情朝我笑笑:“我还没说完呢,你继续听我说。” 我只好再看向他。 许衷轻轻敲了敲桌子:“许纭的思想开放,她不会在意我是不是给她找了一个男弟媳,可是她一定会在意我在大年三十这天不回许家也不陪你过年这件事。我们俩的关系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就算你提出了要暂时分开,我们也没有分手。” 他说最后那句话时,声音放轻了不少,明显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低垂着眼睛,假装自己没注意到。 许衷微微咳了咳,比起感冒,更像是在清嗓子:“许纭会过来找我这件事肯定在许钦言的掌握之中,他可以不动声色地让许志国意识到,他的亲生女儿并不介意自己的弟弟跟男人交往——一石三鸟,我从来都没想到一个人能有这么多心眼。” 我很难理解这种豪门世家的弯弯绕绕,也从来都没想过许钦言轻飘飘的一句话,能像带来飓风的蝴蝶翅膀,带来这么多我从未想过的后果。 许衷还在看我,我有点不自然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过来?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最重要的事情,”许衷的神色变得格外认真,“许纭一定会找我问清楚。她不会因为我不回许家而感到意外,但是她一定会弄清楚,为什么过年的时候,我也没有跟你待在一起。” 我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了:你害怕许纭知道你那个计划之后会怪你? “不,我怕她会怪你。”许衷盯着我,“许钦言给她看了什么东西,我不清楚,她不肯说——如果许纭找上了你,你跟她说实话就行,让她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第93章 “是这样的” 我皱着眉,看向许衷。 他以为我没听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知道。 许衷这才松了口气,他说:“你刚才一直盯着我,我以为是我没讲明白。” 我摆手:没这回事。 许衷没说话了。 他用一种既古怪又贪婪的目光盯着我,像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样子。我的心防在他过分执拗的眼神下节节败退,几乎要溃不成军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愣了愣,许衷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地问道:“是你点了外卖,还是陈渡说他要过来?” 我果断地摇头。 许衷的脸色变了:“许纭不会找到这儿来了吧?” 我当然给不了他什么答案,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我去开门。”许衷站了起来,径直走了过去。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门被打开时的场景,只能竖起耳朵去听。 许衷的声音刻意放得很大,让我能听清楚:“姐?你怎么找上门来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声音那么大,是跟公鸡进修过吗?” 失声鸟 第60节 “姐,你……” 许衷的声音被打断了:“你先闭嘴,我有事找你的小男朋友。” “不是,姐,他还没起床……”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就算是撒谎也找个合适的理由吧。”许纭冷笑一声,她的态度不算客气,“我问过明叔,他说你昨天晚上是在别墅那边睡的,今天上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不需要猜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许衷,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他没有跟你住在一起也就算了,大过年的,你怎么没陪他一起过年?” 许衷被许纭三两句话怼得说不出话,只能徒劳地重复道:“姐,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我有事问沈涣,麻烦让让。” “姐,姐……” 我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有点后悔没有打扫卫生——桌上放着还没洗的碗筷,被许衷揉成一团的抽纸扔在一旁,茶几上堆着陈渡带过来的零食,几个苹果橘子胡乱堆在一起,就连沙发上的靠枕都被我枕得皱巴巴,很难想象我会给许纭留下多差的第一印象。 “你就是沈涣?” 我抬起头,看到了许纭。 她的五官眉眼很秀气,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跟许衷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先落在了我身上,带着不动声色的打量。 我立即站起来,许衷站在许纭身后,朝我不尴不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姐,你过来的话至少提前说一声,”许衷咳了一声,“你看沈涣都没准备好,是吧?” 我朝他扯了扯嘴角。 许纭没理许衷,她指了指刚才许衷坐过的椅子,问我:“我能坐在这里吗?” “你不用那么客气,姐,”许衷帮她拉开椅子,自己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你说有事找沈涣——什么事啊?” 许纭瞟了一眼许衷,又看了看我。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突然就明白了见家长的感觉。 我被许衷带过去跟许志国对峙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两天前,许钦言给我看了个东西,”许纭没卖关子,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了几张相片,“我觉得我有必要过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沙发的边缘,离餐桌不远,能够清晰地看到相片上的图案。 明显是偷拍的角度,对象却不是我和许衷,而是我和许钦言——昏黄路灯下几乎并肩的两道背影,柏林夜晦暗灯光下他朝台上的我举起酒杯的那只手,我在后巷被许钦言抵住了肩膀,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了上来,像素好到我从洗出来的照片上看到许钦言肩头未化的雪花。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许衷的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 “姐,这就是许钦言给你看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又像是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许纭微微拧起眉,她随手翻了翻这几张照片,心情明显不好:“对,”她轻轻点了点桌子,“你跟沈涣,来个人解释一下吧。” 我和许衷心里不约而同地浮起了一个名字:靳重。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许钦言明明不在意靳重的存在,却还是任由他出现在自己身边。 “我说,”许衷没看我,他朝许纭笑笑,顺手倒了两杯水,推了一杯给许纭,“你别为难他一个哑巴。” 我的眼皮一跳,许纭接过了那杯水,她点了点头:“你说吧。” “他没有出轨,也没有背叛我,”就在我以为许衷会先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时,他却先澄清了这件事,“许钦言会接近沈涣在我的计划之内,但是我没想到他会找人拍照,还把照片给了你。” 许纭没有回答,她看着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的我,又把视线移了回去,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只是简单地说:“继续。” 于是许衷把他一开始的计划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我从来都没想到他能够这么坦诚,即使声音有点抖,他也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说下去。 许纭的表情在听到许衷开口时,就像冻在了脸上一样,没有丝毫变化,我看不出来她是生气还是无奈,只能焦灼地听许衷说话。 “……过年的前几天,我们俩商量好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许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将水一饮而尽,“所以我才没跟他一起过年。” 许纭扬了扬眉。 许衷立即补充:“不过我把银行卡给他了,还给他放了烟花,我们俩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用手机聊了很久的天。”他笑了起来,看着居然格外满足,“我当时觉得,暂时的分开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衷心虚地咳了咳,他摸摸鼻子,看看许纭,又看看我:“我怕你过来找沈涣,又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他在某些事情上对不起我。” 许纭挑了挑眉,她抿了一口水,将杯子放了下来,发出很轻的碰撞声,她凝视着我:“你呢,沈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还是他在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上撒了谎?” 许衷仗着自己坐在许纭背后,许纭看不到他的动作,格外夸张地跟我比划,让我点头。 许衷的确没有隐瞒什么事实,我在许纭的凝视下无措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许纭没说话了。 许衷问道:“姐?” “你先别说话,”许纭“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我被吓了一跳,许衷“嘶”了一声,许纭甩了甩手,她客客气气地朝我笑了笑,扭头看向捂着脸的许衷,“你是真有出息了。” 许衷:“姐,我说了是我的错……” 他没说完的话被许纭截口打断:“别说废话,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沈涣的吗?” 她看上去被许衷气得不轻,顾不上还想辩解的许衷,先过来安抚我:“沈涣,他给了你多少钱?”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银行卡里有两百多万。 许纭嗤笑:“我还以为多少钱,就两百万啊——如果许衷不是我亲弟弟,这个计划的初衷又只是为了我,他也认了错,没有一直纠缠你,目前的认错态度还算可以,”她俯下身,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温声道,“我早就给你钱,把你送出国了。”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瞪得这么大过,许衷一把拍开许纭的手:“姐,你在说什么呢?” 许纭根本不理他,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许衷做的不对,我不插手你们俩的感情问题,不管你最后选不选择原谅他,我都不会反对。但是沈涣,”她的眼睛里弥漫上心疼,我的心猛地一颤,“以后多爱自己一点,对自己好一点,行不行?” 从来都没有人用长辈的语气去恳求我,要我在爱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 “我一直觉得,在爱一个人之前,你至少要知道他值不值得爱,”许衷不出声了,他垂着眼看着许纭微微弓下来的身体,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许纭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而不是因为莽撞、天真的一见钟情,就把选择和主动权交给那个人,知道了吗?” 我点了点头,许纭的眼圈有点红,许衷把水杯塞到她手里,她喝了一口,收回手,声音没有那么哽咽了。 “许钦言把照片给我,目的可能是让我拆散你们,又或者是其他原因,”许纭把照片扔进了垃圾桶,她站了起来,“我不太关心他背后的这些小动作,不过我在三点一刻要开会,现在得走了。” 许纭站起来,我跟着她也站了起来,她朝我笑笑:“我暂时不会回英国,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许衷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还捂着脸。 许纭扭过头,看向他:“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会争取,不需要你费尽心思替我谋划什么,更不需要你利用别人的感情,明白了吗?” “姐,我……” “你跟我走,让沈涣一个人待着。” 第94章 “风平浪静” 许衷一步三回头地不肯走,许纭抱臂站在一旁,也不催促。 “姐,”我听到许衷开口,“你不是要开会吗,我就没必要去了吧。” 许纭看了我一眼,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是让你跟我离开这里,沈涣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我说过的话,谁叫你跟我一起去开会——你又不听,只知道捣乱。” 许衷眼巴巴地看我,我朝他笑笑,挥了挥手。 “算了,”他突然凑过来,轻声说,“反正我有那么多东西都放在你这儿呢,没关系。” 我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走到楼梯口的许纭已经开始催许衷跟上来了:“许衷,别说废话了,赶紧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许衷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看着他和许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关上了门。 我还是有点没有回过神来。 靳重偷拍的那几张照片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一想到自己跟许钦言相处的过程中,一直有一个人拿着相机在角落里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到许钦言有意接近我、亲近我,甚至喝多了酒之后还想要吻我的时候,不会觉得愤怒且不甘心吗? 那天雪夜里,我被许衷从柏林夜的后门带走,靳重在那个地方看到了所有。当那里只剩下他和许钦言时,他给许钦言看自己偷拍的那张照片,心里真的不会起一丝波澜吗? 靳重之所以会在前些天来我这里,究竟是真的居无定所、无处可去,还是想提前试探我的反应? 我还是不够了解靳重,我也得不到答案,只是心里无端感觉到了悲哀。 要学会先自爱,再爱人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靳重。 我对许纭会找上门这件事从来都不感觉意外,许衷在过年夜里跟我提起许纭后,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只不过事态并不在许衷的掌控之中,许纭理智、冷静、客观,怪不得许衷说什么也要让她去继承许家的家产——只不过他的所有计划和举动都不被许纭所认可。 我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的杯沿,许衷离开时说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他不可能放弃我,许衷已经把这个事实摆在明面上了,我又看到了那张还没被我收好的银行卡。 不过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自己跟许衷在事情彻底结束后该何去何从,因为很快就复工了。 杨明阳在群里通知明天要正式开始上班后,江肃洲就给我发了消息。 【江肃洲】我今天晚上才能回建海市,怎么休息不了两天又要开始上班了??? 我看了看日历,今天是过年的最后一天,于是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他。 【我】没事,再上一个星期就可以放元宵节的假了 江肃洲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给我发了一个小狗在打滚撒泼的表情包。 我不由地笑了一下。 【江肃洲】我问过杨明阳招聘调酒师的事情,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我】什么? 【江肃洲】他说不该我管的事情让我不要操心 【江肃洲】这关系着我要不要一整夜都待在柏林夜,也关系着我会不会因此涨工资 【江肃洲】他居然让我不要操心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江肃洲扑面而来的怨气。 乔卉的离职对于杨明阳的柏林夜来说也许真的算得上一个损失,毕竟一开始跟她还有些不对付的江肃洲在正式分红之后没再我面前抱怨过她。就连谢远跟着陈渡来我家的那天偶然间提起乔卉时,也夸了她一句,说她长的好看人也机灵,调的酒度数低还好喝。 这些对于家族的利益没什么特别大作用的子女,最后不是沦为最不起眼的弃子,就是当成了联姻的工具。 我跟乔卉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她的近况,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至少能够保证自己的后半生衣食无忧。 失声鸟 第61节 我感觉自己突然能够理解许衷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许纭的事情了。 他的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谁都没办法保证明天和意外哪个会最先到来。可是如果许纭争不过许钦言,又或者是许志国脑袋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陈旧观念永远无法改变,最后让许钦言得到了家产,那么许纭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我不认为许志国会再让女儿回到英国,她要么留在承志集团被迫为许钦言工作,要么到了该婚嫁的年龄就被许志国点名道姓地嫁给了一个不爱的人。 这是最差的结局,许纭不可能接受,许衷同样也不会面对。 我点开了许衷的主页,他最新一条朋友圈还停留在那天凌晨,我来回刷新了好几次,也没有看到新的动态消息。 我能够理解许衷的做法,但是还是很难说服自己就这么原谅了许衷对我的感情的利用。 即使计划被许衷停止,许纭也大大方方地告诉许衷自己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在那之前,我得知许衷对我的初衷是利用时的痛彻心扉却不是假的。 我把那张银行卡拿了起来,许衷给了我足够多的诚意和足够长的时间,也许等所有事情真正尘埃落定了,我就能给许衷一个答案了。 我没在柏林夜里看到许钦言的身影,问江肃洲时,他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没来不是更好吗,有几次我看到他坐在vip3座那里摇晃着杯子,盯着你的时候,都觉得他的目光怪瘆人的。” 我不得不承认江肃洲说得对,就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的工作时间要延长吗? 江肃洲摇了摇头,看上去有点失望:“杨明阳让我照常下班,”他拨弄着薄荷叶,我闻到了开封后酒的香味,“谁知道他是不是找了个新的调酒师呢?” 我正想安慰他,江肃洲又说:“不过这样也好,我跟妍妍准备在春天的时候结婚,最近要忙着看婚纱、写请柬、订酒店这些事情,没那么多时间工作。” 我惊讶地看着他,比划的手有点抖:这么快? 江肃洲得意洋洋地挑起了眉,他看上去满面红光:“我过年的时候去她那边见了她爸妈,长辈的意思就是早点把婚礼办了,越早越好,我再一想,自己跟妍妍已经谈了这么多年了,结婚这件事早就该提上日程,就答应了。” 我这才发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求婚了? “是,”江肃洲一副“你怎么才注意到”的表情,他没忍住,笑得格外开怀,“我跪下来的时候手都在抖,妍妍一下就哭了,当时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一定非她不娶了。” 江肃洲脸上的幸福不需要任何遮掩,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展露在我面前。 我一边在心里为他感到开心,一边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和许衷。 江肃洲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婚礼上的一切事宜和大小细节,我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直到杨明阳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提醒我们要准备工作,江肃洲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你结婚那天跟我说一声,”我往休息室方向走的时候,听到杨明阳对江肃洲说,“我给你放七天假,再随一万的礼,就当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肃洲打断了:“多少——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您说随多少钱的礼?” “一万,”杨明阳疑惑道,“不够的话我再添点。” 江肃洲有些语无伦次,我在休息室门口顿了两秒,一时间没忍住,低下头笑了笑。 可能是年后的第一天,来柏林夜的人不算特别多,我从台上往下看时,只看到零零散散的一两个人聚在一起聊天,vip卡座上的贵宾更是寥寥无几,江肃洲乐得清闲,还能扭过头朝我笑了笑。 我没料到杨明阳找来代替乔卉的调酒师会是陈渡,他往调酒台的方向走过去时,江肃洲都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陈渡瞟了我一眼,我正在围围巾,被他这么一看,愣了一下。 陈渡耸耸肩:“谢远要我过来的,说他看不得我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坐吃山空。” “你你你……”江肃洲像是结巴了一样,他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代替乔卉?” 陈渡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他掀起眼皮瞥了瞥江肃洲:“我会调酒,麻烦让让。” 江肃洲依旧合不拢嘴,我见四下无人,便打字问道:那你和谢远上下班的时间不就错开了吗? 我和谢远一天一轮,轮的是上半夜的舞;下半夜就是杨明阳请来的乐队在台上唱歌了。 “他说轮到他上班的那天,他会在这里等我一起回家,”陈渡无所谓地回答,“我懒得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每天在家里是没什么事做,过来工作就当打发时间了。” 我看着他熟稔地将酒调在一起,淡粉色从杯底蒸腾而起,一瞬间就变成了雾蒙蒙的蓝色。 陈渡把杯子往我这边一推:“尝尝——不收你钱。” 我一饮而尽,唇齿间是被酒气裹挟住的浆果香。 第95章 “我去你家” 江肃洲拉着我离开柏林夜时,嘴里还不忘感叹:“你不觉得陈渡不在许衷这棵树上吊死之后,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了吗?”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觉得。 江肃洲摇头晃脑地叹气,我看着前方路灯投射下来的昏黄灯光,脑海里浮现了无数件往事。 在即将跟江肃洲分开前,我叫住了他:谢谢你。 “你谢我干嘛?”江肃洲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跟你是朋友,有什么好谢的。” 我朝他勾了勾嘴角。 江肃洲还要再说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只好先接起电话:“喂,妍妍?” 我看到他手指上的钻戒,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江肃洲无需矫饰,每一个看到他脸上笑容的人都会知道他很幸福。 夏妍要说的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于是我没在原地跟江肃洲说些什么,沿着小路回家了。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小区门口撞见许衷。 他意识到我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了? “我……我,”许衷结巴了一下,我看到楼栋的铁门上似乎贴了什么东西,日期是今天的,纸却被涂抹得什么也看不清,“我就是过来看看。” 我先没理他,准备在微信上问一下物业的时候,手腕被许衷抓住了。 他的手心温度还是高,我猝不及防,抬起头看着他。 “我来的早,上面的告示说今天停水停电——最早明天下午,最晚后天早上,电路才能接通,水利局那边才能继续供水,也就是说这几天,小区里都是处于断水断电的状态。” 我的脸色变了变。 许衷打量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你要不跟我回家吧?” 我眼皮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也算意料之中。 当我得知断水断电的消息时,就猜到许衷会这么说。 他可能怕我误会,见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又解释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能让一整个小区断水断电,今天也没打算住你家里,我就是来这里等你下班时看到了门口的通知,没过半个小时就看到几个小孩子把纸画花了,才留下来的,也就是给你一个建议。” 我还没来得及表态,许衷匆匆忙忙地补了一句:“我也可以给你单独定个宾馆,没水没电的日子肯定过得不舒服……” 我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开车来了吗? 许衷眼睛一下就亮了:“开了,就停在在小区门口的那个路口。” 我就点了点头:我去你家。 许衷没开那辆玛莎拉蒂,换了一辆suv。 我看着他收回了原本想拉开副驾驶座车门的手,帮我打开了后车门,等我坐进去后,自己坐在了旁边。 小张从后视镜看了看我,他问道:“少爷,是回家还是去酒店?” “回家。” 许衷的语气上扬,听起来心情就很好,往我这边看过来时,正好跟我看着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我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一路上,许衷格外殷勤。 “喝不喝水?” 我摇摇头。 “吃不吃点心?” 我继续摇头。 “你的手好凉,”许衷伸手,像不经意地贴了贴我的手背,“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我有点无奈:我不是玻璃娃娃。 许衷舔了舔嘴唇,他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声音压的很低,带着恳求的意味:“我就是怕你不舒服。” 我在心里叹气:没有不舒服。 “跟我坐在一起,也没有不舒服吗?” 我觉得许衷莫名其妙:没有。 他原本绷得紧紧的肩背一下就放松了,见我皱着眉,便解释道:“许纭不是当着你的面教训过我了吗,我怕你觉得没有跟我继续的必要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许衷还在打量着我的神色。 我只好从饼干盒里拿了一块曲奇,塞进许衷嘴里,带着怨气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了。 许衷的嘴巴被饼干塞得鼓鼓囊囊,他一边艰难地咀嚼吞咽,一边对着我笑了起来。 小张在驾驶座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地下车库里。 我跟着许衷从电梯来到了别墅里,闻到了一股粘腻的香味。 “我让明叔熬了银耳汤,”许衷帮我把围巾解了下来,看到我戴着的还是他送我的那条围巾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你喝一碗,休息一下再去洗澡。”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许衷去厨房端了一碗汤,放在茶几上:“我叫人多加了几块冰糖,这样甜一点——你尝一口吧?” 他怕我拒绝,忙不迭地将碗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端起来,搅了搅熬得粘稠的银耳汤,在许衷的注视下轻轻地抿了一口。 甜腻的糖水裹着软烂的银耳,咽下去的时候,我咬到了剔了芯的莲子,晒干后的龙眼,还有尝不出味道的薏米和红豆,汤的温度有点高,咽下去后,整个胃都暖了起来。 许衷坐在旁边,盯着我一口一口地喝完了一整碗银耳汤,这才说:“我叫明叔给你拿毛巾和浴袍,睡衣是新的,放在床上了。” 明叔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我,眼角堆起了带着笑的皱纹:“碗勺放在这里,让我来收拾就行——你跟我来。” 他热络的态度,让我有一种我格外受人重视的错觉,而许衷看着我时的眼神,又像是要把我这个时候产生的错觉变成事实。 我在客房配备的卫生间里洗完澡后,穿着浴袍,没在房间里找到吹风机。 房门被人敲了敲,许衷的声音响了起来:“沈涣,我能进来吗?” 他明明知道我没办法开口说话。 我只好上前,打开了门。 失声鸟 第62节 许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吹风机,他的目光在我的浴袍上一晃而过,突然涨红了脸,把吹风机塞给了我:“你自己吹头发吧,我先走了。”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第96章 “能亲你吗” 许衷一愣,我跟着也愣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了手。 “到底怎么了?”许衷忙不迭地回过身,他挤进这间客房,把门轻轻关上,“有什么事吗?”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就是在看到许衷离开的背影时,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想让他暂时不选择离开的冲动。 许衷见我不说话,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碰了一下我潮湿的头发。 刚洗过头的头发还没有擦干净,现在正在慢慢地往下滴水,在地毯上留下了深深的水痕。 “我帮你吹头发吧。”许衷笑笑,他接过了被我抓在手里的吹风机。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被许衷推到椅子上坐下来。他给吹风机插上电,手指将我的头发分开,温热的风吹了进来,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指尖穿过我一缕缕头发时,在头皮上留下的触感。许衷的动作轻柔,就好像他面对的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瑰宝。 “我说,沈涣。”他先打破了沉默。 我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等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他努力用不经意的语气提起,让自己说出口的话像一个无伤大雅的建议,“你要继续在柏林夜上班,我也无所谓。就是……我觉得出租屋的环境不是很好,隔音太差了,而且过年还贴不了对联,要不……” 我有点好笑地假装没听出来许衷的意思:要不什么? 许衷咳了咳,他说:“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住吧。” 吹风机的声音很小,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也许是某个我说不出品牌名的高档货,许衷见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咬咬牙,又继续劝说:“这里离柏林夜不算特别远,我可以让小张接送你上下班,明叔做的菜很好吃,而且我有点受不了你一个人住在那里的日子了。” 我微微挑眉,知道许衷没有说实话:我可以让陈渡来陪我。 许衷拿着吹风机的手顿了一下:“他不可能一直陪你,对吧?我听杨明阳说,他把陈渡聘去柏林夜当调酒师了。” 我终于忍不住,扭头看着许衷,半干不干的头发从他的指尖甩开,许衷有点茫然地搓了搓手指,愣怔地看我。 我问道:你想让我住在这里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 许衷调小了吹风机的功率,他把我的肩膀扳了过去,继续吹头发,声音被压的含糊不清,像是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让你跟我住在一起。” 我任由他说完后,不声不响地帮我把头发吹干,再对我笑笑,一副释然的模样:“当然,我只是提一个建议,你可以过来,也可以不过来,我不会强迫你的。” 许衷见我没给他反应,咬住下嘴唇,补充道:“主动权在你手上,不过要是你找不到搬家公司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联系。” 他嘴上遮遮掩掩地说着不会强求,眼睛里的希冀和渴望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见许衷慢腾腾地将吹风机收起来,又往我这边看了过来,像是在期待我的挽留,又像是仅仅是像跟我多待一会儿。 我开玩笑似的逗他:我还以为是你不想住在那里了。 “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许衷笃定地回答,他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着他,很清晰地看到他眼睛亮了起来,一瞬间像是盛了最璀璨的星光。 “我不是不想住在那里,不,”许衷说,他在这一刻仿佛完全丧失了说话的功能,“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住在那里,委屈了你自己。”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住在出租屋有多委屈自己,我一直认为有什么样的经济状况就会面临什么样的环境,只有许衷觉得住在那里对我不好。 一点都不好。 许衷将吹风机搁在一旁,他的动作很轻,伸手挑起我下巴的时候,让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大半年前坐在柏林夜的卡座里朝我微笑的少爷。 “我能亲你吗?”他从喉咙里含糊出了这么一句,我安静地看着他。 许衷从我的沉默和顺从中得到了答案,他俯下身,像一片羽毛一样,覆盖住了我的嘴唇。 我睁着眼睛,能够看到许衷闭眼后还在微微颤动的眼睫毛,他的呼吸是跟轻柔动作完全南辕北辙的急促,柔软的触感在我的嘴唇上停留了很久,我这才缓缓地伸手,按住了许衷的后脖颈。 我在那一瞬间有些茫然,直到许衷喘不过气,从我嘴唇上移开,直起了腰。 他眼睛里残留着没有完全褪去的贪恋和欲望,在看到我微微抬起的眼睛时,伸手摩挲过我的嘴唇。 我的嘴角有点肿,在接吻时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宣示主权似的留下来有点疼痛的痕迹。 “我很想你,”许衷低声道,他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像是要将它镌刻在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里一样,将它牢牢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沈涣,我真的……很想你。” 他苦笑一声:“在你提出分开的那段时间,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分手,我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挽回你。”许衷的手点了点我的胸口,隔着这层血肉,他仿佛触摸到了我的灵魂,“为什么要在分开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你真的很不好呢?” 我点头承认他说的对:你以前对我本来就不好。 许衷也不生气,任由我指责他。 “你先睡吧,”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一点半了——你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至于刚才的吻……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只要你没说要在一起,我就不会再越雷池一步。” 我以为许衷会等着我挽留他,没想到他真的要走,还不是装出来的欲拒还迎。 许衷拿着吹风机,打开门,朝我笑了笑:“我先回房间了,晚安。” 我呆呆地看着他关上门,还是没能彻底反应过来。 房间里点了香薰,床头柜上还插着空气净化器,我躺在床上,用厚实的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许衷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他试探着落下来的吻,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我一觉睡到天亮,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人拉开过。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是两颗药,压在底下的便签上的字龙飞凤舞,是许衷的字迹。 “水是温的,药是刚买的。我今天要去承志集团那边,中午和晚上不回来吃饭,有什么想吃的,你直接跟明叔说就行。二楼有个房间是装了隔音墙的小型影院,没事干可以看电影。” 我把纸条翻过来,说不上算不算意料之中,背面是几个更潦草的字迹。 “爱你。许衷。” 我看着这张纸条,犹豫了一下,没有把他扔进垃圾桶,而是小心地夹在了手机壳里。 跟许衷给我的那张银行卡一起。 我把药就着水咽了下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推开了门。 从二楼往下考,我看到餐桌上被玻璃器皿盖住的两个水煮蛋,旁边是一小碗馄饨。 明叔听到声响,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见是我从楼梯上下来,便笑弯了眼睛,指了指桌上的馄饨:“这是少爷要我给你准备的食物,说是在吃午饭之前先垫垫肚子——鸡汤是昨天熬好的,馄饨是我叫人包的,鸡蛋是从日本空运过来的,不好吃的话你直接说,我下次叫人过来做。” 我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 “我以前就说过吧,”明叔看懂了我的手势,他看着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慢腾腾地说,“你对少爷来说是不一样的。” 如果在以前,我不敢苟同;现在却不同了。 我将馄饨咽了下去,温热的食物从喉咙坠进了胃里,一瞬间就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很深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反驳明叔的话。 也许是许衷在离开前告诫了明叔什么,他偶尔开口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打探我目前对许衷的看法,又在我准备回答时岔开了话题,不欲深谈。 “我是给少爷做事的,自然事事都以少爷为先,”帮我把爆米花铲进桶里后,明叔将遥控器递给了我,字斟句酌地对我说,“有的话是我自己想知道答案,不关少爷的事。” 我尝了尝爆米花,在焦糖里翻炒过的玉米粒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入口却格外甜。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手找了一个恐怖电影,在阴森的背景音乐中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电影在播完后,自动播放了下一部,我对着屏幕昏昏欲睡,最后是被开门的动静惊醒的。 许衷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他关上门,定定地看着我,突然趔趄地走了过来。 我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没吃完的爆米花撒了一地。 第97章 “怕你后悔” 许衷离我太近了,近到我能够闻到他口鼻间传出来的酒气。 我记得杨明阳说过,许衷不嗜酒,最多只是在柏林夜的时候点两杯酒意思意思。 像现在喝成这个样子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我轻轻地推了推许衷的肩膀,他比我想象中要轻很多,一下就被我推开了,整个人都瘫在沙发上。 借着正在播放的电影发出的晦暗灯光,我细细地打量着许衷的脸,他脸上浮起了很重的红晕,眼睛定定地钉在我身上,让我有点不适应地移开了目光。 “你长得真好看,”许衷突兀地开口,他的夸赞让滴酒不沾的我红了脸,“我在柏林夜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时候,你在调酒台旁边跟江肃洲说话,汗水从你的脸颊上滑落,我当时以为你在哭。” 我僵硬地看着许衷,他扭过头看着我,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柏林夜的灯光太亮了,我当时也没把你当回事……要是你没有给我点那杯酒就好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我的手腕,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我动作幅度很轻地摇头:你没什么会这么想? “这样我就不会利用你,”许衷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应该是真的喝多了,说出口的话没什么逻辑,情感却很充沛,“许纭说得对,如果你在爱上我之前,先学会了爱自己,就不会把我的计划当成圣旨一样去遵从。” 我想起许纭看着我时格外心疼的眼神,她对我的态度很好,温柔、尊重,能够理解我所有微末的心情。 我看了一眼许衷,他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声音有点轻,我听不太清楚。 我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杯子,只能先塞给许衷一个靠枕:我出去给你倒一杯温水。 许衷抱着靠枕,视线缓缓地从我身上移开,看向了电影里正在向女主告白的男主角,像是没看到我在比划些什么。 开水壶里盛着温水,我不想在晚上还打扰明叔休息,于是放轻了脚步声,轻手轻脚地倒了水,再走了回去。 许衷坐在原地,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爱情电影,我打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他,他扭过头看着我,歪了歪脑袋:“沈涣?” 我没有跟醉鬼聊天的打算,把水杯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喝下去,对着一地的爆米花发愁。 许衷乖乖巧巧地喝完了水,看上去依旧没有清醒多少,他看着正盯着爆米花的我:“不用担心,明叔会打扫的。” 我看着他,他拍了拍身侧:“看电影吗?” 他的脸还是有些红,眼睛里也有些涣散的神色,我都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许衷远远比我想象中要乖巧许多,他坐在沙发上,不看我,只是盯着电影上不断滚动的字幕。 我对爱情电影的兴趣不大,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间,我突然感觉肩膀一沉,整个人都清醒了,偏过头看到是闭着眼睛的许衷靠了过来。 他身上的酒气散了不少,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我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许衷像是感觉到了我的触碰,很轻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睁开眼睛。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失声鸟 第63节 我坐着看完了整部电影,男主角站在沙滩上,释然地朝向他走过来的女主角微笑。 许衷已经彻底陷入了梦乡,我活动了一下肩膀,盯了好半天他的睡颜,确定他没有清醒过来后,先关了电影,再小心地将许衷抱了起来。 别墅里很安静,一路上我没有碰到明叔或者是某个佣人,很轻松地打开了主卧的门,将许衷放在了床上。 我帮许衷掖好了被子,起身准备离开时,看到床头柜上的台灯,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了台灯的开关。 昏黄暗淡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借着光,我看清了许衷闭着眼睛时微微颤动的眼睫毛。 很奇怪,在很多时候,我总会先被许衷的眼睫毛吸引了注意力。 我无声地在心里跟许衷说了晚安,准备离开主卧时,衣角被许衷死死地攥住。 我以为他其实醒了只是不肯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才确定他只是在睡梦中也不肯任由我离开。 我的目光在衣角和许衷的脸上徘徊不定,用力扯了扯衣角,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许衷的束缚。 我叹了口气。 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床沿,靠着台灯朦胧的光看着许衷。 我不太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反正等我清醒时,正好对上了许衷看着我的笑眼。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是怎么躺在床上,又盖上了这层被子的。 “早安。”许衷笑着对我说。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柔软的枕头、厚厚的被子、许衷看过来时的眼神,都让我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我昨天不是故意去酒吧买醉,”许衷先解释道,“我被许纭拉去参加一个股东的家宴。”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先联系上了几个和姜家有渊源的股东,确认了目前公司内部的控股情况。”许衷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许纭不打算在许志国还没有确定继承人时跟许志国争权,她在英国呆太久了,这回回建海市,还没有完全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利益往来关系网,不能直接跟许志国撕破脸皮,然后分庭抗礼——她再怎么聪明,也斗不过活了五十多岁的老狐狸。” 我眨了眨眼睛,许衷对我说的这些,都是我在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的内容,在我看来格外新奇,因此也听得津津有味。 许衷拨开了我额头上的碎发,露出了清晰的眉眼,他的眼睛里浸透了笑意,看上去很高兴:“就算许志国再怎么重男轻女,他也不得不承认许纭对金融和商业的敏感度要远远超过我和许钦言。” 我来了兴趣,问道:那他会考虑把家产留给许纭吗? 许衷沉默了一会儿,他冷笑道:“怎么可能?” 我看着许衷半讥半嘲的表情,许纭身上有太多让人敬佩的优点,我也就能够理解许衷为什么愿意为了许纭做这么多——不仅仅因为许纭是他的亲姐姐,而且她是真的值得被这么对待。 “许志国最多给许纭百分之二或者更少的股份来笼络她,让她死心塌地地为了手里的这点股份做事,为未来的继承者肝脑涂地,做牛做马,”许衷的语气很冷,“他倒是会想。”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回答什么,许衷先调整了一下自己不屑的表情,朝我笑了笑,说:“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事牵扯到你。”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许衷也坐了起来,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我愣了一下,他就靠了过来。 “昨天回到家后,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我都还记得。” 我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许衷回来后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说出口的话也没有特别惊世骇俗,我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想把他的手拍开。 “我就是怕你后悔了。”他说。 我的手顿了顿。 怕我后悔? 许衷松开了我,我得以转过身看着他。 他坐在床上,看着我笑了笑:“最近这段时间,许钦言一直在被许纭打压,很多承志集团的会议都没有让他参加,一些比较大型的商业机密也没有让他涉足太多。” 许衷努力将语言说的通俗易懂,因此说话时就显得有些艰涩:“许志国准备拓展承志集团的发展路径,英国和加拿大都在他的选择中,许钦言正卯足了劲跟许纭争。我听说宋箐也在吹枕头风,不过许志国唯一的优点就是耳朵不软,他心里一旦有了他的计较,就不会被任何人说动。”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未竟之言: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许衷露出了恳切的表情,他牢牢地注视着我:“谁都不知道如果许钦言狗急跳墙了会做出什么事情,我不想让你受到这些跟你无关的事情的影响,所以无论许钦言出现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理会他。” 我挑了挑眉,疑惑道:他会跟我说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是说我滥交,或者是明里暗里地提醒你,我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许衷耸耸肩,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侧脸,态度轻柔而温和,像是对待最亲昵的爱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 “商战在很多时候就像没有硝烟的战争,条款是武器,利益是土地,合同是条约,不断变动的股票和流动的资金能够决定最后的胜利者,很多手段一点都不正大光明,反而脏的要命,闹得家破人亡都算不上什么。”许衷这么说,“你没必要接触这些事情,同样也没必要知道某些细节,我只要你好好的。” 第98章 “不会介意” 我点了点头,原本我就不想插手许家的事情,不需要按照许衷的计划接近许钦言已经让我轻松了不少,他现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我远离许家的纷争在我这里也算得上意外之喜。 许衷揉了揉眉心,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我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他却收回了目光,低声道:“你去洗漱吧。” 我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刚出锅的油条有点烫,入口又脆得惊人,我舀了一勺放了大量白砂糖的豆腐脑,明叔站在一旁笑得格外慈祥。 许衷从二楼走了下来,他换上了一身西装,看着倒也清爽,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醉醺醺地靠在我身上说自己后悔的模样。 我微微挑了挑眉,明叔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少爷,你有没有时间……” “没有,”许衷截口打断,他换好了鞋,在我身旁扫了一眼餐桌,随手拿了两个包子,转身就走,“今天上午九点半我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真的没时间回来吃午餐和晚餐。” 明叔看着被他关上的门,叹了口气,对我笑了笑:“我跟小张说一声,让他记得来地下车库接你去柏林夜。” 我不太适应现在这种生活,只能在明叔含着笑的目光中僵硬地点了点头,喝完了整碗豆腐脑。 江肃洲是第一个知道我住进许衷家的人,他比我还要激动。 【江肃洲】!!! 【江肃洲】这可是位于市中心、二环内、价值千万的别墅! 【我】…… 我对别墅的价值没有什么概念,对江肃洲的大惊小怪倒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江肃洲很快就冷静下来。 【江肃洲】你的意思是,许衷主动邀请你住进他家里,三餐全包,还给你安排接送上下班的司机? 【我】是 【江肃洲】这跟家里的男主人有什么区别 【我】? 我没理解,怎么一下就扯到“主人”这个身份上了。 【江肃洲】你发什么问号 【江肃洲】你们俩还没有和好? 【我】应该是 【江肃洲】…… 我看着他发过来的一行省略号,不知怎么的,实在是有点想笑。 我把手机放在一旁,看了一眼正在播放片头曲的大屏幕,昨天晚上撒了一地的爆米花已经被打扫干净,我重新拿了一桶爆米花,就着电影的音效回复消息。 江肃洲没有沉默太久,又给我发了消息。 【江肃洲】既然你们俩还没有和好,那么许衷为什么还要你住他家里? 【我】是他主动提出来要我住进去的 【江肃洲】我总感觉你有点奇怪 【江肃洲】你是不是在恃宠而骄? 【我】? 我盯着“恃宠而骄”那四个字,想了想,有点惊讶地承认江肃洲没有说错,我的确有点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是我主动提出来要分开,也是我迟迟没有做好该中断还是维系这段关系的选择。许衷一直在被动地接受,但是会用很多方法去挽留——比如留给我的银行卡,夜里的烟花,对我态度殷勤的明叔,还有待着试探的亲吻。 我有点迷失在许衷对我无条件的温柔里,一时间没想过自己在这段还没有彻底了断的感情中究竟是什么身份。 江肃洲还在滔滔不绝地给我发消息。 【江肃洲】我文化程度不高,你自己意会一下 【江肃洲】你现在住在许衷家里,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这跟包养的区别是? 【我】他爱我? 【江肃洲】你说得对 我对着聊天记录笑了起来,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可能是突然觉得满足。 我没再怎么跟江肃洲发消息,一门心思地看着电影。 我记得许衷跟我说过,最近许钦言被许纭打压的很厉害,我没想过会在柏林夜看到许钦言,却怎么也没想到坐在vip3座的人会是靳重。 我不想跟任何人起冲突,注意到靳重后就假装自己没看到。 江肃洲知道许衷会派人来接我,到了时间就朝我挥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了。 他拿着包,跟陈渡做了交接,我借着看调酒台的时候往vip座位上看了两眼,没有发现靳重的身影。 我皱起了眉。 我知道许衷叫小张接我上下班不仅只是为了方便我从柏林夜回家,而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杜绝我和许钦言等人的来往。 靳重的神出鬼没让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忧。 我在更衣室里撞见了靳重。 他从镜子里看到了推门而入的我,在我准备径直离开时,直接叫住了我:“沈涣。” 我深吸口气,看了他一眼。 靳重手里拿着一瓶用了一半的香水,对着我晃了晃,我记得那是乐队里的女生用的那瓶,脸沉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靳重朝我笑笑,他看上去坦荡而无所畏惧,即使面对脸色阴晴不定的我,看上去也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这好像不是你的香水吧?” 失声鸟 第64节 我冷漠地回答:不是。 靳重往身上喷了喷:“女士香水。” 我有点不耐烦了:这里闲人免进,请你离开。 “那么凶干嘛?”靳重歪着脑袋看我,语气不虞,就像在我这里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真的是命好。” 我挑了挑眉,低头联系杨明阳,让他把这个神经病带走。 【我】你在柏林夜吗? 【我】靳重在更衣室里,麻烦叫一下保安 杨明阳回消息回得飞快。 【杨明阳】两分钟 靳重注意到我的动作,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许纭明明看到了我拍的照片,居然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跟你相处。”靳重的语速飞快,眼圈红得很厉害,“你知道她截胡了许钦言的工作吗?” 我淡淡地看着他:我不关心。 他为了许钦言偷拍我的事情原本就不道德,就算许钦言被许衷暗地里下绊子,在我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许纭本来就不是能够容忍眼睛里进沙子的性格。 靳重也许看懂了我一只手比划的手势,也许没看懂,反正他的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你一辈子都不明白,沈涣,你一辈子都不明白,这对于许钦言来说算什么。” 我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心想杨明阳怎么还没有过来。 “我来这里是给你提个醒,”靳重突然就冷静下来,他朝我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眉眼间的快意不像是假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真的,许衷迟早会付出代价。” 我在心里“哦”了一声。 他大可以在这里危言耸听,毕竟无能狂怒的不是我自己。 许钦言争不过许纭,这个事实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我也能够理解靳重会因此狗急跳墙。 只是他一定要将我牵扯进来的举动,让我格外不满。 我听到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靳重脸色一变,他松开我的手。 我低下头,揉了揉被靳重攥红的手腕。 杨明阳带着两个男人推门而入,先朝我点点头,他再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靳重:“就是他?” 我退后一步。 靳重在挣扎中将香水摔碎在地上,溅起来的玻璃碎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被人拖出去的时候,还在朝我笑,就像是打赢了最艰难的一场战役。 杨明阳瞟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片,他先跟我道歉:“许衷跟我说过,让我注意点许钦言和靳重,但是我这几天有点忙,一时间没顾及到这些,是我的问题。”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知道杨明阳还有话要说。 果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香水就不需要你来赔了,我会跟乐队说清楚的——这几天许衷可能没什么时间跟你相处,你小心点。” 许衷也好,杨明阳也好,他们的态度就像我是一个易碎的摆件,需要放在真空的玻璃器皿里细心照顾,才能避免被摔碎的命运。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却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 于是我朝杨明阳短暂地笑笑:我要走了。 “车在前面的十字路口那里,”杨明阳随手拿起门后的扫帚,嘱咐道,“小张等你有一会儿了。” 我绕过了玻璃碎片最密集的地方,从后门走了出去。 靳重早就不见踪影,我在心里松了口气,不管他的出现是为了提醒我还是给我添堵,只要他不在我面前,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已经是冬末,夜里起的风还是带着寒意,我调整了一下围巾的松紧,看到昏黄的路灯下,在十字路口旁边打着双闪的车。 我绕过去,隔着车窗,看到驾驶座上的小张正在回消息。 我轻轻敲了敲车窗,他扭过头看到是我,把手机放在一旁,给车开锁:“少爷不是说零点下班吗?” 我说了实话:刚才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儿。 “行——刚刚少爷给我发消息,让我问一下你,如果他想让我绕个路把他接回去的话,”小张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小心地问道,“你不会介意吧?” 我一时失笑:不介意。 小张兴致冲冲地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不过少爷好像又喝酒了。” 第99章 “他出事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喝酒?” 听到许衷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张刚发动汽车,我从后视镜的倒影里看到他一脸茫然地看过来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衷喝的不算多,眼睛也算得上清明,注意到我和小张交汇的眼神,他也只是微微鼓了鼓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偏过头,垂着眼睛,闻到他嘴里的酒气。 他放低了声音:“这几天,我真的很忙……要开会,签合同,参加宴会,还得帮许纭去应付大大小小的股东和董事。” 我知道他这段时间忙得团团转,针对许钦言针对得格外频繁,否则靳重也不会为了许钦言找到我这里来。 “幸亏你在别墅里等着我,”许衷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没给他什么回应,也不妨碍他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个没完,“再怎么样,我也得有一个劝自己回家的动力吧。”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给他回答,许衷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 汽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时,路边几乎拉成一条线的路灯灯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我能够清晰地看到许衷的眉眼五官落下的阴影。 他闭上眼后,微微抿着嘴,像是因为疲惫至极而终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我碰了一下许衷浮起红晕的侧脸,他不怎么清醒地偏过脸蹭了蹭我的掌心,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梦乡。 那一刻实在是过分静谧而美好,我都有些失神。 我在小张的帮助下扶着许衷进了主卧,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叔却还没有上床睡觉,他站在门口问我,需不需要给许衷煮一碗醒酒汤。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许衷熟睡的侧脸,摇了摇头。 “那我先去睡了,”明叔将决定权交给了我,见我坚定地摇头,便笑着说,“明天还要早起给你们做早餐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朝他弯了弯嘴角。 许衷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一声。 我借着床头柜上台灯的光,确认许衷没有清醒的迹象,这才走出了主卧。 昨天糊里糊涂地跟许衷睡在了同一张床上只是一个意外,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回到了客房。 回到房间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许衷靠在我肩膀上时留下的温度仿佛还没有消散在空气里,隔着一层睡衣,我摸了摸肩颈,只摸到了过分柔软的布料。 我很难去说服自己继续生许衷的气,在我和他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不至于迟钝到感受不到许衷对我的在意和关心。他给我的银行卡现在还跟那张纸条一起夹在我的手机壳里,我在摩挲着手机边沿时,能够感觉到手机壳背后微微鼓起的弧度。 我在很多方面都比跟我境遇相似的靳重要幸运很多——比如许衷现在毫无保留的爱,比如会站在我这边劝解我的朋友,又比如像许纭那样会用心疼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姐姐……所以我想起靳重时,心里才会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哀。 但是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许衷,也不去想靳重。 我只需要像许纭说的那样,先将“爱自己”做到极致,再去接受别人的爱。 也不知道许钦言最后会何去何从,我还不知道宋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这是在睡着前,我心里最后的想法。 第二天我在餐桌上看到许衷时,愣了一下。 明叔倒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他站在旁边招呼着我坐下来,我看着许衷,他一只手搅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一只手把盛着豆浆的杯子推给了我:“早上好。” 我有点迟钝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朝许衷点了点头,被滚烫的粥烫到了,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粥有点烫,”许衷殷勤地把包子递到我面前,“你吃吗,豆沙馅的。” 接了过去,碰到了许衷的手指,他指尖的温度有点高,我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掌心,深吸口气再看着许衷: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许衷摇头,他看上去很享受这个时刻:“不去,我请了一天假。” 我咬了一口豆沙包,甜腻丰满的豆沙在一瞬间充盈了我的口腔。 许衷补充道:“我又不是承志集团的员工,借着许家少爷的身份陪许纭……”明叔在一旁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只好改口,“陪我姐去应酬,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拿不了工资,还要跟没见过几次面的叔叔阿姨你来我往地骗点好处,累都要累死了,所以我请假了。” 我弯了弯嘴角:你开心就好。 许衷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我可以陪你。” 我犹豫了一下,将吃到一半的包子放下来,看向窗外。 建海市的天气向来叫人捉摸不透,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明媚的阳光从被拉开的窗帘照进来,有点刺眼,于是我收回了目光,努力让自己用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面对许衷格外殷切的眼神。 我喝了一口豆浆:那你陪我回一趟迎华小区吧。 许衷脸色变了:“迎华小区?” 我见他一脸紧张,收回了逗他的心思,正色道:你之前跟我说,如果我想搬家,可以让你帮忙联系搬家公司——我现在准备搬家了。 明叔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许衷看上去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这几天在找新的住处吗?我觉得我这里也挺好的对吧……” 我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许衷一下就明白了,他顾不上还没喝完的皮蛋瘦肉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你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耸耸肩,避开了他的目光:你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许衷把碗往旁边一推,伸手去拿手机,“我现在就去联系搬家公司。” 我笑着吃完了两个豆沙包,喝豆浆时,许衷已经把一切办妥了:“走吧,小张在地下车库等我们。” 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实在是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喝酒喝到一觉不醒的样子。 我总算在他眉眼间看到了一开始那个张扬放浪又意气风发的许家小少爷,还没有被工作和应酬压弯了脊梁,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就明亮了眼睛,看上去比谁都要幸福。 搬家公司派来的员工包揽了一切,许衷替我打电话联系房主商量退租的事情,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电话那头因为我的提前退租而胡搅蛮缠的男人口不择言地嚷嚷,还有空闲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挂断电话后,他对我说:“他说你是在二月中旬要求退租,所以也得交二月份的房租——我懒得跟他掰扯合同上的条款,感觉以他的学历,他也听不懂,就替你答应了。几千块钱的房租而已,我待会儿帮你付,行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出租屋里属于我的东西一点点地消失,就好像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也在被慢慢抹去,也渐渐地远离了过去的一切。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搬家的事情?”许衷帮我把掉在地上的手语书捡了起来,“我以为还要再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呢。” 我听出了他明里暗里地暗示,知道他是想问我还想不想继续这段关系,正想回答时,许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失声鸟 第65节 他原本正等着我的回答,见突然到来的电话打断了我的回答,有点不高兴地“啧”了一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后,脸色又古怪地扭曲了一下。 我敏感地问道:怎么了? “宋箐的电话,”许衷把手机屏幕递到我面前,我注意到这是一串数字,而非在联系人上的备注,他没有宋箐的电话,却记住了她的号码,“这还是我跟许志国闹掰后,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不会是想求我放许钦言一马吧?” 他挂断了电话,正要继续跟我说话,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许衷脸一沉,我点了点手机屏幕:你先接一下吧,万一有急事呢? 许衷一脸不开心地接起了电话,开了免提:“喂,有什么事吗?” “许衷……”那道陌生的女声有些尖利,有点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鸡,“出事了……我……你……我害怕他……” 许衷彬彬有礼地回答:“不好意思,阿姨,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结巴,而且碰巧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跟结巴有太多的交流,所以等你把舌头捋直之后,再给我打电话吧。” 他说完就要挂断电话,宋箐却像抓住了最后那根救命稻草,声音抖到几乎声嘶力竭:“不是……很重要……是你爸爸……许志国他出事了……我……我联系不上许纭,只能来找你了。” “我以为你会先告诉你的宝贝儿子,让他先拟一份遗嘱,从私生子晋升为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呢。”许衷嘲讽了一句,在宋箐看不到的地方,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你先打120,我现在就过来。” 第100章 “我想你了” 我通过免提把宋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地跟着许衷一起皱起了眉。 许志国会在这个要紧时候出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许衷明显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匆匆嘱咐完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安静地看着他。 许衷先对着出租屋里的一地狼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回过神来,他把手语书放在餐桌上,带着歉意朝我笑笑:“许志国出事了,这件事肯定得让我姐知道——我先跟许纭说一声——等我去医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之后,你再给我答案,行吗?” 我自然能够理解许衷的做法。 在许志国还没有驾鹤西去之前,他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承志集团的未来。如今他出了事,能让见多识广的宋箐吓成这个样子,总不会是小事,许衷和许纭先要弄清楚情况,把公司内部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上,避免被许钦言趁虚而入,也要防止宋箐带着几个没拉拢过来的元老跟他们玩心眼,否则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 许衷抿住嘴看向我,看上去有些愧疚。 我正有些疑惑的时候,他突然凑上前,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让搬家公司先把这些东西放到别墅那边,剩下的东西等事情解决之后再处理。”这个吻很轻,称得上一触即分,他三言两语地敲定了接下来的事情,“我给小张打个电话,叫他把你接回别墅。” 我注意到许衷侧过去的耳朵有点红,在偷亲这件事上,他也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游刃有余,我原本乱成一团的心里涌起了其他的感情——像是欣喜,也像是得意。 许衷飞快地办妥了这件事,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能提前十分钟结束会议吗……嗯嗯对,找许纭的——是很重要的公事……行。” 他挂断了电话,又打给了另一个人,未语先笑:“跟你说个好消息,许志国出事了,能让他来你的医院吗?” 对面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许衷眼睛里弥漫上更深的笑意:“我不会插手的。” 他跟那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好一会儿,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跟他说了“再见”。 我问道:谁啊? 许衷没有瞒着我的打算:姜约翰。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评价什么,许衷跟我说过姜约翰对自己母亲的爱意深重,他选择用这个方式让明显不忘旧情的姜约翰面对许志国,大概会给宋箐带来不小的麻烦。 小张给许衷发了消息,他低下头匆匆地看了一眼:“走吧,我陪你下去。” 我没有拒绝,知道从今天开始,至少有一个星期左右不一定能见到许衷,所以格外珍惜这段不长的时光。 许衷关上了门,他脸上也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有点留恋,更多的是凝重。我跟他并肩走下了楼梯,在小区门口,我先瞥见了小张的身影。 “少爷,要不我顺路把你送医院去吧?”小张放下了车窗,问道。 许衷先帮我拉开车门,确认我坐好后,这才懒洋洋地回答:“顺路?不用,我不去医院,我先回一趟许家。” 小张还要再说什么,许衷已经摆了摆手,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我心里记挂着许衷,也不知道许志国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宋箐在情急之下给许衷打电话——她不害怕许衷直接挂断吗? 到了别墅,我躺在床上,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明叔看上去倒是比我冷静太多,也许是他见识不少的缘故。 这几天我照常上下班,小张也任劳任怨地按时接送,我每天来去的地方只有别墅和柏林夜,明叔跟我说现在算是“多事之秋”,我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许衷还没有回我的消息。 温度倒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高,我把袄子放回衣柜时,才意识到,已经到春天了。 建海市的初春依旧冷,我随手套了件外套,和往常一样找了一部电影看了起来。 许衷就是在这个时候给我发的消息。 【许衷】之前太忙了,一直没顾得上看手机,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对不起 【许衷】许志国那边的结果出来了 【许衷】脑梗死 我低头看了一眼,一下就愣住了。 【我】治不好了吗? 【许衷】应该 【许衷】我听姜约翰说,就算治好了,下半辈子也只能躺在病床上,还得找个护工去照顾他 我不知道自己该给许衷什么回答,以他和许志国僵持不定的关系,大概是不需要我的安慰;可是再怎么说,许志国也是他的父亲。 【我】那你…… 【许衷】虽然我承认自己这么说可能有点兔死狐悲的成分,不过刚才我隔着房门的探视口往病房里面看,看到许志国身上插着一堆管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时,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许衷】当然,他可怜也不妨碍我和许纭在这几天控制了公司的股份和资金链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扬扬,就像一只成功从坍塌的鸡窝中找到最肥美的母鸡的狐狸,我在电影的背景音里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我】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许衷】过两天 【许衷】宋箐把许钦言叫过来了,两个人天天在病房外面上演窦娥冤,就好像我和许纭靠自己的本事把承志集团拿捏在手里,让他们俩多委屈一样 【我】许志国现在有意识吗 【许衷】我不太清楚,具体的要问姜约翰 【许衷】你很在意吗? 我当然不是有多么在意许志国,我巴不得他只能躺在床上,眼歪嘴斜地过完下辈子。 也算是他的报应。 【我】我只是关心你 【许衷】? 我顾不上细想他这个问号是什么意思,打字打得飞快。 【我】我想你了 许衷好一会儿都没有给我发消息。 我翻看了一下聊天记录,不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么突兀。 许衷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态度? 我没等来许衷的答复,倒是杨明阳给我发了消息。 【杨明阳(老板)】你跟许衷说了什么? 【杨明阳(老板)】他刚刚跟疯了一样给我发了一堆表情包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我说我想他了 【杨明阳(老板)】你们俩什么时候和好的? 【我】还没有 【我】但是快了 杨明阳给我发了一连串的省略号,我抿着嘴笑了起来。 许衷像是在杨明阳那里宣泄了最强烈的感情,很快就给我发了消息。 【许衷】我看看今天晚上能不能回来 【许衷】或者我让小张把你接到私人医院这里来 【许衷】我也想你,真的 【许衷】医院里吃不好睡不好,听到风声之后我要接待的人太多了,许纭也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我连看一眼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被姜约翰叫去缴费或者拿药 【我】我知道 【我】我没有因为这个生你的气 我也想让事情早些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你回许家是要拿什么东西吗? 许衷格外坦诚,他没有把我当成外人。 【许衷】是,我要拿保险柜里的公章 我迟疑地摸了摸手机屏幕,我对承志集团内部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公章的作用。 【许衷】我妈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他还装模作样地把保险柜密码设置成他们俩结婚那天 【许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守身如玉呢 许志国会这么做,也许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爱姜月沉,我甚至觉得他谁都不爱,他只是为了纪念这一天——因为和姜月沉结婚,才让他有了现在的财力和势力。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许衷】我把保险柜的密码改成了你的生日 我看着这行字,几乎要以为自己不认识字了,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失声鸟 第66节 【许衷】要是晚上我回不来的话,我就让小张把你接过来 【我】好 【许衷】沈涣,我爱你 电影里的男女主正在闹分手,两个人在大雨滂沱里哭得不能自己,许衷却在这个时候跟我表达爱意。 【我】我知道 许衷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字,“正在输入中…”在手机上停留了很久。 【许衷】晚上见,我给你带小蛋糕 我回了一个“好”,开始心不在焉地看电影。 许衷是在晚上八点左右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去地下车库,说小张马上就到了。 明叔已经从许衷那里得到了消息,他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说外面下了雨,问我要不要带伞。 我在他促狭的目光下红了脸,接过了他递给我的自动伞。 小张在路上跟我嘀咕:“外面下大雨,少爷还让我在九点之前把你送过去——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路上没什么车,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敲在车顶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对许衷的思念就这么延绵过去。 小张加快了车速,我抬起头,看到后视镜里小张严肃的脸。 “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第101章 “不死不休” 我第一反应是许钦言。 小张似乎跟我有同样的想法,他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连通了蓝牙,拨通了许衷的电话。 “怎么了?”他开了免提,许衷接电话的速度很快,他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张的声音有点抖,可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少爷,我现在三环线上,再过两分钟就能下高架,后面有一辆奔驰g级一直跟着我们,下大雨了看不清车牌,不知道是针对你还是沈涣——我现在还按照原路径去医院吗?” 许衷那边有些嘈杂,我听到了女人尖利的哭声格外突出,他深吸口气:“你先下高架,换条人多的路来医院,保证沈涣的安全。高架上有摄像头,他想做什么,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胆子。” 小张立即回答:“行。” 他打了双闪,变了道,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辆suv像午夜幽灵一样紧随其后,在瓢泼大雨中只看得清朦胧的车形。 许衷还在说话:“我记得这辆车能打视频通话,你让我看看他。” 小张似乎又操作了些什么,我的心狂跳起来,看到车载电话的页面变了变,露出了许衷的脸。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看到我时却笑了起来。 “沈涣。”他喊我的名字。 我把注意力从身后的suv上收了回来,朝许衷笑了笑。 小张一门心思地想着摆脱那辆车,装聋作哑地踩油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姐从许钦言手里抢了个大单,”许衷揉了揉眉心,他的背景是一堵墙,有些刺眼的灯光将他眉眼间的郁色照得格外清晰,“公司的公章也在我手上,许钦言就来了一次,医院这边一直是宋箐在跟我周旋。” 我问道:是不是很累? 许衷点了点头,他拖着尾音,有点像撒娇:“当然累,不过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对吧?” 他笑得眉眼弯弯,就像这段时间因为许志国的病和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而感到的疲惫在跟我聊天的这一时半刻已经消失殆尽了。 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算是承认他说得没错。 “许志国现在都没醒,不过他除了一直昏迷之外,没有其他的症状,”许衷压低了声音,“姜约翰刚刚再跟宋箐吵架呢。” 我来不及回答,小张突然短促地喊了声“少爷”,许衷愣了一下,一句“怎么了”刚问出口,我就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格外猛烈的撞击——是那辆车突然加速,直接撞了过来。 小张骂了句脏话,我来不及反应,只能匆匆忙忙地瞟了一眼屏幕上许衷勃然变色的脸。 下一秒,接二连三的撞击硬生生地将车头撞反了方向,我抓紧了扶手,透过裂成蜘蛛网的玻璃去看窗外,小张一边猛打方向盘,一边对我吼道:“你让少爷打110或者叫人过来帮忙——这人是冲着同归于尽去的!” 车载电话早就在撞击中挂断,许衷的脸就这么僵在屏幕上,一动不动。我正想拿手机,余光看到那辆车带着不死不休的力度狠狠地撞了过来,一阵天旋地转,我的额头磕在车窗上,没觉得疼痛,先摸到了一手的血。 我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玻璃碴子划破了我手心的皮肤,我的右腿被驾驶座卡住。 我挣扎着抹去脸上的血,咬着牙想看看驾驶座上小张的情况,却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撞得稀烂的车门被人拉开,雨势越来越大,直接将我整个人浇得湿透。 一双苍白的手捡起了小张被摔出车外的手机,在我面前挂断了许衷接二连三打过来的电话,雨水打湿了手机屏幕,他不紧不慢地将电话卡取了出来,掰成两半,再把手机扔到地上。 疼痛在这个时候猛地袭来,几乎让我两眼一黑。 一股浓烈的乙醚味透过浸透了雨水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我茫然地动了动手指,在越来越暗的视野范围内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周遭一片漆黑,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因为被绑得太久已经变得麻木,几乎无法动弹,嘴巴上贴了至少两层胶布,令人反胃的塑胶味宠幸着我的鼻息。我微微扭过头,能够感觉到自己眼睛上被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到。 周围很安静,我听不到人声,也分辨不出自己在哪里,额头上的伤口被人包扎过,还在持续不断地发出阵痛,身上被撞出来的淤青也在隐隐作痛。被驾驶座压住的右腿上似乎打了石膏,硬度很高的材质让我的右腿无法动弹,被绑在椅子腿上的左腿倒是有一点微末的移动空间。 我没有被绑架的经验,对这方面的了解也有些匮乏,再加上对现状的迷茫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绑架我的人先一步发现我的清醒。 我甚至没办法判断被绑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我感觉自己额头被人用力按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你醒了?” 来人没有用变声器,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我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是靳重。 难道是他绑架了我? 我点了点头,靳重冷笑一声,他更加用力地戳了戳我额头上的伤口,原本那里就只覆盖了一层纱布,他没留力气,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上的血肉裹住那层纱布,我背后一下就冒了冷汗。 “活该。”靳重心满意足地评价。 我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黏在身上格外难受,我忍着疼,轻轻地动了一下。 靳重猛地捏住我的下巴。 “别动,”他威胁似的开口,“不然我就拿刀划你的脸了。” 我没料到他会有这个打算,也不准备惹怒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以及许衷知道我出事后会有怎样的动作。 靳重见我不动了,这才很开心地说:“你这样才听话嘛。” 我没有理会他。 靳重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在想是不是我绑架了你,就是在想许衷能不能赶过来救你,对吧?” 我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靳重突然生气了,他尖声喊道:“我问你话呢,你听不懂吗——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知道吗?” 他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我强忍着不舒服,点了点头。 我看不清靳重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下的椅子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任由靳重怎么对我都岿然不动。 这时,开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你声音那么大干嘛?” 我一下就竖起了耳朵,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是许钦言。 “我过来看看他,”靳重立即迎了上去,他讨好似的说,“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刚才有点生气。” 许钦言很轻地哼了一声,没说什么,靳重殷切地问道:“你被我吵醒了吗?” “差不多吧,你声音那么大。”许钦言走了过来,我浑身紧绷,冰凉的触感贴上了我的额角,那条蒙住我眼睛的黑布被人揭了下来,我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就是环顾四周。 在黑暗中呆太久了,即使周围的环境并不明朗,我也控制不住地闭了闭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睛。 我被人用尼龙绳绑在了椅子上,周围是林林总总的杂物,大多数都是破旧的家具,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沙发上放着两瓶水和一个吃了一半的面包,周围的灰尘很多,我刚呼吸一下,就被呛得险些打了个喷嚏。 “知道这是哪里吗?”许钦言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 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知道我为什么要绑架你吗?” 我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大概是为了威胁许衷。 但是我看着许钦言,他的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青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他过得不怎么样,于是我思考了一下,还是摇头。 许钦言也许看出了我在说谎,也许他根本不在意,反正他只是轻轻地冷笑起来,继续问道:“知道现在已经过去几天了吗?”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因为这个答案关系着许衷和警方找过来的时间。 我不太清楚许钦言驾车撞过来时选择的地点有没有监控,但是从他们没有把小张也顺路绑架的举动来看,许钦言挑选的位置会给警方留下不少线索。 更何况,他看上去压根不关心会不会被警察找到,他盯着此时此刻格外狼狈的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快意。 我还是摇头。 “我会在这里等着许衷找过来,”许钦言朝我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他说,“他先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也就不能怪我选择不死不休了。” 第102章 “他是疯子”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许钦言一直在细细打量着我的表情,见我神色有异,脸上浮起了很深的笑意。 “许衷不是最在意你吗?”许钦言低声说,他笑得格外开怀,“他一定要把我逼上绝路,我对他的人动手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这是他活该,是他自找的,怎么能怪我呢?” 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泛滥起的厌恶犹如最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我的全部心绪都淹没。 靳重站在一旁,他小心翼翼地打断了许钦言的自言自语:“许钦言,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带来的面包还没吃完呢。” 失声鸟 第67节 许钦言扭过头,靳重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有点局促不安:“我……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我冷眼旁观,看着许钦言落在靳重身上的眼神先是迟钝地停了一下,然后他格外冷淡地说:“靳重,别在我面前说废话。” 靳重咬住了下嘴唇。 许钦言没再看他,也没有看我,而是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手机,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的手机,不由地皱起了眉。 我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有掌握——不知道这里的具体地址,不知道离车祸当天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许钦言针对许衷的报复将会怎么展开,只能徒劳地看着许钦言把手机壳拆开。 银行卡和许衷写给我的纸条一起掉在地上。 许钦言可能没想到手机壳里还有这些东西,有些意外,他弯下腰,没理会那张纸条,而是先把银行卡捡了起来:“这都是许衷给你的?” 我不想搭理他。 许钦言脸色一沉,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靳重:“你知道该做什么。” 靳重犹犹豫豫地走到沙发旁,他拧开了矿泉水水瓶,将水泼了我一头一脸。 冰冷的水从我额头上的伤口滑下来,柔软的纱布在一瞬间就被水浸透,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上面薄薄的血痂被冲开,血水混合在一起,流到我嘴角时,我抿住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知道你是哑巴,说不了话,”靳重粗声粗气地开口,可能是许钦言一直在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他说话的尾音都在颤抖,十成十的色厉内荏,“不是跟你说过吗,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我看得出来,这次绑架的主谋是许钦言,靳重最多就是过来帮忙的副手,还因为身后有靳家这个退路而显得格外不安。 我不想激怒许钦言,就点了点头。 靳重见我听话,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把空的矿泉水瓶扔到一边,朝许钦言讨好地笑了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许钦言眼睛里郁色一深,他伸出手,动作很轻柔地揉了揉靳重的头发:“你把纸条捡起来,让我看看。” 我记得纸条上的内容,许衷的字迹有些潦草,嘱咐我时的语气却相当温柔,还有背后的那句“爱你”。 许钦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纸条上的字,他一点点地将薄薄的纸撕成了碎片,我盯着纸屑从他的指尖掉在地上,听到许钦言冷笑着对我说:“我还真没见过许衷对谁这么上心过,沈涣,如果你死在了这里,他会不会选择殉情?” 我从来都没想过许钦言会说出这么歹毒的话,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多么惊世骇俗,相反,他得意洋洋地朝我笑,一副格外开怀的样子。 “一想到许衷会跪在我面前哭,我就觉得开心。” 靳重端坐在一旁的箱子上,灰尘弄脏了他的裤子,他看看许钦言,再看看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垂下来的手心攥成了拳。 许钦言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他将银行卡放进了口袋里,鞋尖碾过成了碎片的纸条,用一种很难去形容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 我不去看他,也不看靳重,我依旧被绑在椅子上,因为麻木和疼痛而格外清醒,许钦言的声音像是渐渐离我远去,我用力眨了眨眼,面前的两道身影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我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寒意,身上的伤口发出的疼痛让我不断颤抖,没有经过精细处理的伤口应该是发炎了,即使我现在无法动弹,也能够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靳重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许钦言,他好像发烧了。” “是吗?”许钦言的态度冷淡。 冷水再一次泼了过来,我打了个寒颤,水从眼睫毛上滴下来,这回拿矿泉水瓶泼我的是许钦言。 他不像靳重,没有留一点力度,轻慢的就像对待路边的蚂蚁。 靳重小声地喊着许钦言的名字,许钦言淡淡地说:“你还想说什么——如果是劝我回头的话,我觉得你不如拿着电话亭的电话跟许衷告发我,又何必现在假惺惺地露出后悔的表情——靳重,你答应帮我绑架沈涣的时候,可是给过我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承诺。” 靳重就不出声了。 “我不想对你说重话。”许钦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用力掰过我的下巴,强迫我面对着靳重。 我没什么挣扎的力气,能感觉到水珠一滴一滴的滑落,靳重看看我,又看看许钦言。 有那么一时半刻,我几乎要以为他要夺门而逃。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靳重?”许钦言轻慢地拍了拍我的脸颊,态度不比对待一只流浪的野猫好上多少,“我现在只有你了。” 靳重死死地咬住牙。 许钦言把我往后一推,他朝靳重笑了笑,靳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沉入了深渊。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许钦言联合靳重对我进行绑架的目的明显是为了要挟许衷。 我出现在了这里,说明他们没有理会无辜被波及到的小张。 也许明天我就能知道答案了,也许不能。 此时此刻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只能闭上眼睛,一切都被迫抛之脑后。 第103章 “给他选择”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回到了出租屋,周围的布置格外熟悉,恍惚中像许衷还在跟我同居的那个时候。 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床头柜上亮着那盏为许衷打开的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房间,我艰难地扭过头,发现自己被绳子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而许衷就坐在一旁,正低着头翻看那本手语书。 他的侧脸神色平淡而恬静,我原本浮躁的心就像在酷暑的夏天浸泡在凉水里的西瓜,一瞬间就安定下来。 大概是因为许衷的存在。 我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许衷感觉到了从我这边传来的动静,他朝我笑了笑,轻声说:“沈涣。” 我在心里知道这是一个梦,可许衷的笑容又太过真实,让我有些茫然。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侧身过来,和我四目相对,嘴唇几乎要碰到我的额头,我想起了他在离开前也用相似的姿势亲吻过我的额头。 于是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知道我爱你吗?” 他的手指缓缓地摸上了我的喉结,像是想要我开口,于是我如他所愿地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无声的气音。 许衷的眼神一下就暗了下来,他的手指从我的喉结上离开,只留下转瞬就消散在空气中的余温。 我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去抓许衷的手。 我渴望更亲近的接触。 许衷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扭曲起来,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不太像许衷,反倒是有了许钦言的影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想要推拒,又或者是挣扎,迷茫让我的意识像蒙上了一层最轻柔不过的纱,许衷和许钦言的脸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交替,逐渐合为一体,又被迫分开。 我想要叫出声,现实却是我瞪大了眼睛,无助地面对着现实。 他抄起那本手语书,狠狠地砸向我的额角,疼痛像是最瓢泼的那场大雨,将我整个人都浇透。 我听到了许钦言猖狂的笑声在我耳侧响了起来,不异于恶魔的呓语:“你真的……这么爱吗?沈涣,你既然这么爱许衷吗?那么需要我帮你……帮你把他的心脏从左胸口剖出来吗?” 他是疯子,即使是在我的梦里,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被他的疯狂步步紧逼,又无处可逃,只能看着他又一次拿起了手语书,目标依旧是我的额角。 我在阵痛中醒来,发现自己依旧被绑在椅子上,浸了水的尼龙绳将我的手腕绑缚出红痕,隐隐有了破皮的迹象,我微微抽了口气,下意识地偏过头。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蹲在我面前的是靳重,他被我看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拿着棉签的手一歪,险些戳进了我额头上的伤口。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我微微垂下眼,看到他手里拧开瓶盖的碘伏,棉签浸满了深色的药水,再覆盖上伤口时,带着很轻的力度。 我没办法比划手势,也没办法开口,只能在最大范围内耸了耸肩。 靳重看懂了我的无奈,他好半天没吱声,先用碘伏消毒后,重新拆开一块纱布,用绷带帮我裹好了额头上有些发炎的伤口。 他瞟了一眼我打了石膏的右腿,犹豫再三才说:“许钦言是个疯子,你别跟他计较,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也可以向你保证,短时间内他是不会伤害你的,你对他而言还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靳重。 他知道许钦言现在的精神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徘徊不定,也看得到我被绑架的事实,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泰然自若地态度面对我,让我不要跟许钦言计较的? 他又有什么立场能够代替许钦言给我道歉? 靳重对我的惊讶不感到意外,他勾了勾嘴角,看上去挺无所谓的,眼睛里有些落寞:“他现在除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我不站在他身后,那他又靠什么坚持下去呢?” 我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一时间无话可说。 靳重沉默了一会儿,他将棉签扔在地上,我努力放松身体,直直地看向了靳重的眼底。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很突然地问道:“按照中国的法律,参与绑架会判死刑吗?” 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靳重是自愿过来给许钦言当这场荒谬至极的绑架案的帮凶,比起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许钦言,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有着基本对错观的正常人,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自救,却也没想到靳重会在这个时候成为唯一的突破口。 也许许钦言之前说得对,靳重后悔了。 我歪了歪脑袋,想在暗淡的光线中看清靳重的表情。 他抬起眼,打量着我身上的伤口和绳子,沉默了很久,说话的声音居然有点沙哑。 “我很爱许钦言,这个是不可否认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许钦言走到这个地步,他会为此搭上了他的前途、未来、所有,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就算我还是答应了帮他,我也觉得害怕。”与其说是靳重在询问我的意见,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如果他肯跟我回加拿大就好了,靳家只有我一个独生子,我可以让他进入靳家,让他跟我住在一起……” 靳重还没说完的碎碎念被开门声打断,他猛地收声,回过头,笑了起来:“许钦言。” 如果不是我把他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都要以为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钦言一身水,额头上的头发湿漉漉的,走进来时将身上的雨衣扔在地上,打湿了满是灰尘的水泥地。 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 贴在我嘴上的胶布边缘有些开胶,我轻轻地舔了舔,粘腻的胶水味让我有些恶心。 我重新垂下了眼睛。 靳重帮他把雨衣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箱子上,疑惑地问道:“许钦言,怎么了?” 许钦言的脸色很难看,看着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仇人。 我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却还是在听到“许衷”这个名字时变了脸色。 许钦言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怨气冲天:“我跟许纭谈判,说我要控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他不能追究我绑架沈涣的责任,也不能把你牵扯进去。” 我来不及在心里感慨他真的是狮子大开口,靳重先愣了一下:“不牵扯我?” 许钦言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没有给他的这句反问一个答案,而是盯着我继续说:“许衷在电话那头让我洗个冷水澡冷静冷静——他不是最在乎你的存在吗,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非你不可吗,怎么这个时候不装深情了?” 失声鸟 第68节 靳重并不在意什么股份,他更关心许钦言的安危:“许衷没有报警吗?” “他敢报警?”许钦言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他斜着眼睛看向我,“哐当”一声扔出一把开了刃的水果刀,薄薄的刀刃被反射出银光,靳重的脸一下就白了,“我跟他说过,如果让我在这里看到警察的影子,我就把刀插在沈涣的心脏上。” 靳重高声道:“许钦言,你没跟我说过你会动刀子,你是不是疯了?!” “我到底有没有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许钦言将刀捡了起来,他拿着刀,走了过来,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嘴角勾起来的笑衬得他神色阴沉冷漠,像是神话里背负着怨恨行走在世间的恶魔,我颤了一下。 他用刀背轻轻拍了拍我的侧脸,冰凉的触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许钦言冷笑着将刀下移,尖锐的刃尖碰上了我的尾指。 我以为他要将我的小拇指砍下来,给许衷寄过去时,许钦言却抬起头,好奇又得意的眼神在看到我有些惊慌的神色时变得越发明显。 靳重僵硬地看着他,我险些停止了呼吸。 “我会让许衷后悔对我步步紧逼的举动,也会让他和许纭付出代价,既然他不肯为了一个哑巴让出股份,那么永失所爱也是他活该。” 靳重的目光从许钦言手里的水果刀移到了我脸上,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但是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格外狼狈。 “许钦言,”靳重上前,他按住了许钦言的手腕,很慢地将水果刀从他的手里拿了出来,他像是在给一个无望的承诺,又像是想用这把刀将自己的心剖出来,说话的语气格外艰涩,“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别动刀子,行吗——许衷争不过你的,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许钦言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任由靳重把刀放在了沙发上。 我感觉一阵口干舌燥,这才想到自己从恢复意识到现在,还没有喝过一口水。 许钦言和靳重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一旁低声说话。 我听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只看到靳重的眉头越皱越深,反而是许钦言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 “不会有事的,”许钦言像是在鼓劲,他的目光坚定,“靳重,我会给他两个最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我有些警惕地竖起耳朵。 靳重往我这边看了过来,他侧过身,挡住了我窥探的视线。 我舔了舔唇缝,贴在嘴上的胶布发出的味道萦绕在我的一呼一吸间,很难闻。 我想起了从许钦言透露出有关于许衷的只言片语中的消息,他应该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除非……他真的不在意我的死活。 我回忆起许衷给过我的承诺,落在我额头上的吻,他在车载电话的视频里朝我微笑时难掩疲惫,却能在看清我的那一瞬间亮了眼睛……我对情爱一事涉猎尚浅,却也不是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孩。 我被绑架的这段时间,他要应付承志集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私人医院里还有许志国要他照顾,也不知道宋箐对许钦言绑架我这件事是否知情,会不会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给许衷添堵。 许钦言想得到的太多,事关承志集团,别说许衷不可能点头,就算是他答应了,许纭也一定会反对。 我知道承志集团对于他们俩的重要性,不太笃定自己能成为被选择的第一顺位。 我也不清楚许衷会为了我放弃什么,此时此刻我困在方寸之地,挣脱不开绳索,也无法从靳重嘴里套话。 他原本因为许钦言的疯狂行径而隐隐有些松动的态度,又因为许钦言的倦怠和劳累而重新变得坚定。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沙发上的那把水果刀,兔子急了尚且都会选择咬人,再加上许钦言本来就不是一个善茬,他的疯狂和冷漠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我不希望这把刀的刀刃插在自己身上,同样也在心里祈祷它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许钦言揉了揉眉心,他叹了口气。 靳重犹豫地俯下身:“你要睡觉吗?我给你拿枕头。” 许钦言摇摇头,他拍开靳重伸过来的手,把水果刀扔在了地上。 “你先去休息吧。” 废弃的工厂里唯一算得上干净舒适的地方就是沙发,靳重也没想到许钦言会这么做,愣了一下。 许钦言却没再说一句话,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 单看他这副模样,很难把他和绑架犯联系起来。 我不能理解,许钦言非承志集团不可吗? 靳重说过,他希望许钦言能跟他回加拿大,他可以把靳家的公司交给许钦言。 许钦言不可能不知道靳重有过这个打算,但他还是选择了剑走偏锋。 就算将自己的未来当做最后的筹码,他也拒绝了靳重的援手。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钦言走上前,一脚踹翻了椅子。 无论是我还是靳重,都没有料到他会发火,我失去平衡,顺着椅子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椅背上产生的撞击感无异于当时的车祸,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眼冒金星是什么感受。 “许钦言,他的伤还没好!” 许钦言就像没有听出靳重在劝阻下的警告,他不回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狠狠地抽了口气,晕眩和疼痛交织在一起,让我有那么一时半刻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我没有拿刀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许钦言朝靳重笑了笑,“靳重,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靳重说不出话。 我躺在原地,缓缓地吸气,再呼气,直到下巴被许钦言掐住,他的指尖陷进我脸颊的肉里。 我还是没能从疼痛中缓过神。 太疼了。 “手机给我。” 靳重默默地把我的手机放到许钦言手里。 他强硬地将我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按在手机屏幕上,试着用指纹解锁,在打开手机后毫不犹豫地忽略了接二连三弹出来的消息和电话,点开了相机,把摄像头对准了我。 我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靳重伸手要拿我的手机:“你威胁不了许衷的。” 许钦言躲过去,朝靳重晃了晃手机,再朝我挑了挑眉:“真的吗?” 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像被我的沉默扇了一耳光;“我问你呢,你真的觉得你对于许衷而言,是可以弃如敝屣的存在吗?” 我思考了很久,才果断地摇摇头。 我的本意是表达我不知道许衷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许钦言却没看懂。 他不再顾及靳重的劝阻。 “长话多说,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去考虑,”可能是冷静下来了,又或者是他的摇头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许钦言出奇地平静。 他一字一句地说,居然还能看着我笑。 “许衷,要么你答应我的要求,把白纸黑字的合同寄到我发给你的地址上,要么我把沈涣的心脏寄到许家,大不了到时候一命赔一命,我死了无所谓,你以后怎么办呢?” 许钦言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他在试探许衷的弱点。 “是成为许纭的拖累,每天都吸她的血,找个像乔卉那样的女人联姻?”他甚至嘲讽到,“你对女人会有所谓的生理反应吗——不会还要吃药吧?” “你的选择晚一分钟,我就在沈涣身上划一刀。” 我被迫看着镜头,因为伤口的疼痛和绳索的禁锢而无法挣扎,只能心里期待,许衷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许钦言拿捏住最脆弱的七寸。 “现在是十九点三十六分,许衷,我等着我们俩最后的结局。” 说完,许钦言朝我晃了晃手机,他坦坦荡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着我的面把视频发给了许衷。 靳重小心地走上前,把椅子扶了起来,他检查了一下我身上的伤口,又重新固定了一遍绳索。 许钦言没有阻止他的行为,他大概也知道防范于未然的道理,重新坐在了沙发上,把玩着那把水果刀。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尼龙绳陷进我的皮肉里,我感觉我的手都要彻底失去了知觉。 靳重舔了舔嘴唇,站在一旁喝了半瓶水。 尽管许钦言一言不发,一副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我也知道他其实是焦灼的——毕竟许钦言不能百分百确定,许衷真的会为了我放弃这一切。 就连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希望许衷能够过来救我,带着我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又不愿意他真的为了我舍弃太多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不想让许钦言通过要挟许衷而得偿所愿。 许钦言把手机扔到一旁,盯着它发了好一会儿呆,就在我以为他要把手机拿回来时,他又站了起来,拍了拍靳重的肩膀 靳重比我更关注许钦言的一举一动,忙问道:“怎么了?” 许钦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和靳重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靳重明显很茫然,提示道:“许钦言?” “我就是突然想到我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许钦言的眼睛虚虚实实地看向靳重,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少年时的两人,“你跟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无论是什么事情。” “这一点我做到了,对吧?”靳重也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我陪你逃过学,帮你打过掩护,我爸妈常年不在家里,你就让你爸爸给你买的厨师给我们俩做意大利面……这些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我被绑在椅子上,挣脱不开也逃离不了,两个绑匪却开始回忆往昔。 我一边觉得难以理解,一边又顺着靳重的话想象了一下这些年许钦言的留学生活。 在许志国眼里,许钦言究竟算什么呢——摔坏原配的骨灰盒而被自己送出国的私生子?还是能够用来操控儿子的工具? 许衷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许志国和宋箐之间有没有存在爱情,我同样也不知道这位晋升为许志国二婚夫人的秘书究竟长什么模样,就连在许钦言的脸上,都很难找到她的影子。 “那你就祈祷一下,许衷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许钦言轻飘飘的一句话,将靳重嘴里再温馨不过的回忆打成了碎片,他说,“就算到最后我无处可去了,你还能来收留我。” “我?” “你不是靳家的吗?” 靳重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我:“沈涣还听着呢。” 许钦言短促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他又开始摆弄着我的手机,等待着许衷的答复。 我同样在等待着许衷在许钦言给出的两个选项中做出选择。 靳重席地而坐,他顾不上地上的灰尘,也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在沉默很久后,他捂住了脸。 我没有听到他的呜咽声,可能是忍住了,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感觉疲惫。 我静候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过,不让自己露出心焦的表情。 只是我在脑海里设想并接受了许衷会做出的所有选择,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单枪匹马地赴这场也许注定就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失声鸟 第69节 第104章 “当面对峙” 许钦言一直在神经质地盯着我的手机,我猜想他应该是在等着许衷的回复。 但是很显然,许衷远远比他所认为的要沉得住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已读未回”,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哪怕似是而非的答案。 靳重倒是想起来我这几天不吃不喝地被绑在椅子上,给我喝了两口水,其他时间就是站在许钦言旁边,一言不发地陪着他,偶尔看看我,目光焦灼。 我全身心都在被许钦言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捏在手心里的手心,他神经质地点开那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翻来覆去地看,我听着他几乎破音的声音在工厂里回荡,心里浮起了一丝很淡的怜悯。 许钦言完全没有分给我一点注意力,我微微活动着手腕,借着工厂里的光打量着许钦言最细微的表情。 他突然把手机扔在地上,发出了“砰”一声响。 我闻声抬起头,靳重喃喃地问道:“时间到了?” “真是遗憾啊,”许钦言朝我笑了笑,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拿着那把水果刀,一点点地逼近我,“看来你对许衷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放弃。” 我让自己在许钦言几乎痉挛成狰狞五官的阴沉脸色下冷静下来,伤口和淤青在不停地发出疼痛的信号,这几天只喝过一点水,让我在挣扎之余,不免眼前一黑。 靳重一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的样子,我没指望他能做什么,只是看着许钦言。 他在这个时候,反而和许衷没有那么相似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得给许衷留一个他小男友的全尸,不是吗?” 我不清楚自己在事情到达这个地步的时候能做什么,只能仰着头,盯着水果刀的刀尖靠近了我的皮肤。 尖锐冰冷的铁器割破了我的皮肤,就在我以为它会更进一步,划开血肉时,许钦言突然顿住了。 他看向靳重:“我是不是听到了敲门声?” 靳重先反应过来:“是——我也听到了。” 许钦言一挑眉,他依旧紧紧地抓着刀柄,像是从这阵轻缓的敲门声中咂摸出来什么,眼睛一弯:“看来我们是来客人了。” 我原本因为许衷没有到来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来人会是谁,答案已经跃然纸上了。 靳重在许钦言的示意下打开了门,许钦言扭过头去看来人的长相,我直直地看着门口。 外面居然还在下雨,一开门就能听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声漏了进来,每一滴落在地上的雨水都像是将镶嵌在我心脏上的钉子一点点往最柔软的内里锤,在我听到许衷的声音时,我就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能是我比较有时间观念吧,”许衷客客气气地说,“从我进来的这一刻开始,才是十九点三十七分。” 我拼命眨了好几次眼,才没让在看清许衷那一瞬间泛起的泪花滑了下去。 许衷比我记忆里的那副模样要憔悴得多,想必这几天,他过得并不顺心,眉眼间的倦怠之色很重,眼底的青黑同样浓郁,原本只是色泽浅淡的嘴唇上起了死皮,又因为了淋了雨,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潮气,雨水从他的头发和衣服上滴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泊。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 许衷安抚性地朝我笑了一下,就像没看到许钦言抵在我脖颈上的水果刀,只是在看到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时,才变了脸色:“许钦言,原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人质、你拿来威胁我的把柄的。” “看来我绑架的人没选错,”许钦言威胁似地用了力,刀刃陷进我的皮肤里,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一下就涌了出来。 这回,不等许钦言大放厥词,许衷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你把刀从沈涣脖子上拿开。” “我是你的狗吗,要这么听你的话?”许钦言从许衷神色的变化中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他洋洋自得地笑出了声,“这是我目前唯一可以威胁你的筹码,许衷,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许衷瞟了一眼僵在一旁的靳重,似乎也知道拿他威胁许钦言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收回了目光,只是看着许钦言。 “至少我选择帮手,要么花钱找暗网上的黑人白人,要么找不会有后顾之忧的孤儿,你选了一个靳家唯一的儿子,”许衷点评了一句,“就凭借他对你岌岌可危的感情?” 许钦言扫了扫不知所措的靳重,毫不犹豫地选择忽略他的挑衅。 “我没有给过你找过来跟我当面谈条件的选项,你一个人过来,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吗?” 我焦虑地看着许衷,他的到来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确希望过他会出现在我身边,救我于水火之中,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和许钦言在废弃工厂里对峙,一个人两手空空,只有那一腔无用的孤勇。 “我不会给你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不会轻易选择放过你,我会救出沈涣,也会把你送进监狱,”许衷抬起下巴看向许钦言,他们俩在任何时候都不像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更像是彼此仇视的仇人,许衷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许钦言,你有勇气去做出这样的行为,就该有勇气去承担。” “是吗?”许钦言同样不甘示弱,“那我也不介意现在就一刀捅进沈涣的心脏,大不了鱼死网破。” 靳重小声地喊他:“许钦言,你一定……一点要这么做吗?” 我看到许钦言脸色的坚持和执拗就松动了那么一瞬间,继而就像山间历经过风吹雨打也依旧岿然不动的花岗岩,变得坚定起来。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他早就没办法回头了。 从许衷开始制定并实施那个计划的时候,在许志国在许衷的意料之中选择将许钦言从加拿大接回来想给他压力的时候,又或者更早的时候,他的出生和存在,已经注定了他必须要和许衷纠缠到现在的结局。 只有我作为局外人,是被这场无妄之灾牵扯进来的倒霉鬼。 许衷平静地耸耸肩:“你现在还对一个疯子抱有希望吗?” 靳重徒劳地张了张嘴。 许钦言抵在我脖子上拿刀的手颤抖起来,再一次划破了那层皮肤。 他离我那么近,身上的温度却那么冷,冷到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颤抖是因为威胁到我生命的水果刀,还是因为他的靠近。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想要英雄救美,怎么能跟一个头脑一热的莽夫一样呢?”许衷逼近了许钦言,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朝我笑,“你是不是在加拿大呆太久了,不太了解国内的行情?” 他几乎和许钦言异口同声—— “这种情况当然要第一时间报警啊。” “你居然敢报警?!” 许钦言一把勒住刚放松下来的我的脖子,我猝不及防,险些因为他的动作背过气去。 靳重的反应比许衷还大:“许钦言!” “我建议你现在松开沈涣,把刀放下来,”许衷站定,他眼睛里浮现出凶光,许钦言的举动无异于在他的底线上来回摩擦,他撩起一侧的头发,露出了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微型耳麦,是警方用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不然我就联系狙击手了。” 许钦言的脸色变幻不定,我对“狙击手”这种没有特别确切的认知,但是许钦言和靳重明显不同,至少靳重先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他在这场荒谬的绑架中唯一的作用都在摇摆不定的立场中消磨殆尽。 “我不确定狙击手的枪会对准你的心脏还是手掌,但是我能肯定,一定比你用刀的速度快。”许衷慢悠悠地说,他不掩饰自己声音里的恨意,让我有那么一时半刻恍惚了一下,“十几年前,你能用各种小心思和不入流的手段抢走所有我在乎的东西和人,我没有说过什么;可是你把主意打到了沈涣身上……他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拱手让人的存在。” 许钦言低声重复:“拱手让人?” 许衷像是回想起什么,强撑着没露出内疚的表情。 我却知道,他是想起了当时想利用我去接近许钦言的事情。 许衷移开了原本一直盯着我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许钦言,这回是我给你选择了。” 许钦言就像没听到一样,低低地笑出了声:“你真的觉得,我只有这两个选择吗?” 他猛地松开我,原本就有点长短腿的椅子顿时失了平衡,带着我要栽向地面时,许衷扑上来想要扶住椅子。他的脸离我太近了,嘴唇都要蹭过我的侧脸,眼底的焦灼和担忧就要溢出来 ——许钦言就是在这个时候举起了手里的水果刀,银光闪过,和狙击枪乱晃的红点一起让跟我瞳孔一缩。 第105章 “你的结局” 我第一次觉得利刃刺穿皮肉时发出的声音那么清晰,清晰到我都要以为是有人在我耳边放了扩音器,那一瞬间的声响让人肝胆俱颤。 我的后脑勺被许衷用手垫住,即使倒在地上,也没感觉到疼痛。 反倒是许衷轻轻地抽了口气。 我顾不上身上有些松动的绳索,也顾不上去看许衷的脸,只想知道许钦言那把水果刀落在了谁的身上。 许衷先我一步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捂住我的眼睛,语气又轻又急:“不是我,你别看——靳重刚刚挡住了许钦言刺过来的刀,是他……”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救了我和许衷。 事情发生的太快,谁都来不及反应,无论是我还是许衷,都没能窥见最重要的细枝末节。 我从许衷的指缝里向外看去,只看到一点点红在地上缓缓流淌。 “当啷”一声,是水果刀落地的声音。 窗外狙击手的子弹终于找准时机,射穿了许钦言的手掌,难以抑制的痛呼声盖过了靳重的喘息,仿佛是战败者最无望的咆哮。 “沈涣?沈涣!” 许衷手忙脚乱地解开了绑在我身上的尼龙绳,他的手一直在抖,像得了帕金森。 我想朝他笑笑,告诉他自己没事,手却被许衷握住了。 他的手冰凉,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许衷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我的身体,总算褪去了在许钦言面前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和冷静自持,眼睛里的心疼和愧疚终于溢了出来。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头摇得像拨浪鼓,“对不起……沈涣,这件事怪我,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是我的错。” 许衷的手指从我额角的伤口上擦过,再落到了僵直的右腿上,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这么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缓缓地坐了起来,拍了拍许衷的背,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靳重,血从他身上涌了出来,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还在起伏的腹部判断他还活着的事实。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无声地在心里说,坚定地握住了许衷还在颤抖的手,摇摆不定的心冷静下来。 许钦言捂着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沾了血的水果刀扔在地上,他衣服上滚了一层灰。 训练有素的整齐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抬眼望去,是十几二十个端着枪的武警。 我想起许衷耳朵里的微型耳机,说起“狙击手”时游刃有余的态度,跟着武警进来的两个医生还抬着担架……为了救我,他倒是挺大张旗鼓的。 “先把伤者送到救护车里抢救,”许衷很慢地站了起来,他没有松开我的手,而是微微弯着腰,“再推一个轮椅过来,谢谢。” 他低下头,很温和地笑了笑,像终于释然。 “你先去医院换一下纱布,再检查一下身体,”许衷揉捏着我的手,语气平和而自然,“我陪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了。” 我朝他弯了弯眼睛,不想看到许衷露出这么疲惫的表情,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呢。”轮椅被推了过来,许衷避开了地上的那滩血,扶着我坐上去。 我抬起手,比划道:答案显而易见,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许衷愣了一下。 我继续比划:我爱你。 失声鸟 第70节 我爱你,我想跟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许衷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 他帮我整理好有些散开的衣襟,武警正在来来去去地勘察现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俩。 许衷推着轮椅,再一次绕开那滩血泊,突然被许钦言叫住了。 被扣上手铐的男人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狼狈、不堪,失了所有的分寸和理智,朝他露出了带着血性的笑容:“许衷,我要你走了吗?” 许衷淡淡地看着他,挡住了许钦言若有若无地往我这边看的视线。 “等你坐完十几年牢后,我会让你跟宋箐团聚的,”他每个字都在往许钦言最脆弱的地方扎,不留一点余地,“而且不会再让你有回建海市的机会。” 许钦言笑出了声:“你真的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 我紧张地攥紧了轮椅的把手。 许衷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绑架致伤、故意伤害,”他轻飘飘地说,“我还没带沈涣去拍x光,至于靳重……他现在正在救护车上昏迷不醒呢。” 许钦言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等正式判决结果出来后,我会带着盖了公章也做了公示的遗嘱见你最后一面,”许衷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平铺直叙地说,“这就是你的结局。” 许钦言猖狂地大笑出声。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武警立即走了过来,训斥道:“让你动了吗——双手抱头,蹲下!” 许钦言古怪地笑了一下:“好。” 我突然感觉一阵心慌,伸手扯了扯许衷的衣摆,不想让他再跟许钦言有什么交流。 许衷回过头:“嗯,怎么了?” 我的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比划。 许钦言突然一跃而起,谁都没看清他是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凑近了许衷,将它插进了许衷的后背。 我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许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皱了皱眉,大概是想说什么,一张嘴就吐出了血。 那把匕首戳伤了内脏。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鲜血一点一点地滴在了我的手心,滚烫的温度慢慢变得冰凉,只留下令人窒息的痕迹,还在我的鼻息处久久不散。 “怎么没有搜身?” “医生呢——把医生叫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来两个人!”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像是失了聪,周围喧嚣吵闹的所有声音都离我而去,只有许衷还在吐血,他苍白的脸停留在我的眼角膜上,凝成了一帧一动不动的影像。 “别怕……没……没事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第106章 “不会有事” 坐上救护车时,我还是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可能谁都没料到一场出动了武警和狙击手的绑架案会出现两个伤者,救护车驶向医院时发出的鸣笛响彻天际,比我的心跳还剧烈。 警车在前面开路,我盯着担架上被戴上氧气罩的许衷,沾了血的衣服可以黏在我身上,已经干了,只留下深红的痕迹。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直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医生有条不紊地联系院方,查看伤口。 救护车很快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几个早早等候在医院门口的护士接过了担架,往医院里面跑。 我下意识地要追过去,一时间忘记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腿,站立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涣,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到陈渡的声音,他身后站着谢远,手上提着一个水果篮,看见是我,惊讶地跑了过来。 我摇了摇头,僵硬的手指动了动,突然就理解了许衷在废弃工厂里看到我时的心情。 “许衷在六点多的时候跟我们说他把你救回来了,让我们过来看望你,陪你说说话,”陈渡示意谢远帮忙把我扶起来,坐在轮椅上,他给我剥了个橘子,橘子皮塞进了谢远的手里,“他人呢?怎么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伸出手,橘子掉在地上。 陈渡一愣,我猛地抓住了陈渡的手腕。 “许衷出事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变了,“我就说怎么突然来了一辆救护车——你身上不会是他的血吧?” 我点点头,又松开手。 陈渡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看医院,又看看面无表情地吃香蕉的谢远:“这个地方好像要预约才能挂号,我不太清楚,要不我给杨明阳打个电话?” “不用,那里有我就行。”许纭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她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没有化妆,长长的头发随手盘了起来,看上去很疲惫,“沈涣,你先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行吗?不然我只能叫人给你打镇定剂了。” 谢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剥了一根香蕉,陈渡看着我身上满是灰尘和鲜血的衣服,也劝道:“我跟谢远轮流在手术室门口帮你等结果,不会有事的。” 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没有更多力气去反抗,在点头同意之前,先问了许纭:他不会有事,对吧? 许纭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她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不会的——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会让他出事呢?”许纭接过了轮椅,她依旧挺直着背,在外人面前,她始终都是一副克制有礼的模样,“你们俩也跟着进来吧。” 陈渡有些诚惶诚恐地答应了一声,我任由许纭将我推进了医院。 熟悉的消毒水味再一次扑面而来,几个衣着整齐的护士行事匆匆地来来往往,许纭从垂直电梯上去,先安置好跟上来的陈渡和谢远,再把惴惴不安的我推进了病房。 “我先去手术室等着结果,”许纭的声音有点抖,她咽下了那道有些痛苦的呜咽声,“结果出来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我缓缓地点头,在麻醉剂的推动下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麻醉剂的效果太强,我没有做梦,吵闹声和议论声在我耳侧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落在我耳朵里,像是隔了一张纸,什么都听不清。 我睁开眼睛时,还有点茫然。 直到所有记忆随着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一齐向我袭来,我猛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顶灯的光明亮到有些刺眼,墙壁刷得雪白,一旁的床头柜上摆着几束花和几个水果篮,我的手机放在旁边充电,银行卡被压在底下。 我身上穿着干净柔软的病号服,额头上的伤口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右腿上重新打了石膏,左手正在打点滴,药瓶里还剩下一小半药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陈渡端着水走了进来,他看到坐在病床上的我,眼睛一下就亮了:“你醒了?” 我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陈渡把杯子递给我:“这是刚倒的温水,你先喝一口,再吃药。” 我喝完水吃完药后,才算鼓足了勇气去问他:他怎么样了? 陈渡一脸迷茫地看着我的手势,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你想问什么?” 我艰难地打字:许衷怎么样了? “刚做完手术,现在还没醒呢。”陈渡说,“我听医生说,幸亏刺进去的面积不深,救治的也算及时,再拖久一点,就不好说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 陈渡一边打量着我的神色,一边又补充道:“但是跟他一起送过来的那个男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我呆住了。 “他不是绑匪之一吗?”陈渡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呢。” 怎么可能? 我想起靳重摇摆不定的态度,他扑过来挡住许钦言刺向许衷的刀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得不到答案,只能怔在原地。 “你要不躺一下?”陈渡问道,“你脸色看着挺差的。” 我摇摇头,去拿我的手机。 陈渡拖着椅子在一旁坐下,担忧地看着我。 我一点点地翻看着在我被绑架的这几天,许衷给我发的消息,焦急、担忧、紧张、内疚……这些情绪隔着屏幕,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陈渡叹了口气。 我是在三天后,才听到许衷醒过来的消息。 许纭告诉我可以去看望他时,我险些从床上摔了下来。 她揉了揉眉心,带着倦意朝我笑了笑,嘱咐道:“只有十五分钟探视时间。” 我在护士的帮助下打开了病房的门。 许衷躺在床上,被门口的动静惊动,看到是我,一下就笑了起来。 他的脸色还是大病初愈的苍白,笑容却格外满足:“我说过我会没事的,对吧?” 第107章 “后半辈子” 可能是姜约翰看在姜月沉的面子上,格外尽心尽力的缘故,许衷身上的伤养得很好,几乎没有出现过发炎的情况,拆线的时间都比我要早。 相对而言,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靳重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我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被许纭催促着从许衷的病房里离开之后。 许衷依依不舍地看向我,我朝他挥了挥手,直到房门被许纭轻轻关上。 我自认为自己右腿的骨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愿意坐轮椅,拄着拐杖不那么熟练地往自己病房走去,在心里思考什么时候让许纭把我和许衷安排在同一件病房时,突然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 “麻烦让让,谢谢。” 我贴着墙,侧过身,年纪很轻的小护士朝我点了点头,她手里拿着两个药瓶,从我身边快步走过,消失在了拐角处。 陈渡听我提起,便耸耸肩回答:“是靳重。” 失声鸟 第71节 我一愣。 陈渡丝毫不见外地拿了个苹果,三两下就削了皮,咬了一口,点点头:“许衷没有跟你说吗——医生说那把水果刀插得太深,即使送过来的还算及时,但是摔在地上的时候好像撞到脑袋了,反正引起了一堆并发症,现在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呢。” 我沉默着从果盘里拿了一颗冬枣,犹豫了半天都没放进嘴里。 陈渡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想去看他?” 我自然没有这个想法,果断摇头。 “我听许纭说,许衷已经联系上了靳家,”陈渡啃着苹果,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可能过不了两天,靳家就会派人把靳重从这里接回加拿大吧。” 他在那里感慨靳重的命好——再过半个月,许钦言一手主导的绑架案的处理结果就要下来了,靳家花了很大的力气,走了不少关系又花了钱,才把靳重从其中摘了出来,没让他陷入牢狱之灾。 许钦言就不一样了。 许衷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更何况他后来冲着鱼死网破往许衷身上来的那一刀更是将把柄递到了许纭手上。 陈渡说完靳重就开始说许钦言,最后总结道:“不一定是无期,但是至少是十二年以上。” 我又拿了一颗冬枣。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靳重,但是能够想象得出来许钦言的惨状。 陈渡把冬枣从我手里拿出来,放了回去:“你拿了又不吃,放手里盘什么?” 我朝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第二天,我照例去许衷病房时,他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花瓶里的那朵快要凋谢的花。 “陈渡跟我说,你昨天问了关于靳重的近况?” 我微微皱眉,心想陈渡怎么什么都说,许衷先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笑道:“你别怪陈渡,是我问他的。”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许衷见我不理他,也不生气,他拿着百合的枝干,将花探过来,轻轻扫了一下我的下巴。柔软的花瓣蹭过我的皮肤,有点痒,我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躲,他突然倾身向前,亲了一下我的嘴角。 “笑一个嘛。” 我在这方面还是没有许衷的经验丰富,一下就红了脸,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耳朵在发烫。 许衷先我一步笑了起来。 他捏了捏我的下巴:“又害羞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许衷没能收获我的笑脸,有点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挺好的,我已经跟姜约翰说了,让他把我跟你安排在同一间病房。” 我没想到许衷也有这个想法,愣了愣。 “你不愿意吗?”许衷歪了歪脑袋,“在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想你都要想疯了。” 他说话一套一套的,我的脸越来越红,只能苍白地辩解道:没有不愿意。 “那就这么定了。”许衷满意地拍了拍手,他的手指亲昵地蹭过我的嘴唇,“等我们的伤好的都差不多了,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我有点好奇:什么地方? 许衷朝我狡黠地笑笑:“你猜猜看?”见我犹豫,他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或者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遂了他的愿,又实在好奇,于是凑了过去。 我的本意只是碰一下脸,谁知道许衷趁着这点间隙凑过来,直接给了我一个嘴对嘴的亲吻。 百合花掉在了地上。 我什么手势都比划不出来了。 “逗你真好玩。”许衷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舔了舔嘴唇,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极了偷到鸡的狐狸。 我强装镇定:所以是哪里? “秘密,”许衷竖起食指,朝我晃了晃,“也许是把你打包卖到缅甸去呢。” 我这回是真的不想搭理他了。 许衷就坐在病床上,没话找话地跟我聊天,偶尔他不出声时,我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就会看到他朝我一弯眼睛,爱意就这么流淌出来。 原本按照许衷的计划,在我们俩出院的第二天,他就会带我去他嘴里的“那个地方”,但是事情总是不按照他的计划发生。 “少爷。” 明叔站在一旁搓了搓手,许衷正在帮我整理从出租屋运过来的衣物,闻言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许钦言的判决书下来了,一共是十八年刑期,”明叔说,“他想在进监狱前见你一面。” “见我?”许衷冷笑道,“什么时候?” “明天。” 许衷嘴上不屑一顾,最后还是去了。 他离开家之前,嘱咐我在家里安心待着,等他回来吃晚饭。 我没有打探他跟许钦言见面聊了什么,反倒是很久之后,杨明阳来别墅里做客时提过一句。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剑拔弩张的见面会中只有两段对话。 “后悔吗?” 许钦言穿着囚服,却不妨碍他狂妄地笑起来:“后悔啊,后悔怎么没一刀把你捅死。” “我是问你,你有后悔失手伤了靳重吗?” 这次,许钦言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回答。 “反正我和他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后不后悔,都不重要了。 有关于许钦言的消息就这么消失在我的生活中,而我是在清明节那天才知道,许衷神神秘秘不肯说的那个地方,是墓园。 我们跟在许纭和明叔身后,停在了一座墓碑前。花岗岩上镌刻着女人的照片,眉眼清秀,神色温和,带着一点忧郁,她朝着人世间的我微笑,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许纭把花摆好,看了看我,轻声说:“我先跟明叔去买纸钱,你们俩在母亲这里守着,行吗?” 许衷点点头,他握住我的手:“早去早回。” 天色有点阴沉,像是要应景地飘起细雨,风从更远的地方吹过来,有点冷,我扣上了领口上的扣子,扭头看着许衷: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许志国不肯承认你,”许衷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母亲又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 许志国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我和许衷出院这么久了,他还在加护病房里躺着,靠药物和呼吸机续命,前两天许衷还在跟许纭商量,宋箐被他们俩送回了老家,要不要再给许志国找个护工。 许衷松开了我的手,蹲了下来。 他的手轻轻拂过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在姜月沉的照片上停留了很久,微笑起来。 “妈,许志国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低声说,声音正好能让我听得一清二楚,“他得了脑梗死,病情恶化了,现在在姜约翰的私人医院里半死不活地躺着,意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你开心吗?” 我心里泛起了一阵微末的疼痛,拍了拍许衷的肩膀。 “我跟姐姐很好,没有吵过架,她已经准备在建海市买房子,彻底安定下来。她每天都在忙着承志集团的事情,要开会、裁员、签合同、控股份,最近为了开拓海外市场,已经跟加拿大的靳家搭上线了——是不是很有你当年的风采?” 他絮絮叨叨的,像是要在一年最重要的一次会面中,事无巨细地讲完每一件事情——哪怕是小张结婚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站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就这么沉静下来。 “……我找到了一个,我想要跟他共度一生的人。” 我被这句话惊动,下意识地垂下眼,看向许衷。 他抬起头,目光跟我交汇,一瞬间就碰撞起了温柔的火花。 “你过来,拜一拜我妈妈,好不好?” 我从来都学不会拒绝许衷,更何况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现在。 于是我跪了下来。 “他叫沈涣,是个孤儿,在杨明阳那里上班——不过最近在陪我养伤,”许衷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至于为什么会受伤,这件事我以后再跟你说。”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许衷牵起了我的手,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宣誓:“妈,我很爱他,我这辈子都不要跟他分开。” 我扭过头,许衷没有看我,他盯着墓碑,定格在照片上的女人对着镜头微笑,她的目光太过温柔,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恍惚地以为她透过镜头、胶片和无数奔腾而去的岁月,对着十几年后跪在她面前的我露出了笑容。 “沈涣,你拜一拜,”许衷轻轻地说,“她就认识你了。” 我不是那么喜欢纠结的人,就拜了下去。 风又一次吹了起来,轻柔地蹭过我的发尾,向我扑面而来——像母亲最慈爱不过的拥抱,一瞬间就让人鼻子发酸。 我在不到一分钟的跪拜中想了很多,有关于我和许衷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我们俩以后会有矛盾,也许还会有争吵,但是谁都不会再说分开。如果姜月沉真的在天有灵,能不能保佑一下许衷,保佑一下我,保佑我们俩这辈子都平平安安。 我被许衷扶着站了起来,两个人在呼啸的风声中一起看着墓碑。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见见我的母亲,也能知道我想跟你走一辈子的决心,”许衷没有看我,只是跟我十指相扣,晃了晃手,“你愿不愿意?” 我一时间没忍住,嘴角勾了起来:我愿意。 许纭气喘吁吁地从石阶上走了过来,明叔跟在后面,提着一大袋纸钱。 “当年我来置办墓地的时候就说过,没必要找这么高的地方,”许纭掏出了打火机,她瞟了一眼我和许衷,一副没眼看的模样,“母亲在天上看到十几年后我穿着高跟鞋走这么陡峭的石阶来看他,肯定会心疼。” 许衷才不惯着她:“不是昨天晚上你跟我说,高跟鞋搭你这一身,母亲就能看出你过得很好吗?” 许纭立即控诉道:“妈,你看他!” 明叔点燃了纸钱,在旁边不出声地笑了起来。 明黄色的纸钱一点点地蜷缩成灰黑色的纸屑,又随着风在空中扬起,渐渐离我们远去,将我们最广阔的爱和最无边的思念带给了天国上的亲人。 我跟着许衷见过了他的外公和外婆,照片上的老人朝我露出慈祥的笑容,无声地给予了祝福。 等一切都结束了,许纭先坐上了车,等了好半天也没见我们俩坐上来,疑惑地摇下车窗:“你们俩不回家?” 许衷摇头:“你先回去,我们俩要去约会。” 许衷翻了个白眼,她扔了把伞出来:“晚上可能要下雨,小心淋成落汤鸡。” 许衷也不争辩,朝她摆了摆手。 失声鸟 第72节 汽车载着他们离开,许衷看向了我:“走吧,看海去。” 他牵着我的手,按照导航的指引,从墓园走到了海边。 没有落日,没有海鸥,天还是阴沉沉的,昭示着风雨欲来,许衷掬起一捧浅海的水,又看着它哗啦啦地落下去。 “沈涣。” 我捡起了一个贝壳,扭头看向他。 “我就是觉得,你当一辈子哑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许衷笑着说,他的头发被风吹起,“以后你说不出口的每一句‘我爱你’,都能由我告诉你。” 我歪了歪脑袋:一辈子? “一辈子。” 风吹过我的衬衫,将他的声音送过来,给了我最郑重其事的承诺,要用一生去践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明天写番外。